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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燕绥:研究做扎实,说话有底气

2015-09-10乔宠如

经济 2015年6期
关键词:个人账户老龄老龄化

乔宠如

“我不是经济学家,只不过研究了一些经济问题。”这是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就业与社会保障中心主任杨燕绥见到《经济》记者的第一句话。

眼前这位已过花甲之年的学者,不仅是国内首位社会法与社会保障政策双料博士,更倾尽了自己半生心血钻研符合我国国情的养老金、医疗保障制度,但她却谦虚地说:“我们的研究现在刚刚看到一点成果。”

纸上得来终觉浅

杨燕绥说自己的时间都花在了“三插”上,即土插队(知青)、洋插队(留学)、网插(断章取义)。

1994年以前,杨燕绥好像和经济、人口完全不沾边:1981年毕业于内蒙古师范大学政治教育系政法史专业后,杨燕绥即受聘于内蒙古财经学院。直到1985年,她才有机会回到了阔别16年之久的故乡北京,在北京市计划劳动管理干部学院教授劳动法,在中国人民大学法学研究所研修了劳动法课程,期间还参与了我国《劳动法》制定的全过程。

然而,1994年《劳动法》出台后,杨燕绥深感其不足,决定去法律相对完备的欧洲国家看一看。40岁的她暂别亲人,前往比利时根特大学法学院读博士,不料竟开启了此后20余年的老龄化和社会保障研究。

“刚下火车,我就遇到了做社会调查的学生。他们先给了我两根小香肠,然后请我填写问卷:男女退休年龄应当一致吗?”杨燕绥回忆说,她下意识地回答不应该,原因是年长的女性无法从事体力劳动,应该早于男性退休。然而,对方却诧异地告诉她,这里并没有什么职业需要过多体力劳动。

“我忽然意识到,比利时可是欧盟总部所在地,这里最发达的3个产业是钻石、计算机和金融。”杨燕绥立即表示改变主意,男女可以同时退休。“他们又给了我两根香肠。”

杨燕绥后来知道了,早在20世纪50年代,西方国家就已经相继进入了老龄社会。到了90年代,他们正在进入深度老龄化,各界讨论此起彼伏。杨燕绥的研究视角也从“中欧劳动立法比较”延伸至老龄社会背景下的社会保障,并最终确定为“劳动法和社会保障的经济功能分析”。

“在过去的30年里,很多中国人都出国了,觉得国外生活很悠闲,社会挺公平,产品质量、生活质量都不错。其实,他们当时已经是深度老龄社会——就是中国目前的状态。”4年多留学生活,杨燕绥收获的不仅是博士学位,还比其他国人提前20年看到了进入老龄社会可能出现的问题以及西方国家的解决办法。她自觉有责任在中国社会保障制度构建的过程中带入老龄化的问题,并提出了“银色经济的定义和内涵”。

2000年底,杨燕绥来到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任教;次年6月,清华大学就业与社会保障研究中心成立;2014年10月,杨燕绥主编的《中国老龄社会与养老保障发展报告》和“银色经济”、“养老金”、“医疗保障”3个指数首次发布。

“从决定回国的那一刻,我最想做的就是这个指数和这份报告。虽然有点晚,但我们毕竟做到了。”拿不到数据,又缺乏人才,杨燕绥足足等了10年才有了第一次尝试。“我不是在做养老金财务报告,也不是总结历史。福利经济学坚持人均GDP的福利相关性,这是经济发展和社会保障的原则。我们需要明确目标,建立指标,用数据说话,看看中国究竟走到了哪里。”

心底无私天地宽

出人意料地,杨燕绥主动和《经济》记者谈起了2013年让她声名大噪的“雷人言论”——“50岁退休65岁领养老金,男做园丁女洗衣”。

“当时我提了一个养老金改革方案,一共包括8个方面的策略。结果,其中关于养老金领取年龄的计算,被媒体放大成为我在讲延迟退休。”实际上,杨燕绥主张建立早减晚增的养老金领取机制,引导人们为养老而多工作和多积累,而不是简单的讨论延迟退休,不能强迫就业困难群体延迟退休,也不能强制有就业优势的人退休,何时退出劳动力市场应当由个人决定(高级公务员除外)。

“接下来,媒体又问我领不到养老金,怎么维持生计?我说可以去做养老服务,为老人洗衣做饭。实际上,社会工作者是有体面工资的,义工的服务时间有时间银行记录,而这些话又被网络断章取义为‘先退休,再到养老院白干活’。”她说:“这说明我们国家没有及时、正面解决这个问题,被不良的网络人利用了,加大了解决问题的成本。”

时至今日,网络骂声仍未完全消弭,甚至还有人冒充杨燕绥之名搞贴吧发泄怒气。“还在骂我。”杨燕绥平静而略带自嘲地说:“本来埋头说了多年没人重视,这一下子出名了,终于有人注意到我的观点了,也算是一件好事。”

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杨燕绥的底气源于其严谨的学术作风。“没有经过充分研究,我不会贸然发表意见。我做学问有4个维度,即理论说深、数据要实、国际案例说透、国内案例抓住”。“网上骂我最厉害的时候,有一个网友说:‘这个学者好像不是胡说八道。她在10年前就说,中国的人口问题会在10年内爆发,现在不就是这样吗?’我和我的团队说,提政策建议,只有领导做不做,没有我们对不对。作为学者,要看明白、说明白,尽可能提出合理建议,承担点风险没关系,大家终究会明白的。这就是智库的作用。”

老有所终,壮有所用

“中国养老金积累了很多问题,目前已经到了十字路口,但愿这是黎明前的混乱。”杨燕绥指出,个人账户养老金的命运很关键。

此前,中国人民大学劳动人事学院副教授杨俊认为,个人账户被继承导致了养老金的制度性亏损;财政部部长楼继伟更是明确表态:社会保险首先是保险,是大家互济,而不是储蓄;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所研究员杨良初又将养老金的财务问题归咎于个人账户缴费比率太低,建议从8%提高到16%……

在杨燕绥看来,之所以众说纷纭,是因为现在的个人账户“三不像”。“是税收、社会保险费、还是储蓄?税收相当于公共品,钱收上来进了财政专户,国家决定怎么使用;社会保险费类似于俱乐部会费,大家互济,绝不能挪作他用;储蓄是私人财产,谁都不能擅动一分,否则就违反宪法。如果不给个人账户定性,那就永远说不清该怎么办。”

就养老金结构问题,杨燕绥说,“个人账户至关重要,可以激励青年人参保、培育机构投资者和改善老龄人口资产结构。现在,年轻人担心自己的缴费在日后不能收回,想逃避交费,这对公共养老金计划很不利。如果缴费100元,40元进入公共养老金计划,60元进入个人账户,还有免税待遇、雇主配款和投资收益,就可以鼓励人们多工作、延迟领取养老金。否则,很能推动延迟退休。

除了一如既往地关注养老金外,杨燕绥最近一段时间的研究重点是银色经济。她说,人口老龄化不等于社会老化。“老龄化是现象,银色经济是结果。老龄人口能创造哪些红利?”杨燕绥把银色经济的战略归纳为两句话:提高劳动人口的人力资本以提高生产力,改善老年人口的资产结构以增强购买力。“只有这样,整个经济社会才能平衡。”

遗憾的是,距离上述目标,我们还有太远的路要走。

在比较了中外不同年龄人群的消费表现后,杨燕绥发现:刚刚进入深度老龄社会的美国,第一个消费高峰出现在10岁到30岁之间,第二个峰值出现在30岁到60岁,此后缓慢下滑。正在进入超级老龄社会的日本、德国和瑞典,消费高峰则出现在50岁到80岁之间。而即将甚至已经进入深度老龄化的中国,“第一个消费高峰出现在12岁,这反映出教育资源配置有问题;第二个峰值在30岁,这说明首住房很重要;接下来是70岁老年人看病的消费掀起了一个小高峰;此后一路狂跌到90岁,送重症监护室、办葬礼、买墓地,消费居然又上去了。这反映了中国厚葬薄养的消费习惯。老龄人口负消费,不利于消费拉动经济。”

杨燕绥说,“2000年前后中国进入了老龄社会,彼时国有企业改革中的下岗职工平均47岁就提前退休了,这与老龄社会背道而驰。”她进一步说道,“此时本应该通过制度设计鼓励延迟领取养老金,但我国却通过提前退休解决企业冗员。直到现在,所有政策还是在支持提前退休,延迟退休会吃亏的,应当尽快做出调整。”

20世纪50年代,人力资本、平滑消费、财务生命周期三个诺贝尔经济学奖说明一个问题,老龄社会文化即终生自立。未来高龄失能老人对于护理的需求非常大,而随着劳动人口减少,护工的雇佣成本必然升高。“到那时,我们的老年人拿什么去换下一代人的服务?关键还是在于改善老年人的资产结构。现行老龄化的国家有句话,‘30年我养房,20年房养我’,到高龄失能的时候,房产价值与劳动价值等同。”

杨燕绥说,希望将银色经济战略写进十三五规划,国家需要制定细致的关于养老服务体系的规划,特别是对临终老人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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