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流氓狂欢节

2015-09-10韩松落

南方人物周刊 2015年39期

韩松落

我在小地方生活过，知道人们渴望什么。

空荡荡的街头，有两个人站着说话，很快就会有第三第四个人加入;小卖部门口，有两个人铺张棋盘开始下象棋，很快就会聚起一群人。要是有人跳舞，那更了不得，一架录音机、几条彩灯搭起的临时舞厅，瞬间就会挤满半条街的人，门口还不断有摩托车呼啸而来，刹车的声音混合着打招呼的声音，一下就把小镇煮沸了。

又有一年秋天，十五的晚上，月亮出来了，大得骇人，几个早早吃完饭的孩子发现了，在月亮下面发了疯一样奔逐尖叫，大人们也渐渐走出来，站在门口望月亮。这月亮怎么了，活了40年了，没见过这么大的月亮，这不是要出什么事吧。走出来的人越来越多，都像是被那月亮给撵出来的，个个失魂落魄地在月亮下面走来走去，喝酒、抽烟，跟过节一样。

小地方就这样，只要一点点燃料、一点点味道，就足够让人们陷入狂欢和迷醉，月亮、风筝、河灯，一场电影、一件风流韵事，什么都可以，狂欢机会是一件大礼物。

《东北偏北》里风景如画的东北小城市更了不得：发生了系列强奸案。

从画面上看，小县城地广人稀，许多人住得非常僻背，这给强奸犯制造了机会。公安局的李队长带着手下来破案，和下放到畜牧站的蔡教授成了搭档。蔡教授有独家秘方，可以让种猪精神百倍，秘方的核心草药是淫羊藿。李队长和蔡教授这对搭档，土法破案，看相、看脚印，中医号脉一起上，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发动群众，就像王蓉和老猫这对神曲侠侣给《东北偏北》创作的宣传曲《抓流氓》唱的那样：“抓流氓哪家强，人民群众才是王。”

结果不言而喻，寂寞的小城市，又是“文革”刚结束，人民群众从封闭中缓过劲来，抓流氓这事儿立刻酿成了全民狂欢节。谁家的姑娘媳妇被强奸了，强奸的细节又是怎样，成了最大的八卦，破案的过程、零敲碎打的一点线索，也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一切秘密地传播着、酝酿着，把全城的人都卷进去了。偷看女人洗澡的老胡居然就在这个当口扒了女澡堂的窗户，头发湿漉漉的女人和小城居民一起追出来，蔚为壮观。老流氓偶然一次没有得手，蔡教授断定他会吃回头草，建议守株待兔，却没想到，李队长一声通知，全城的民兵都兴致勃勃来参加狩猎行动。一声“抓流氓”之后，四野里都是手电筒的灯光，脚步声杂沓，像是一个去看大戏的晚上。这还破什么案呢？大家都是来过节的，春节端午节中秋节，还有一个幽灵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蹦出来的狂欢节。

狂欢的核心燃料可能极其微小，就是一个强奸案，或者一把淫羊藿，另外加上一点对群众心理的洞悉，但只要掌握了狂欢的秘密，就掌握了人们的牛鼻子。李队长和蔡教授其实都懵懵懂懂，却无意中启动了狂欢的开关。编剧和导演张秉坚说，之所以用黑色幽默的方式来拍这个故事，就是因为，回望那个年代觉得十分荒诞。是啊，正是封闭压抑和狂欢的交替，制造了这种荒诞。电影中人的性障碍和淫羊藿，都是荒诞年代的象征。

说是根据发生在北京的“双桥老流氓”事件改编的，大概是为了避风头，把故事挪到了东北，东北的风景，那种天高地阔，让这个故事显得散淡，甚至连狂欢也跟着散淡了起来。它变成了另一个故事。如果真实的“双桥老流氓”再次登上银幕，还会有“狂欢”这个点么？我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