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艺者与新文艺
2015-09-10
王金山大师说:“缂丝是一门寂寞的艺术,学会它可能需要三年,但精于它可能需要15年。”而他自己,一做便是50年。
缂丝也称刻丝,有“刀刻丝绸”之说,但所用非刻刀,而是专门的缂丝机,织出的效果经彩纬显,颜色过渡间似有边界。自宋时有记载以来,缂丝就身价显赫,所谓“一寸缂丝一寸金”。缂丝之高贵,除了为皇家御用之外,还因为制作工艺讲究且耗时巨大,“妇人一衣,终岁方成”。
王金山现年76岁,16岁开始学习缂丝绣,先是在学校接受了3年正统学习,随后师从沈金水大师。沈金水是那一代缂丝艺人里唯一给末代皇帝溥仪做过龙袍的,当时,织一件龙袍可以换120担大米。
王金山并不认为制作龙袍是缂丝的最高境界,这一类传统的缂丝图案,色彩和花样是固定的,只要技法娴熟到位,不难实现。“但如果你把缂丝当成是艺术品,那么不但要有艺术的眼光,还得有各方面的知识,比如书法、绘画都要懂一点,否则很难织出中国传统文化的神韵和笔墨。”这些对于生长在苏州的王金山来说并非难事,虽然并非出身书香世家,但当时苏州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几幅字画,小时候,去邻居家观摩各路名人字画就是王金山的一大嗜好。随着对缂丝技艺钻研的越来越深入,王金山也越发感觉到艺术之间的相通性。
正是因为不甘于只把缂丝当成一种产品来做,20世纪80年代,王金山突破了缂丝两面图案一样的千年传统,首创双面三异(色异、花异、织异)的作品《寿星图》,一面是书法,为大书法家吴昌硕以篆体书写的“寿”字;另一面是人物,是画家任伯年画的老寿星。作为独一无二的缂丝精品,《寿星图》被中国工艺美术馆珍宝馆收藏,年纪尚轻的王金山也开始被尊为大师。
缂丝是需要耐力的。日复一日坐在一架机器前面,反复听着那单调重复的声音,两三年后,才能收获一幅完整的作品。学习这门手艺,尤其需要懂得享受寂寞。1963年,王金山在故宫复刻南宋缂丝大家沈子潘的作品《梅花山鹊图》,那年他才24岁,不外出、不逛街,几乎每天都待在工作间里。一次他在楼下时,隐约听到楼上的缂丝机发出声音,上去一看,空无一人,原来是夜以继日的工作导致幻听。一年后,王金山复刻的《梅花山鹊图》完成,几乎能以假乱真,这件作品现在仍旧在故宫展出。
苏绣与缂丝同为中国第一批国家级 非物质文化遗产。苏绣有2000多年历史,以绣工精细著称。苏绣双面绣与缂丝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制作工艺有本质不同,刺绣是在穿针引线间成就精美图案,缂丝是在通经断纬间织丝成帛。(图片/龙海)
2014年9月13日,缂丝作品“彩绘三星”出现在北京首都博物馆古代文物展上。
缂丝有十多道工序和结、惯、勾、戗四种基本技法,每一条丝线都有它应该去的地方。其中,戗法尤为重要。戗,就是镶色,用几种颜色深浅不一的线交织出图案的色彩,使整个画面的颜色浓淡相间、现出层次。戗法的应用是否娴熟,是衡量一个缂丝艺人是否具有天分的关键。
缂丝作品中,中国古诗歌、绘画的图案难度最高,至少要有15年经验才能接手。1977年,毛主席纪念堂想把毛主席诗词《西江月井冈山》做成缂丝作品,请到了王金山。毛主席写的是狂草,而历史上没有出现过草书的缂丝作品,这让王金山十分犯难,草书书法的墨迹若有若无,如何将这种神韵体现出来?王金山带领的缂丝团队反复研究,独创了一种纹花线技法,将作为字的黑线部分按比例拆开,根据墨迹浓淡,或多或少与作为底色的金线组合在一起,产生虚实相映的效果。这幅8米长、2米宽的巨幅缂丝作品起落有致,再现了中国书画艺术的精髓。这幅作品现陈列于纪念堂的西厅。
20世纪80年代初,王金山在苏州缂丝厂做厂长,厂里主要生产出口日本的和服腰带和丸带,当时,一条六通(太古和腹纹有一小截没有图案)的缂丝腰带的价格,相当于今天的一只名牌包;一条长4.8米、全通(全部有图案)的和服腰带,甚至可以换一辆轿车。20世纪90年代后,随着工业化的渗入,手工业开始退化甚至消失,缂丝这样纯手工的艺术品,成本变得越来越高。日元贬值,使得出口的缂丝腰带价格十多年没有什么起落,至此缂丝的出口也便暂时终结了。王金山坚持走过了缂丝的寒冬,他不忍心放弃如此精美绝伦的艺术,也一直坚信,作为“织中之圣”、“千年不坏的丝织品”,缂丝的春天还会再次来临。
2002年,王金山创立了自己的缂丝工作室,由手艺人转型为“守艺人”,负责传承这份有千年风骨的艺术。2006年,苏州缂丝织造技艺入选中国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王金山成为传承人。
我们在王金山的工作室里看到四五个80后、90后的年轻女孩,学艺时间都已超过3年,古老的缂丝机边上放着她们的新型智能手机,这看上去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但对她们来说并不冲突,转换之间,十分自然。
王金山大师。
老厂房改为文艺集结地的案例很多,譬如北京的798、上海的1933等,在保持原有风貌的基础上,加入现代艺术元素。“姑苏69阁”亦是如此,它在苏州二叶制药厂老厂房的基础上改建而成,有69栋特色建筑。
“缔丞”位于“姑苏69阁”E5栋,由王宸阳、范俊、成羽三个80后男生创建,根植于苏州传统艺术,极尽所能,将传统艺术之美与当代艺术黏合,以再现苏式生活的精致之美。缔丞,取缔结、秉承之意。
苏式生活,究其本质,是一种舒适、精致,这也曾是苏州这个城市的灵魂所在。曾经的生活情调在现代慢慢流失,但始终有这样一些人,凭借对传统文化的一点敬畏、一份固守,再加一分创造力,希望将这生活之美一点一滴地挽留下来。“缔丞”的三个80后男生,想将苏式生活转化为具体的产品,让那份源自传统的精致与现实生活息息相关。
“缔丞”的一面墙上挂着9块颜色扎眼、形状异常、琉璃吹制的艺术品,造型像是各种长短不一、抽了一半儿的烟蒂,又像是海底里的各色珊瑚升着乖戾的手,让这面墙显得热热闹闹的,与斜对面放置的那尊有着恬静面容的汉佛头像完全不是一个腔调。“缔丞”的主设计师王宸阳给这幅作品命名为《飘》,他的初衷是要表达斑斓的海底世界,琉璃是他专门跑到淄博请人吹制的。这是王宸阳在“缔丞”设计的第一件作品,虽然它和苏式生活不太沾边,也一直少人问津,但对王宸阳来说,它象征着某种艺术的转折,意义重大。
艺术可以是自我的、曲高和寡的,可以不考虑大众接受度,而设计是要为大众服务的,但也要有所坚持。如何让个性表达转化为产品,让大众为艺术买单,是王宸阳一直在思考的。
另一方面,“缔丞”也在研究汉传佛像的修复。为此,王宸阳和伙伴们四处观摩壁画、走访寺庙、向高僧大德们请教,探究各个朝代的造像特点。汉传佛教历史上也有过鼎盛时期,汉传佛教源于东汉,西晋时渐起声色,比较有代表性的寺庙是北京门头沟的潭柘寺,有“先有潭柘,后有幽州(北京)”的说法。日本亦是属于汉传佛像的支系,王宸阳他们也研究了日本佛造像的特点。
“缔丞”由三个80后男生创建,根植于苏州传统艺术,极尽所能,将传统艺术之美与当代艺术粘合,以再现苏式生活的精致之美。
古时佛像用的都是天然彩颜料,如今这些颜料很多都被化学颜料取代,有些已很难寻得,为了找到“对的颜色”,往往要多次尝试。为了最大程度地还原汉佛像的本味,连裱绢用的糨糊都是用面粉自行调制。佛像的修复过程,和这个时代的节奏有点格格不入,但王宸阳发自内心地想做这件事,他感觉,这条佛像的修复之路,几乎接近修行。“艺术家往往把艺术当作自己坠入人性深渊后的止损点,在这个点上,艺术家发现了自己想要的,并由此产生作品,带着在这个点上发现的崇高,便可以踏实地上床睡觉,就好像枕边放着一把第二天能打开现实世界的钥匙。”
与王宸阳一起创立“缔丞”的成羽来自南通,他经常在苏州的老城溜达,感觉这个城市似乎哪儿都有文物,哪儿都透着文化,“路上绊到我的一块石头,可能也比我年龄大、比我有文化,你怎么好意思不敬畏它?”
“敬畏”是像“缔丞”这样的80后艺术群体经常提到的一个词,他们已经意识到,“玩艺术”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不必装作与众不同”,也开始体悟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与现代人身心相适的重要性。
“缔丞”的另一个创业伙伴范俊说,他们正在设计制作一款作为伴手札的线香,让来苏州旅行的人可以带一份苏式的精致回家。
王小慧:旅德华人,跨界艺术家。20年前赴德国留学,现常居慕尼黑和上海。创作涉及摄影、雕塑艺术及写作等范畴。德国政府曾授予其“德中友谊奖”,被香港《凤凰周刊》评为“影响世界未来华人榜”的五十位人物之一。2013年,位于平江路与大儒巷交界处丁家老宅改建为“王小慧艺术馆”,9月开馆,免费开放。
母亲是苏州人,早年一直在大儒巷生活,苏州的丝丝缕缕都在她心里。后来我打算做这个艺术馆,母亲便提议回家,回到苏州。苏州是传统文化历史名城,很多传统文化都被很好地保留和传承。但社会在发展,一个大都市一定是需要当代艺术的,而当代艺术馆正是苏州比较缺乏的,这也是当地政府引进艺术馆的原因之一吧。
艺术馆前身是“丁宅”,这次改建,让百年老宅的传统格局与当代艺术馆的功能相融合,成为苏州古宅改建中少有的具有中西合璧的现代风格的典范。而真正使这座古建筑焕发青春的是艺术家的作品。每件作品都经过精心的设计、布局,与这座古建筑融为一体。步入艺术馆,每一进都自成格局,每一角落都别有情趣。既有明代建筑的古朴之美,又有当代艺术的特殊魅力。
十年前,我们还在感慨中国的艺术馆太少了,现在我们则要感慨中国的艺术馆太多了。我个人认为艺术馆不仅是一座建筑,而是一个艺术的生命载体,它每天都在呼吸,每季都在更新,每年都在蜕变,为的是能吸引人、留住人、孕育人、滋养人,否则,它只是一个静态的冰冷的无生命的建筑而已。我是把苏州的这个艺术馆作为一件跨界艺术实验的作品呈现给大家的,馆内集中了建筑、园林、摄影、甚至家具设计、布展、灯光艺术等很多方面,最后成为一个综合艺术体。
我属于中国第一批出国的人,20世纪80年代中期,大部分中国人还没有电视机,很少看到外国是什么样子,那时我已经跑过欧洲许多国家。1995-2000年,是一段自由而密集的旅行时间,走过数不清的国家。对我来说,旅行中可以学到和积累很多东西,能让人获得一种境界、一种眼光,这些都不是在家里读书就能得到的。我的那本自传《我的视觉日记》,就是在旅行中完成的,可以说,某些时候,旅行叫醒了我的艺术创作。
竹刻一向被认为是文人的雅好,“吴门四大才子”手中都拿着一把折扇。扇骨这一方寸之地,便是文人雅士们拼身价的地方,讲究请名家题字、做画、镌刻。
杨惠义老先生被称为“当代竹刻第一人”,擅长扇骨浅刻。浅刻是进刀较浅的一种雕刻手法,特点是圆润灵活,线条飘逸自如。浅刻由于刻痕浅,刻件必须侧着,靠光线投射到竹面上的反光观赏画面。杨老先生一年最多只接十个扇骨订单,他说,多了便不精了,就不是苏作了。
据史料记载,藏书(今木渎镇)澄泥石刻始于三国时期,藏书附近的灵岩山古称“砚台山”,所制砚台亦称灵岩石砚,又因其砚质与山西绛县等地所产的陶制澄泥砚相仿,又称仿澄泥砚。
蔡金兴,江苏省工艺美术大师,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澄泥石刻项目),躬耕砚田40年,素砚、花砚皆擅长。所刻素砚手感细腻,如苏州丝绸般滑爽,很有收藏价值;花砚多体现苏州风物、个人情感,雅俗共赏。蔡金兴居于灵岩山脚下的木渎镇,开有一间“慧石居”,平常人不多,订单多来自北京、上海和苏州本地的风雅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