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政府档案中战后山东平民伤亡研究
2015-09-10闫化川李丹莹
闫化川 李丹莹
摘 要:在国民政府档案中,各地政府所统计的伤亡人口远低于事实伤亡。以山东为个案进行典型测算,八年抗战期间全国仅无法调查统计的“平民伤亡误差”即高达958万人。这一阶段性研究结论,足以证明日军侵华对无辜平民所造成的灾难之深重与罄竹难书。
关键词:抗日战争;抗损调查;人口伤亡;山东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中国作为东方主战场,在反法西斯战争中付出了巨大牺牲。据官方2005年提供的较新数据,据不完全统计,在抗日战争期间,中国军民伤亡3500余万人,直接和间接经济损失(均按1937年比值折算)分别为1000亿、5000亿美元。[1]
早在1939年,中央研究院社会科学研究所即报告称,自1937年7月7日至1939年6月底两年间,全国损失已达116436678000元。[2]其还认为中国“实际战区广至廿余省,受害人民至三万万以上,损失确情当不只此”[3] 。1941年1月至1944年1月四年间,国民政府主计处编《抗战中人口与财产所受损失统计》称,全国人口伤亡分别为16687人、68290人、95946人、106586人。[4]当时世界最大的纽约大都市人寿保险公司所发表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军人死亡估计”称,全世界共死亡军人1000万人,其中德国死亡最多,为325万人;苏联为300万人,日本为150万人,英国为40万人,美国为22.5万人;二战死亡总人数较一战增加了约200万人,美国军人死亡数为其一战的3倍。[5]据当时中国军政部报告称,抗战八年期间,国军陆空军人伤亡为3405461人。[6]这一数字,相当于德国和美国两国伤亡军人之和。1947年5月,《第四届国民参政会第三次大会行政院工作报告有关抗战损失部分报告(1947.5)》公布称,自1937年7月7日至1945年9月3日,中国军人作战伤亡3227926人、因病死亡422479人。[7]中国军人共计伤亡3650405人,已等于德、英两国军人死亡的总数。按照战后军事专家的一般估计,抗战期间伤亡的中国军人与平民的比率为1:3;[8]以此推算,中国平民伤亡人数也已超过1000万。事实上,各地人口伤亡情况,要远甚于国民政府官方所调查统计的数字。兹以战后山东调查为个案,予以剖析。
一、两个不同的调查数字,分而治之的山东局势
1946年8月12日,行政院赔偿调查委员会公布全国人民伤亡的估计数字为8609852人,各省市实际查报的全国人民伤亡总数为5283695人。据其对全国23个省市的估计,人民伤亡最多的省份为湖南、湖北、河南,依次为1391742人、1271952人、947478人;山东伤亡308888人,列第10位。[9]其实,行政院呈报的这一权威数字,是“严重缩水”的,这里且以山东省为例。1946年11月,国民党山东省政府向行政院赔偿委员会呈报了《山东省战时人口伤亡及财产损失报告总表(自二十六年七七事变起至三十四年战争结束之日止)》[10]。该表统计了全省110个县(市),全省(不包括青岛市、庆云县)人口伤亡为6526000人(附后)。[11]这一数字,是此前8月行政院赔偿调查委员会估算公布山东人民伤亡数字的21倍。结果悬殊如此之大,令人瞠目。笔者认为,“652.6万人”的伤亡数字,应为当时山东全省(不含青岛市、庆云县)人民伤亡的较权威数字。但即使是这个数字,也是比较保守的。以典型材料临朐县为例,该县1940年至1943年三年之间,全县从38万人锐减为8万人,[12]但是山东省政府在统计表中仅统计该县人口伤亡为6.3万。
1947年5月,《第四届国民参政会第三次大会行政院工作报告有关抗战损失部分报告(1947.5)》公布说,自1937年7月7日至1945年9月3日,全国人口伤亡为12784974人,其中平民伤亡9134569人。而这些数字,“系以东北各省市及台湾以外之中国领土为限,共军占领区亦未计列在内。”[13]山东地区被日军侵占成为“沦陷区”之后,处于“三种政权并存”的三角斗争状态。国民党山东省政府对全省的管辖始终鞭长莫及,已是不争的事实。1947年5月,以孟良崮战役为标志,宣告了国民党对山东解放区全面进攻和重点进攻的全部失败,山东境内大部地区成为“共军占领区”。日伪政权瓦解之后,国民党与共产党在山东分而治之。这种行政管辖权的“失控”,无疑为抗战胜利后抗损调查工作带来了较大的直接影响。由于调查统计的地域、时段、方法及文献取舍标准不同,国民党山东省政府和共产党山东解放区政府所调查出的伤亡数字也不尽相同。
抗战爆发前,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为唯一合法政府。全省行政区划分为省、县(市)、区、乡(镇)四级,共107个县。青岛、威海二市,直属于国民党中央政府。共产党在山东既无政权也无军队,全省仅有党员2000人。
1937年9月30日,日军沿津浦铁路南侵,占领沧州,进逼德县,在德县北于庄、后赵一带与国民党守军交战,将侵略战火引入了山东省境内。在于庄战斗中,国军陈延年485团的将士们打响了山东境内抗日的“第一枪”。 [14]尽管山东成为“沦陷区”,但在八年抗战期间,日军却始终未能占领全省。在山东境内,事实上存在三种政权形式,即国民党政权、抗日民主政权和日伪政权,此消彼长,各自为政。
1937年,当日军步步侵犯山东时,国民党省政府也节节败退。12月,省政府主席韩复榘将军政机关从济南逐步撤往泰安、兖州、济宁、曹县。12月,日军侵占济南,组织成立“济南治安维持会”。1938年3月,伪山东省公署成立,马良担任伪省长;隶属于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受制于山东日军特务机关长。11月,日军组建第12军,司令部设在济南。1938年,伪县政权约44个,占全省的41%;1939年,伪县政权约95个,占全省的90%;1940—1943年,伪县政权约102个,占全省的98%。观城、范县、濮县三个县,始终未建立伪政权。
1938年1月,韩复榘被处决,沈鸿烈担任省政府主席,先后驻东阿、惠民、沂水、蒙阴、临朐等。12月,鲁苏战区成立,于学忠担任战区总司令。1938年夏,全省国民党游杂武装约15万人。1939年4月,于学忠部进入山东。1940年,全省国民党游杂武装约16.6万人。1942年至1943年在日伪军的沉重打击下,一度拥有近20万人枪的国民党军队丧失抗战意志,主力部队撤出山东,地方武装大部伪化。1942年1月,牟中珩担任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主席;省政府驻地于1943年8月迁至安徽阜阳。
在日军大举入侵山东、韩复榘率国民党大军南逃之际,共产党在山东发动了遍及全省的十数起抗日武装起义。1938年,冠县建立抗日民主政府;3—5月,蓬莱、黄县、掖县分别建立县级抗日民主政权;8月,北海专署建立,这是山东第一个专区级抗日民主政权。至1938年底,起义部队发展到2.45万人。1939年3月,八路军115师主力6000余人入鲁时,共产党在山东的人民军队仅3万余人。而此时国民党石友三、沈鸿烈、于学忠等部卷土重来,拥有主力部队和游杂武装20万人枪。在日伪军、国民党顽军和人民武装异常尖锐的三角斗争中,人民武装力量处于明显的弱势。共产党领导人民军队高举抗日统一战线的旗帜,将战斗、生产和做群众工作相结合,开展独立自主的游击战争,创造性地实施了“敌人打到我这边来,我打到敌人那边去”的“翻边战术”。至1940年夏,山东抗日根据地已经建立1个行政主任公署、9个专员公署、66个县政权。1940年8月,山东省临时参议会、山东省战时工作推行委员会成立。至年底,已有2个行政主任公署、10个专员公署、79个县政权。至1943年,共产党在山东与日伪军和国民党顽固派的三角斗争中取得优势。在国民党军队主力撤出山东后,山东的抗战大局便由共产党独立支撑了起来。
1943年3月,日军在济南组建第43军。8月,伪山东省公署改称“山东省政府”,接受伪南京国民政府与华北政务委员会的双重领导。1944年,驻山东日军约2.5万人,为抗战期间驻山东日军最少时期。1945年2月,杨毓珣出任最后一任伪省长。1945年6月,山东境内及外围地区日军约10万人。山东伪军1939年底约10万人;1943年,约20万人,这是抗战期间山东伪军人数最多的时期;1944年底,约17.4万人;1945年抗战胜利时,约17.3万人。抗战胜利后,各级日伪政权纷纷土崩瓦解。
1944年春,山东国民党游杂武装在阜阳改编为山东挺进军,牟中珩担任总指挥。夏,第十战区副司令长官李延年继任总指挥。12月,何思源担任省政府主席;1945年9月,何思源率省政府机关进驻济南。
在山东解放区,1945年8月,省战时工作推行委员会改称省政府,黎玉任主席;辖胶东、鲁中、渤海、鲁南、滨海五个行政主任公署,127个县政府。冀鲁豫边区,另辖山东44个县。至抗战胜利时,日伪军仅占据胶济铁路沿线的几个站点,控制人口200余万。而白手起家的共产党却率领抗战军民夺回了被日军占领的几乎整个山东,八路军部队发展到33万人,占全国人民军队的1/4。
二、抗损调查的不够精确, 日军焚尸灭迹的残忍屠杀
日军通过大屠杀、生化战、抓劳工等残暴手段,造成大量中国平民的伤亡、失踪等;又利用战后较充裕时间销毁战争档案,这是战后中国政府无法彻底清查、取证和准确统计各地人员伤亡的根本原因。此外,抗损调查统计过程中一些技术性因素如调查的地域、时段、方法等不尽相同,也是原因之一。
日军侵占山东期间,大肆屠杀无辜平民。1938年4月13日,敌机5架轰炸了日照县南湖集市,“敌机自上午12时直炸至下午3时飞去”,不到200户的南湖集“变成一片焦土”,无辜平民死在集市上468人,“伤者无从统计”;死在南湖村庄里169人、伤残273人。[15]日军田中中队的军曹大野及其翻译官栾子亭(原籍高密),在1940年冬月27日至1943年秋侵驻掖县小庙后村,残忍杀害无辜平民3300余名,二人直接强奸妇女400名以上,“在他指挥下奸污的妇女不止10倍此数”。 [16]日军还设置了种种酷刑,如坐电椅、压杆子、灌辣椒水、夹指甲、“蹲汽油桶” [17]、“放肉炮” [18]、“放红花” [19]、老虎凳、活扒皮等,变态虐杀平民。在济南的公开刑场有腊山、任家口、琵琶山3处,琵琶山下挖有六个深2丈、长2丈、宽1丈的土坑,每坑塞满了尸骨。[20]日军对无辜平民的最惯用手段为大屠杀。据2006年山东省抗损调研统计,日军在山东制造的血腥惨案,仅一次性伤亡50人以上或烧毁房屋500间以上的,就有270余起之多。无辜平民死亡千人以上的惨案,即有11起,详见下表。
时间 地点 经过 死亡情况
1937.11.13 济阳县 日军侵入济阳县城,伏杀我民众并连续屠城七昼夜 在西门伏杀2000余人,屠城时杀害400余人,奸淫妇女100余名
1938.3.17 滕县 日军侵占滕县城 杀害2259人,奸污妇女224人
1938.4.21 临沂 日军在临沂城屠城十余日 杀戮平民3000余人
——5.14 金乡县 日军侵占金乡县城,屠城四天 屠杀3347人
1938.5.14 菏泽 日军侵占菏泽城,屠城十日 屠杀2000余人
1939.4.22 肥城县 日伪军在凤凰山一带“扫荡” 杀害群众1251人
——4.26 金乡县 日军在金乡县连续搜杀四天 杀害平民3000余人
1941.11.2 沂蒙山区 日军“扫荡”沂蒙山区 屠杀3500余人
1942.7 徂徕山区 日军“扫荡”徂徕山区 杀害1730余人
1942.9.27
——10.5 濮县等地 日军在濮县、范县、观城、东平湖西地区“扫荡” 残杀村民数千人
1943.4.21 临沂 日军侵占临沂城 屠杀男女老幼3000余人
日军的性犯罪与大屠杀如影随形,接踵而至。1937年11月13日济阳县城沦陷后,日军分成若干小分队挨家挨户抓捕未及逃脱的中国人,凡是男性一律杀死,女性一概奸污。1941年2月10日,日军在宁津县李满庄将该村200余名妇女驱赶至村小学校3间南房内,奸污70余名年轻女性。[21]德州齐禹县妇女被奸污致病者即有214人,河西县妇女被奸污致病者约150人。[22]1941年,日军侵入铜北县七区大古山村,抓住71岁的村民魏永元,用刺刀将其睾丸割为八瓣,折磨致死。刘保生之母、之妻、之妹三人躲在地窖里,被20多个日军轮奸。孙荣才73岁的母亲,被日军用白面糊上脸后轮奸。怀孕8个月的一位妇女,先遭到轮奸,继被日军以刺刀破肚,将胎儿挑出后在刺刀上玩耍,母子同时丧命。济南宪兵队将一妇女脱得精光摔在地上,用脚踏住小腹,用纸烟火斗烧乳房阴户,用木棒乱打后,将其绑在南郊任家山口枪杀。[23]
临枣公路相城据点附近珍珠庄,一中年妇女及一年轻姑娘惨遭日军奸淫,中年妇女之阴户被日军用刺刀挑破直至腹部,鲜血淋漓,惨不忍睹。[24]日军在曹县苗楼村“扫荡”时,追上身怀六甲的苗方正之妻李氏,一枪托将李氏打倒,两个日军上前脱光李氏的衣服,以刺刀从阴户内直刺进去;李氏“娘呀!娘呀!”的惨叫而死,5个月大的胎儿也被日军刺死在娘肚里!苗张氏及女儿遭到一个日军官、两个士兵及翻译4人的轮奸,其女投井而死;张氏染上梅毒,月余之后,全身毒泡溃烂而死。该村妇女被奸污而患梅毒的妇女37人,患淋病的男子29人,因花柳病致死者5人。全县患花柳病者3000人以上。[25]在定陶县,1942年3月19日5个日军到处找“花姑娘”,将裴某某18岁的女儿从粮食囤里拉出来轮奸,致其昏死四五天。裴刘氏的女儿裴某某14岁,也不幸遭到日军轮奸,少女痛昏过去,阴户溃烂,血流不止,半月后死去。裴某某之妻王氏,年28岁,遭到7个敌人轮奸半日之久,因其奋力抵抗被剪去右指。女孩裴某某,年方12岁,被敌人拖到庄东头强奸致死。裴某某之妻秦氏,年39岁,被26个日军连续轮奸8小时,阴户中毒溃烂,全身腐烂而死。[26]日军变态辱杀中国女性的兽行,举不胜举,骇人听闻。
日军还在全省各地设立慰安所、军人俱乐部、妓院等,强征山东女性。仅济南就有几十处慰安所,纬六路则成为一条“花街”。其中的“星俱乐部”慰安所,约有100名中国女性成为日军泄欲的牺牲品。“驻山东日军第59师团第111大队,每个小队都配有一名兼做饭、洗衣等杂活的慰安妇随军行动,在战场上也不例外。”[27]1944年,“日本青岛工商会议所”统计其在青岛有一等妓馆4家,二等妓馆55家。
日军在山东野蛮制造了许多“无人区”。1940年到1943年间,临朐县38万人只剩下8万人。该县九山区1942年,惨遭杀害、背井离乡、逃荒要饭、病饿而死的就有11404人,占该区总人口的90%以上。该区夏庄村110户共500人,最后只剩下7户27人,活着的不足6%。临朐成了骇人听闻的“无人区”,“土地全荒芜,街院蓬蒿生,人死无人埋,屋里抱狼羔,有路无人走,夜间野狼嚎”。 [28]1941年3月至1943年,日军将淄河流域及东南山区1000余平方公里,制造为“无人区”。1942年,在徂徕山区制造了一个宽10余公里的“无人地带”。 [29]1945年5月,在海阳县盆子山区制造了方圆400余公里的“无人区”,杀害村民283人、受伤109人。[30]
在山东,日军大肆使用生化武器,公然违反国际公约(日本为1925年《日内瓦协议》签约国)。1943年8月,北支(甲)第1855部队日军用11名中国战俘制造了约999公斤霍乱生菌及鼠疫生菌。[31]济南防疫给水细菌战部队在其驻地附近的一个村庄进行霍乱病菌人体试验,致使这个50户、300余人的村庄半月时间即死亡20余人;之后又宣布该村为传染病发生地区,观察其防疫和治疗过程。[32]1941年,日军以感染病菌的馒头、猪肉作为感染源散播疫病,导致济南市车站、王官庄、东昌等地爆发霍乱疫情,大量平民暴死。[33]1943年8—10月,日军对山东、河北、河南、北京、天津、江苏六个省市,实施了大规模的“华北方面军第12军十八秋鲁西作战”的霍乱细菌战。[34]为生产制造各种毒气武器,日军在济南、德州等地建立毒气工厂。在台儿庄战役中,日军多次释放催泪性、喷嚏性、糜烂性毒气弹。[35]日军第五师团师团长坂垣,在临沂突围时下令施放毒瓦斯。[36]1943年,日军在“扫荡”抗日根据地时实施毒气战达13次,致死1730余人。
为实施其“以战养战”图谋,日军于济南、青岛、张店、德州、潍县等地,设立集中营,关押战俘,训练劳工。1938年8月,日军陆军特务机关在济南成立“山东劳务公司”,负责在全省招募劳工。9月,日军在青岛设立“山东劳工福利局”,专职抓募劳工。1940年5月,日军在济南成立“救国训练所”;1943年3月,成立“新华院”。[37]据伪华北劳工协会青岛办事处1940年至1941年5月统计,日军经由青岛输往伪满、蒙疆及日本本土劳工为1089249人。日伪军在山东解放区仅修筑遮断沟、封锁墙两项,即征用民工23714个。[38]1942年,日军仅在德县即抓捕劳工14165人。[39]1943年3月至1945年8月,济南新华院关押3.5人,折磨致死者1.5万人,输送至东北和日本国内充当劳工者1万人。国民党山东当局接收时,该院已仅有“犯人”0.2万人。[40]青岛集中营在1939年至1943年输往伪满洲和蒙疆劳工约695639人;1943年,分七批运至日本劳工2500人。[41]张店集中营仅在1941年春至1943年夏,即关押5000人以上。潍县集中营关押美、英、荷、比等国侨民1000余人。这些盟国侨民多由北平、天津、青岛、烟台等地送去。“在周围约二里长的高大墙地上,架起很高电线,四个墙角上高高悬起探照灯,墙外约四五尺的地方,掘成一丈余深、七八尺宽的壕沟,大门前的东西交通大道已被阻塞,不能通行,守卫的日警像警犬一样吆喝着一切,人不许走近门口。”[42]1943年5月23日至6月30日,日军在济南修建西十里河至孟家桥防水工事工程,使用劳工6000人,其中新华院1500人,其余劳工系附近各县抓捕送来。[43]1944年2月起,日军大规模掠夺中国劳工到日本做苦役,在济南设立“劳工训练所”,在青岛设立“劳工收容所”,作为其输日劳工机构。[44]日军仅通过济南新华院输往日本劳工即有四批、1296人。[45]高密县农民刘连仁为其中第三批输日劳工,分配至日本北海道昭和矿业挖煤,九死一生逃出虎口,躲藏在深山野林13年,直至1958年才为旅日华侨营救回国。
日军强迫平民吸食鸦片,摧残其精神与体质。日军在胶东、即墨等地,强令农民种植鸦片。[46]胶济铁路两侧,种植了大量鸦片,“青岛至胶州之间,铁路两旁,三里之内,各村都种植鸦片烟,杨家山里种得更多。”[47]1939年至1941年,胶县鸦片种植几乎遍布全县,龙山、艾山两区90余村的鸦片种植户竟高达90%。[48]1938年9月,济南有烟馆40余家;11月底,即激增至136家,短短两个月时间便增长约2倍。1939年,日军在青岛实现了毒品经营合法化。[49]在菏泽地区,吸食鸦片者高达20余万人,且多为青壮年。[50]日军在定陶县马集镇力本屯村抓捕群众到大烟馆吸食鸦片,致使70余人上瘾,11人死亡,60余人倾家荡产。[51]
日军还在山东沦陷区对人民实行“精神阉割”,进行奴化教育。1938年,伪济南维持会建立四所日语学校,后改为第一、二、三、四日语学校,9月合并为“省立日语专科学校”。 伪教育厅建立后,严密控制中小学教师。1938年5月,设立省小学教员训练所,轮训所谓“骨干教员”。凡是“不轨”教员,即行抓捕。1940年日军在济宁明德小学一次就抓走5位教员,后又抓走3人。[52]日伪政权大力推行“推进日语教学”,大批日籍教官进驻学校,一般省立小学派驻1—3人,中等学校派驻2—4人。1941年,山东日籍教官达到118人。日伪政权规定,每天早操之后,师生必须遥拜东方,继唱《大东亚进行曲》。日军攻城略地之后,师生必须集会庆祝。“所有公私大学,及中等学校一百余处流失,悉遭蹂躏,破坏无遗,学生或迫归乡里,散之四方。”[53]
三、人口伤亡统计的辩证法:没有最准确,只有更准确
在战争年代,有组织的军事屠杀和随意性杀人,往往是难以取证和统计的。这些因素等,增加了战后中国政府抗损调查工作的难度。
1945年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山东省政府展开了抗损调查工作,其调查范围不包括青岛市、庆云县(当时隶属河北省)。此项工作,1945年6月20日启动,由参议会负责。[54]1946年11月,国民党山东省政府向行政院赔偿委员会呈报了《山东省战时人口伤亡及财产损失报告总表(自二十六年七七事变起至三十四年战争结束之日止)》。该表实际统计了全省110个县(市)境内因战争而造成的人口伤亡为6526000人。[55]青岛市1936年人口为57万人,1944年为43.8万人,减少了13.2万人。[56]据国民党青岛市政府的《青岛市人口伤亡汇报表》统计,全市伤亡1275人,其中死亡1167人(男1145人、女22人),受伤108人(男107人、女1人)。[57]庆云县的人口伤亡情况,在《山东解放区渤海区人口损失统计表》中出现,伤亡为6286人。[58]若以现省域计算,即将国民党省政府、青岛市、庆云县三者的伤亡数字权加,则得出山东省在八年抗战期间伤亡总人数为6533561人。
在山东解放区内,抗损调查工作也随之展开。1945年8月,省政府[59]成立中国解放区临时救济委员会山东分会,隶属中国解放区临时救济委员会,聘请13至17人为委员,从委员中推选主任、副主任、秘书长各一人主持日常会务,具体任务为:(一)调查目前及八年来山东解放区被敌伪烧杀等所造成的一切损失;(二)协助政府及人民团体进行战后一切救济、抚恤等;(三)联系国内外各种善后机关、团体、人士,以便取得援助和救济工作经验;(四)募集、保管、运送各种救济款项物品等;(五)指导各行政区市救济工作;(六)会费由政府协助,并向其他机关、团体或私人募集解决,不支用任何救济款项,按期公布各项救济账目。[60]9月12日,省政府发布《关于调查八年战争损失的指示》,分析指出,抗日战争历时八年之久,群众在战争中受到多次损害与损失,“已经是不胜记忆了”,“要想获得比较翔实的科学调查成果,必须依靠我各级政权干部的深入与耐心的工作精神,而且只有依靠很好的运用群众路线,才能完成这一巨大的工作任务;粗枝大叶的单纯要求数目字,不与细密的组织工作与耐心的教育工作相结合的工作方法,必须坚决反对”,并制发统一表格,各地区以村为单位调查,以县为单位统计,要求在1945年12月31日之前完成。[61]1945年9月至1946年2月,经过约5个月的调查,这一工作初步完成。“省救分会为了清算日寇八年来给予山东人民的损失,以便向国内外控诉日寇暴行,迫使日寇履行战争损失赔偿,于去年日寇投降后,即将这一工作列于第一位,配合政府布置进行。各级干部均以艰苦卓绝耐心细致的作风,深入调查,挨村挨户点滴统计,于本年2月总算结清了日寇汉奸八年来积欠的一笔血债。”[62]1945年12月17日,新华社公布了《山东八年战争损失初步调查》,根据已接到各地初步报告(不含鲁西、鲁中等未解放区及部队在内),死亡668143人,被俘壮丁313259人,回乡难民228550人,受灾者904083人,急需救济者1637174人。[63]1946年4月,省政府编制出《山东解放区人民各种损失统计概数表》:解放区总人口29591100人,伤亡3766597人,约占总人口的12%;待救济11107000人,约占总人口的36%;因战争患病7490000人,约占总人口的25%。[64]冀鲁豫解放区约辖山东的44个县,县域完整的有40个县。据冀鲁豫解放区1946年5月的调查结果,该区总人口为14733120人,伤亡1331438人,约占总人口的9%;待救济1134430人,约占总人口的8%。[65]其所辖山东部分的伤亡为1198268人,其中死亡1164679人,直接受伤33589人。若以现省域计算,即将山东解放区与冀鲁豫解放区山东部分伤亡人数相加,则山东省在八年抗战期间伤亡总人数为4964865人。
山东解放区政府和国民党省政府的调查结果,都是在战后立即展开的,组织了自上而下的调研队伍,调研统计方法也借鉴了国际标准,其调查结果应该较为接近事实。二者在数字上有出入,可能系调查范围不同所致。
中国究竟有多少平民百姓因为日军侵华而无辜罹难?时过境迁,精确数据已很难考证。但是毫无疑问,战后中国政府所调查统计的平民伤亡数字,与人民的事实牺牲尚有很大差距。山东地区便是一个例子。
1936年山东人口为3949万人,占全国人口比重为8.42%,人口密度为256.4人,列全国第二位。且民国时期的这些数字,皆经过政府审定。[66]抗战前,山东人口增长率为28.4%;又据金陵农业大学农学院1928-1933年对16省人口死亡情况所做的调查,山东省人口死亡率为2.90%。[67]若以1936年山东省人口基数和28.4%的人口增长率推算,至1945年时山东省人口应有5071万人。但是,在抗战结束时山东解放区为25819672人,国民党统治区为3182643人;[68]冀鲁豫山东部分为9442238人。[69]三项权加,战后山东总人口实际仅为38444553人。
若将理论人口减去实际人口,可以推知山东省在抗战八年期间人口损失约1226万人(50705160—38444553=12260627)。即使扣除其间自然死亡的1470450人,该数字(12260627—1470450=10790177)也大大高于以国民党省政府统计基数所确定的6533561人。即便再扣除期间的移民数量345万人(八年间平均移民35万,其中1940年超过百万),则约为7340177人,仍有约806616人(7340177—6533561=806616)不知所终。[70]换言之,仅山东一省,八年间便“人间蒸发”了约80.7万人。若置于全国考量,则有约958万同胞成为无名无姓的“统计误差”。
在具体赔偿标准上,行政院赔偿调查委员会所拟定的平民“人命价格”,采用了“(中央)社会研究所所拟定之方法为标准”,即死亡官兵平均每人2260元,人民每人1700元;负伤官兵平均每人1850元,人民每人800元。[71]但是,必须指出的一点是,在山东伤亡人口之中,青壮年比例较大,这对地方经济社会发展所造成的损害更为严重。如渤海区平民伤亡总数为136842人,其中青壮年为89113人,竟占65%。[72]
另外,依据其时之估算标准如日、中军人死亡比率为1∶3,与较为接近事实之估算标准如中国社科院2005年提供的日、中军人的死亡比率实际约为1:10;据此而考量,中国军人和平民的实际伤亡数肯定要远大于当年的估计。只是时过境迁,国共内战接踵而至,历史当事人、见证人及相关档案文献的日益减少,都增加了调查统计的取证难度。
2006年,由中共山东省委党史研究室牵头,展开了山东省抗战时期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大型调研活动,组织了全省32万人的调查队伍,在全省现行政区划范围内,对507万名70岁以上老人、8万个行政村逐一走访,整理搜集证言证词791951份,拍摄照片7376幅,录音录像49768分钟,制作光盘2037张,形成12892个卷宗。由于年代久远,已经超过了最佳调查时效性,依据其《山东省抗战时期伤亡人员名录》,最后仅能确定:八年抗战期间全省有姓名的伤亡者共计469995人,其中直接伤亡228525人,间接死亡119359人,直接受伤60617人,间接受伤61494人。截止到2006年12月,全省仍在世的知情者与亲历者能够回忆起来并可以作证的伤亡人口,仅为1569873人,其中直接伤亡495274人,间接伤亡1074599人。确有人证与书证的伤亡人员3124507人,其中直接伤亡961776人,间接死亡2162731人。
当然,由于人口伤亡数据的分类、统计、核算等技术原因,目前的研究仅是一阶段性结论。尽管如此,山东这一个案的人口伤亡研究,已足以局部证明日军侵华带来的灾难之深重与罄竹难书。
注释:
[1]《国民政府档案中有关抗日战争时期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资料选编(1)》,第15页。闫注:对于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贡献,不能以单纯的人员伤亡作为衡量标准;中国对这次战争的真正贡献,在于牵制和消耗了日本战场总兵力半数以上的日军。
[2][3][4][5][6][7][9][13][71]《国民政府档案中有关抗日战争时期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资料选编(1)》,第236页,第160页,第249页、第264页、第313页、第370页,第381页,第374页,第387页。
[8]《国民政府档案中有关抗日战争时期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资料选编(1)》,第381页。闫注:军事专家战后估计,八年抗战期间日、中军人的死亡比率为1∶3,这一估计现在看来似乎过于乐观了。据2005年中国社科院提供的数字,在八年抗日战争中,日、中军人的死亡比率为1∶10,而非当时估计的1∶3;日、中军人的伤亡比率为1∶28.5;中国军人和人民平均伤亡87人击毙日军1人。
[10][11][54][55]山东省档案馆档号J102-02-0014,J102-02-0014,J101-09-0880,J102-02-0014。
[12][28]山东省临朐县档案馆档号1-13-89,1-13-89。
[14]闫化川、李丹莹:《中国共产党打响“山东抗日第一枪”问题的再探讨》,《日本问题研究》2012年2期。
[15][16][62]刘子陵:《山东解放区一年来的救济工作》,《山东革命历史档案资料选编》17辑,第198—206页,第198—206页,第198-206页。
[17]即将汽油桶内灌满屎尿,将人投入,其上用铁丝编成的盖子压住,让人既不能站又不能蹲,直腰便遭到棒打,下蹲便屎尿入口鼻等。此刑罚,一次数小时之久,犯人备遭折磨。
[18]即将人绑在木柱上,全身紧捆,腹部袒露。待腹部胀鼓绷紧时,以刺刀捅进腹部,放出响声。
[19]即将人推入坑内,土埋至腰部,待其面部赤紫、目欲突出之时,以刀照头劈下,鲜血喷突,溅溢似火花。
[20][23]山东省济南市档案馆藏件:济南市检察署全宗79-1-231,79-1-231。
[21]《日寇在德州暴行录》,内部资料1986年,第141页。
[22]山东省档案馆4-1-82-2,《冀鲁豫第一分区山东部分抗日战争人口损失统计表》。
[24]《大众日报》1942年12月25日。
[25]中央档案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河北省社会科学院编《日本侵略华北罪行档案(性暴力)》,河北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36~137页。
[26]《日本侵略华北罪行档案(性暴力)》,第134~135页。
[27]日本《朝日艺能》周刊,1971年11月4日。
[29]袁秋白等:《罪恶的自供状——新中国对日本战犯的历史审判》,解放军出版社2001年,第140页。
[30]中共山东省委党史研究室藏件:《抗战时期日军制造的海阳“无人区”专题调研报告》。
[31]中央档案馆119-2-411-1-7:竹内丰笔供(1954年11月)。
[32]郭成周等:《侵华日军细菌战纪实》,燕山出版社2007年,第243—244页。
[33]《抗战期间日军在济南的细菌战机构及其活动》,《济南党史研究》2008年2辑。
[34]中央档案馆119-2-561-1-6:矢崎贤三笔供(1954年)。
[35]《新华日报》1938年4月22日。
[36]徐一鸣:《坂垣在临沂的罪行》,《临沂文史资料》第7辑,第146页。
[37]何天义:《日军侵华集中营——中国受害者口述》,大象出版社2008年,第101页。
[38]中央档案馆存档件:《山东解放区八年战争农业损失调查统计(1946年)》。
[39]河北省档案馆大连档I-123:《入满劳动者劳工证发证经由地别行先省》。
[40]《日本侵略军在山东的暴行》,山东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325页。
[41]田中宏等:《强掳中国人资料——〈外务省报告书〉全五分册及其他一》,日本现代书馆1995年,第283—311页。
[42]《国民政府档案中有关抗日战争时期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资料选编(5)》,第2320页。
[43]山东省济南市档案馆75-2-70-2。
[44]青岛市档案馆:《铁蹄下的罪恶——日本在青岛劫掠劳工始末》,中国档案出版社2003年,第69—70页。
[45]陈景彦:《二战期间在日中国劳工问题研究》,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48—49页。
[46][57]山东省青岛市档案B23-1-2531、B23-2-418及B23-1-2355,B0023-001-01255。
[47][48]《青岛文史撷英(德日占领卷)》,新华出版社2001年,第182—184页,182—184页。
[49]山东省青岛市档案馆B0034-002-00184:《青岛市特别禁烟委员会招商开设土店膏店暂行规则》。
[50]中共山东省委党史研究室藏件:《关于抗战时期日军在菏泽实施毒化战略的专题调研报告》。
[51]中共山东省委党史研究室藏件:《日军在定陶县马集镇力本屯村实施毒化战略开设大烟馆的专题调研报告》。
[52]王铮:《沦陷时期的明德小学中西中学及赵守真先生》,《文史资料》第6辑,内部资料1984年,第79—80页。
[53]伪山东省公署:《山东省概况》,1940年。
[56]中共山东省委党史研究室藏件:《山东省青岛市抗战时期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调研报告》,第2页。
[58]中央档案馆存档件。
[59]此处系指共产党领导下的山东省政府,下同。
[60]山东省档案馆、山东省社科院历史所:《山东革命历史档案资料选编》第15辑,山东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249—250页。
[61]《山东革命历史档案资料选编》第15辑,第333—335页。
[63]中央档案馆存档件:《新华社山东分社17日电》。
[64]山东省档案馆G008-01-0016。闫注:该表伤亡、待救济、因战争患病者所占山东解放区总人口的比例数并不准确,其百分比数应该依次为13、38、25。
[65]山东省档案馆G004-01-0082。闫注:伤亡、待救济者占该区总人口的比例数,系笔者补加。
[66][67][70]《抗战期间山东人口迁移和死亡情况》,《山东省志·人口志》,第6—7页,第7页,第22页。
[68]山东省档案馆G008-01-0015,《山东革命历史档案资料选编》第16辑第413页。
[69]《山东革命历史档案资料选编》第16辑第532页。
[72]中央档案馆存档件:《渤海区人口伤亡统计表》。
闫化川:山东大学哲社学院博士后
作者 中共山东省委党史研究室处长
李丹莹:历史学硕士、滨州市机关保险处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