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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遗憾

2015-09-10王金梅

南方人物周刊 2015年2期
关键词:厂里大哥儿女

王金梅

父亲生于1938年,没受过系统教育,但天资聪颖好学。父亲家在那个如今也很落后的村子里是大辈,所谓“穷大辈”,就是连续几代人穷,娶妻生子晚,因而积攒的辈分大。父亲是独子,年少时被管教得很严,父亲说村里有条小河,夏天很多孩子都去游泳,奶奶从来不许他去。父亲11岁时即被包办婚姻娶了大他4岁的母亲。母亲天性强势,至今八十多岁,仍要求家人事事依她。父母虽然共同养育了4个孩子,但父亲在婚姻中无疑是痛苦要多一些。

为了改变命运,初中毕业后,父亲跟着村里人去了西北新建的军工厂谋生活。那时他刚20岁,就已经是一双儿女的父亲。此后跟母亲两地分居,7年后才因回家探亲有了第3个孩子。他勤奋好学,生活虽艰苦,每晚却坚持去夜校上学,工作一直干得不错。独自在西北生活,父亲似乎有过他一生惟一的爱情,也许因为妈妈的强势,无疾而终。父亲从未提及此事,只是从妈妈无休止的争吵、指责中听到过父亲当年似乎曾因此鼓足勇气想跟她离婚。

记事后很难理解反差很大而生活在一起的父母。父亲乐观宽容,在外人看来德高望重,而母亲总会因一点小事计较生气,喋喋不休,更是把父亲的忍让当作懦弱来贬低。我上小学时因母亲的争吵去叫已经结婚单过的大哥劝解,说希望父母能离婚,大哥不以为然。所以不同于有些儿女面对父母婚外恋的态度,每次想起当年曾给过父亲温情的那个“侵犯者”,我总是心怀感恩,感激她的存在曾让年轻的父亲感受过异性的温馨。

父亲在独自生活工作十几年后终于获准为家属落户。我便成为家中惟一一个出生在那座西北城市的孩子。1972年我出生时大姐因家中子女多、家庭困难得到照顾,进厂工作免于下乡。一年后大哥初中毕业又面临下乡时,父亲因自己的不舍和妈妈的抱怨指责,选择举家迁往山西新建的三线厂,抱着一己的小目标投身到当年轰轰烈烈的三线建设中。不料新建的三线厂并不缺人,激情燃烧的精英响应党的号召,纷纷从四面八方涌向人烟稀少、遍地荒凉的山沟。大哥仍未逃脱下乡的命运,妈妈无休止的争吵指责中又添加了一项内容。

我上小学时二哥从厂里技校毕业后进厂工作,大哥也在恢复高考后考上师范离开农村。父亲通过自学评上了政工师,家里条件明显好转。父亲工作之余喜欢给我讲故事,辅导我学习,习作写字是他的强项。周末还会带我到工厂周围的农村散步,让我认识地里的农作物。记忆里爸爸对我都是欣赏和宠爱,我成绩一直不错,中考、高考都是厂里那一届的小状元。有同学的爸爸专门去家里跟父亲探讨教育问题,父亲说:“孩子上几年级,我们就上几年级。”意思是要同步了解孩子所学的知识。父亲的话至今影响着我,虽然工作很忙,我也会抽时间了解儿子在学校的学习进度和内容。

因为姥爷出身不好,年过40父亲才通过政审入了党,并当了厂里的中干。退休时父亲是人数最多的分厂的书记。那时的领导管事很多,经常有人找父亲谈话,诸如同事吵架、夫妻拌嘴之类的小事也要调解。父亲虽然在家里很少说话(可能因为说了也不算吧),处理这些人际问题时却口才很好。

我14岁读高中开始住校,那时没有电话,父亲的家信寄托着我的全部思念。父亲经常在信中嘱咐我要锻炼身体、跟同学搞好关系。“跟同学吃饭你要先掏钱,跟同学看电影要抢先买票”,类似的话成了同宿舍舍友经常拿出来调侃我的名言。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口才很好的父亲一生也没能说服过母亲。到了儿女谈婚论嫁的年龄,父亲嘱咐我们的惟一择偶硬条件就是脾气要好,这应该是父亲一生的遗憾。我研究生毕业后分到北京工作,父亲退休后常住在我这里,一来帮我料理家务接送孩子,二来躲避母亲的唠叨抱怨。不知是因为婚姻不幸还是年轻时吸烟,身体一贯很好,从未输过液住过院的父亲在69岁时突然被诊断为肺癌,9个月后永远离开了我们。

那段时间,时常情不自禁泪如雨下,终日感受着生离死别迫近的绝望。确诊后考虑到母亲年事已高,没告诉她实情,他们也没有见最后一面。当老师的大哥放寒假后和二哥一起赶到,早晨到了病房父亲中午便撒手人寰,仿佛在等两双儿女到齐。商量好火化后哥哥们回到家再告诉母亲,好有人陪陪她,因而没跟厂里任何人联系,却在父亲走的当晚接到陌生人发的悼念短信“惊悉王书记作古……”,口气显然是父亲厂里的人,惊诧间立马删掉了,时至今日也不知短信出处。

父亲曾经说过:“鬼可怕吗?真的有鬼就好了,死后还可以知道人世间发生了什么。”冥冥之中总是觉得,阴阳两隔的父亲依旧可以看到我,终日奔波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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