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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收入

2015-09-10杨柳湾

湖南文学 2015年8期
关键词:卫国科室

杨柳湾

刘桢立也算是个官。在一个地级市政府组成局的直属机构做主要负责人的他,事业编制,不是公务员,但局里下文也明确了正科级,人家就把他当官看,人前人后叫他站长。感觉还真不错。更重要的是老婆刘雪把他当成官了,对他维护有加,呵护有加,让他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比刘雪更看重这个官的是刘雪的爸爸刘水清。刘雪是刘水清的独生女。刘水清赶上了计划生育的年代,生了女儿很不甘心,但“双开”这把剑高悬在头顶吓得他不敢造次。女儿慢慢长大了,成绩一流,考上了师范大学,也顺利地回到市一中当老师。刘水清当然也满意了。

刘水清退休前在刘桢立那个单位搞人事。从部队转业回来,就分到站里。开始跑了两年外勤,后来一直搞人事。虽然医药业务不太懂,但搞人事工作最重要的是正直和服务意识,工作还行吧。几年前单位招进了两个医科大的学生,一个高,一个矮,个高的年轻些,个矮的姓刘、年龄大一点。刘水清的注意力集中在叫刘桢立的小伙子身上,他个子不高,模样儿还挺俊,那双大眼睛叫刘水清喜欢。刘水清更看重他是农村出身,是多孩家庭,上边有一个哥哥,下边还有一个妹妹。如果雪儿跟了他,就等于他跟了我们家雪儿,当然孩子不用说就姓刘,过年过节就可以陪自己。刘水清越想越远……

有了这个想法,刘水清在分工的时候就带了私心,将又苦又累的待遇又稍差的岗位分给了刘侦立。刘桢立是农家子弟,靠贷款才完成学业,对这个岗位一点都没流露出不满。欢天喜地去上班,然后把工资中的大部分用来还贷款,剩余的工资维持生活。刘桢立拿第一个月工资时正值家里“双抢”要用钱,便给父亲的卡上打回一千元。问题来了,还贷去了一小半工资,添置了一些日常用品,可能会有几天的伙食费缺口。一想到父母含辛茹苦送自己读书,几天的伙食费又算什么呢。刘桢立是个有计划的人,自然更节省了。原打算买双皮鞋,想想还是等下个月吧。后来又看到有关“过午不食”的理论,又决定每两天省一个晚餐。刘桢立的一举一动刘水清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做事还真不知道偷懒,哪里有事哪冲,嘴巴子又甜,科室里的人都喜欢。分来一个月不到,刘水清就来科室了解两次情况。后来又慢慢发现了刘桢立隔天不到食堂吃晚饭。开始以为有人请客了,后来有了规律,刘水清就看出了门道。

这一天,应是刘桢立不吃晚饭的日子。刘水清叫刘雪早点回家。刘雪在学校是个敬业的老师,在家里是个听话的孩子。刘雪回到家里,见爸妈正张罗饭菜,大有请客的架势。刘水清看见刘雪回来,要她化个淡妆,挑件好看的裙子穿上。二十四岁的刘雪一听就明白了,“你们要给我找对象了吗?”“看一看就知道了。”刘水清要刘雪到单位操场那边的单身宿舍三楼左边第二间去请一个叫刘桢立的小伙子来家里吃饭。刘雪纳闷了:“爸爸,他是哪路神仙,还要本小姐亲自去请?”

“不要啰嗦,照着做就行了,”刘水清以不容辩驳的口气说。

刘雪换了一条蓝色碎花连衣裙,第一次来到刘水清单位的单身宿舍,一楼到三楼垃圾桶里尽是些快餐盒子,看来跟学校的单身宿舍差不多。

“咚咚咚”,刘雪敲了门,没有反应。再敲,还是没有反应。她说了句“见鬼,没人”就开始下楼,一边下楼一边给父亲打电话。电话还没有打通,有开门的声音,有人追了出来。

“你找我?”一个腼腆的小伙子害羞地问,“你是刘桢立吗?”刘雪单刀直入,直直地看着穿着马裤和T恤的他,“是,你是谁?找我什么事?”住在这里快一个月了还没人来找过他,当刘雪说明来意,刘桢立还不相信。人事部那个高高在上的刘部长要请我吃饭?没吃饭的他听到有人请吃饭更是饥饿难耐了,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当再一次确认后,刘桢立立马转身回屋换了短袖衬衣和西裤,这是刘桢立找工作时狠心买下的一套“礼服”,平时根本舍不得穿。

刘雪和刘桢立边走边聊,一路向家中走来,刘水清站在阳台上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并将刘雪的妈妈叫来,“多般配呀,啧啧。”

刘桢立第一次真正到一个城里人家来做客,看了看宽敞的客厅,整齐的摆设,叫了声刘部长便不知道说什么了。刘水清说,“在家里就叫叔叔吧。”刘桢立立即改口叫“刘叔叔”。刘水清又更正,“我们一个姓是本家,姓就免了,叫叔叔阿姨就好了。”刘桢立赶紧叫叔叔阿姨。刘雪乐得咯咯直笑。老两口重新回到厨房忙活,刘雪一边给刘桢立泡茶一边偷着笑。刘桢立凑到刘雪耳边轻声问:“我叫错了吗?”

刘雪的脸立即红了,从来没有哪个男孩子这样亲密地跟自己说话。刘桢立以为自己真的弄错什么了,又补了句,“你可要够哥们,我说错了就告诉我。等会叔叔阿姨出来了,你听我说错话了,就给我使个眼色,我看你的眼神行事好不?”

开饭了。刘桢立时不时看刘雪几眼,生怕自己说错话。老两口唯恐刘桢立没吃饱,一个劲地给他添菜,刘桢立有了久违的感觉。读大学这几年,学费太贵,家里条件不太好,刘桢立回家的时间不多,假期都用来打工了。被人疼爱的感觉真好。刘桢立早把过午不食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直吃得酒足饭饱。刘雪一直埋头吃饭,没有给刘桢立使一个眼色。刘桢立很紧张,吃完饭,抢着收拾碗筷。刘雪顺势跟进去,刘桢立说:“你一点不够哥们,不看我,害苦了我,我讲错话没有?”

刘雪不说话,只一个劲地笑。

两人很快就结了婚。

刘桢立是科班出身,又有刘水清的指点,加上科室又苦又累,待遇差,竞争也没那么激烈,转正后不久就变成科室负责人。看着女婿这样有出息,刘水清乐坏了。现在过年女儿女婿只要先回趟农村老家给刘桢立父母和哥哥备点年货,就能安安心心陪着刘水清老两口过年,孙子也姓刘,刘水清功德圆满地退休了。

刘水清在单位人缘不错。刘桢立成了刘水清的女婿后,好的人缘都分享着。不久,刘桢立就换了个科室当负责人。刘水清却有点担心,这个科室是站里最重要的科室,科室负责人最有可能高升,成为站领导,但也最容易出问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得找个机会跟刘桢立说一说。

当刘水清还在担心刘桢立把握不好这个新科室时,刘桢立在农村的父母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刘桢立的父亲叫刘卫国,他可是做农活的一把好手,个子不高,但身体强壮,有时还要到镇上贩些水果卖。刘桢立读医科,学费那么贵,除了借了两万元助学贷款,他没有向其他人借钱,这已经很让刘卫国自豪了。如今六十多岁了,还能挑一百五十斤。

一天刘卫国到集市去贩水果卖,碰到镇上卫生院的熟人,熟人满脸堆笑的把刘卫国的苹果梨子等全买完了。刘卫国把水果送到卫生院,就听到熟人说,你儿子现在很有权了。他还告诉刘卫国,现在的刘桢立除了工资收入还有灰色收入,卫生院有好多事要找他批呢!难怪!刘卫国虽然不知道什么灰色收入,但总想着不踏实,收起箩筐,就给刘桢立打电话,让他周末回来一趟。

刘桢立和刘雪带着宝宝,拿了两条黄壳芙蓉王和红枣之类的干果回到家。刘卫国直截了当地问儿子“什么是灰色收入”。刘桢立没有想到父亲会问这个问题,便给他们解释,并向他们保证自己坚守底线,决不违反原则。刘卫国指着那两条烟问:“这是人家送的吗?”刘雪说:“这是我买的,桢立的助学贷款已还清了,现在事业单位又提高了津贴,买两条烟孝敬老爷子,还是有这个能力的。”刘卫国相信了这个儿媳妇说的话。

刘雪将这些事跟刘水清汇报了,刘水清松了一口气。

刘桢立慢慢地把这个科室弄得像模像样,很受站领导器重。特别是一把手张站长,不管份内份外,都要把他找过来问一问。刘桢立也时刻准备着被张站长询问,学习也更用功,思考也更深刻。张站长是市人大代表,要在人大会上提个议案,也是刘桢立执笔的。刘水清觉得自己的女婿马上要被提拔了,可是后来连提了两个副站长都没有轮到刘桢立。刘水清认为两个副站长都有来路。刘桢立却不这么认为,一个新副站长在站里资格老,业务也强,对刘桢立的帮助不少;另一个副站长是局里下派的,素来与刘桢立私人感情不错。刘桢立觉得自己并非一定要提拔,现在这样子也很好。

刘水清左思右想,决定让刘雪带两万块钱给刘桢立,要他去买些礼物走动走动。刘雪自作主张,又悄悄加了一万,一起给了刘桢立。

刘桢立拿着钱不知往哪里送。他找来一个父亲当领导的高中同学,让他给出出主意。老同学告诉他,可以先请领导们吃餐饭,然后见机行事。

刘桢立把想请局领导吃饭的事给张站长汇了报。张站长觉得可行,一边说:“你爸妈为我们培养了这么一个得力干将我们应该去拜访他们。”一边打电话邀请领导。张站长还是挺有面子,约到了局长和两个副局长。刘卫国听说要邀请儿子的领导跟县长一样大的官来家里吃饭,很是重视,杀猪宰羊,大搞卫生,搞得很隆重。刘水清也难得去老亲家吃饭,买了一箱好酒,以备不时之需。

当张站长陪几位领导七转八弯来到刘桢立祖屋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栋砖木结构的两层楼,前面一大一小两口塘,中间一条路冻了水泥,有个前坪可以停得下七八辆车。

刘水清、刘卫国、刘桢立、刘雪、刘桢立哥哥全都站在家门口迎接,张站长先来打过前站,就给局长们介绍起来。鱼是自家青草养的,鸡是自己喂的,米和菜是自己种的,一切都是绿色食品。张站长利用职务之便还把米作了农残和重金属监测,安全合格。几个局领导觉得张站长这么用心,甚是感动。宾主相谈甚欢,觥筹交错,张站长问:“这房子什么时候砌的?”

刘卫国说:“生刘桢立那年砌的,砌了两层楼把积蓄耗完了。刘桢立是他妈喝盐水喂大的,所以长不高。”

“现在刘桢立每月寄多少回家孝敬您?”局长也高兴地问起来。

“一百元!”刘卫国说:“我现在还做得事,他哥哥嫂子也能干,妹妹在深圳成了家。桢立每个月送一百元回来就行了。”刘水清接过话头,“那一百元仅仅是个意思而已,每次桢立和雪儿回来,米啊鸡啊蛋啊青菜什么的,几百元都买不到。他们结婚后,我们从来没在外面买过米和鸡蛋。”

领导们直夸两亲家有福气。

大家酒足饭饱,刘卫国准备了几份米、鸡蛋、红薯和青菜之类的,用袋子装好,按车子上的人数放好。临走时,张站长在刘桢立身上重重打了两拳,大声说:不错,真不错……

两个月后,张站长被提拔为副局长,局里从医院调来一个新的站长,姓伍。伍站长是医科大毕业的,比刘桢立高两届。刘桢立被提拔成“副站长”。这可是一个副科级实职,刘水清高兴坏了,自己搞了一辈子,到退休也只是个副科级待遇。自己的女婿三十岁不到就做到了副站长,看样子,自己那两万块钱还是拿得及时。刘雪更得意,幸亏自己悄悄加了一万块钱,否则……

刘水清一高兴,又拿出一万钱让刘雪,要她拿给刘桢立感谢局长和张副局长。刘雪又自作主张加了一万元。

一眨眼,刘桢立做了两年副站长。他经常向张副局长汇报工作,张副局长很多材料还是叫刘桢立执笔,然后让局办公室把关。刘雪偶尔也陪刘桢立去领导那儿串串门。

刘桢立对部下管得很严,他分管的几个科室作风大有改观。可有些人坏毛病多,不服管,老是找新任的伍站长告刘桢立的状。伍站长心里明白,刘桢立给他管好这几个科室,不容易,这年头,不出事就是最基本的要求。这个站级别不高,一百来号人,素质参差不齐,让人担心得很。那几个一团和气的科室反而叫伍站长放心不下。伍站长通过观察思考,觉得刘桢立才是最靠得住的。伍站长后来想去参加公考,很多工作就直接交给刘副站长了。当伍站长顺利考到另外一个市的二甲医院作副院长时,伍站长向局里极力推荐刘桢立任站长。局里宣布刘桢立暂时主持站里全盘工作。刘水清和刘雪马上又给了刘桢立三万现金,让他去感谢该感谢的人。刘桢立再次笑纳。

刘水清要刘桢立把局长、张副局长、伍副院长请到家里来喝两盅。刘桢立说想请到老家去,刘水清却说:“就在我们站里的宿舍请,全站的人都看得见。”刘雪的妈妈做得一手正宗湘菜,材料全部来自刘桢立老家,又新鲜,又放心。喝得痛快,吃得尽兴,客人满意而去,刘桢立已经有点东倒西歪了,他硬撑着送完客人,一手拉着刘水清,一手拉着刘雪,卷着舌头说:你们,跟,跟我来!父女俩以为他说酒话,没想到刘桢立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存单,上面有十来万。刘水清立即警惕起来,“这是什么钱?”

“灰,灰色收,入。”刘桢立往床上一倒。

“你可不能受贿呀。”刘水清急了。

“哪来的?哪个企业送的?我们全部还回去。你一个人出事,我们全家都完了!”刘雪脸都白了。

“是爸爸,和,和雪儿给我的灰,灰色……”话没说完,刘桢立竟然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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