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朝露,去日无忧
2015-09-10
我们这代人的尴尬之处也许就在这里,一个人的春秋譬如朝露,去日无有多大的甜蜜,也无有多大的苦憂
我的一个朋友最近爱上了摄影,总是忙里偷闲就拍几张,有时还会羞涩地展示给我看看。说实话我很喜欢图片上传递的生活气息,感觉是自己在分享那个按下快门的瞬间。我觉得作为一个入门级摄影爱好者的好处是自由自在,天马行空,这时没有丝毫的艺术框框来约束自己的态度。就像一个人二十岁写诗总是自然流畅,挥洒自如,四十岁写诗就非得弄个概念理表的,有谁见过到了八十岁还能写得飞起来的诗人吗?也许有,那得承受多么大的孤独,装下多么大的美来成就诗歌呀!事实上不说完美至死的川端康成不能完成,就连始终秉承宗教教义的托尔斯泰也不得不一个人走回死亡的驿站。所以艺术还是要随心所欲,得心应手。这些年下来,我知道她一直是一个对人真诚、对世界虔诚的人。这样的人面对手头的事儿总是容易较真,对事情发展的结果却没有执念,我对这种非常道、平常心还是很欣赏的。其实我也不是当年那个雄心勃勃的有为青年了,这些年随着一行又一行的文字松弛下来,慢慢地学会了生活随心,生命随缘。
几天前她又传过来一组江南山水,我当时就想说些什么,过了数日却也没发表什么意见,这淡漠的态度有点打击一个摄影发烧友的积极性。当然不是因为我此中没有真意,也不是欲辩已忘言。实则是图片上的那一叶扁舟载我回到春秋大梦里去了。也许就是这组图片勾起了我多年前的一个心愿,像陶朱公范蠡那样,等把手头的事儿忙乎完了,就和心爱的人泛舟四海,相濡以沫,相忘于江湖。可惜,平淡的生活一直没有如沉鱼落在水中,我也没成为在泰山脚下挖水池子养鱼的暴发户老范,多年来波澜不惊,别人的泪水没有流到我的脸上,我的伤悲也不曾煎熬过别人的心灵。就像时光净水处的那本布面圣经,挺住一切靠的是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理想与一付百转千回的普世柔肠。
我们这代人的尴尬之处也许就在这里,一个人的春秋譬如朝露,去日无有多大的甜蜜,也无有多大的苦忧。两千年前的西方哲人赫拉克利特说过人是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的。是说时光就像流水一样,万物也随之流转不息,佛家思想也认为万物在刹那间生灭。就像我眼中所见的这些风景图片,渔人远去,挂在天空的那片云彩被风吹散,江水也早已不是那一江春水了。那刻拍照的朋友现在正在忙些其他的事情呢,是她也不是她了,看完图片的我与没看过的我似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们所关注的只是对去日的感觉与由此引发的对未来的憧憬。
曹操常常喝酒解忧,叹息去日苦多,作为一个大野心家的确是挺不容易的,既要不停地耍手腕子,又要防备并化解别人耍来的手腕子,稍有不慎可就要了老命,白白枉费了重重心机,你说他能不苦忧吗。一颗平常之心要的是简单自由,平安幸福,随遇而安;管他什么事业辉煌,霸业蓝图,时间过去了就过去了。说到底怎样的面对如流的时光依旧是个人生态度问题。没必要非要去较真是不是同一条河流。然而野心家常常不这么看,他认为野心是持久的,是存在于自己内心深处不变的事物,所以无论时光过去了多少,又迎来了多少,他始终在坚持那种权力欲望的永恒性,结局也一定是这种极端期望值的反面。从历史上看暴君总是把自己当作神明,看不见胜利的自己与失败的自己是同一个自己。
人生短暂如晨光中的朝露,实现梦想的永恒意义也就成了人的生命困境,然而怎样度过却实在是个大有研究的课题。我不得不化作一粒尘埃,住进露珠一样晶莹剔透的心灵花园,在那里“无遮无蔽筑其乐土,不荣不辱养其美德;园中所有的花草、树木,所有的心与身,魂与器,无不坦然赤裸,怡然偷乐,沐一派和平的风雨”,倘若你不受欲望野心的极度诱惑,伊甸园的无忧心境是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