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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柯林斯:沉默的人造风景

2015-09-10杜琳

摄影世界 2015年3期
关键词:柯林斯伦敦摄影

杜琳

“不要去制造‘美的’物体,是颜色和光影让它自然而美。我喜欢的是日常。”

伦敦从来不缺乏摄影师来展现它的魅力。泰晤士河沿岸的现代建筑在破土而出,市中心街道还是如几百年前一样狭窄曲折,现代风景中交织着古典的怀旧风情,记录了工业的蓬勃兴衰。如果站在不同寻常的有利位置,比如超高起重机或摩天大楼顶端,应该能拍出比明信片更美更“正确”的作品吧?

摄影师迈克尔·柯林斯(Michael Collins)站在这些城市景观之前,却并未尝试“制造美”。柯林斯严格保持着纪录式摄影的客观,以土木工程师的建造视角,在苍白的中性色调中,选择了地标性的工业建筑,尽可能多地记录它们的细节。他制造了一幅幅沉默的都市图景,在阴沉的天空下,那个沐浴在灰色景观中的伦敦,坚固的建筑物与城市的关系熟悉而又不可思议。

“说教只能使摄影成为插图”

“摄影的本质在于其修辞能力。摄影的创造力并非来自一种先验想象,而是来自耐心的观察,细致的解读,和照片所呈现的视觉维度。那些未经预想、不请自来的细节闯入照片,才令人感觉眼前的一切如此真实可信,纪实的卓越在于它是跟‘观看’有关的一切。没有刻意的标记,一切都是被观察出来的。”

柯林斯对自己作品的解释很少,而偏爱探讨摄影理念。他在极力避免纪实摄影的一种类型:以视觉为表达方式,引导观者思考影像背后的意义。通常,这类摄影师会努力显出一个电影导演般的良好驾驭力,比如中国观众熟悉的加拿大摄影师爱德华·伯汀斯基(Edward Burtynsky),他拍摄了许多中国工业区,通过突出建筑、工业和自然环境之间相互影响的关系来吸引人们对环境的关注。在这样的作品中,出于对自然、社会的关怀与责任,影像有一种深深的使命感。若摄影师将这种情绪融入视觉语言之中,作品则会呈现出鲜明的态度与评判。

然而柯林斯在用另一种语言说话。“制作风景图(包括摄影)的方式有很多种,同样也有很多动机。我无意使用摄影或其他任何媒介去设置争论。说教只能使摄影(或任何艺术)降为支持某个观点的插图。这种作品往往要整合场景,而不是严格描绘它,这在我看来是违背了摄影媒介的无限潜力。我的目标是拍摄最真诚、细致的照片,也就是希拉·贝歇说的,‘忠实于主体’。”(伯恩·贝歇夫妇(Bernd and Hilla Becher)德国观念艺术家和极少主义摄影大师。因拍摄工业建筑照片而出名。坚持拍摄高炉、水塔等现代建筑物,以黑白摄影创造了一种工业形态的类型学。——编者注)

在柯林斯的一幅照片中可以看到,从南部伦敦塔望去,在劳埃德大楼(Lloyd’s Building)旁逸斜出的延伸部件包围下,一栋显得格外低矮的旧式格鲁吉亚风格房屋成为摄影师拍摄的焦点。劳埃德大楼是由英国著名建筑师理查德·罗杰斯设计,沿袭了他喜欢将内部结构暴露在外的设计风格。楼顶甚至有非施工遗留的“未来主义雕刻作品”起重机。大厦体现了高度发达的工业化水平所赋予建筑的新形象,而这种表现也被认为与周围环境及已有的建筑极不协调。摄影师没有用诸如感伤、遗憾、不满等可以唤起观者情绪的方式来处理画面,而是采取冷静、有距离的态度。“正如雕塑家理查德·塞拉曾经回答过某个特别的作品是否是关于生态的问题:‘我只是希望大家去专心看!’”(理查德·塞拉,1939美国雕塑家,录影家。极简主义艺术大师。以金属板材组构壮观抽象雕塑而闻名——编者注)

自诩“冷漠”的摄影师

迈克尔·柯林斯于1961年出生于印度加尔各答,曾在印度生活,目前在伦敦工作。他曾接受陶器博物馆、贝德福德艺术机构、伯明翰城市委员会的邀请拍摄相关的档案性照片。2004年出版了《纪录摄影——来自土木工程师学会的档案照片》一书。

“我曾研究过19世纪的传统测绘,以及‘纪录画面’的摄影模式,并深知这就是我所追求的审美风格。”与同样拍摄城市风光的画意摄影截然不同,摄影师在不断探索当代艺术对早期工业摄影纪实思潮和19 世纪自然主义风景绘画的回归。在柯林斯于2014年出版的《工业与景观》(Landscape and Industry)一书中,包括了他拍摄的伦敦巴特西火电站、伯明翰汽车制造厂、宾夕法尼亚煤矿、贝德福德砖厂以及伦敦、纽约、巴黎的城市风景。

“我对图像档案特别感兴趣。比如,市政工程档案和工业档案。我观察现代土木工程项目时,如M6收费高速公路,会不禁联想到19世纪曼彻斯特大运河建筑工地。从2003年起,我开始拍摄这个地点,还有其他工业景观和物体。”

最早的伦敦城市建筑测绘图是19世纪的鸟瞰式版画,柯林斯的工业建筑组照严格遵循了这一古老方式的做法,但更加细致。他采用类似于土木测绘的方式拍摄,用擅长呈现细节的8×10大画幅相机,以不美化也不谴责的客观手法,描绘城市的形貌。在他的作品中,历史遗迹的不动声色和现代工业的迫不及待静静地穿插交错。

巴特西火电站,是英国人心中最具象征性意义的伦敦地标之一。它不仅是一座工业帝国时代的遗迹,还是一个代表欧洲红砖建筑艺术的文化符号。巴特西电站曾出现在英国著名摇滚乐队Pink Floyd的专辑封面上、出现在披头士乐队的专辑里、《蝙蝠侠》《国王的演讲》等经典电影里,也出现在英剧《神探夏洛克》里。如今古老而荣耀的电站正在经历伦敦最大的旧城改造项目的打磨。而在柯林斯的照片中,一切文化、情感的附着被剥离,动态的场景感被抹去,画面不编织任何逻辑,仿佛只是在工业生产的延伸中鉴别结构纯度。

同样的风格被使用在伦敦的多数地标建筑物上,比如远看微小的纳尔逊纪念柱(实际高51.59米)、大本钟、伦敦眼、皇家节日音乐厅、拥挤的金丝雀码头,等等。摄影师营造出避免煽情的中性氛围,既无意于流行审美,也不愿意流露任何立场和态度。

正如法国思想家居伊·德波所说,在现代社会,生活本身展现为景观的庞大堆聚。柯林斯说:“展示如此混乱编排的首都,是想记录下历史上曾发生的一切有趣的变化——为这座城市贡献的持久纪念品。”

柯林斯这样解释他的创作原则:“一些人相信,除非你拍摄垃圾堆或高尔夫球场,否则你就是在理想化地描绘。所有景观都背负了自身的历史,我的作品只是联合它自身去揭示这些痕迹。”

我喜欢的就是日常

除了建筑,柯林斯还拍摄了很多其他工业题材。布罗姆维奇堡的捷豹工厂车间、长桥的动力火车车间、比内斯码头的斯托克盐场、贝德福德砖厂等。它们共同的特点是,每一张都很“沉闷”。

在贝德福德砖厂,柯林斯想营造一种单调、平淡、灰色的光线,这样拍摄时没有影子就不会使颜色显得过于饱和。长期曝光需要无风条件,因此他选择在冬季摄影,没有树叶飘动的模糊,而且他觉得绿色也不适合拍摄。因为附近有湖,画面总是雾蒙蒙的。“不要去制造‘美的’物体,是颜色和光影让它自然而美。我喜欢的是日常。”

照片看上去简单客观,但是柯林斯花了非常多时间,非常精细地拍摄。他的口头禅是:“比起你看到的,一张照片能展示得更详细。”在捷豹工厂,因为需要长时间曝光,柯林斯需要生产线停止作业。一直等到周五,所有工人都走了,机器不再运转,才完成了这张照片。全都是机器人的车间有种不可思议的安静,但人类的指纹无法被擦去,左下角的蓝色塑料袋暗示了人的痕迹。在那里,他受邀拍摄一辆捷豹车,但是他拒绝了。“我不刻意想要拍什么,而是寻找吸引我的。”

柯林斯的作品,很少出现人物。“人物,无论多么小或看似微不足道,都容易成为注意力的焦点。一些观众倾向于在画面中找人,仿佛他们正在揭开某个躲藏在影像背后的故事。但本来就没有谜,唯一的谜团就是生活。”

最近五年,柯林斯一直在拍摄位于伦敦东部沿泰晤士河口的Hoo半岛。他很喜欢这个地方,觉得它无尽迷人。这片景观由于被反复开发,因此在自然景观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人类痕迹。“2015年,我将出版关于Hoo半岛的摄影书。2017年,在丹佛艺术博物馆,计划举办一系列展览。这个作品将涵盖我在近15年内几乎所有摄影作品的类型。”

柯林斯近乎固执地坚持着他的审美原则,他说:“使摄影作品忠于我的价值观的唯一方式,是在任何条件下都毫不考虑如何被他人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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