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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把儿子留在了车里

2015-09-10谁养鱼

看世界 2015年21期
关键词:小孩儿童妈妈

谁养鱼

每一年,(美国)都有三四十名儿童因被单独留在车内而死亡,大都在6 岁以下。他们的死亡(通常是窒息而亡)是一个缓慢、痛苦、不可言说的悲剧。

出事那天和往常没什么两样。我照旧是担心着什么,而且在赶时间。担心,是因为几小时后我要带着两个孩子坐两个小时的飞机,他俩一个才一岁,一个四岁。赶时间,是因为就跟很多带小孩子的家长一样,我老是觉得每天的时间不够用。

我带着孩子来到父母家,当时正着急赶回丈夫身边。一岁的女儿刚刚睡下,我正在打包行李,突然发现儿子的耳机坏了,他还要在飞机上看电影呢。我冲屋子那头的母亲喊道,我得赶紧去商店买个新的。

“我也去。”儿子说。

我问他是不是真的不想跟外婆待在家里。“你不喜欢逛商店的。”我提醒他。

“是的,我不想待在家里!”儿子回答。我早该料到的,我父母经常让他在车里玩iPad,他就是想再多玩一会。我们上了母亲的车,开了有一英里,穿过寂静的住宅区,那是我长大的地方。在这里,孩子们可以在独头巷道里骑车,许多人压根就不锁门。然后,我把车停在了新盖的几乎空荡荡的商店旁。我要买耳机、赶回家、把一岁的女儿弄醒、给她喂饭、换尿布、再带着大家去机场、过安检、登机——所有这一切都要在两小时内完成。

就在我打开门的一刻,儿子说:“我不想进去。”

“怎么又不去了?你不是说好要来的吗?”

他点着屏幕上的小动物,把它们从一边拖到另一边:“我不想进去,我改主意了。”

我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语气坚定地对他说: “西蒙(化名),不去买耳机的话,你就没法在飞机上看电影。这次会飞很长时间,如果不能在飞机上看电影,你就会非常非常非常的不开心。走吧,用不了几分钟,我们快迟到了。”

他瞥了我一眼,眼神里闪烁的不安告诉我他快要发脾气了。“不去,不去,不去,不去!我不想进去!”他重复着,又继续玩起游戏来。

我深吸一口气,看了看手表。紧接着的四五秒钟里,我做了一件有孩子后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做的事——无休无止地分析利害。我注意到当时是阴天,不算热,也就十度左右;停车场离商店前门很近,附近还有几辆车。我想着,要是不和一个发脾气的四岁小孩较劲,我就能迅速跑进商店,抓起一副儿童耳机就出来。接着我做了一件从未做过的事,我留下他一个人走了。我告诉他我马上就会回来。我把车窗开了一道缝,用儿童锁锁好车门,按了两下钥匙上的按钮打开汽车警报器,然后留他一个人在车里待了大概五分钟。

他没有死,没有被绑架,没有受伤,也没有被忘在那里或是被劫车犯带到别的州去。我回去的时候,他仍旧在开心地玩他的游戏,看上去更像是因为从他那没骨气的妈妈那里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而得意地笑。我把耳机扔到副驾驶座上,发动了汽车。

我们飞回了家。丈夫正在行李提取处等我们,脸色很难看。“给你母亲打个电话。”他说。 我拨通电话,母亲正在哭。她送走我们从机场回去时,发现家门口停着一辆警车。

每一年,都有三四十名儿童因被单独留在车内而死亡,大都在6岁以下。他们的死亡(通常是窒息而亡)是一个缓慢、痛苦、不可言说的悲剧。在有些案例中,儿童的死亡明显是疏忽造成的,但更多时候是因为日常安排的改变,比如平常是爸爸负责白天接送孩子,但今天由妈妈来,而她因为太累或是在匆忙中忘记了孩子和她在一起,结果把孩子落在车里好几个小时。早在那天以前,我就知道这类悲剧,因为就像大多数焦虑,有时是担心过头的妈妈一样,我花了很多时间阅读、思考以及担忧所有可能发生在我孩子身上的可怕事情,这两个我愿意用生命去保护的小家伙。

二十三四度的天气,车里不通风会热成烤箱;家里游泳池不围起来,和旁边放了个上膛的枪一样要命;正确安装儿童座椅,注意调整、系好安全带相当重要——所有这些我都清楚。孩子还小时,虽说他们不乐意,我还是一直让他们仰着睡;我就像防砒霜一样防着那些可能卡住他们嗓子的小东西;把所有楼梯都装上了儿童安全门(用的都是结结实实钉在墙里的护栏,而不是有弹性的松紧绳)。我带他们去接种各种疫苗;吃热狗时先顺着划一刀撕掉肠衣;不给孩子用含双酚A(BPA)的盘子和杯子;限制他们看屏幕的时间;大晴天给他们抹上厚厚的防晒霜。一些朋友没我这么不放心孩子,他们会说:“就算再严重能怎么样呢?”

对于这个问题我心里经常有答案。有时我幻想搬到地中海,全家住在一个阳光充足的小岛上,孩子们在沙滩上自由自在地玩闹,不用担心疯跑的汽车和各种传染病。不过想归想,我一直很清楚什么是幻想,什么是现实。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危险无处不在,每时每刻都有好人遭遇各种不幸。

一则公益广告提示:炎热天气,将孩子独自留在封闭的车内, 只要10分钟,孩子便会有性命之忧。

从机场回家的路上,我收到老家警局的一条语音信息,说有路人发现我把孩子一个人留在车里,用手机拍下了整个过程,然后报了警。等警察赶到时,我已经开车走了,等他们再追着车牌号查到我父母家里时,我已经坐上了回家的飞机。听到这条信息把我吓坏了。

我以前从未被起诉过,所以接下来那几周纯粹是走一步看一步。我请了律师,让他代我同警察交谈,还向亲朋好友寻求建议和支持。我努力保持着冷静。律师告诉我他和警察谈得很有成效,他向警察解释说我是一位善良又负责任的好母亲,当时把孩子留在车里只是一时的“判断失误”,还说撤诉的可能性应该很大。之后一段时间里,他的话似乎没错。但是9个月后的一天,我把孩子送到学校后没几分钟,就在我去咖啡店的路上,我的手机响了。另一个警察给我打电话,问我是不是基姆·布鲁克斯女士,接着又问我知不知道有一张我的逮捕令。

美国乔治亚州33岁的哈里斯于2014年把近2岁的儿子留在车内导致男童活活被热死,随后,他被指控谋杀亲儿

我跟朋友有时候会玩“父母真的会让我们这样做吗?”的游戏。我们曾经骑着自行车冲上斜坡,制作火箭模型,把玩具点着还录了下来。很多人都记得小时候独自骑自行车出门,没有大人看管的情况下在树林里玩好几个小时,钻进雨水道寻找河床,放学回家趁父母不在时疯玩,或是在水泥板上的猴架上玩耍。我丈夫还会在出远门时,窝在旅行车后备箱里垒城堡。

我记得曾站在父亲开的敞篷车后座上,在我家附近兜风;还记得母亲在商店买东西,或是忙着其他无聊的事情时,我在拥挤的停车场里,躺在我们家旅行车座椅上,脚蹬着车窗,要么胡思乱想,要么看书,一待就是一小时。

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他小时候因为害羞怕生,大把时间都是在一辆敞篷野马的副驾驶上度过的,从7-11连锁店、克罗格超市,到银行、学校、办公楼,他被独自留在车里的地方数不胜数。对我们这一代在郊区长大的人,汽车是我们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它不仅是一个交通工具,在许多方面还是我们的另一个家。

当然,我们都知道行驶中的汽车是危险的。每隔几年我们就会目睹惨烈的交通事故。在我四年级时,本地的一位母亲和她的三个孩子在去学校的路上因事故死亡。没过几年,一辆汽车的车头撞上了我家邻居屋后的树,三个青少年因此而瘫痪残疾。但是,这些可怕的事故从没发生在我们家车上,它似乎是绝对安全,而且非常舒适的。

因教唆未成年犯罪被控后,我不太清楚他们为什么给我扣上这样的罪名。

“我不明白,”我对律师说,“教唆未成年犯罪?没道理啊。这听上去像是我给他买了瓶啤酒。”

他笑了笑,告诉我,他理解我对这项指控的困惑,不过这并不少见。几年前,州政府曾试图通过一项法令,如果将未满六岁的小孩单独留在车中,车内或周边环境可能威胁到小孩的健康或安全的话,就属于轻罪,初犯将被处以100美元的民事罚款。然而这项立法并未通过,因此将小孩留在车中的行为仍处在法律灰色地带。律师解释说,教唆未成年犯罪包括“致使未成年人处于需要帮助的情境”。所以,他举例说:“如果你把他留在车里,并且没有回去,这时可能就需要有社工把他带走,确保他的安全等等。”

“可是我回去了啊。没过几分钟我就回去了。”

“灰色地带。”他重复道。然后他又提醒我,在我的案子里,不单是我把儿子留在了车里,另外还有人看见我走了,站在那里录了下来,报了警,并且把录像交给了警察。

“真是个大好人。”我说,“他们就不能直接跟我说吗?”

他又笑了笑,转而严肃地说:“我的看法是,我很庆幸我们生活的世界里人们都很关爱儿童,我很庆幸有人在看到不好的事情时会挺身而出。但是像你这种情况,你并不是恶意的,也不是疏忽,只是一时在判断上犯了错,而这正是我们要强调的。”

“我不懂,”我说,“我觉得我没有犯下他们指控的罪行,我没有让他处在需要帮助的境地。他很好。也许我应该进行‘无罪’辩护,然后接受审判。”

他的回答是那样迅速,毫不含糊:“我不认为你愿意这样做。这个案子会交给青少年法庭审理,他们总是站在保护儿童的一边,这是出了名的。”我不记得他曾明说还是有这个暗示,不管怎样,一个警告深深地扎根在我的意识中:你不会想因此失去孩子。这个想法第一次从我意识里最黑暗最焦虑的角落悄悄探出头来。我们说好下次再谈,我觉得自己快要病倒了。

几个月过去了,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很多人,大部分倾诉都让我十分释怀,我惊讶地发现朋友和亲人对我竟是十分支持。

我的父母觉得整个事情都有些被夸大了,我所做的不过是50岁以上的父母做过很多次的事情。我丈夫的家人帮我们付了诉讼费,并为我们联系了一位律师朋友。他同意跟我谈谈整个经过,结果发现他姐姐也遇到过这种事,而且据他所知这并非罕见。“我打赌,我觉得这些人就是在停车场里等着这样的事情发生,这可真够混蛋的,要是能把他们送进监狱就好了。”

即使那些从未有过如此痛苦经历的朋友,也很难相信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青少年法庭有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有很多窗户和皮长凳。走廊里很安静,到处是踱步等待、焦虑不安的家庭。我和我父母一起走进去,找到了我被指派的审判室。在审判室里,我交叉着双腿和胳膊坐着,免得它们抖个不停。我的胃仿佛要跳出来一般。但到最后,一切都像我们期望的那样。我的律师说服检察官将案件延期审理,他同意如果我能在9个月内完成100小时的社区服务,并且参加亲职教育,便不再追究责任。他们把达成的协议呈给法官,法官接受了这一提议,然后这件事就结束了。第二天我飞回家中,感觉自己非常非常幸运。

从某方面说,这个惩罚竟也是一件幸事。我获准在我非常关心的非营利机构完成社区服务。事实上,在这几个月的察看期中,唯一真正让我烦恼的是这件事对我儿子的影响。

出事期间,他对发生的事情只字未提。我也假装他没意识到,我认为最好还是不要提起这件事。但是,当然了,孩子是机敏的观察者,不知何时,他弄明白了。

一天,我下车去给驾驶员窗户边的停车计时器投币。“不要,妈妈。不要。警察会来的。”有天早晨,他正在看动画片,我打算带狗狗去前院。“妈妈,不要走!!!有警察。”还有一天下午,上完游泳课后,他从浴室里出来一时没看到我,我正跪在地上从柜子里拿他的鞋子。当我往上看时,我看到他在哭。“妈妈,妈妈,我以为会有人来偷走我。”

那天夜里,我拉他坐下,试图向他解释。我告诉他,他是对的,妈妈上次留他自己在车里待了几分钟,这是不对的,我不该这么做。但是现在一切都好了,妈妈不用去监狱,也没有人要绑架他!

我至今再也没有在去商店时把孩子留在车里,这样就不用担心孩子在停好的车子里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我当然懂得要有一颗平常心,但我还是会担心。我担心两年或者五年以后,当我和丈夫觉得孩子已经不小了,可以自己去学校时,某些“老好人”会因为反对这种做法而去报警;我担心当孩子们在公园里玩耍,而我坐在板凳上看书,没有看着他们时,其他家长会怎么议论我;我担心当我看到巷子里早有七八个负责任的成年人,于是放心让儿子和其他小孩在小巷里玩耍,而不去看紧他时,我会被当成一个不尽心的懒妈妈。所以即便是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我还是会不离左右,监督着、守护着、干涉着他们。至少有一半家长这么做的初衷怕是和我一样吧!这就是美国,什么都要竞争,就连为人父母也成了一场竞赛。

假使我们赢了又能得到什么呢?一个永远不会受伤、不会害怕、不会孤独的孩子?一个毫无危险的未来?一个永远安全的保证?我没那么天真。

美国已有14个州严禁儿童独留车内,例如加州法律明文规定,禁止将12岁以下的小孩独自留在车内,哪怕开了窗,开了空调也不行,一旦被发现,即使没有出事,若被别人检举,也会面临至少100美元罚款,甚至会被控虐待儿童罪,被判入狱半年至一年。情节严重的,若小孩有生命危险或死亡的,不但会被加处罚金,刑期也会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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