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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治理能力视野下的医改困局

2015-09-10玛雅

文化纵横 2015年4期
关键词:李玲玛雅老百姓

仇和落马与私有化医改

玛雅:今年3月,仇和因涉嫌严重违纪被调查。仇和曾经是地方改革的风云人物,2000年担任宿迁市委书记时,卖掉了当地所有的公立医院。然而2011年,就在时任昆明市委书记的他,以所谓“企业+医院”模式在昆明推行公立医院改制时,以私有化著称的宿迁模式却改辙易途,由政府财政全额出资,建造一所大型公立医院。从医疗改革的角度看,应该怎样认识宿迁现象?其中最大的教训是什么?

李玲:最大的教训是,医疗是一个市场完全失灵的领域——所有的市场手段在医疗领域都起的是反作用。如果将医院当商场,将医生当商人,结果就是医疗费用一路上涨,老百姓看病越来越贵、越来越难。所以在医疗领域,政府应该承担责任,尤其在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不能放任逐利的机制兴风作浪,否则老百姓遭殃,政府也遭殃,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名存实亡。

作为全国唯一一个完全取消公立医院的地级市,所谓“宿迁模式”是失败的。这些年医改,国家投了大量的钱,各个地方医疗服务的水平都在改善。可宿迁的医院私有化以后,发展是节节后退的,人才留不住,医疗水平也没提高。宿迁老百姓不满意,都到外地去看病。宿迁政府也不满意,早就想重建公立医院,把卖掉的医院买回来,可是对方不同意。当时仇和卖医院,最大的宿迁人民医院以7000万元卖给了金陵药业,后来宿迁政府出价10亿、20亿,金陵药业都不卖。现在金陵药业近30%的利润来自宿迁人民医院。宿迁政府没办法,只好在市区以外重新建一个2000张床位的大医院。已经投入近20亿元,全部建成肯定不止这个数。这一卖一建,对一个城市是多大的损失,给人民带来的危害多大呀!

宿迁一个500多万人的城市,政府对医疗资源没有任何掌控力。那老百姓看病怎么办?靠什么来保障医疗?没有哪个国家的政府手上没有公立医院;没有公立医院,要是再来SARS,靠谁来抗病?最近有个例子特别说明问题。非洲埃博拉肆虐时,美国出2000美元一天都雇不到人去援助。中国先后派出多批医疗队,由公立医院和解放军的医生组成,到利比里亚、塞拉利昂等国帮助抗击埃博拉。前不久利比里亚疫情解除,中国医疗队功不可没,受到世卫组织(WHO)和利比里亚政府高度赞扬。

玛雅:宿迁改革让仇和一夜成名,也让他成为“最富争议的市委书记”。他在争议声中不断升迁,直至违纪被查。你认为,仇和的升迁和落马告诉我们什么?

李玲:他的落马表明,所谓“仇和新政”的改革走到头了。他的“三斧头”——卖光、拆光、招商,是对现代国家治理的极大讽刺。仇和成为政坛明星,一路升迁,这对地方官员的政绩观产生了非常坏的影响。

我这些年全国各地到处跑,看到基层有很多好干部,可是他们上不去。比如陕西神木县委书记郭宝成,率先在神木实行全民免费医疗,深受欢迎。可郭宝成县委书记干得好好的,却被调任榆林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明升暗降。我到基层调研,不止一位县委书记跟我讲,神木实行免费医疗,他们也都能做,但是不敢做,因为郭宝成做的结果是“被贬”。

玛雅:你支持全民免费医疗,在学界、政界的“市场派”看来,这是逆天之举。

李玲:全民免费医疗是社会主义国家创立的。现在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给老百姓提供免费医疗,中国作为社会主义国家为什么做不到?这不是能不能做的问题,而是愿不愿做的问题。当初郭宝成在神木医改,财政部有官员质疑他,怎么能免费呢?全民免费是兜不住的。可是神木做到了,人均300元,县委书记和普通农民待遇一样。郭宝成说,经济发展了,政府有钱了,不就是给老百姓谋福利吗?所以,能不能实现全民免费医疗,关键就看“一把手”是不是真的把老百姓的利益放在心上。可是这样的人最后成了“烈士”,为什么?

为什么中国医疗花钱多,效益差?

玛雅:新医改从2009年开始,目前覆盖面已超过96%,从国家政策来看,不能说决心不大、力度不大。可为什么政府投入大大增加,个人医疗费用占比下降,老百姓看病的负担仍然过重,似乎没有充分享受到医改带来的红利?

李玲:新医改到现在6年了,实事求是说,取得了很大成绩。基本医疗保险已覆盖近13亿城乡居民,这是非常大的进步。但另一方面,全国医疗费用翻了好几番。2008年1.2万亿,2013年已经3.2万亿,2014年的数据还没出来,估计不会低于3.6万亿。可就像你说的,这么大的投入进去,看病却越来越难。原来没医保时,看个感冒100块,现在北京一个普通门诊已到了500块。即使报销一半,个人花钱也比原来多很多。水涨船高,费用在不停地涨。

玛雅: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李玲:我认为是国家宏观治理有问题。医疗卫生制度是现代国家制度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医改成功与否,实际上考验的是国家的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医改这么多年了,国家层面要建一个什么制度,到现在还不知道。人类社会探索到今天,要么是全民医疗制度,就是国家办医院;要么是全民医保制度。我们现在医保、医疗、医药三方面完全不协调,各吹各号,各唱各调。现在公立医院国家基本不给钱,然后用大量的税收办医保,把钱“分给”千家万户。

新农合和城居保,国家今年给每个人投380元。医保是一个组合起来分担风险的制度设计,中国自古是农业国家,农民文化是最没有合作和分担意识的。国家花这么大气力建新农合,给每个人投380元,他觉得“这个钱是我的”。到了年底,居民个人觉得今年没去看病亏死了,就想方设法把这个钱花掉。

同时,我们的医院,国家不给投钱,让医院从医保里收费。我说这叫“反弹琵琶”——本来这钱国家直接给医院,同时积极加以监管,老百姓看病的问题就能解决。现在国家把钱投给个人,然后让医院去挣这个钱,一转手就挣走了,给多少也挣走了。让自己的公立医院挣自己用税收办的保险,这个体制不但不顺,而且花钱多效益差。

玛雅:换个角度说,中国人看病难跟需求大有多大关系?2014年中国就诊人数超过70亿人次,住院2亿人次,太惊人了。

李玲:我们的一些需求是被造出来的,过度医疗是普遍现象。由于医改至今没有解决医院创收的问题,政府投入越多,医疗趋利机制越膨胀。医生被“逼”得一天到晚狂看病,必然水涨船高。现在不要说普通人,连一些有资源的人都看不起病,要是在英国绝不会有这种事。英国是高水平的全民免费医疗,国家通过有效的制度安排免去所有国民患病后的担忧。我们现在谁生病了,没有人对他负责。他只能到处求人,找医院找医生,浪费时间精力不说,整个体制都搞乱了。到最后,有权有势的人能得到好的服务,普通老百姓能得到吗?

玛雅:有没有这个因素?我们医院少,医患比例不对称,所以造成一号难求、一床难求的局面?

李玲:跟英国比,中国人均的医生数和床位数并不少,我们的问题是无序。英国除了急诊可以随时推门就进,一般情况下是先看家庭医生,大部分问题都解决了,需要转诊才转往上一级医院。这样有急有缓,十分有序。

但是我们的医院,所有的病人都堆在那里,不管大病小病,能不人满为患吗?原因就是我说的,国家治理出了问题,谁对老百姓负责?因为做了没好处,不做也没坏处,而且照样升官。

“为什么人”的问题是根本的问题

玛雅:既然中国人均的医生数和床位数并不少,为什么7个城市放开,允许外资独资办医院?

李玲:这可以说是对国际规则基本不懂,对维护中国人的权益不负责任。外资独资办医院是殖民地时期的产物,有主权的国家是不可以这样做的。你在美国居住过,你看到一家外国人的超市吗?看到过法国的家乐福、德国的麦德龙吗?绝对没有。同样,你去法国、英国也绝对看不到美国的超市。我刚回国时大吃一惊,怎么各个国家的超市都可以在中国开?不可以的。国外连超市都不允许外资,更何况医院?

外资办医院背景很复杂,各种与遗传信息相关联的,都是国家安全问题。退一万步讲,即使你需要,也要跟他谈,我对你开放,你对我开放不开放?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单方面就开放了。连WHO总干事陈冯富珍都看不过去了,说你们的步子也太大了吧?

玛雅:外资医院进来,那不把中国医院的好医生都给挖走了?

李玲:中国现在不缺钱,完全可以给老百姓提供不错的医疗,可是我们钱没花好。就算我们的医院不够,开办外资医院扩大供给,有几个外国医生能来?还是得靠本土的医生,而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医生。一旦外资医院进来,地方政府又把它作为一个经济的亮点。坦率说,这不是我们改革的重点,有几个老百姓能看得起外资?

玛雅:说到底,是为谁服务的意识问题。“为什么人”的问题,是一个根本的问题,原则的问题。

李玲:还是以英国为例。英国的国家医疗服务体系(NHS)是发达国家中最好的。其实花钱并不多,人均不到3000美元,占GDP9%,性价比最高。英国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与国家治理体系相关。在英国上大学是要花钱的,唯独医生和护士是国家免费培养。它的理念是,我培养的人和我的NHS是一致的,最好的学生进NHS。然后高薪养廉,医务人员的薪酬高于英国社会平均水平。同时给他一个非常清晰的职业规划以及长期福利。

另外还有荣誉。NHS是全球最大的雇主之一,200多万人,只要在公立医院工作,清洁工也是公务员。这么庞大的一个体系管理得非常好,效率很高,信誉也高。我去英国考察觉得很纳闷,他们的医务人员怎么跟我们革命年代的共产党员一样?

古巴也是全民免费医疗,花钱少、效益高。古巴的人均医疗费用不到美国的5%,但预期寿命、儿童死亡率都比美国好。这也是WHO和世界银行称赞古巴模式的主要原因。

玛雅:我们这里医患关系紧张到出人命的地步。而且不光看病难,普通老百姓家孩子上学难,住房、养老都难。

李玲:这几个方面过去恰恰都是我们社会主义制度得优越所在。我们过去看病第一步是到基层,部队、工厂和学校都有医务室,农村有合作医疗、赤脚医生,大部分问题都解决了。需要转诊才往医院转,没有谁一生病就往协和跑,往301跑。那时候的医务室比我们现在的社区医院水平高吗?肯定没有。医生可能连大学生都不是,顶多是中专生。但他赢得的是信任。因为他这份工作是国家的一个制度安排,他不是以挣钱为目的,是为人民健康服务,而且确实也没出什么问题。

后来上面说让病人自己选择,套用一般市场经济的做法,把这个制度安排全打乱了。让病人选择,表面上给了他自主权,实际上没人对他负责了。最近贵州毕节4名儿童服食农药身亡事件暴露的问题就是,企业支付的工资仅能维持工人个人的再生产,而家庭和社会承担了巨大的成本。

中国在民生保障方面曾经独立自主走出一条适应国情、适应我们制度安排的路,但是后来盲目放弃了。我们现在还没有从这个偏向走回来,这是下一步发展最需要警醒的。

当然,往回走并不是简单地回到过去,而是结合实际真正解决老百姓面临的问题。可能我们得再一次出去学。你看谷歌、通用这些大公司,现在都是又办医院又办学校——这是成本最低的。人家能这样做,我们也能这样做。

过度竞争将中国药企锁在产业低端

玛雅:你认为,中国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李玲:中国未来路要走好,我们的理论、理念和体制机制都要变。

首先理论要变。我这些年做药品行业研究比较多,一直批评我们的药品企业小乱差,瞎竞争。每个企业的利润都很薄,没有研发和创新的能力。去年我调研了眼镜行业,发现情况也是这样。

今天这个时代科学技术日新月异,需要大量的研发,所以国际上的大企业都是垄断,而不是完全竞争。比如药企就是高度垄断,垄断到什么地步?你看美国,为全世界提供药品,前20大药企市场份额超过60%,前3大流通企业市场份额在96%左右。法国、英国、瑞士都是只有几家药企。而中国是5000多家,但前100家市场份额不到50%,前3大流通企业份额约30%。国外大药企的研发投入一般是销售额的20%,中国1%都不到。这是什么局面?他们一家跨国企业一年的销售额和利润超过我们5000家。所以中国就被锁在这个低端,我们的企业发展不起来。

玛雅:中国药企不赚钱,为什么药品还这么贵?医院怎么能以药养医赚钱呢?

李玲:这是我要说的另一个问题。中国5000多家药厂,因为过度竞争,利润非常薄。那药的利润在哪呢?在流通。可能出厂价是1块钱,到消费者手上却是100块,100倍的价格上涨。医生拿回扣,医院拿回扣,所以虚涨上来几十倍、上百倍。这相当于我们的企业受到几座大山的压迫。第一它在低端产品的位置,各方面的成本压力都在它头上。然后它的产品,流通环节要攫取一大块利润。那你能创新吗?靠什么创新?最糟糕的是,很多腐败都在流通领域。卖药的贿赂医生,贿赂医院。这不但腐化人心,也极大增加了产品成本。

玛雅:而且造成企业之间互相掣肘。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中国企业不能协作,在国际市场上利益损失惨重。

李玲:为什么中国经济被压在了低端?生产的无序竞争、流通的高昂成本——远高于国际的流通成本,造成在国际市场上我们卖什么,什么就是白菜价;我们买什么,什么就涨价,就贵。所以我认为,是该转向的时候了。中国经济真正要升级,经济理论一定要升级。

新中国前30年老百姓为什么看得起病

玛雅:你谈到,国家的宏观治理存在问题。你是在这个意义上认为,中国经济要转型升级,不仅理论和理念要变,体制机制也要变?

李玲:是的。比如产业政策,就涉及体制机制问题。所有的赶超国家,没有哪个没有产业政策的。产业政策说到底是国家战略,国家对本国的重点产业优先扶持。中国当年也有产业政策,但现在基本没有。每次五年规划也说这产业、那产业,比如医药产业,若干年都说是重点、要优先,可是我满世界问,谁管医药产业?根本没人管。过去管药品的工业部门撤销了,现在只有一个工业和信息化部。这么多的产业,一个工信部管不过来,客观上成了形同虚设。结果就是没有产业政策。 比如,别的国家都有强仿,WHO允许强仿——你不用做研发,把人家的药拿来仿制就可以。比如白血病在某国家发病率很高,病人很多,你就可以强仿。

玛雅:去年国内有位白血病患者因网购印度生产的“格列卫”被起诉,印度的“格列卫”就是仿制药。

李玲:对。格列卫是瑞士诺华公司的产品,在中国一盒卖2.3万-2.5万元,而印度一盒仿制药200元,连它1/100都不到,药效达到99.7%。中国有最大的白血病人群,因为人口基数大,可国家没有任何政策鼓励生产仿制药来保护老百姓,没人管这个事。

还有,我们的流通这么乱。流通归商务部管,它的目标是提高GDP。商务部说到2015年要开多少万家零售药店,零售药要卖多少万亿。我说怎么可能呀?中国到2015年总的医疗费可能也就这个数,全都被零售药店用掉了?你就看出,我们的部门之间是不衔接的,各放各的卫星。

这背后的问题是,国家的管理部门结构需要调整。中国在前30年那么穷的时候,为什么老百姓能看得上病,吃得上药?1949年刚解放时,一支青霉素一根“大黄鱼”(金条)都买不到,当时有几个人有金条,那不就是今天的奢侈药吗?那时候我们怎么做的?国家组织大规模生产,实行补贴,流通是国家三级批发,让老百姓用到低价而且是价廉物美的药品。新中国最早建的药厂是华北制药,大量仿制青霉素,把青霉素从奢侈品变成了“白菜”,2分钱一支,老百姓当然用得起。

当年医院是国家办的,医务人员是国家培养的,药品是国家生产的,流通也是国家控制的。医药形成了一个有效的合作体,费用很低,老百姓就能看得起病。

习总书记去年9月访问印度,说要学习印度的经验,从印度进口更多的药。印度当年是学的我们啊!而我们现在又去学印度。

玛雅:这是历史的吊诡。

李玲:印度1949年时国民总产值、人均预期寿命、受教育率,都比我们高。印度学英国,实行全民免费医疗。但它的医生都送到欧美培养,药品从欧美进口,那以它的国力怎么用得起?上世纪70年代印度人来中国学习,当时印度人均预期寿命还不到50岁,我们已经68岁了。

印度人来中国学到了真经。回去以后开办各种理工学院和学校,培养大批医生、工程师、计算机软件人才等。为什么印度现在服务业厉害?跟它本土化培养那么多人有关系。

印度人还发现中国的仿制药价廉物美,于是以国家的力量推动仿制药生产。从法律上规定不保护药品专利,鼓励仿制;而仿制成功后,给仿制专利保护。所以印度后来居上,仿制药世界第一。现在欧美都买印度的仿制药,尤其癌症和艾滋病,药价可能只是欧美的1/5~1/10。连WHO都大批量买它的药,送到非洲国家。

所以你看,印度的经验是从中国学去的,而我们现在这里却是一片乱象。医药在大爆炸,中国的药品生产严重过剩。这个过剩是靠贿赂医生、贿赂医院,让老百姓狂吃药来增加GDP。

另一方面,我们的药品市场变成了跨国公司赚取暴利的场所。我们现在70%是进口药,90%以上的耗材和器械全是进口的。医药行业是世界上利润最高的行业,他们又是以最高价格进中国——一盒格列卫2.3万元,这在全世界都是最高的。利润最高的行业以最高价格进入中国。为什么我一直讲,中国医改的配套工程应该是药品和设备耗材的国产化?不走这条路,再多钱投进去都不够。

我出国调研发现,我们国家太缺乏宏观治理了。你看美国、英国、法国、德国,人家是铁哥们,但是在利益上算得非常清楚。比如美国制药公司要在英国卖多少药,英国制药公司就要在美国卖多少。他们每年都谈判,你给我开放多少市场,我就给你开放多少,法国、德国也一样。我们基本上是裸放,你想来就来,想卖多少就卖多少,没有任何限制。所以才会出现葛兰素史克的贿赂丑闻。我们成了他们跑马圈地的地方。

被利益集团俘获的公共政策

玛雅:国内医院进口医药、设备是自主决定吗?不是国家统一配备?

李玲:是。所以进口商都是各个击破,只要搞定医院就行了。背后很多是有背景的人在运作,我们这么多年怎么呼吁都没人理。

玛雅:已经形成了利益集团。

李玲:中国现在一个非常大的问题就是利益集团已经很强大,但我们缺少防范利益集团的措施。这种潜规则的结果是什么?你要为老百姓做事非常非常难,后面这个组织也不支撑你。但是你要为利益集团做事很容易,他支撑你。为老百姓做事,你博弈的是利益集团。所以这些年来,基本上做医改的人都是“烈士”。

玛雅:政府一旦被利益集团俘获,老百姓的利益就没人管了。

李玲:这是最大的危害。你看英国的NHS,9%财政投入这么庞大的费用,但其中医药费不到10%。我问他们管理部门是怎么控制的?它是以国家为主体全球采购,跟全世界大的跨国企业谈。英国6000万人口,他以量来换价,我6000万人的市场给你,你给我什么价?这实际上也省去了药企的流通成本,药企还是赚的,就能接受这个价格。所以英国人用的是最好的药,价格又很低。

玛雅:英国的方法中国可以学呀。以量换价,我们这么大的需求量,什么价换不来?

李玲:我们国家谁在算这个账?我跟NHS前总裁谈,他都不能理解。他说,我6000万人的市场跟他们谈,谈成白菜价,你们13亿人可以谈更好的价呀!你们这么好的讨价还价优势为什么不用? Why not?过了一会儿又回来问:Why?

我感到很悲哀,我们国家谁在管这个事?谁在对老百姓的健康负责?所以我们的治理体系要变,不能光说为人民、为人民,你要有为人民的机构啊。发改委30多个司局,真正涉及社会的只有社会发展司,其他全是经济。但你看国外的机构设置,经济是小头,民生是大头。比如美国劳工部,十几万人,卫生和人口服务部也很大。

共产党和政府最该作为的是民生领域

玛雅:从“格列卫”仿制药案,我们得到什么启示?

李玲:得到的启示是,国家要对老百姓的医疗卫生负责,远远不是建立医保就完成了,何况我们现在医保水平还很低。需要做一个制度设计,从医疗、医药、医保全方位入手,几方面形成联动,才能为老百姓提供健康保障。现在北京的人均医保水平已超过台湾,北京大概7000元,台湾是5000元人民币。但台湾是高水平的免费医疗,北京很多进口药不报销。为什么花钱多却不如台湾做得好?就是没有制度安排,没有一个宏观把控,太多的钱浪费了。我们现在国家治理就是大撒把,都是被那些糊涂理论给闹的,以为只要放开就好,一个劲地放,甚至不惜裸放。

玛雅:即使资本主义国家在社会领域基本上也是社会化管理,而不是市场化管理。

李玲:所谓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一个重要的内容是社会建设。共产党和政府最该作为的是在民生领域,因为市场是失灵的,政府必须得管。现在各级政府都在搞经济,民生没有提上重要议事日程,所以医改改到今天还是这么难。其实以中国政治体制的优势,医改根本就不难;难就难在没人管,没人干,都在放空炮。

我希望医疗可以作为新一届中央的一个重点。老百姓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医疗,国家在这方面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玛雅:现在大力反腐,大快人心。但是光破不够,还得立,在民生领域做点实事。

李玲:你说得对。抓民生,医疗是个好的突破口。只要中央出手,这事不难,一举就能拿下,老百姓看病可以低费甚至免费。这样做,就能大获人心。

(访问人系凤凰卫视出版中心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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