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受自己的不完美”

古典吉他大师大卫·罗素，1953年生于苏格兰的格拉斯哥，童年时随父母移居到西班牙的梅诺加岛（Menorca） ，在那里，他的父亲给他上了第一堂吉他启蒙课。此后，十六岁的大卫移居伦敦，在皇家音乐学院跟随海科特·昆恩（Hector Quine）学习吉他，副修小提琴和法国号。在校期间，他两次荣获朱利安·布里姆吉他比赛首奖，并获得了拉尔夫·沃恩·威廉斯基金会的奖学金。他得到了西班牙政府的奖学金，在西班牙的圣地亚哥跟随荷塞·托马斯学习，同时也在国际吉他比赛中屡获殊荣。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大卫·罗素赢得了许多国际比赛，包括亚里坎特（Alicante）吉他大赛、荷塞·拉米列斯大赛，以及在马约卡（Palma de Mallorca）举办的安德列斯·塞戈维亚大赛和西班牙最著名的泰雷加吉他大赛。他还与Opera Tres公司签约，录制了世界上唯一的《泰雷加吉他作品全集》，该专辑被公认为泰雷加作品的最佳演释。此前，罗素也在GHA公司录制过两张评价甚高的专辑：《十九世纪的吉他音乐》和《巴赫、亨德尔、斯卡拉蒂作品》。许多作曲家如基多·山杜梭拉（Guido Santorsola）、乔治·莫瑞（Jorge Morel）、弗朗西斯·克兰扬斯（Francis Kleynjans）、卡洛·多明尼哥尼（Carlo Domeniconi）等都曾将自己的作品题献给大卫·罗素。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大卫·罗素加入了美国Telarc唱片公司，录制了巴拉圭天才吉他演奏家、作曲家巴利奥斯（A. Barrios Mangore）的作品，获得了评论家笔下“充满睿智”“技巧轻松自如”“演奏具有真正的大师水准”的赞誉。之后他录制了托洛巴（F.M. Torroba）的音乐、罗德里戈吉他协奏曲、凯尔特音乐（Celtic Music）等专辑，1999年发行了朱利亚尼的吉他专辑。2001年，他录制的巴洛克音乐专辑出版，唱片中收录了他自己编曲的巴洛克作曲家维瓦尔第、斯卡拉蒂、亨德尔、罗伊列特（Loeillet）的作品。

大卫·罗素的足迹遍及世界各地，他每年都要花大量时间在全世界进行演出和讲学。除了经常在欧洲、北美、中东、亚洲和非洲巡演之外，他也热衷于参加各种吉他艺术节和教授大师班。他独树一帜的艺术才能，使他在世界各地都拥有大量忠实听众。2005年，大卫·罗素凭借其专辑《Aire Latino》一举捧得第四十七届格莱美最佳器乐独奏奖。

大卫·罗素曾于2003年到访过中国。2014年，这位吉他界天王再度来到中国，登临北京、上海、成都以及香港等地的舞台。巡演期间，我们在北京对他进行了采访。

- 林旖 - 大卫·罗素

您来自一个音乐家庭吗？您童年对音乐的最初记忆是怎样的？您又是缘何开始学习吉他的？

我的家人都是艺术家、画家、雕塑家等等。我的父亲是一位业余吉他演奏家，他也是我的吉他启蒙老师。我小时候除了演奏音乐以外还画画，但最终我选择了音乐。

您幼年随父母移居西班牙属梅诺加岛，西班牙文化对您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当我六岁时，我和家人搬到了西班牙。那里有很多孩子都学吉他，有的是为歌曲伴奏，还有的是像我这样，纯粹为了演奏西班牙音乐和古典音乐。我确信西班牙文化对我有所影响，我在生机盎然的西班牙民间音乐中成长。我的父母也很热爱古典音乐，于是我在家就有机会听到很多好音乐。

您是何时决定将吉他演奏作为您的职业的？

我在十二三岁时决定要成为一名吉他演奏家。我当时并不清楚我该为此做些什么，但在那个年龄，你不会去考虑什么未来的事业或是生计，我只是很单纯地希望自己能够当一名吉他演奏家。

您喜欢的吉他演奏家有哪些？他们以怎样的方式对您产生了影响？

我有很多喜爱的吉他演奏家。童年时期，我听过吉他大师塞戈维亚的很多录音，所以他绝对是在那些年里对我影响最大的一位。后来我在伦敦学习时，有幸听过很多场朱利安·布里姆、约翰·威廉姆斯的音乐会，这两位大师的演奏都极大地启发了我。

您通常如何准备一部新作品？又是怎样背谱的？

面对一部新作品，我要做出的第一个决定是我是否想要演奏它，为此我需要反复研读作品，直到我能够理解作曲家的创作意图。背谱的方法有很多，但我觉得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一种。就我自己而言，我喜欢从一首作品的结尾部分开始记忆，先背下最后一小节，然后是倒数第二小节，以此类推。这样一来，当你演奏你正在学习的部分时，你总是可以把这部分和你已经背完的部分接在一起，连续地演奏。

您是如何准备一场音乐会的？在音乐会当天通常会做些什么？怎样热身？如何在演出过程中保持注意力集中又做到很放松？

在音乐会当天，我希望有一段放松而安静的时间。如果可以，在上午进行完一些练习之后，我会在下午睡一会儿。通常我不会在音乐会当天进行过多的练习，我希望在音乐会前一天或前几周就把必要的事情完成。集中注意力是一种需要训练的能力，我们必须发展自身的这种能力，以便在整场音乐会中全神贯注。您可以按照整场音乐会的曲目单，通过对着视频演奏、为朋友演奏或在家单独演奏进行练习。

您如何选择和安排音乐会的曲目？又如何在易听的曲目和艰深的作品间进行平衡？面对不同文化背景的听众，您是否会有意安排截然不同的曲目来演出？

我一般会为音乐会选择一套在音乐张力和强度上可以自然发展的曲目。曲目的排序对于听众和演奏者都非常重要，每一首作品都应该留给我们一个适合进入下一首作品的情绪。我会根据不同的场合选择不同的曲目。我只是自然而然地选择那些我认为听众喜欢听的作品。

您怎么看待在音乐会上进行吉他扩音？

我觉得在很大的音乐厅里演奏时，进行扩音会使声音听起来好些。近些年来，各种各样的吉他扩音系统已经发展得越来越理想了，我喜欢用一款AER的喇叭扩音器，它有一种很自然的声音。

您是完美主义者吗？您怎样看待在演出中出错？

我在做绝大部分事情时都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但并非任何事情我都能做到完美。我愿意把演出中的错误看作瑕疵，如果我并未因此而丧失音乐的张力和流动性，这瑕疵便不会让我感到困扰。也许在唱片业发达的年代，我们期待的太多，以至于对音乐会演奏者的要求越发苛刻，但我接受我自己的不完美，并力争将我能做到的最好的演奏献给听众。

您怎样看待乐评？他们的评论会让您感到困扰吗？

我不太在意乐评人是怎样写我的，但幸运的是，大多数时候来自乐评人的赞扬和批评都是相对平衡的。

您对于在一场音乐会中演奏的力度、音色、声音表达和速度会预先计划到什么程度？

我对所有的表达都有一个最初的计划，但在音乐会的舞台上时常会发生太多事情，使得演奏失去了原本的控制。

很多创作吉他作品的作曲家本人并不是吉他演奏家，他们的音乐可能不一定符合吉他演奏家的演奏习惯。您认为演奏者可以或者应该将一部作品修改到什么程度？ 也许在作曲家不太确定一件乐器的可能性时，最好在创作的过程中与演奏家进行沟通。我们知道，许多作品都由于技术上的困难导致难以演奏，只要做出一些小的修改便能带来极大的不同。所以，如果我对于演奏上的技巧问题有不同看法，我会和作曲家商量。

在演奏一首作品时，您是如何在表达自我个性和传达作曲家意图这两方面中找到平衡的？

这两方面应该合为一体，成为一个共同的讯息，但实际情况并不总是这样。每位演奏家都有着与他人截然不同的个性，这些个性总会在演奏中展现出来。

您每天花多长时间练琴？如何安排练习内容？有固定模式吗？您会进行技术练习吗？

在攻克一部作品的困难部分，或是练习一整首作品之前，我通常会以一些技术练习开始，作为一个不太剧烈的热身。有固定的程序固然好，但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巡演，很多时候很难有一个正常的练习模式，能练琴时便随时练。不过在家练琴时则规律得多，每天必须要练习几个小时。

您是如何克服技术困难的呢？比如怎样演奏得快速？

我通常在尝试学习一部作品之前就已提前解决了其中的技术难点。关于速度的问题，一部分是天生的，但也可以通过很好的后天练习达到，大部分演奏速度极快的演奏者都有着非常高效的手指肌能和极佳的协调能力。

您经常教授大师课。您认为，一个好的吉他教师应该具备怎样的素质？应该传授给学生什么？

我认为在大师课上的教学和一般的教学有很大区别。在一般的教学课上，吉他教师需要极大的耐心，并且知道如何通过因材施教，使学生保持学习的热情，为他们挑选适当的曲目，给他们设计一个持续学习的曲线。而大师课则是让学生在一个很短、很紧张的时间里跟随一个自己不太了解的老师学习，我希望这是段令人兴奋而有所收获的经历，因此我会启发演奏者去发掘他们自身的可能性。我把大师课看作是对正常教学的补充。

对于音乐专业的学生，尤其是吉他专业的学生，您有什么建议吗？

在校的大学生很多时候或多或少都会被找工作的压力、考试面试、新作品等等事情压垮了。所以我想说的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忘记你上大学的初衷，并且去享受大学生活的每个时刻。时间过得飞快，是时候为你的人生选择做好准备了。

您曾经赢得过很多比赛，还曾获得第四十七届格莱美的“最佳器乐独奏奖”，这些奖项对您而言意味着什么？

参加这些比赛，让当年还是年轻演奏者的我在很多方面受益匪浅。我通过比赛结识了很多好朋友，而比赛获奖则为我打开了一扇门，使当时名气还不大的我有了音乐会演出的机会，同时也帮助我提升了演奏时的自信。比起早年比赛获奖，我在格莱美获奖已经是晚得多的事情了。在格莱美获奖与在一般音乐比赛中获奖不太相同，我当然对能获得格莱美奖感到很兴奋。

您在选择吉他时有哪些标准？使用什么弦？又是怎样令吉他弦和您的琴身达到完美匹配的？

我用的是达达里奥（D’Addario）的弦，马提亚斯·达曼（Matthias Dammann）的琴，因此有着“高张力或一般张力的高音弦”以及“低张力的低音弦”，这看起来是最适合这把吉他的组合。想令弦和琴完美匹配，没有捷径，只有不断地尝试不同的组合。在挑选一把吉他时有太多个人因素，我不想为了让吉他达到最好状态而让它有太多改变，所以我会选择一把我认为能带出我自己最佳演奏状态的吉他。吉他对于吉他演奏家而言，就好比不同的马适合不同的跑道。

现在您还会去听其他吉他演奏家的唱片或是音乐会吗？

当然，我平时听很多现场音乐会和唱片。我非常喜欢古典音乐，当我和太太在伦敦之类的城市时，经常去听音乐会。我在巡演途中也常有机会听到我的很多吉他演奏家朋友的音乐会。

除音乐之外，您还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我的爱好很多。比如体育，我和太太经常跑步，保持健康的状态。我们每年会跑一次马拉松，这也激励我们在巡演中进行锻炼。虽然我们跑得不快，但获得了很多乐趣。我很爱打高尔夫，当我在家时经常约我的朋友们一起去打球。我们过去也打网球，但后来我觉得打网球对于吉他演奏者的手来说强度有些太大了。我还热爱摄影，这也是一个我可以在旅途中坚持的爱好，我常会花很多时间在电脑前选择照片和修图。此外，我和太太还很热衷于花大量业余时间参与一些慈善项目，尽管这也许算不上什么爱好，但也会坚持：我们每年都访问印度，我们在那里资助了一所残疾儿童的学校；我们还会去非洲的一些国家，我们在那里参与了水计划。

这次来中国内地和香港演出，您印象最深的是什么？中国观众给您留下了怎样的印象？

也许我最大的印象就是中国的城市发展之快。香港也有很大变化，尽管我上一次，也就是十年前访问香港时，它已经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大都市了。此次巡演所到的音乐厅都相当漂亮，观众也棒极了。此次中国之行是我整年巡演的亮点，我和太太都非常期待有机会再来中国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