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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的殉道者——阿尔多·奇科里尼

2015-09-10张朋汨

音乐爱好者 2015年5期
关键词:萨蒂里尼作曲家

张朋汨

无论是在相片上还是音乐录像中,我们所见的阿尔多·奇科里尼(Aldo Ciccolini)的表情一直都是难以捉摸的——深锁的眉头和硬朗的五官下露出一丝隐约的笑意,那浅浅的微笑,不知是温文还是孤傲。或许是乐如其人,同样的,奇科里尼对于音乐的处理也让人捉摸不透。钢琴前的他是一位优雅的叙事者,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过分陶醉的表情,每个下键都是那么干净和直达目的,分明是在指尖下塑造了一个音群的宇宙。音色与音响的层次被赋予无穷的想象力变化着,乐段中的Rubato(自由节奏)又仿佛绵绵地拉扯着你的心头,让你神往。

“艺术家是需要奉献一生的圣职,”奇科里尼曾说,“走进音乐就如走进修道院,对自己的严格要求是修行音乐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你牺牲越多,你就能变得越强大。”奇科里尼一生教学四十余年,登台表演七十余年,录制了超过一百张唱片。可以说,他用一生履行了三岁时对父亲的承诺——将一生奉献给了音乐,成为一位真正的音乐殉道者。

奇科里尼于1925年8月15日出生于意大利那不勒斯的一个贵族家庭。从事字体设计的父亲特别注重孩子们的艺术修养,三岁的奇科里尼止不住对钢琴的好奇心,热衷于模仿姐姐的钢琴课,并主动要求上课。在五年严苛的钢琴基础训练下,奇科里尼的母亲迫切地希望自己的儿子接受更专业的音乐指导。几经安排之下,八岁的奇科里尼得以演奏给当时那不勒斯音乐学院的院长、意大利作曲家弗朗西斯科·齐来亚听。小奇科里尼足足弹了四五十分钟,直到齐来亚说:“转过身来,不要看键盘。”片刻后,齐来亚又问道:“告诉我,你刚才听到了多少音?它们又分别是什么音?”对答如流的奇科里尼让齐来亚十分惊喜,他对奇科里尼的母亲说道:“这个孩子应该进音乐学院。虽然他的年龄不到十三岁的入学年龄,但我会为他争取特殊的指导。”就这样,小奇科里尼进入了那不勒斯音乐学院,在齐来亚的强烈建议下,跟随意大利名师、德奥学派大师费鲁西奥·布索尼(Frruccio Busoni)之徒保罗·丹泽(Paolo Denza)学习钢琴,同时还认年轻作曲家阿切利·隆戈(Achille Longo)为导师,学习和声、复调以及作曲法。

十三岁的奇科里尼首次登上了那不勒斯的圣卡罗歌剧院,四年后在同一家剧院开始了他的钢琴演奏生涯。然而随即二战爆发,盟军的战机两度将奇科里尼在那不勒斯的家炸毁。现实的遭遇使奇科里尼不得不在电台和酒吧为美国军队演奏以资助家庭。1949年,在母亲的强烈要求下,奇科里尼参加了玛格丽特·隆-蒂博国际音乐比赛,并一举夺冠。获奖后,奇科里尼决定留在巴黎,跟随玛格丽特·隆、阿尔弗雷德·科尔托(Alfred Cortot)和伊夫·奈特(Yve Nat)上钢琴课。这一次的停留,使法国成为奇科里尼永远的家。1969年,奇科里尼加入了法国籍,并在一年后任教于巴黎音乐学院。

许多乐迷都认为奇科里尼是法国学派的继承者,但奇科里尼本人则恼于被贴上这种莫名的标签。教学中的奇科里尼承袭施纳贝尔的钢琴理念,极大程度地专注于手指本身的运动和精简的指法,但同时又最大程度地感受身体的重量,运用大臂和肩膀的运动来创造理想的触键。奇科里尼强调音响层次的丰富和音色的可塑性,例如弱(piano)与更弱(pianissimo)的细小区别以及在弱与更弱之间音色明暗变化的无穷可能性。奇科里尼一直说,最重要的音色不在键盘上,而是在下键之前你脑中想象的音色,想象力比什么都重要。奇科里尼绝不止于法国学派一家之所长,对任何钢琴传统学派来说,他都是大师。

奇科里尼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音乐家,除了钢琴以外,他还能演奏风琴和小提琴。熟悉配器和作曲技法的奇科里尼常常视奏总谱,室内乐演出和声乐伴奏也是他重要的音乐生活。奇科里尼热爱几乎所有作曲家的音乐,他常鼓励自己的学生去弹奏一些鲜为人知的作品。正如他在1950年做的那样,异想天开地演奏了萨蒂的作品,不经意间带来了一个似锦的前程。

1950年左右,奇科里尼演奏了一系列萨蒂的作品,包括许多在萨蒂去世后就再无人问津的作品。他大胆的举动吸引了当时整个巴黎音乐界——不单包括古典音乐界,甚至在先锋派音乐家的圈子里也造成了轰动。他们一致认为奇科里尼的诠释朴实真挚,弥补了先锋派一直以来忽略的某些音乐要素。最终,萨蒂音乐的复兴让奇科里尼得以与EMI公司合作录制了萨蒂所有的钢琴作品,这些录音一度成为当时最热销的唱片。其中钢琴套曲《裸体舞》的第一首最受听众青睐,也成为奇科里尼演艺生涯的经典返场曲目之一。

萨蒂是个古怪的作曲家,《裸体舞》颠覆了传统作曲技法,象征着“家具音乐”的诞生。例如套曲的第一首,虽只有短小的三分多钟,只由不规则进行的七和弦与单音旋律组成,但音像资料里的奇科里尼像王子一般端坐着,身体略像左倾。细听伴奏部分,刚开始似乎只有两个声部,低音区的单音和中声部的和弦。随着和弦的进行,中声部的和弦渐渐勾勒出线条,有了更多的色彩。再听整曲,在反复交替的大小七和弦的伴奏下,不协和的主旋律悠悠地在音波里徘徊,每个下键都被指尖牢牢地控制着,通透却被覆盖着一层朦胧的灰度,乖张又黯然,仿佛一种晦涩的安逸。乐句间细小的滞后是音乐的留白,是演奏者小小的心机,是幸福却又是遥远的回想……这便是奇科里尼大师级的诠释,没有任何做作的添加,指法的精简使得弹奏更加平稳和均衡,更能挥发泛音的衍生效果。而观看奇科里尼的演奏,则觉得一切都发生得特别自然,虔诚的叙述使他在音乐前变得小我,而这能让人专注于聆听音乐的伟大。

奇科里尼从不认为自己是伟大的音乐家,他只是庆幸自己能够传递音乐。他在自传中说道:“像我一样的音乐演奏者只是音乐的仆人,我们与音乐沟通并传递给听众。”对于奇科里尼的学生来说,也没有所谓的“奇科里尼定式”的演奏方法,他只强调读谱的重要性,因为他认为在不断探索乐谱的过程中,作曲家的本真意图能被揭示出来。不过,当他遇见天生音乐感特别强的学生时,也会建议他们随着自己的思考方式去理解作曲家,找到诠释乐谱的方式。“音乐演奏是一种爱的行为,”他说,“再没有什么比看到弹琴的孩子们的天赋如花朵般绽放一样让人感动的事了。”

两年前,奇科里尼在接受《费加罗报》采访时曾笑说自己有一个法国的灵魂。的确,法国作品一直占据着他演出曲目很重要的一部分:除了为人们所熟知的圣-桑、福雷、德彪西、萨蒂、拉威尔以外,还有鲜为人知的赛弗拉克、卡斯蒂和夏布里埃。其实奇科里尼什么作曲家都弹,巴赫、斯卡拉蒂、萨列里、莫扎特、舒伯特、肖邦、李斯特、罗西尼、雅纳切克等人的作品都是他演出的常见曲目。他录制了超过十张的李斯特专辑,那些不常被列为音乐会曲目的作品,如《诗与宗教的和谐》和《巡礼之年》,他常常在音乐会上整套地弹奏。

奇科里尼不断在音乐会上给听众带来惊喜,似乎从没想过要退休。1999年12月,为庆祝自己在法五十周年,他在香榭丽舍剧院举办了一场独奏音乐会。此后奇科里尼更是音乐会不断,并在八十五岁高龄发行了一套全新的莫扎特专辑。他笑称在录制专辑时找回了年少时面对莫扎特音乐的初心,热情又快乐。的确,即使在奇科里尼近年的演奏中,我们也很难听出他的年迈,相反,我们听到的是一如既往的纯熟技术,是更深邃、更明白简洁的表达。

2013年,全球最重要的古典音乐奖项之一,ICMA国际古典音乐大奖授予奇科里尼“终身成就奖”。评委说道:“奇科里尼已在全球登台演出了七十余年,他创造了一个钢琴家的传奇。在他录制的大量唱片中,有很多专辑对作曲家作品的鉴赏提供了全面的概述。年迈之余,他始终不停地与听众分享对音乐的热情,与他的学生分享他的博识。为此,‘ICMA终生成就奖’向这位有着超凡人格的音乐家致敬。”一时间,米兰的礼堂内掌声雷动,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慢步上台,悠悠地挥手致意,他的五官依旧是那么硬朗,但眼角分明是温暖的笑意。随后,奇科里尼演奏了李斯特改编自瓦格纳的《伊索尔德的爱之死》,其游刃有余的技巧和层次递进的音响,叙述着这曲爱情悲歌。

“由于音乐的陪伴,我并没有遭遇过多少不愉快的事,”他在获得‘ICMA终身成就奖’时这样说道,“在音乐的世界里总有无尽的热情。”奇科里尼独居于巴黎市郊的塞纳河畔阿涅勒,每日与音乐为伴。练习夜曲,或是在扶手椅中边读谱边听音乐,成为长期患有睡眠障碍的奇科里尼在夜晚的唯一慰藉。

2015年2月1日,奇科里尼于法国去世,享年八十九岁。奇科里尼的一生很快乐,他将一生都献给了音乐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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