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进入“韬光养晦”时代

王缉思

从奥巴马6年来的外交实践及其指导思想和理念来看，美国可谓进入了“韬光养晦”阶段。今后，奥巴马所代表的这种外交转型能持续多久呢？

美国“内向”趋势明显

奥巴马政府的外交战略，同其重整旗鼓的国内发展战略是相配套的。奥巴马将经济振兴和社会变革计划置于首位，把主要精力和资源投入国内，国防军费也相应缩减。奥巴马政府上台6年来，美国的经济实力、军事实力、技术实力、高等教育水平等“可衡量的指标”持续上升。但是，美国国内政治左右“极化”的趋势并无好转，两党相互攻讦、掣肘、否决，严重制约了政治和经济革新。

虽然从世界各大国硬实力消长和自身发展的角度看，美国并没有走上国力衰落的不归之路，但美国对全球政治事务的影响力明显下降，却是不争的事实。究其原因，一是美国的欧洲盟友实力受损，日本经济长期低迷，西方整体力量及影响力下降；二是中国等新兴大国力量和国际影响力快速上升；三是网络化时代国家权力分散下移，全球治理问题日益复杂，美国在反恐、气候变化、网络安全等问题上掌控国际规则的能力遭到削弱；四是美国集中精力于国内事务，干预外部事务的信心和动力减弱。近来美国经济增长势头强劲，更多依靠的是内需而非国际市场，这更加强了美国的“内向”趋势。

“不干蠢事”的外交原则

奉行经济优先原则，强调多边主义和“巧实力”，努力改善美国国际形象，注重国际机制建设和全球治理问题，无疑是奥巴马政府的外交特色。然而，奥巴马真正的外交特色是奉行一项简明的外交原则，用他本人的话来说，叫做“不干蠢事”。奥巴马所鄙弃的“蠢事”，首推布什政府发动的伊拉克战争。奥巴马的外交精髓在于“克制”和“收缩”，以及动员联盟国家和伙伴国家采取集体行动，共同分担风险与责任。即使在已经或者可能出现军事冲突的情景中，奥巴马政府也坚持使用外交、经济制裁、国际压力等手段，尽量避免直接采取军事行动。

奥巴马认为，在经历了两场令美国筋疲力尽的战争之后，国家需要休养生息。他执政以来，中东地区发生的“阿拉伯之春”“伊斯兰国”异军突起等重大国际事件打乱了美国稳定中东的长远构想；伊拉克和阿富汗的乱局亦使奥巴马政府和许多美国战略家逐渐认识到，西方民主法治在那些国家“水土不服”。因此，美国虽然没有放弃以自己的价值观改造世界的幻想，但在实践上已经更多地强调世界秩序的稳定。可以说，这是“不干蠢事”另一层心照不宣的含义。

美国“韬光养晦”到何时

从奥巴马6年来的外交实践及其指导思想和理念来看，美国实现了一种外交转型，可谓进入了“韬光养晦”阶段。可以预料，如果国际上没有发生意外事件，奥巴马将继续稳定中美关系，对俄罗斯“斗而不破”，压制中东的极端势力但不出动地面部队，减少但不完全停止对伊朗的制裁，争取同日本等国签署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议（TPP），推进同欧洲国家之间的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协议（TTIP）谈判，改善同拉美国家的关系等。不过，奥巴马作为美国总统必须遵守美国的“道统”。美国不会放弃全球霸权图谋，但其谋求霸权的方式正在发生变化，既有力不从心的一面，也有自愿收缩的一面。在最后两年任期内，奥巴马在坚持美国“道统”的同时，也许还会继续“韬光养晦”下去。

在美国国内，部分战略家和舆论不满奥巴马政府“转向亚洲”的想法，认为欧洲同美国的政治文化联系远远重于亚洲；还有人批评奥巴马对俄罗斯过于软弱，在中东问题上进退失据，让“伊斯兰国”等激进势力坐大。虽然这些反对意见尚难动摇奥巴马的外交路线，但两年之后，无论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入主白宫，肯定都要修正奥巴马主义。不过，奥巴马的继任者不太可能否定他的中心理念，即将主要精力放在国内经济发展、社会公平、科技教育而非对外扩张上。

然而，美国的国内政治、经济发展和战略目标，只决定了美国想做什么，有能力做什么；而实际上美国将要做什么，更多地取决于外部世界的发展变化。也就是说，外部世界和美国本身共同决定了美国全球战略的可塑性。

（作者系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