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在路上
2015-09-10
文|本刊记者李少威
我原来不喜欢一个人在外出差,因为感觉很孤单。
让我孤单得甚至有点绝望的一次,是2012年冬天莫言获得诺贝尔奖以后,我去高密采访。我几乎听不懂任何一句话,也没有人愿意讲一句我听得懂的话,所以我连问路的能力都丧失了,几天里,感觉像自己一个人在外国丢了护照而当地又没有领事馆一样。
当然我现在已经喜欢这种生活了。现在对我而言,无论去多远的地方,都跟在家里出趟街差不多,不同的是你会在路途上接触到很多新鲜事和有趣的人。
我乘坐过的交通工具有十几种,从飞机到牛车。这个列表很有意思,因为它会让我丧失自己的真实位置—我究竟属于什么阶层?常常坐飞机的,至少是中产吧,但按照自身经济状况又力有未逮;经常打摩的、坐三轮车乃至牛车的,应该是底层吧,而我又下沉得不够彻底。
我还是把最经常坐的交通工具先列出来:飞机、高铁、普通火车、卧铺大巴、普通大巴、出租车、小面包、三轮车、摩托车。
前面3个,是有等级次序的,飞机有头等舱、高级经济舱和普通经济舱,高铁有商务座、一等座和二等座,普通火车有软硬卧、软硬座。我可以做的选择是在飞机上垫底,在火车上居中高,也就是说,我可以在高端者中做屌丝,也可以在屌丝中做高端者。
于是我能坐火车的时候就坐火车,倒不是因为想得到某种心理按摩,而是因为这样更脚踏实地—虽然不断地飞,但还是怕飞。
曾经有自由落体几秒钟的经历,让我全身毛发竖了起来。那一年的年会上我就问领导,如果我真的自由落体了能从单位获赔多少钱?答案是同事们捐助一点家属慰问金。
于是我更偏爱火车了。
我知道掉下去的可能性很小,但在空中的那种一无凭依的感觉就像在高密的孤单,让我浑身不适。一次从成都飞广州,旁边的一个小女孩总是不带任何情绪地反复问一句话:妈妈,飞机会不会掉下去?这个词太不吉利,她每问一次都会挨上母亲的一巴掌,但得不到解释,过一会她又会再问。这就是孩子,其实我们坐飞机的时候,每一个人最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只是都假装其他事情更重要。
坐火车就不一样,即便高铁,“哐当”声尽管细微却依然存在,而且频率很稳定,让你知道你还在这个星球上。还有就是,火车上可以喝酒,有的可以抽烟。
再往下,是卧铺大巴,坐它是因为不得已,一个地方没有机场也没有火车站而路途又有那么远。10个小时以内,我都会回避它,而选择那种座位大巴。
原因是我和底层的关系虽然很密切,我喜欢那些善良又好打交道的底层百姓,但我永远无法喜欢上脚丫子的味道。车里只要有一个人的脚丫子味道足够大,那么整辆车都会变成毒气室,你会憎恶自己的生命力为何那么强。去年夏天从北海到广州,就碰到了一位这样的仁兄,不幸的是我的头部位置正好是他的足部位置,两个小时内我几乎死过去。幸好到了一个站,我们去广州的几个人被“卖猪仔”,半路要换车,一听此话,我才对生命重拾信心。
座位大巴一般路程会控制在6小时之内,路上有时也会有一些有趣的事情发生。从张家界到衡阳那一次,我因为内急,在大巴车加油的时候去出恭,出来之后车已经开走。那时风雨交加,也顾不得许多,拦了一辆摩的加足马力狂奔追赶。
我之所以能追上,是因为这辆车在路上搭了两个客人,而这与其他车辆的线路利益冲突,于是它被埋伏在路边的大巴运营商和早已约好的运管执法人员当场擒获。车辆被扣下,我被卖给了一辆商务车,很显然,商务车是非法营运,但执法人员根本看不见。
以上的交通方式都是不可控的,你掌握不了它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停,下面的就可控了,也没有任何等级次序。
出租车最常用,坐这种车的最大乐趣是你可以一下子知道这个地方的民风。手上握着电子地图,司机绕不绕、绕多少一目了然,而且这种习惯往往在一个地方是有群体性的。
乘坐小面包或者摩托车一般是要去一些“鸟不拉稀”的地方,司机能做你的向导,同时还能在安全上提供一点保证。而乘坐三轮车则往往是因为所在的地方经济不发达,没有或很少正规出租车,而唯一一次乘坐牛车,是因为感觉自己的脚马上就要走断了。
无论哪一种交通方式,你都可能碰到很多烦恼,比如旁边一个口臭很严重的大叔一直很热情地对着你讲话,或者一个孩子不停嚎哭让你一路上心情枯萎。如果我是一个白领,我早已发疯,但我想起自己是个记者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正是世界的精彩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