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器的黄金时代

郭爽

1970年，西安南郊何家村窖藏出土了270件金银器，大多是饮食器皿，其中不乏珍品，舞马衔杯纹皮囊式银壶便是一件大名鼎鼎之作。

这件小巧精美、形制特别、纹饰华丽的器物，是宴会上用来盛酒的容器。壶身两侧生动逼真的骏马名为『舞马』，是唐玄宗时期宫廷中特地驯养的一种马，有几百匹之多。每年农历八月初五玄宗生日当天，这些舞马装扮一新，披金戴银，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乐曲结束时，会口衔酒杯跪拜在地，向皇帝祝寿。

金色的舞马和银质的壶身相得益彰，体现了当时金银器制作的高超技艺和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马身通体鎏金，要先用凸纹法锤出整个纹饰，再用阴线錾刻出外部轮廓和细节，使整个造型更加立体生动。从舞马的马尾及所佩戴的丝带，可以看出它们正在表演中。

提起马术，很多人首先会想到西方的现代马术，其实马术表演在中国有着深远的渊源。中国的马术始于汉代宫廷娱乐，在唐代空前发达，出现了马背演技、舞马、赛马等项目。

■作为朝廷的典礼仪式，舞马一般在3种场合表演：一是千秋节，即唐玄宗的生日，阴历八月初五，前后表演3天;二是朝会之时;三是常享会，即有宾客宴享之时。

■精通文艺的唐玄宗李隆基，不仅善于组织群马表演，还非常重视舞马的包装——舞马上场时身披彩文花绣的衣服，颈悬金光灿烂的铃铛，马鬃则用珍珠美玉加以装饰，极尽华美。

■当时流行的舞马动作有骑马登高、旋转起舞等，类似杂技，有相当大的难度，需要高超的技巧。

■公元756年，安史之乱爆发，战火将舞马艺术焚烧殆尽，自此，中国舞马活动日益寂寥。

同样出土于何家村窖藏，这对鸳鸯莲瓣纹金碗的精美程度足以与舞马衔杯纹皮囊式银壶相媲美，可以说是迄今为止发现的唐代金银器中最华美的一件。

这对金碗外壁双层仰莲瓣形态示人，莲瓣包裹花蕊，娇艳的花蕊以宝相花的形象錾刻于金碗内底正中，构思巧妙，令人叫绝。碗壁和碗底錾刻有鸳鸯、鹦鹉、鸿雁、鹳翎、鹿、狐、獐、兔、鸭等多种动物形象，下层莲瓣搭配华丽的忍冬花草纹为装饰。

金碗周身錾刻出的内容已让人目不暇接，细品之下发现所有纹饰都是錾刻在密密麻麻的珍珠地上，技术之精湛，令人瞠目。金碗的内壁墨书『九两三』3个字，是唐人称重后留下的记录。根据唐代的规定，『一品以下，食器不得用纯金、纯玉』，也就是说非皇室贵族不能使用此碗，抑或通过赏赐才能获得。可以想象，手捧这样一只金碗吃饭是何等尊贵的事。

唐代宫廷宴饮频，种类繁。过节时候有节日宴，皇帝出游有皇帝游宴，庆祝胜利有庆功宴，迎接外藩宴，任命外官的饯行宴。这些宴会场面有些被反映在画作中，有些被刻在砖石上。我们想象一下这些唐代宫廷的宴饮场面，除了这些美妙金银器的高频出现外，行酒令、乐舞表演和游艺节目的表演都是不能或缺的。这些活动使得宫廷宴饮的气氛抛弃了死板和沉闷，将气氛推向高潮。更有大臣之间在席间会相互嘲讽为乐，而金银器中也反映了不少宫廷宴饮的节目。舞马就是宴会中百戏表演的一种，还有舞象、斗鸡、跑旱船……好一番热闹场面，不比我们今日逊色。

中西合璧的器物在唐代屡见不鲜，粟特商人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善于经商的粟特人，不仅与唐人在经济上互通有无，也将西方各国的文化带入大唐，成为东西方文化的传播者。粟特人使用的杯子通常是带把的，在出土的唐代金银器中发现这种造型的杯子也就不足为奇了。这件鎏金伎乐纹八棱银杯，虽然外形整体带有外国血统，但是细细观察便可发现，杯身上的纹饰完全是本土风格的，含蓄优美，展示着大唐不凡的气韵。总览唐代金银器，有不少器物，无论纹饰还是造型都非中国传统所有，明显融入了外来文化的元素。唐代政治环境开放，加之丝绸之路畅通，对外交流尤为频繁，因而这一时期的金银器总隐隐蕴含着一股异域风情。莲瓣花鸟纹高足银杯便是其中一例，造型类似今天常见的高脚杯，装饰却精致得多。这种带有高足的杯子明显不是大唐本土所生，而是受到罗马—拜占庭的影响衍生出来的。之所以说『衍生』，是因为唐人并没有全盘照搬，而是将其纹饰改成了本土习惯使用的缠枝纹、花草纹、鸟兽纹等。

[缠枝鸟兽纹、翼兽纹、立鸟纹]

中国本土和西方文明相结合的典范，在那个多元文化相互影响、渗透的时代，唐人最终沉淀出他们习惯和喜欢的纹饰。

[祥禽瑞兽配植物花卉纹]

在热爱和平、以农耕文明为特质的唐人眼中，这些饱满大度、象征蓬勃生命力的纹饰，要比西亚、中亚地区特有的以猛兽、对抗为主题的纹饰美好得多。

[摩羯纹]

来源于印度的摩羯神话，传说摩羯是海中一种毁坏船只的恶兽，唐代进入中国后，演变成鱼身、鱼尾的本土形象，周边通常伴有中国式的花草纹样，比如宝相花等。

精美的纹饰，是唐代金银器带给人们的视觉享受之一。在坚持本土化的同时，唐代金银器的纹饰也吸纳了不少西方文化元素，尤其是在唐代早期的器物上，能够轻松识别出本土化后的异域风情，摩羯纹、缠枝鸟兽纹、翼兽纹以及那些徽章式样的纹饰，都被丝绸之路上一股股来自西方的风吹进了唐人的碗里、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