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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抗战纪实

2015-09-10孙晶岩

北京文学 2015年8期
关键词:吴涛八路军

在中华民族辉煌的抗战史上,“平型关大捷”“台儿庄大捷”“淞沪会战”“长沙会战”都被浓墨重彩地描绘过,而我们的古都北平呢?当日寇的炮火轰开我们国门的时候,当日军在北平卢沟桥发动全面侵华战争的时候,北平怎样了?北平人民怎样了?

2015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全世界都在关注这个日子。作为一个在北京生活了50多年的作家,当我环顾四周时,发现我就读的北京市西苑小学就是日寇西苑集中营旧址,我当新兵蛋子时住过的房山军营周围就有很多日寇制造的惨案遗址,我工作过多年的黑山扈解放军309医院就是当年“国民抗日军”用机枪击落日军飞机的抗战旧址。陪同我在房山区采访抗战的房山区委的司机吴广会的爷爷就是被日本鬼子用刺刀挑死的,陪同我采访古北口抗战的密云县委的司机安东生的姥爷、姥姥就是古北口长城抗战的见证人。

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我在北京密云、延庆、门头沟、房山、昌平、顺义、平谷、怀柔,河北赤城、兴隆、涞水,天津蓟县等地的抗战遗址穿梭,在北京档案馆、延庆档案馆、密云档案馆查阅资料,在平西、平北、冀东根据地采访幸存的抗战老兵、支前模范和老区人民,在北京城采访当年的地下党员、八路军战士,所有能够找到的抗战时期的活化石都已经八九十岁,我亲眼看到了日寇留下的罪证,亲耳聆听了日军侵华见证者的控诉。亲爱的读者,北平抗战就在你我身边,我们千万不要忘记残酷的抗战岁月,国共两党结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全民抗战,中国人民牺牲了3500万人,打败了日本侵略者,用我们的血肉筑起我们新的长城。

北平古城,好几个朝代在这里建都,这个名字取自“北方安宁平定”之意。1928年民国首都南迁后,北平仍然是全国政治和文化中心。据历史档案记载,当时的北平拥有悠久历史、渊博文化、便捷交通、丰富物产,有140万人口的消费者,3万余商肆、14万余商人,700余工厂、7万余工人、6万余独立劳动者及难以数计的各种肩贩、浮摊、家庭工艺,北平有优越的地位和深厚的工商业基础。

日本国土面积只有37万平方公里,相当于三分之一个东北。日本的资源极为匮乏,近代战争所必需的煤、铁、棉等,都不能自给自足。日本关东军驻华北特务机关长松室孝良在给关东军司令部的秘密情报中说:“帝国原料与市场问题的解决,实不能不注意于进攻中国华北,故华北诚帝国之最好殖民地。”

日本侵略者侵占东北后,下一个重灾区就是华北,北平及华北在抗日战争中遭受的损失在全国首屈一指。日军在北平大规模的军事进攻与残酷的高压,造成平民伤亡17045人,另有60068人确知被日军抓劳工或被俘虏,但无法确定死伤、失踪情况。居民损失53亿元法币,金融矿产遭到大肆掠夺,社会财富大量流失,民族文化遗产遭受重创,数十公里长城被毁,故宫被掠夺文物2953箱。

日本占领平津后,沿着津浦、平汉、平绥三条铁路线推进,妄图快速占领华北。

北平八年抗战分两个阶段:一是1937年“七七”事变至1938年春邓华、宋时轮支队到宛平杜家庄会师之前,北平共产党的武装力量几乎没有,只有地下斗争。共产党通过“民先队”和北平学联组织学生和市民支援29军抗日,北平中共东北工作特别委员会(东特)遵照中共中央的指示,派员支持东北大学学生赵同等人创建的抗日游击队。1937年7月22日,在昌平白羊城关帝庙正式宣布举行武装起义,成立平郊第一支抗日武装,定名为“国民抗日军”(红蓝箍)。

此时,北平基本以国民党抗战为主,“九一八”事变后,日寇侵占了东北,继而进犯华北。1936年,北平的东、西、北三面都已经被日军包围,只剩下西南面还驻扎着29军,卢沟桥正是北平西南的军事要塞。

日军炮轰宛平城,北平岌岌可危。如果卢沟桥失守,北平的西南面也被占领,那么北平就会四面被日军包围,变成一座孤城、死城。为了不让日军逼近宛平城,国民党29军37师110旅219团爱国官兵同日寇进行激战。29军司令部命令前线官兵:“卢沟桥即尔等之坟墓,应与桥共存亡,不得后退。”

日军的炮弹飞进宛平城,县政府炸得只剩下三间平房,驻守在卢沟桥北面的一个连仅有4个人幸存,其余全部殉国,惨烈可想而知。国民党爱国官兵以血肉之躯同日寇顽强作战,惊天地,泣鬼神。1945年抗战胜利后,佟麟阁路、赵登禹路、张自忠路应运而生,北平城唯一以现代人名字命名的三条道路全是抗日将士的名字,北平人对抗日名将的感情由此可见一斑。

北平抗战前期,国民党功不可没;然而,抗日战争是持久战,北平周边三面环山,西面和西南是太行山脉的东北余脉,主要是门头沟和房山地区;北面和东北面是燕山山脉的西段支脉,遍及延庆、平谷、怀柔、密云,南面和东南面是华北平原,涉及大兴和通县。因此,从1938年邓华、宋时轮支队在宛平县杜家庄会师以来,共产党在平郊领导的山地战、游击战、麻雀战、地道战、运动战是北平军民战胜日寇的法宝。

抗战烽火席卷平郊,给日寇以有力的打击,北平人民在中共地下党的领导下,全力支援抗日根据地的建设,保存发展了地下革命力量。

抗战时期中国有26个省,7个特别市,除了西藏、新疆、青海、甘肃等少数内陆西部省份日军飞机没有轰炸,鬼子没有涉足之外,其他的省市都遭了殃。日军炸了中国1280多座城市,连人烟稀少的宁夏的中卫都给炸了。日军的如意算盘是三个月灭亡中国,让国民政府向他屈服,承认日本的侵略权益。日军集中主力部队在共产党领导的根据地周围,连续进行轰炸、扫荡。从黑龙江黑河至云南腾冲以东的大部分地区,都有日军的足迹,事实上中国这半壁江山的人口占中国总人口的80%,国土基本沦陷。

从1933年至1945年,日军在北平郊区轰炸非军事设施,制造了几十起集体屠杀平民惨案:密云潮河关惨案、孟思郎峪惨案、延庆西羊坊惨案、岔道活人坑惨案、门头沟王家山惨案、宛平杜家庄施放毒气惨案、昌平西山惨案、怀柔龙潭惨案、顺义冯家营惨案、房山二站村惨案、血洗石楼惨案、平谷鱼子山惨案、丰台米粮屯村惨案……人圈、轰炸、枪杀、焚烧、拷打、刀砍、肢解、剖腹、火烧、水淹、活埋、强奸、狼狗咬、毒品、毒气、细菌试验、刺杀活靶、虐待劳工、坐老虎凳、灌辣椒水……战争使日军灭绝人性,杀人手段之残忍,酷刑种类之繁多,令人发指。日军在北平地区的暴行有上百种之多,当时的北平人鬼混杂,那是北平有史以来最黑暗的时期。

2014年严冬,为了调查日军对北平人民的反人类罪行,我在密云县党史办原主任曹友林和人圈亲历者王元静、王元芳老人的陪同下,攀登北京密云县四合堂野山,寻访“人圈”遗址。这座山没有路,遍地荆棘,我手脚并用爬上山顶,王元静老人指着一块废墟对我说:“当年日本人就在这里盖的炮楼子。”

集家并村就是将八路军游击队控制地区自然村的农民,集中到日伪控制的主要村庄去居住,这些村庄的四周筑起一道一丈多高、三尺多厚的围墙,只有前后两个门出入,四角建炮楼,有日伪军把守,门口有人站岗,不得随意出入。形状有方形和圆形,围墙上挖枪眼,还有出水口便于排水。这就是集团部落,老百姓称之为“围子”或“人圈”。

密云县从1941年12月开始,在云蒙山北部山区修筑人圈,到1942年春天基本修好,日本人在密云县与云蒙山交界的四合堂、对营子、大甸子、大峪、白庙子、西湾子和番字牌的山区共修筑了29个武装部落。云蒙山区被划为无人区,在那里居住的老百姓发现一个抓一个,把老百姓赶到人圈里。

我发现人圈大致有三种形式:一种是利用原住民家集中居住,以日伪控制的一个较大的村子为中心,把十里以内的小村、自然村、分散住户集中到部落里。有房的先尽着村里人住,伪部落长、伪警察、特务队先住好房,剩下的塞老百姓。比如这家原来住5口人,比较宽敞,现在一下子给你塞进30口外来人,让你没有生存空间。年老的可以躺下,年轻人只好蹲着或者站着节省空间。

第二种是非武装部落,这种地方不属于交通要道,有警察看守。石湖根村部落依山而建,没有驻军,距离番字牌警察所3里地,敌人5分钟就来巡逻一次。

因据点形成的自然部落,就地利用关城居住,密云县白马关村就是这种形式。本来白马关是个关城,自古屯兵之地,村民住在城里。鬼子来了后,把老百姓赶出关城,里面成了鬼子的营房,日伪军住在关城里,老百姓在城外临时搭建几间小而潮湿的排子房住。由于驻扎重兵,所以老百姓的住处不砌围墙,随地而坐,时刻在敌人的监视之下。

1941年秋天,日本鬼子到了白马关村,很多老百姓还没来得及逃走,18名妇女聚精会神地在场院里打谷子,鬼子像饿狼似的将她们包围起来。妇女们很害怕,鬼子却在场院四周点燃了大火,场院里到处都是秫秸、玉米秆,见火就着,很快就烧成熊熊烈火。妇女们往外跑,鬼子端着刺刀站在那里,谁跑就用刺刀往火里挑。有的妇女怀里抱着孩子,统统被烈火吞噬。有一个孕妇肚皮被烧裂开,露出了幼小的胎儿,令人惨不忍睹,万恶的日本鬼子却站在那里哈哈大笑。这些灭绝人性的野兽,竟然活活烧死了18名妇女和几名幼儿、胎儿。

第三种是依傍日伪军军营,在空地上建马架子房,也就是简易房,四周有四根柱子当房梁,树枝秫秸当屋顶,柴火围四周,不抹水泥砌砖头,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冬天四面透风。部落的外面用墙围起来,有炮楼,有岗哨,这是纯武装部落。

四合堂人圈属于后者,是一个大的武装部落。密云人大多住在山沟,沿沟而居,沟就是交通道。四合堂中间是一座山,山的周围是人圈,人圈前的这条沟通往滦平和丰宁县。站在山顶定睛细看,人圈遗址历历在目,这是与军营连在一起的武装部落,上兵下民,日军的兵营建在山上,住着一个中队的鬼子,大约有180人。

日军一个标准的180人的步兵中队包括:一个19人的中队部,有中队长、执行官、3个军士、4个卫生员、军官的勤务兵、司号员、8个通信员和3个54人的小队。

四合堂周边的3000多名老百姓被集家并村迁到山下新搭建的马架子房居住,一间房里塞十几家人。山上有四个炮楼,里面有士兵站岗放哨,监视四面八方老百姓的行踪,山下的景物一目了然。山梁上开辟出一长条平地,是日军训练场。北面有两排营房,屋里两排通铺,士兵睡通铺,长官住单间。旁边还有一间伙房,让老百姓给做饭,西面有七间慰安妇小屋,日军从东北抓来七个年轻女人供他们发泄兽欲。慰安妇小屋的北面是一座弹药库,还有一座水牢,当年鬼子把八路军和老百姓抓来,用铁丝穿着锁骨带到山上,关押在水牢里。

人圈亲历者王元静老人向我讲述了人圈的惨状:“这座人圈只有一个大门在南面,门外有一眼水井。鬼子害怕老百姓在水井里投毒,不敢喝这口井里的水,就让老百姓在山后又挖了一口井,命令劳役每天给他们挑水喝,挑完水就把井口锁上。

“俺们四合堂元字辈的人早先有68人,现在剩下16人,俺们俩是年龄最大的。俺们在人圈住的时候只有八九岁,俺们这个围子里住了100多人,七八家挤在一间屋子里。马架子房四面透风,每家轮流做饭。老人、妇女不许出人圈。人圈里成立了棍儿团,15~45岁的男人编入自卫团,每天拿根棍子给鬼子守夜,站岗巡逻防八路军。杂役全是男劳力干,不给分文报酬。每天早晨8点,男人拿着良民证出人圈干活,下午3点必须回来,不回来就是私通八路。俺们这里实行保甲连坐制,十户为一甲,十甲为一保,一个村是一个保,一家有一人私通八路或者逃跑,就要株连九族,十户同罪,拿家小是问。所以,没有人敢逃跑。”

鬼子给部落里的老百姓作了严格规定:部落以外不许居住和耕作,属于“无住禁作地带”,在部落10里范围内允许种地,但不许居住,属于“无住地带”。

除了种地,还要打柴、砌墙、挑水、抬死尸,这里又脏又拥挤,上了岁数的人躺着,年轻人只好坐着或者靠着墙站着。最害怕得传染病,夏天闹瘟疫、疟疾,人发烧抽风,死了好多人,每天都要往外面拉尸体。

“冬天冷,一家人围着一个火盆烤火取暖,每人的胸前烤得红红的,身上尽是烤的红点,后背还冻得慌。女人要给鬼子烧火做饭,有一年,鬼子让我妈把屋里的柴火抱到院子里,我妈说下雨了在院子里柴火会淋湿,怎么烤火啊?鬼子二话不说,上来拿棍子就打我妈的头,可怜我妈被打晕了过去,头上尽是血,我吓得抱着我妈哭,是村里一个郎中用面糊给我妈堵伤口。后来,我妈头上伤疤的地方再也没长头发。”

说着,耄耋之年的王元静老人鼻子一酸,流下了热泪。王元芳老人见状接过了话茬儿:“小鬼子可凶了,我亲眼看见他们抓住老百姓硬说是八路军,用粗铁丝穿过人的锁骨,十个人穿在一起,怕跑了。三天后在大栗子小杨树沟就把人挑死了,鬼子说中国人的命连一颗子弹都不值,不用开枪,用刺刀挑。鬼子逼着俺们村的人给他们做杂役,种地、砍柴、挑水、喂马、做饭,鬼子吃从东北调来的大米,伪军吃高粱米,老百姓吃玉米和混合面。伪军带家属,他们要是看见俺们推碾子,马上抢走粮食,俺们小时候整天吃野菜、树叶、杏叶。

“人圈里的日子可苦啦,男人披麻袋片,我们小孩儿整天光屁股光脚跑,我小时候没洗过脚、穿过鞋,脚粗糙得像牛蹄子,直到十几岁才穿上鞋。

“山外都是八路军,戚树雨是丰滦密老八区区长,他对俺们说:‘老乡们,打跑了鬼子,咱们拆了草房盖瓦房,拆了瓦房盖楼房。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电灯头是朝下的。’俺们说,‘区长,灯头朝下,灯油洒了怎么办?’他听了就笑,现在想想,真让他说着了,现在可不是样样都实现了?

“俺们村有个王正廷,是四合堂的抗日村长。鬼子选部落长都是选村里有威望的人,他按照党的指示担任伪部落长,可以外出公干,表面上是给鬼子干活,其实暗中给八路军送情报,掩护老百姓。”

曹友林主任告诉我:“鬼子实行米谷统治,碾磨封锁,人圈周围10里地允许种地,一切粮食果蔬要统归大仓,不能私留买卖,否则以经济罪论处。磨粮食要经过批准。饿得太难受了,野菜树皮都给挖光了。当时实行配给制,每人每月给12斤混合面,好粮食让鬼子吃了,剩下的高粱米、麦皮、麸子、玉米棒核子、白薯秧等掺杂在一起磨成粉就叫混合面。这种东西可难咽了,吃了几天拉不出屎来。白庙子部落的王金鼎饿得受不了,摘自家果树的果子吃,被汉奸看见后告密,说是经济犯,鬼子立刻就地枪毙。”

日伪组织了合作社,入社的老百姓每户每月配给半斤煤油,每年配给两盒火柴,半斤盐,三尺布,还被层层克扣,到老百姓手里每人每年只有9寸布,只能做块手绢。

有一家七口人只有一条裤子,只好谁出门谁穿,男人早上穿裤子下地干活,妻子在人圈里以麻袋片遮蔽下身,丈夫回来脱下裤子给妻子,妻子再穿着裤子做饭。妇女一般光着上身,下面围着麻袋片。人圈的四角挖了几个齐胸深的坑,有的大姑娘没有衣服穿,家里来人时就跳到坑里遮羞。

1942年,密云29个部落平均每个部落死亡200~300人,最小的部落死亡七八十人,白庙子部落里关了400口人,一年就死了160人,几乎死了一半。当时山里有狼和野狗,连山里狗的眼睛都是红的,吃死尸吃的,饿殍遍地。

尽管鬼子对部落看管很严,但是八路军还是在活动,八路军和老百姓的鱼水之情更深了,部落里的人和八路军侦察员、地方工作人员来往频繁,八路军随时能够得到敌人活动的准确情报。有时候,八路军和人圈里的老百姓商量好,晚上作好准备,八路军去劫人圈,百姓全家一起跑,他们接应。

离开四合堂人圈,我马不停蹄地赶赴密云县不老屯寻访治安沟遗址,发现日军为了长期占领中国,把北平郊区和华北农村强行分割成治安区和非治安区,烧毁几代人辛勤建造的家园,致使无数农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像牲口一样住在圈里。日寇对北平的城市规划、经济建设、文化教育进行破坏性规划,强迫实施,强占国营及民营企业,盗采矿产资源,滥杀无辜,实行奴化政策。在北平城区开了240多家大烟馆、白面馆,毒害北平人民。日寇从北平房山、门头沟盗采了大量煤炭,运到日本,用不了就填海,把中国的煤炭资源留给日本的子孙后代。

北平沦陷后,北平地下党组织党员和爱国青年有计划地撤离北平城。一部分转移到北平郊区发动群众,抗日救国;大部分直接撤退到太原,分别奔赴华北各地参加抗战。据不完全统计,从1937年9月到1938年3月,北平地下党组织通过民先队介绍了7000多名知识青年到各地参加抗日游击战争。撤退到山西的很多人,参加了中共山西省委领导的“牺牲救国同盟会”“青年抗敌决死队”,还有的参加了八路军领导的工作团和游击队。

知识分子投笔从戎成为抗战时期的一道亮丽风景:中国大学学生党员董毓华奔赴冀东担任抗日联军司令;清华大学党员杨学诚率领部分学生进入鄂中开展游击战;北平师范大学教授杨秀峰抛下不满周岁的孩子,与妻子一道率领一批党员、民先队员和进步学生到冀西建立抗日游击队,发展成一支由700多人组成的“师生游击队”。

北平的远郊县是共产党、八路军领导下的抗日根据地,白乙化率领的挺进军10团长期战斗在平西和平北,就是这样一个大背景下的产物。这是我军在战争年代唯一的知识分子团,连级以上干部大多是大学毕业生,家境的殷实使得他们能够接受良好的高等教育,见多识广,眼界开阔,加上天资聪颖,悟性高超,又经过“12.9”运动的摔打,战争的磨炼,使他们成为特殊材料制成的人。

这支队伍有72个大学生,那时候的大学生水平相当高,这是一群真正的知识分子,没有虚假文凭,没有酒囊饭袋,没有卖官鬻爵,没有行贿受贿。他们博览群书,熟悉历史,充满朝气,热爱学习,肯于钻研,知识渊博,才华横溢,文武双全,乐观向上,熟知诗词歌赋,热衷于真刀真枪与日寇作战,从战争中潜心钻研军事理论,研究战争规律,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鱼水情深。

这支队伍性格各异,棱角分明,在以工农干部为主体的我军历史上,是一个非常独特的群体,是一群极富理想主义的热血青年。抗日斗争、救国救亡,义无反顾地按照自己的人生理想前进。

这些人中有很多东北人,他们始终向往打回东北老家去!老家已经是一片废墟,老家到处是腥风血雨,他们想的不是一己私利,图的不是中饱私囊,他们对金钱的概念很淡漠,对男人的责任很重视,他们想的是国家的前途,民族的大义,百姓的安危。

这是一群有着鸿鹄之志的人,这样一群有特殊才干的学生兵,这是一批用战争的重锤锻打成的合金钢。他们脚踏实地,一个猛子扎到敌后,那里的环境极端残酷,天天都有流血牺牲,他们勇敢、智慧,对战争的残酷性,战斗的复杂性,用知识去探索,用生命去抗击。从开始的激昂冲动,单纯幼稚,到宁死不屈,怀有抱负,追寻真理,在生死关头进入临战状态,在从未涉足过的领域领悟到战争的真谛,拿出战略战术,打出辉煌的战绩。

没有预备期,没有适应期。日寇不会给你时间让你成长壮大,他们张开血盆大口要把这批学生兵吞噬,你必须拿命去拼搏。然而,这群学生兵不负众望,一下子从不会打仗的外行变成了擅长作战的内行。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明天这个土炕上还能否睡着你我。白乙化高喊着“冲啊”,倒在了敌人的子弹下;悼念他时高呼“革命要流血”的王波踏着老团长的足迹冲锋也倒了下去;听到白乙化牺牲眼睛哭肿了的才山参谋长勇猛杀敌接着倒了下去……无论怎样艰险残酷,他们总是前赴后继,一往无前。

军队历来讲出身论资排辈,你是哪个方面军,来自那个部队,老首长是谁?有老首长罩着你,你会飞黄腾达,前途无量。但10团没有人罩着,这是一群不是红军爹娘养的学生兵,大多数出身于剥削阶级家庭,上过大学,时不时地来点“小资产阶级情调”,要是在抗日战争年代来场运动,首当其冲革的就是他们的命。他们经得起战争的洗礼,血水的浸泡吗?

然而,我们看到的是这群学生兵从不会打仗到摸索着打仗,最后学会打仗,敢打硬仗,在平西根据地拳打脚踢,沿河城大捷,用机枪打下敌人飞机……开辟平北,其他部队不适应当地的残酷环境离开了,而他们留下来,在枪林弹雨中生根、开花、结果。萧克将军热情地称赞这支部队“是一支已经革命化了的知识分子队伍”。

有的人是没饭吃了走投无路走上革命道路;有的是家境殷实,人生道路有多项选择,却义无反顾选择了背叛剥削家庭,走上抗战道路。后者更加不易,这是理性的选择,理想的驱动,信仰的使然,信念的结果。

挺进军10团团长白乙化外号“小白龙”,10团官兵在他的带领下,人人都是一条龙。中国人有个毛病是文人相轻,一条龙叱咤风云,一群龙在一起能团结吗?令人惊诧的是,10团的这些龙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却感情深厚,团结得像一家人。这究竟是为什么?要破解这个谜,需要从10团的领头羊身上探究。

白乙化读过沈阳讲武堂,军事素质好,能双手使用驳壳枪,百发百中,白天举枪能射飞鸟,夜间能在百米之外举枪击碎电灯泡;投弹命中目标,拼刺刀力大无比;擅长书法,喜欢踢足球、打篮球、打乒乓球,是中国大学校足球队队员,在平西抗日根据地八路军乒乓球比赛中获得冠军。

他口才极好,擅长演讲,向群众宣传抗日道理,讲得头头是道,富有感染力。他喜欢朗诵高尔基的《海燕》。

他天资聪颖,9岁就会写诗,被村里人誉为“神童”,会画画,唱京剧、奉天大鼓、二人转,爱篆刻,给战友们刻过好多印章。还懂《易经》,会看相。每到一个地方,宿营前他都要仔细观察周边情况,设计好撤退路线,战场上敢打敢拼。

白乙化酷爱学习,熟悉俄罗斯文学和鲁迅的小说、杂文,认真钻研毛泽东的《论持久战》。他以自身魅力团结和影响了一批进步青年,他们凭着澎湃的激情和对革命的坚定信仰,对日寇的刻骨仇恨,冲向前线,杀向鬼子,在平西、平北抗日根据地打游击战、麻雀战、地雷战。

没有人等你选择,没有人听你的豪言壮语,你必须经受血与火的考验,你必须身先士卒、拼死杀敌。战场不相信眼泪,只相信刀光剑影、你死我活,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1940年5月,白乙化率队从沙塘沟奔赴密云,一路夜行晓宿,多次与日伪军遭遇。白乙化针对敌人的弱点巧妙部署,他们拔据点,砸警察局,冲破重重封锁线,于6月3日赶到密云县石城镇赶河厂村,与先期到达的吴涛、才山会合,挺进云蒙山区,解放热河同胞。白乙化从部队抽调40多名干部帮助县区建立抗日政权,组织群众团体武装群众,进入开辟丰滦密抗日根据地阶段。

为了行军打仗需要,八路军团级以上干部配马,白乙化有一匹马,跟随他转战疆场,感情笃深。后来,打沿河城战斗时,部队官兵几天水米没沾牙,饿得前心贴后背。白乙化抚摸着自己的战马,百感交集。马看到他格外高兴,一个劲儿地打着响鼻,摇晃着尾巴,仿佛在说:“老主人,上来,我驮你去飞奔吧!”

白乙化咬牙拿起三八大盖,朝心爱的战马开了一枪。马倒在他的面前,眼睛里流着委屈的泪水,白乙化蹲下来心疼地抚摸着马,情不自禁地流出了热泪。炊事员煮了马肉给大伙儿吃,战士们身上才有了力气。

战争年代到处都是血腥,战士们的弦绷得紧紧的,精神压力很大。当时牲口奇缺,上级为了照顾白乙化,给他找了一匹瘸腿骡子。这匹骡子黄色鬃毛,个子很矮,白乙化个子高,为了缓解精神压力,白乙化骑在骡子上,两条长腿耷拉在地上拖着走,逗得战士们哈哈大笑,疲劳在笑声中溜走了。

战争难免有伤员,伤员没有地方住,白乙化就把他们带在身边。行军时,他的身边不是担架,就是驴驮。他不仅把自己的战马让给伤员骑,还将重伤员放在自己身边,悉心照顾。攻打拉马栅子时,一营副营长冯克武不幸负伤。当时部队很分散,敌人窜到山沟四处搜索,白乙化亲自带领他们打游击,特意安排冯克武和自己住在一起,伤口疼痛难忍,冯克武夜间不停地呻吟,白乙化从不厌烦,彻夜不眠地照顾他,给他洗脸喂饭,端屎倒尿,抚摸着他的头安慰他。

白乙化平易近人,闲暇时与战士们一道做游戏,俩人一组当马骑抬一个人玩攻城,这样可以锻炼臂力;玩丢手绢时,大伙儿故意捉弄他,专往他身后丢,抓住后让他唱京剧、二人转和奉天大鼓,他毫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唱了起来。他嗓门极大,唱腔很美,声音震天响。

白乙化性格开朗、说话幽默,是一个乐天派。他平易近人,战士们可以骑在他的脖子上做游戏。可是在原则问题上却一言九鼎,毫不含糊。

密云县老百姓喜欢种柿子树、杏树、栗子树,白乙化规定10团官兵一律不准摘老百姓的果子吃。10团纪律严明,模范执行群众纪律,宁可让果子烂在地上,也没人动一颗,老百姓打心眼儿里敬重10团。

10团住在迎城岭村时,供给处有个干部叫张振东,负责采购粮草。他利用职务之便到各区催粮催款,不仅勒索百姓钱财,贪污挥霍公款,而且还抽大烟、玩女人,群众意见很大。白乙化听到这些议论,派人悄悄调查,查证属实。他把张振东叫到团部,气愤地斥责道:“张振东,团部没有梯子,有梯子你还敢上天呢,你必须立刻改悔!”

过了一段儿,白乙化得知张振东仍然恶习不改,就在迎城岭村召开全团公审大会,白乙化在会上讲话,气得浑身直打哆嗦,他一字一顿地说:“共产党员是给老百姓办事的,决不能违反群众纪律。可张振东却贪污公款,糟蹋百姓,屡教不改,马上给我拉出去毙了,以正视听!”

会后,当众枪毙了张振东,老百姓拍手称快,10团指战员也受到一次深刻的从严治军的教育。

还有一个从东北军收编的兵油子,喜欢抽大烟,走到哪儿都要带着大烟枪。白乙化警告他:“挺进军不准抽大烟,否则格杀勿论。”

那个兵油子连连点头:“是,俺今天就戒大烟。”

后来,白乙化发现此人不可救药,成天抽大烟萎靡不振,还犯纪律,便严厉地处置了他。白乙化治军严格、赏罚分明,征服了老百姓的心,他们更加信服八路军、拥护八路军。当地青年踊跃参军,到1940年底,10团人数由1100多人增加到1700余人。

白乙化文武双全,军事技术尤为突出。他有三个绝招儿:一是射击,他会双手使枪,百发百中。在沿河城战斗中,他愣是凭着一把三八大盖逼得三个鬼子跑到山神庙上吊。二是拼刺刀,他身高力大,拼刺刀技术过硬,三四个鬼子加一块儿全被他撂倒。三是投弹,他身高臂长劲儿大,独创的将手榴弹拉弦后攥着铁头扔,这样可以扔得更远更准。在丰宁境内的大草坪,驻扎着一个营的伪满洲军,白乙化带着三颗手榴弹,率领八路军摸到炮楼前,他猛地一投掷,有两颗手榴弹是从炮楼的枪眼中飞进的,顿时炸哑了机枪,敌人哭爹喊娘,战士冲进去缴获了俘虏及枪支。

一天夜里,白乙化带领十几个战士冲进敌人的据点,往里面投掷了几十颗手榴弹,把敌人打哑巴了。张汉平挂了花,白乙化鼓励道:“不要紧,流点血,算不了什么,继续冲!”

1941年2月4日,白乙化在北平密云鹿皮关布下口袋阵,敌我双方激烈厮杀,敌人凶残地进攻,我军一次次发起反攻。白乙化身先士卒跳上一块黄色的大石头,手舞一面旗帜摇旗指挥,不幸中弹牺牲。他留给人间的最后一句话是:“王亢,冲啊!”

其实老10团不是只有一条小白龙,而是有一群龙,他们在抗战中群英荟萃,各显身手。

王亢相貌英俊、眉毛浓黑、鼻梁直挺、耳轮很厚、国字脸、双眼皮,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显得很威严。他是东北大学南校区的学生,大家都亲切地叫他王老亢。白乙化曾经称赞过他:“老亢,我给你看过相,你相貌堂堂,福相,将来肯定长寿!”

王亢扯着大嗓门对白乙化说:“白大个,咱们都是军人,别听那些迷信的东西。”

白乙化笑了:“《易经》里的很多东西很有道理,面相学不都是迷信,不信咱俩打赌,你保证活得长。”

王亢是10团第二任团长,军事素养好,打仗勇猛,带头冲锋。平北根据地有一句口头禅:“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王亢一咬牙。王亢一咬牙,鬼子准趴下。”

我采访到的抗战老兵都是90多岁的人了,在延庆旧县镇的一个庄稼院里,我见到了王亢的勤务兵王宽增。他穿着崭新的蓝色中式棉袄,家里的房子很亮堂。他一个劲儿地对我说:“小白龙牺牲了。”

我说:“我知道小白龙牺牲了,我想知道10团其他人的情况。”

我和他拉家常,请他讲讲战斗故事,他的远期记忆复活了:

“我家里穷,没念过书。王亢说调一个岁数大点的人来当勤务兵,排长说叫王宽增去吧,我就到10团团部去了。到了团部,人家问我带粮票没有,我说没有。连长让我找上士要粮票,我就拿了粮票到了王亢身边。他问我是哪儿的人,我说是延庆旧县镇车坊人。他问我哪年参军,我如实告诉他。他说我有一匹马你来喂吧,我说首长,我们家连毛驴都没有,我怕马。他笑着说没事儿,你喂一段就不怕啦。我跟了王亢6年,感情可深啦。

“咱们八路军到了哪儿就在哪儿招兵,10团有好多延庆、昌平籍人。抗日战争年代,咱们武器不好,有一次,延庆永宁城的满洲军到康庄运粮食,咱们八路军的侦察员看到后报告了,我们马上从南山沟到前吕庄,一连在西头,二连在东头,两个连一开火,把粮食夺了回来。

“我们10团把汉奸赵海臣活捉了,王亢通知南山沟人开公审大会,老乡们都来了,有的说千刀万剐,有的说放辘轳。最后,把他枪崩了。

“王亢解放后到延庆家里看过我几回,不忘战友情谊,王亢的大闺女也来看过我。王亢去世时要求埋葬在老团长旁边,现在,王亢的墓就在白乙化烈士陵园的左边,死也要陪着老团长。

“老10团的刘勇侯和妻子一道到北京玩耍,王亢把他们接到家里住,亲自热情招待,陪同游览,他对10团的战友像亲兄弟一样。”

我来到10团政委吴涛的家,他的妻子耿真已经96岁,听说我在采访北平抗战,特意把四个孩子及女婿叫到一起,拿出众多资料和照片,郑重其事地向我讲述吴涛的故事。

吴涛是蒙古族,出生于沈阳市东郊施家寨村一个地主家庭,家里有250亩地、15间房屋、6匹骡马牲口,雇有7个长工。他是家里的老疙瘩,最受父母宠爱,每年家里供给他1000大洋在北平上学。在中国大学念书时,他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皮鞋擦得油光锃亮,出门坐黄包车,吃饭去砂锅居。他完全可以无忧无虑地过少爷的富裕生活,但是,“九一八”事变促使他走上抗日救亡的道路。他接触了共产党和进步学生,增强了国家意识,自觉背叛了剥削阶级家庭,投身革命,17年没有回家看望过。

吴涛身高一米七五,稳当,擅长做政治工作,政策性强,会书法,擅长写诗,爱踢足球,与白乙化同为中国大学校足球队主力。他重感情,关照很多烈士家属,收养烈士遗孤。

耿真曾担任赤城县妇救会主任,石坚曾担任平北专区妇救会主任,俩人是无话不谈的铁姐们儿,睡在一个炕上。陆平是平北军分区副政委,吴涛是平北军分区政治部主任,俩人是亲密无间的战友。看到吴涛孤身一人,陆平热情地对吴涛说:“南山上还有个黑姑娘没结婚呢,既泼辣又能干,特别能吃苦,还是师专毕业的呢。”

吴涛听着有些心动:“哪个黑姑娘,叫啥?”

陆平说:“叫耿真。”

1944年冬天,吴涛到雕鹗开会,刚巧赶上抗联表演节目,耿真也坐在台下看节目。吴涛偷偷瞄了一眼耿真,没想到看了这一眼就拔不出来了。这姑娘双眼皮,眼睛特别清澈锐利,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的人。

1945年3月,吴涛升任平北军分区副政委。过了一段,在陆平与石坚的撺掇下,耿真和吴涛约会了。那是一个夕阳沉沉不肯下坠的夏日的傍晚,吴涛见到耿真,脸不由得红了起来,表情局促不安。俩人交谈了几句,一向伶牙俐齿的吴涛说话有点词不达意,双方同意互相通信,加强了解。一封封鸿雁使他们相知、相识、相爱。

1945年6月,吴涛从南山到平北地委开会,他有意在雕鹗多待了两天,再次见到耿真,他说话还是不利索:“耿真同志,你看,咱们……咱们是否可以作为终身伴侣?”

说完,吴涛把头扭向别处,耿真猝不及防,低头看着衣襟,声音小得像蚊子:“我想想吧。”

那天晚上耿真失眠了,躺在炕上辗转反侧,眼前全是吴涛英俊的面容。石坚一遍又一遍地向她念叨着吴涛的好:“老吴这个人,沉稳、忠诚、文化高,待人真诚……”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耿真给吴涛写信表示同意,吴涛接到信,高兴得心花怒放。1945年7月1日,在平北军分区战友的见证下,在陆平与石坚这对“月下佬”的撮合下,吴涛和耿真走进婚姻的殿堂,结为终身伴侣。从约会到结婚不到一个月,真正的战争速度。蜜月刚刚度过了两天,吴涛就要奔赴前线杀敌,耿真站在河边为骑在战马上的丈夫送行。

吴涛有一句口头禅:“是共产党员的站到最前面来!”小女儿吴白雪曾经问父亲:“爸,当时你们在垦区有两条路,一条是去延安,一条是去晋察冀根据地,您为什么要选择留在日寇扫荡最激烈的冀热察根据地呢?”

吴涛不假思索地说:“我是党员,是年轻人,就要冲在最前线狠狠打鬼子!”

10团的官兵感情特别深厚,战友牺牲后,其他同志都自觉地把他们挂在心上。

1948年10月,沈阳市市长朱其文为王波烈士办理了烈属手续,由其父母享受烈属待遇,王波的妻子苏雪金未能享受。1953年春天,苏雪金带儿子王印藩到北京找到吴涛陈述此事,吴涛给密云县委写信:“王波同志1942年在晋察冀第10团任政治处主任,1943年在平北丰滦密区队任政治委员,1943年秋在密云南香峪与日寇作战牺牲, 为中共正式党员……”

他的信条理清晰,情真意切。在他的帮助下,组织上为苏雪金办理了烈属证。

吴涛的家从北京搬迁到呼和浩特,他把王波的遗孀苏雪金、儿子王印藩接到内蒙古玩耍。每月发了工资,他给自己的父母寄20元钱,给岳父、岳母寄20元钱,给王波的遗孀苏雪金寄20元钱,给10团李连阁烈士的女儿李志霞寄20元钱。在那个年代,20元钱是很大的一笔钱,吴涛不是寄了一次两次,而是每月都寄,寄了很多年,他是把王波的妻儿和李连阁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亲人啊!

1970年9月,吴涛到位于石家庄的“华北军区烈士陵园”看望他最亲密的战友和同学,秋雨拍打着伞面,他久久地站立在白乙化、王波等多位战友的墓碑前,默默地流泪……

如今,吴涛已经离开了我们,但他的妻子耿真和儿女没有忘记他,更没有忘记与吴涛一起在枪林弹雨中拼杀的老10团的战友。

师军虽然没有倒在日本鬼子的枪口下,却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师军是10团三营副营长,解放后任广州铁路局党委书记。造反派诬陷他是叛徒,他的两个女儿在海南岛插队割橡胶,儿子师小滨沦为“狗崽子”,没有人敢搭理他们。师军的后妻给吴涛写信,说自己无力抚养孩子。吴涛得知情况后,马上给广州军区司令员黄永胜和铁道部有关部门写信,陈述师军在战争年代的贡献,希望为其平反昭雪。他还派秘书专程赴师军家,把13岁的师小滨从广州接到了呼和浩特,毅然决然地说:“我来收养这个孩子,师军是我的战友,他的遗孤就是我的义子!”

就这样,吴涛家多了一个孩子,吴涛供师小滨读初中,还把他送到部队当兵。解放后,吴涛、王亢、金肇野等人仍然牵挂着白乙化的家属,得知邹广娟和白素清始终没有享受烈属待遇后,千方百计帮助他们办理烈属证明,使她们如愿以偿。白乙化的女儿白素清到北京吴涛家做客,耿真给她做了一件呢子大衣。白素清眼睛不好,耿真就带她到医院看病。

吴涛有一匹枣红色的战马,闲暇时他会给马编小辫,刷鬃毛,马和他特别亲。后来,这匹马死了,吴涛难过极了,把马埋在山坡上,还竖起一块木牌,亲手用毛笔写着:无名烈士墓。

耿真也是个老革命,1937年,她在阜平县二区王快镇战时战地动员委员会任职。当时兵荒马乱,不少老百姓家里藏有枪支。她带头捐枪,在她的带动下,王快镇的老百姓捐献了40支枪,青年踊跃参军打鬼子,成立了阜平营。

耿真家是阜平县的大家族,他的父亲耿超凡是阜平县第二高级小学校长,后任阜平二区区长。1936年到安国当区长,所以家里买了一台油印机。《晋察冀日报》创办之初没有油印机,耿真就把自己家的那台捐献了出来,《晋察冀日报》是《人民日报》的雏形,耿真捐献的油印机功德无量。

王波,原名王慕禹,沈阳人,1911年生。1926年,正在念初中的王波奉父母之命结婚,婚后继续念书。1931年,考入北平中国大学。

他中等个子,消瘦、长脸、秀气、精干,性格刚毅、豪爽、富有正义感,知识渊博,文笔好,擅长写文章,绰号“小高尔基”,在校期间经常写抗日救国的文章在报刊发表。

王波的妻子苏雪金家境富裕,资助王波念书。1933年,日寇侵华平津危机,王波走出校门投身抗日事业。

1937年,白乙化号召大家到绥西垦区,王波把在北平与自己生活了两年的妻儿送回家乡,跟随白乙化奔赴垦区,同年入党。他在垦区负责编辑《抗日先锋》小报,观点明确,图文并茂,深受欢迎。

1940年春,10团奉命开辟丰滦密根据地,身为三营教导员的王波于4月20日首先进入密云西部的水川地区。他率领三营配合地方工作团发动群众,宣传抗日。

我在密云县的山崖上看到这样的抗日标语:“反对日寇集家修人圈,不给鬼子卖力气!”“反正杀鬼子给东北同胞报仇,才是好男儿!”

我细细琢磨这两条标语,觉得第二条中的“反正”不是副词,而是动词,指伪军反戈一击。这条标语的意思是劝说伪军不要给日本人当炮灰。我揣摩这标语一定是个东北人写的,密云县党史办原主任林振洪对我说:“这可能是王波写的,因为他当时负责部队的宣传工作。”

王波先后担任10团教导员、团政治部主任、丰滦密区队政委、丰滦密联合县县委委员。

1943年11月11日,伪满洲军跑到密云南香峪抢粮食,王波在打击抢粮之敌战斗中,为了掩护群众突围,被敌人的炮弹炸伤头部,当场昏迷。过了片刻,他被炮弹惊醒,看到敌人包围过来,立刻从兜里掏出火柴,烧毁了随身携带的文件。敌人向他射击,他壮烈牺牲,被敌人割掉头颅,挂在密云县城的城楼上示众。

2014年11月,我和密云县党史办曹友林、李东明一起到密云县北香峪村王波纪念碑去悼念王波。这里青山巍峨,松柏苍翠,71年前,王波牺牲在密云县南香峪村,安葬在北香峪南沟。1944年5月,冀东第五地区区队长师军、政委胡毅代表全体官兵,在北香峪南沟为王波建立了纪念碑,碑身正面刻着“救国救民”四个大字,两旁写着“王政委千古”。

我恭恭敬敬地在纪念碑前鞠躬,突然发现一个小花圈,颜色已经陈旧了,仍然矗立在纪念碑前,这是谁放的呢?我仔细观看上面的挽联,原来是吴涛的儿女吴锦、吴鄂鄂、吴北风、吴白雪等人遵照母亲的指示,前来悼念王波时敬献的。

2013年11月,是王波烈士牺牲70周年。耿真已经94岁了,念念不忘这些抗日英烈,她不能亲自去悼念王波,特意叮嘱儿女一定要代替自己去密云看望白乙化墓和王波纪念碑。

在王波的纪念碑前,吴涛的子女饱含深情地朗诵了一首自己作的诗:革命要流血,王波真英雄。抗日抛头颅,救国又救民。吴涛众子女,含泪拜祭陵。烈士垂青史,后辈记心中。

我深情地凝视着纪念碑上“王政委千古”几个大字,心中波涛汹涌。令人难受的是为王波树碑的胡毅后来也牺牲了,为王波题写碑文的师军“文革”中被迫害致死。

王波与白乙化、吴涛是中国大学校友,携手参加“一二·九”运动,在垦区和10团一起艰苦抗战,共同战斗在平北、密云抗日第一线。白乙化牺牲后,王波在悼念文章中写道:“革命要流血。”不久,他以宝贵的生命实践了自己的诺言。

曾威1916年出生于江西泰和县,1931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历任湘赣省保卫局战士、班长、特务员,红6军团保卫局特务员等职,参加了中央苏区三至五次反“围剿”,参与创建了湘鄂川黔苏区,参加了二万五千里长征。西安事变后,曾威调至西安八路军办事处,先后任周恩来警卫副官、办事处总务科长。

周恩来总说红小鬼要学习,1938年5月就把曾威送到延安抗大学习。萧克要到平西建立挺进军,曾威就跟随萧克奔赴平西。他曾随冀热察挺进军34大队进平北,后任第9团营教导员,参加过攻打房山北窖高线的战斗。

1942年3月,曾威任晋察冀军区8团代政委。4月,与团长詹大南率8团进入平北,活动于龙赤、龙延怀、龙崇赤联合县及坝上草原。考虑到他是长征干部,会打仗的老红军,1942年10月,组织掺沙子把他调到10团任副政委兼任昌延县委书记。1944年6月任10团政委。1945年4月任平北军分区政治部主任,7月初在崇礼战斗中负伤,到平西休养月余返回平北。参加了平北抗日根据地和华北地区的多次反扫荡战斗。

上世纪80年代,曾威和妻子申晓晴、女儿曾远征一道来到平北崇礼县的大山上,那里芳草茂密、野花盛开,他呆呆地站在那里遥望远方。妻子叮嘱女儿:“别打搅你爸,他在想事儿。”

他足足站了一个钟头,远征问道:“爸,您想啥呢?”

曾威回答:“我在想我们曾经在这里跟鬼子拼刺刀。”

远征又问:“您害怕吗?”

曾威说:“怎么不害怕,鬼子哇啦哇啦地叫,杀人时眼睛都是红的。”

远征担心地问:“那你们怎么办?”

曾威说:“拼啊,鬼子拼刺刀经过专业训练,力气很大。我们八路军吃不饱,体力不行,我们就靠人多往上冲,拼刺刀拼不过就开枪,鬼子哇啦哇啦叫,说你们怎么不按拼刺刀的规矩出牌?我管你们怎么出牌呢,打死鬼子就是胜利。这一仗我们虽然赢了,但是打得很艰难。”

就是在崇礼县,曾威在战斗中遭到鬼子的冷枪,子弹从左臂打进,从右臂穿出,右臂尺桡骨骨折,被评为二级甲等残废军人。他不仅作战英勇,而且关怀同志。平北军分区政委陆平的夫人石坚曾经给曾威写过这样一封信:

曾威同志:

我经常想起1944年秋在不长的时间里你帮我找大夫治病,抢救过我两次。一次是我刚从平西到平北时打摆子,住在10团,请你找个医生看病;又一次是从滦、昌、怀、顺跑了一趟回来又犯了病,别人回北山了,第二天我去找你请大夫看病,你刚打发通信员请大夫去,我就休克了,心里有时还明白。这时知道侦察员来报告XX地发现敌人,你一面布置战斗,一面叫人给我准备担架,这件事我永生难忘。我想你也会记得清的。我对那里不熟悉,究竟两次都住在什么村?大夫是谁?通信员是谁?还有哪些同志参加抢救我?我真想记下来,叫孩子们知道当年我们的战斗友谊。

石坚

1986.4.5

昌延联合县副书记葛震,解放后担任中山大学党委书记,“文革”中挨整,一对儿女无人问津,葛震的女儿哭着给吴涛打电话:“吴伯伯,我是葛震的女儿葛鹏燕,我爸爸妈妈被关起来了,我和弟弟没有工作。呜呜呜……”

吴涛的回答震得听筒嗡嗡作响:“鹏燕,别哭,你马上到内蒙古来,我帮你安排当兵。”

撂下电话,吴涛又给曾威拨通电话:“哎,葛震家遭殃了,两口子都关起来了,两个孩子咱俩一人管一个,鹏燕我负责。”

曾威说:“你放心,老战友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曾威说到做到,领着葛震的儿子到了武装部,情真意切地说:“这是老革命的孩子,他爸爸在战场上杀日本鬼子,现在被关进牛棚,请你们马上安排他当兵。”

在曾威的帮助下,葛震的儿子如愿以偿当了兵。

在10团老一代军人的影响下,他们的子女也崇敬英雄,与父母的战友结下了深厚友谊。

曾威曾经对女儿曾远征说:“我是穷得没饭吃不得已才参加革命,你吴涛伯伯有知识、有文化,是自觉的革命者。”

1980年的一天,刘勇侯去钓鱼,突然感觉胃剧烈疼痛,身为医生的曾远征刚巧在天津一家部队医院工作,刘勇侯被诊断为心肌梗塞。在医院抢救过来后,他着急出院,曾远征告诉爸爸:刘伯伯得的是大面积心肌梗塞,最害怕二次复发。

时任天津警备区政委的曾威对医院院长说:“必须救他,必须让他在医院里待着,这个刘疤瘌对革命贡献很大!”

刘勇侯去世后,曾威亲自主持召开他的追悼会,把段苏权、王亢、钟辉琨等老战友都叫到天津给刘勇侯送行,吴涛的女儿吴白雪和詹大南的儿子詹若柱也分别代表父母出席了刘伯伯的追悼会。为了表示感谢,刘勇侯的亲属把他最喜欢的一副钓鱼竿送给了曾威。

刘勇侯的女儿刘文华大姐是一个热情爽快的女人,听说我在采访八路军10团,一个钟头里能给我打来5个电话,不断地提供线索。见面深聊,我发现她的性格很像父亲。

刘勇侯是10团供给处主任,中等个子,瘦长脸,浓眉毛,招风耳,鼻梁挺直,嘴唇很厚,人中很长,单眼皮,眼睛虽然不大却炯炯有神,脸上有两道深深的伤疤。

他1907年出生在河北乐亭县刘狼窝村一个佃农家庭,祖辈给地主看坟,租种几亩薄田度日。他是长子,自幼聪颖,从小看着乐亭的皮影戏长大,会唱几句乐亭大鼓。一个富裕点的本家亲戚送他念了几年私塾,他不仅识文断字,而且还写得一笔好字。亲戚又把他送到东北当学徒,他学会了打算盘、记账。回来后先在老家种地,后到开滦煤矿当矿工。在那里,他认识了节振国。董必武的侄子董毓华(当时改名为王仲华)到冀东发动工人群众闹革命,介绍刘勇侯入党。

1937年,刘勇侯奉党的指示回乐亭县发动农民参加冀东暴动,他是冀东暴动的组织者和参加者,在王仲华领导的冀东抗日联军中担任大队长。他站在村里的打谷场上对农民进行战前动员:“乡亲们,咱们去攻打乐亭县城,你们同意不同意?同意的不怕死的就站出来。”

当时,农民的觉悟不高,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没有风险,谁愿意白白去送死?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有一个人挪窝儿。过了片刻,只有一个跟他关系较好的农民兄弟刘二柱站了出来。

他心里非常着急,心里打着小九九:坏了,人有从众性,只有一个人肯跟我干,这怎么能完成暴动任务?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脸上却不露声色,突然急中生智,走上前用脚猛地踹倒了刘二柱:“二柱啊,我算瞎了眼了,打日本鬼子,人家都不怕死,就他妈你一个人怕死!”

刘二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辩解道:“大哥,你不是说不怕死的站出来吗?”

刘勇侯大吼一声:“谁说的,我说的是怕死的站出来,你们大伙儿都听到了吧,你们都是好样的,像个爷们儿,我没看错你们!”

他这一将军,在场的农民只得点点头:“是,是……”

战争年代有战争年代的特殊做法,农民的觉悟不可能一下子蹿到天上,刘勇侯的战前动员就是这样充满戏剧性。他带领这些刚刚放下锄头还不太会打枪的农民去攻打乐亭县城,勇猛地冲锋在前。这次战斗的结果可想而知,攻城失败了,很多农民一蹶不振。

他办事较真儿,党交给的任务一定要完成好,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儿。他认真总结教训,深入发动群众,耐心地教农民兄弟射击本领。身先士卒带领一些人第二次攻打乐亭县城时,向数倍于自己的敌人发起冲锋,终于取得成功。然而,他也付出了代价,敌人的子弹击中他。第一枪从右脸打进左脸穿出,打掉了几颗牙;第二枪打中他的肩膀。从此他脸上和肩膀上留下了三道伤疤,外号“刘疤瘌”。

冀东暴动失败后,刘勇侯坚定不移地跟随王仲华来到平西。1939年3月,王仲华率领的冀东人民抗日联军和白乙化领导的抗日先锋总队在宛平县的金鸡台合并成立华北抗日联军。

白乙化知人善任,他看到刘勇侯社会经验丰富,善于与人沟通,鬼点子多,会打算盘会记账,就任命他为10团供给处副主任(乔宇主任牺牲后,他担任主任)。当时,八路军一贫如洗,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搞粮食和物资成为重中之重。军队的后勤保障在战争中非常重要,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供给处主任这个角色很难当。刘勇侯看到战友们穿不上棉衣,吃不上饱饭,一些伤病员由于没有药品,伤口逐渐溃烂、流脓,心里急得火烧火燎。他找到白乙化,要求闯进敌人心脏,到密云县城附近几个敌人最放心的“模范治安村”去,给部队弄点粮食和物资。白乙化担心这样太危险,他坚定地说:“团长,我是一个共产党员,在关系到根据地军民生死存亡的时刻,个人担点风险算啥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白乙化被他打动了,同意了他的请求,又从10团挑选了几个精明强干的人跟随他一起去执行任务。

在八路军和日伪军拉锯战的地带,有一些两面政权,鬼子来了替鬼子办事,八路军来了也要赔笑脸。跟这帮人打交道,要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到地痞流氓说得一本正经那叫犯傻。

密云县大唐庄就属于两面政权。刘勇侯把枪别在腰上,还藏着四颗手榴弹,头上戴着白羊肚毛巾,穿着老乡的衣服向大唐庄走去。大唐庄位于平古铁路和密云县城之间,这里的乡长、保长都乖乖地替鬼子办事,就没把八路军放在眼里。刘勇侯等人偏偏直奔乡长和保长家里,真人不说假话,明确告诉他们:“我们是八路军,想弄点粮食、药品和物资,希望你们帮忙。如果不想帮忙,你们可以去报告鬼子。不过这样一来人民不答应,二来你们的家眼下也就成了战场和坟墓了。”

开始,这些乡长、保长们看到几个农民模样的人闯进自己家里很气恼,真想把他们抓起来报官。可转念一想,这些人腰间鼓鼓囊囊的,看来是带着家伙来的,不能反抗。等他们走了再报告太君,这样自己家人可就危险了。这些土八路神出鬼没,谁知道他们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不行,这些土八路不能得罪。

想到这里,他们急忙赔笑脸:“这位爷,您说笑话了不是?咱也是中国人,中国人咋能给日本人办事儿?只当这就是你们的家了,你们需要什么尽管说!”

本来乡长、保长是客气一下,谁知道刘勇侯借坡下驴,索性在乡长、保长家住了下来。乡长、保长们不但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还不敢走漏风声。

有一天,刘勇侯正在大唐庄乡长家商量筹粮的事,冷不防来了几个串门的伪军。乡长吓出了一身冷汗,刘勇侯却谈笑风生,抓出一把红枣递给伪军:“哎呀,我说怎么今天一大早儿喜鹊一个劲儿地喳喳叫呢,原来贵客来啦。我是乡长的堂弟,从乐亭过来串亲戚看堂哥,你们快尝尝我们家乡的红枣,咬一口甜掉牙。”

伪军们接过红枣吃着,刘勇侯麻利地给他们沏茶,嘴巴抹满了蜜糖:“兄弟,往后多来家坐坐,我不知道你们今天来,下回来我给你们带我们乐亭特产,用肥肉夹白糖蒸的馒头,还有烧鸡和吊桥烧饼,那叫一个香。”

伪军们走后,乡长朝刘勇侯竖起了大拇指:“这位爷,您可真是大智大勇,佩服,佩服!”

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居然这样挺直腰杆,镇定自若,他刘勇侯真够牛的。人啊,就是这么怪,挑柿子捡软的捏,谁横怕谁。刘勇侯枪法准远近闻名,乡长和保长看到刘勇侯是真爷们儿,有真本事,慑于他的威力,乖乖地按照他的要求办事。不仅帮他筹集到粮食、布匹、棉花和医药品,还通过平津的掏粪夫,把买来的子弹用油布包好,放进粪筐里送到山里。

在艰难的抗战岁月,八路军经常饥肠辘辘。有一次,部队转移时刘勇侯骑马走到一个山坡,饿得前心贴后背,他顺手从树上撸下一把树叶,还采摘了几朵蘑菇,塞进嘴里大嚼起来。没想到嚼着嚼着突然一阵眩晕,眼前直冒金星,一头从马上栽倒在地上。原来,他吃的蘑菇有毒。

每当闹饥荒时,大伙儿都盼星星盼月亮般盼着他出现:“刘疤瘌一出马,咱们就有好果子吃了。”

有时候,他身穿长衫化装成商人来到土豪家,找土豪要粮食。土豪说没有,他把枪往桌子上一拍:“我调查清楚了,你家的粮食藏在地窖里,给多少你看着办吧!”

他不断地从敌人据点弄出来弹药、药品、食品和日用品,从乡绅家里弄来粮食供给八路军,战友们不时能得到他送来的罐头、衬衫、背心、毛巾、肥皂。有时候为了应急,他也到老百姓家里筹集粮食,临走给老百姓留下钱或欠条。

有一次,白乙化问他:“刘疤瘌,怎么你一出马粮食就来了?”

他神秘地说:“白团长,我有诀窍,找粮食不能光找老百姓要,他们穷,自己家里都揭不开锅,得找富人要。”

他不满足于仅仅当好一个供给处长,还对乡长、保长进行抗日宣传,给他们讲日寇祸害中国人,鬼子是兔子尾巴长不了。既然是中国人就要为中国人办事,和中国人一条心。在他的帮助教育下,一些乡长、保长被争取过来,从被动地为八路军做事,到主动地给八路军帮忙。

刘勇侯的做法给10团很大启示,大家觉得要粉碎敌人的“无人区”阴谋,争取老百姓,就要先争取这些乡长、保长,因为他们是周旋在老百姓和鬼子之间的人。于是,10团的其他人也学习刘勇侯,三五个人组成一个小组,化装成农民,每天拂晓前来到乡长、保长家住,夜里三四点钟深入老乡家宣传群众,筹集粮食。

为了摧毁人民的抗日斗志,鬼子到处散布“树叶落,八路走,土八路穷嗖嗖的待不长”。

开始,有的老百姓对八路军很冷淡,怕走得近了遭到鬼子报复。后来,他们亲眼看到八路军给“人圈”里的老百姓送食盐、布匹和治病的药品,他们奔走相告:“别听鬼子瞎嘚啵,八路军根本没有走,10团就在咱们身边。”

有时候,10团官兵给乡长、保长递话儿:“我们要解救这座人圈里的老百姓,你们通知他们作好接应。要是鬼子知道了,你们就说被八路军劫走了。”

那些情感上有所转变的乡长、保长便自觉地配合八路军,他们给人圈里的老百姓通风报信,趁外出劳动的空当举家逃出,等老百姓被八路军解救了,再往天上放点空枪,装模作样地向鬼子报告:“太君,不好了,八路军把人圈里的老百姓劫走啦。”

刘勇侯作战英勇,足智多谋,常常化装潜入敌营搞情报,使用双枪追杀逃进据点的汉奸恶霸。有个甘愿为日寇卖命的铁杆汉奸李小五被他抓住后,绑在密云县城附近的电线杆上,他用双枪将其击毙后,在密云县名声大噪,老百姓都夸赞八路军有个刘勇侯,把土匪李小五给毙了。

“无人区”是鬼子的一大发明,他们把这个点子从伪满洲国搬到了平北,可是刘勇侯的办法在丰滦密抗日根据地大显身手。正因为刘勇侯足智多谋,出色完成了任务,所以八路军爱他,日伪军恨他,扬言悬赏捉拿刘疤瘌,却连他的影子都找不到。

解放后,有一次刘勇侯家吃鱼,小儿子刘宝林嫌鱼不好吃,尽是刺儿。还有一次,他家包饺子,大儿子刘庆林嫌饺子不好吃,刘勇侯火冒三丈,向家人讲述了自己当八路军时吃饺子的故事:

1944年春节,10团想让全团人吃顿饺子,结果从早晨8点开始忙活,到半夜12点还有人没吃上,不是因为大家包饺子速度慢,而是因为面难搞。那天,他忙得马不停蹄,不知敲了多少个乡绅家的门,这家要几斗,那家要几升,回来还得杀猪剁白菜萝卜,直到半夜三更还在四处踅摸白面。过年了,他要对得起全团的弟兄。

他急躁易怒,平时家里人都打怵他的坏脾气。可是只要一讲起八路军打鬼子的故事,他就变得格外亲切,眼睛里的光都变得柔和慈祥。

看到10团在老百姓心里深深地扎下根,日伪军恨得直咬牙。他们到处散布:“树叶落,八路走,10团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鬼子的军需装备非常好,大棉衣、大皮靴、头盔,即便如此,他们仍然感到寒冷。他们散布谣言一是想动摇丰滦密根据地人民对10团的信任,二是想让丰滦密的刺骨严寒把10团冻回去。

白乙化是个有心人,他从小在东北长大,知道天寒地冻一定要有棉衣棉帽御寒,否则很难站住脚。所以他在1940年夏天刚到丰滦密根据地,就张罗着筹办棉袄棉帽。

他派刘勇侯到北平找地下党联络买花旗布和毡帽头。北平东直门有一个棺材铺是地下党的联络点,刘勇侯身穿长衫装扮成商人走进棺材铺,对好接头暗号,掌柜的把大量的花旗布和棉花拿到了柜台前,还拿来了天津白五幅的棉布,以及上百个咖啡色的毡帽头。

当时,从北平到密云大多走德胜门,出城门是个麻烦事,大伙儿犯了难:从沦陷区往外带的所有物品都要经过日本哨兵的严格检查,这么多的布怎么可能瞒天过海呢?棺材铺掌柜的想了一个绝招儿:将买好的棉布、棉花、毡帽装在棺材底下,上面铺好披麻戴孝用的白布,白布上放几只死猫,找一个交通员躺在棺材里装死,身下垫着死猫,身上撒上污泥浊水和腐败物质。

刘勇侯带人抬着棺材走近德胜门城楼,鬼子大声质问:“你的,什么的干活?”

刘勇侯不慌不忙地说:“太君,我弟弟得霍乱死了,我娘嘱咐我把弟弟抬回村里埋。”

哨兵要开棺验尸,刘勇侯打开棺材盖,躺在里面的交通员赶紧屏住呼吸。夏天天热,棺材里的死猫发出一股恶臭,熏得哨兵直捂鼻子:“吆西,赶紧开路的有。”

日本哨兵看了一眼棺材,皱着眉头摆手放行。就这样,在北平地下党的帮助下,刘勇侯机智地将大量的花旗布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运出了北平城。走到安全地带时,他赶忙打开棺材,把那个装死的交通员放出来,真难为了这个小伙子,棺材里的恶臭都快把他熏晕乎了。

就这样,刘勇侯机智地从北平买到了大量的棉花、棉布。白布买回来要自己染,白乙化把布匹发给老百姓,老百姓用“山茶”“老鸹眼”的根做染料,由于植物染料配比不同,有的布染成了绿色,有的布染成了灰色,颜色不一,深浅不同,赶上哪拨是哪拨。老百姓把分到的布藏在家里的木箱、水缸和地窖里。

白乙化请密云县的妇女给缝制棉袄棉裤和军装,那时候的妇女人人会做针线活儿,她们白天干农活儿,晚上点着煤油灯穿针走线,很快就做好了1000多套棉袄、棉裤。部队的军装、鞋袜也是密云老百姓做的,军袜都是用白洋布,还纳着花袜底,又好看,又结实。群众的支持,使10团受到了很大鼓舞。

白乙化身穿灰棉袄,戴上咖啡色毡帽头,站在队伍前自豪地说:“我们的棉袄穿上了,新式钢盔(毡帽头)戴上了,敌人靠扫荡赶不走我们。树叶落,八路在,靠老天爷休想赶走我们!”

他面带微笑,习惯性地叉着腰,脸上的胡子一翘一翘的,他的话迎来全场热烈的掌声。

这批花旗布不仅给10团的八路军做了军装,还派上了其他用场。日本鬼子烧八路军的窝棚,丰滦密根据地的八路军就用花旗布做帐篷。晚上睡觉时,把帐篷在梯田上支好,下面挖个地炕烧火就能睡觉。第二天早上把帐篷一撤,流动房屋跟着10团走,10团成了八路军中仅有的住帐篷的部队。

刘勇侯与白乙化感情极深,他性格刚烈,脾气火暴,可白乙化和他推心置腹,无话不谈。刘勇侯见多识广,不是什么人都能入他的法眼,可他特别佩服白乙化。白乙化对工农干部和红军干部非常尊重,待人特别真诚。刘勇侯当年在冀东入党,后来介绍人去世无人证明,组织关系断了,他非常郁闷,是白乙化帮助他重新入党,恢复了组织关系。白乙化参加降蓬山战斗那天正是大年初九,刘勇侯奉命外出给部队采购物资。回来后得知白乙化去世,他万分悲痛哭成了泪人,肠子都悔青了。他会使双枪,枪法极好,一个劲儿地念叨:“我干吗非得今天去采购?都怨我,没有保护好白团长,我要是在,白团长死不了。这么好的人,还不如我替他去死呢!”

白乙化、王亢、吴涛和曾威等10团的领导特别喜欢刘勇侯,白乙化对他委以重任,王亢写文章纪念他,吴涛和他情同手足。吴涛是蒙古族人,喜欢穿皮衣。当年去垦区时他把狐狸皮大衣当掉筹措资金抗日,解放后经济宽裕了,他买了件狐狸皮大衣。刘勇侯来他家做客,他二话没说就把心爱的狐狸皮大衣送给了刘勇侯。

刘勇侯解放后担任河北省盐务局领导,住在天津。他喜欢钓鱼,还会烧菜。那时候吴涛的小女儿吴白雪和詹大南的儿子詹若柱在天津读大学,大学里伙食没有油水,穷学生像馋猫似的想吃荤腥。刘勇侯的家就成了老战友子女的福地,他经常给孩子们改善生活。战争年代,一个跟随他出生入死的老交通员张卫祥牺牲了,张卫祥的妻子改嫁,女儿张丽华孤苦伶仃,他心疼烈士的遗孤,把张丽华收养在家里,后来这个女孩改名为刘丽华。

“文革”中,造反派对白乙化的烈士身份表示怀疑,想给白乙化抹黑,白乙化的妻女始终没有享受烈属待遇,白乙化的女儿找到刘勇侯寻求帮助,他仗义地说:“素清,你放心吧,只要我们在,我们都能证明你爸爸是英勇的抗日战士,我马上给你写证明!”

也许是因为太熟悉了,有一次,吴涛的女儿吴白雪与曾威的女儿曾远征聊天,吴白雪顺口说了句刘疤瘌,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吴涛突然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刘疤瘌是你叫的?”

这吼声让吴白雪委屈得掉了眼泪,这是曾远征第一次见到吴涛伯伯发火。白雪是吴涛的老疙瘩,平时疼爱有加,她知道吴伯伯发这么大的火实在是出于对老战友的情谊。他们之间可以“白大个”“老亢”“刘疤瘌”“小诸葛”地叫,因为他们是战友,战友就是同一条战壕同生死共患难的人,就是一个大通铺滚过来的人,就是一口饭锅搅勺子的人,不分你我,比亲兄弟还亲啊!

我冒雪驱车来到了顾琰阿姨位于北京郊区的家。顾琰阿姨早先叫葛芬,抗战时期化名赵钧,先在丰滦密联合县妇救会工作,后调到平北军分区,她是与10团有着密切交往的为数不多的见证人。

赵钧从冀东到了丰滦密根据地,经常与10团官兵交往,认识了10团的王亢、吴涛、才山、彭烈、师军、翟朴、翟飞、胡毅、刘力生等人,亲眼见证了10团在丰滦密抗日根据地的艰苦斗争。她发现10团的八路军很会做地方工作,跟丰滦密县委的关系处得特别融洽,县委到哪儿,10团一定派一个连保护。白乙化还从10团抽出40多名干部,帮助地方建立县区抗日政权。

丰滦密联合县县委办了一份《白河小报》,由县委的两个工作人员张克强和张志仁编辑,这两人是叔侄关系,张克强是叔叔,张志仁是侄子。10团的干部云深负责刻蜡板,战士小张负责印刷。赵钧就是从小张嘴里得知白乙化团长牺牲的消息,小张边说边哭,说白团长关心战士,没有架子,这样的好团长牺牲了,他们心里都特别难受。赵钧深深地感到10团官兵对白乙化发自内心的敬爱。

整天跟10团的人和丰滦密联合县政府的人待在一起,赵钧对他们了如指掌。她清楚地记得,他们坚定乐观,生龙活虎,多才多艺。10团每次吃饭前都要唱歌,经常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10团的团歌有这样的歌词“战争之神,手握利剑,抗击日寇敌胆寒”,各班之间还经常拉歌,歌声可嘹亮啦。

丰滦密离伪满洲国近,日伪军经常来根据地骚扰。10团有个姓崔的司务长会一手绝活儿,就是睡觉前把耳朵贴在地上听声音,他的耳朵特别长,鬼子穿皮靴走路,几里地之外他就能听到。听不到皮靴声就通知大伙儿可以睡觉,如果有皮靴声就通知大家瞪大眼睛不要睡觉。

那时候八路军居无定所,一户老乡家有时连一个礼拜都住不到就得搬家。有一段时间,赵钧和10团的几个人一道住在密云化石峪山村一间八九平方米的小屋里,县长马力、10团政委吴涛和警卫员都挤在那里。睡觉时,吴涛的警卫员对她说:“赵钧,别挤了!”

她连忙申辩说:“不是我挤,是他们挤。”

赵钧是个勤快人,闲不住,经常早早就爬起来,帮助做饭。有一天,她起早分发《白河小报》,驻地门前有一块大石头,她往山下一看,发现雾霭中仿佛有东西在动,她大声喊道:“马书记,您快看,有动静!”

马力腾地一下坐了起来,走到屋外手拿望远镜一看说:“不好,是敌人的驴驮子,赶紧转移!”

原来,是日伪军赶着牲口来抢粮食了,大家急忙转移,避免了一场灾难。

丰滦密根据地的环境太恶劣了,一天,他们接到龙赤(龙关、赤城)地委葛深部长发来的电报,决定撤向大海坨山。

1942年,平北军分区派交通员把赵钧送到了大海坨山根据地,她和丁晓光、高尚明(此时改名苏健)几个女人一道分在龙赤。丁晓光、苏健、赵钧,这些名字乍一听跟男人名字似的,我书中写到的其他女八路耿真、伊之、谷平、徐蓝、徐温、李新吾、谢文华、丁克,名字也都像男人,这是战争年代的一种掩护方式,敌后的女八路统一剪短发,头发藏在帽檐里,不但人要女扮男装,甚至连名字也要女扮男装。因为敌后根据地有奸细,说不定在哪个密林里就藏着日伪的探子。

在大海坨山,日伪军隔三岔五来烧房子,马力气愤地说:“小日本你烧吧,老子不盖了。”

他们把炕烧热,男男女女挤在一个土炕上就寝,马力在地上铺上稻草盖着军大衣睡觉。有的房顶是漏的,躺在炕上就能看到星星。房子四面透风,炕烧得很热,睡在炕头的人要不断地“翻烙饼”,可是空间太狭窄了,翻身都要大家一齐喊“一二三”。没有水洗澡,人人身上都长满了虱子,坐在炕头上抓虱子就成了八路军驻地一道奇特的风景。

1943年春天,组织送赵钧和八连指导员陈玉峰一道到晋察冀边区平山县学习,一路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终于来到平山县老凤窝村,见到了北平城工部部长刘仁,刘仁还留他们吃了顿饭。

赵钧认真聆听刘仁关于地下党的工作指示,萧克夫人蹇先佛找她谈话,让她先到平山党校区干部短训班学习,后来又到阜平县北桑地村宣训班培训。结业后平北地委副书记武光让她暂时在平西待着,她就在平西根据地涞水县妇联工作,又到涞水县七区工作。

命运像一个神秘的魔方,谁也不晓得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能碰到中意的另一半。当年翟朴从平西跟随第四纵队挺进冀东时,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会与冀东有什么关联。而今,翟朴在平西干训队当教导员,吴涛在平北军分区担任政治处主任,他欣赏翟朴,打电报要调他。平西教导队让翟朴选择去留,他说,我愿意回平北,因为我怀念老10团的战友。

就这样,翟朴调到平北军分区卫生处当教导员,赵钧也阴错阳差地从平西涞水七区调到平北龙赤四区妇救会,妇救会工作和卫生处联系较多,做军鞋、洗纱布、洗军装、照顾伤员……一来二去,翟朴就认识了爽快干练的冀东姑娘赵钧,这丫头干活麻利,一天到晚总是笑啊唱啊,特别阳光。

1943年下半年的一天,赵钧到平北军分区卫生队办事,翟朴悄悄地送给赵钧一张照片,照片后面写了两行诗:“异性异地心一致,共为革命报忠实。”还亲笔签字、盖章。

赵钧1923年农历十月十五日出生,接到这张照片时还不到20岁,她诧异地问翟朴:“你送我照片干吗?”

翟朴扑哧一笑:“你自己想想吧。”

赵钧太实在了,没有认真琢磨就去问好友丁晓光。当时丁晓光已经嫁给平北军分区司令员覃国翰,是过来人了,她拍着赵钧的脑袋说:“傻丫头,翟朴看上你啦!”

爱情就是这样来得猝不及防,赵钧仔细端详着翟朴的照片,真是一个帅哥儿,一米八五的大个子,相貌英俊,鼻梁挺直,特别精神。人家可是怀来师范毕业的大学生,当过小学教师。1938年2月就参了军,跟随宋邓支队参加过冀东暴动,后到10团,先任三连指导员,后任10团团部总支书记,比自己大8岁,成熟多了。

经过半年交往,赵钧已经深深地爱上了翟朴。1944年元旦,龙赤有两对八路军夫妻喜结连理,一对是平北军分区卫生处处长高彪和妻子谢文华,一对是翟朴和赵钧。

跟顾琰阿姨聊天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她耳聪目明,不仅记忆力极好,而且充满激情,说话声音洪亮。聊着聊着,她情不自禁地唱起了《在太行山上》: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

她一点都不像个93岁的老人,说话特别幽默,她告诉我:“耿真就是组织上给吴涛准备的。”

说完,她爽朗地笑了,那是一种纯净、透明、开怀的笑,很有感染力。告别顾琰阿姨时,她一个劲儿地叮嘱我:“孙作家,下雪天,我家路远,你慢慢开车。”

我说:“阿姨,我真喜欢您的性格,我以后还要找您聊。”

10团参谋长才山号称“小诸葛”,足智多谋,眼睛一眨一个主意。他文笔很好,打仗勇敢,1944年牺牲。

翟飞是10团三营营长,后担任东北防空司令部副参谋长。

刘力生是蓟县朱花山村人,地下党员,冀东暴动的领头人,战地诗人,写过很多战地诗篇。后担任10团政委、八一电影制片厂政委。

秦晓光是10团卫生处长,也叫秦岭,辽宁省铁岭市人,他化名中的岭字就来源于他的家乡。他是拿手术刀的,却擅长拿画笔,会画画,手术做得更漂亮,刘力生头部负伤,就是秦晓光给做的手术,非常成功。1940年秋,秦晓光带着部分伤病员隐蔽在张家坟扇子山,积劳成疾,因病情恶化抢救无效死亡。

江鹤,东北人,大伙儿都叫他小江鹤,他的哥哥江荣生是东北大学学生。小江鹤曾跟随白乙化到绥远垦区劳动、战斗,担任10团三营副教导员。1940年4月随三营作为团先遣队率先挺进密云开辟丰滦密根据地。

白乙化牺牲后,他含泪主编《纪念白乙化专刊》,将大家悼念白乙化的文章整理、编辑、油印成一个小册子,封面白乙化头像就是江鹤所画,他专门用画笔突出了白乙化的眼睛和大胡子,眼睛炯炯有神,大胡子翘着往上翻卷,令人过目不忘。就是这个人见人爱的小江鹤,1941年5月25日,在延庆县水头村遭日伪军伏击,不幸牺牲。

吴涛和陈靖一直精心保存着这本《纪念白乙化专刊》,很多纪念白乙化的文章都源于这本小册子。吴涛保留的那本被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收藏,陈靖保留的那本被密云县党史办复印保存。平北烈士纪念园馆长高德强送给我一本小册子复印件,但里面尽是大黑疙瘩,看不清楚。后来,吴涛的子女送给我一本复印件,非常清晰,成为我了解10团的一把金钥匙。

彭烈是东北人,中等个子,会作曲,白乙化牺牲后,彭烈眼含热泪写了首怀念白乙化的歌曲。他后来担任10团政治处主任。他的妻子叫丁克,是赵钧的党小组长。1945年,彭烈在战斗中牺牲。

胡毅是山东荣成人,瘦高个,曾任10团党总支书记、组织股长、丰滦密联合县组织部长、县委书记兼县长。

1943年5月,平北办事处颁布《租佃债息条例》,50多个村庄进行减租减息。10团在丰滦密根据地开展减租增资运动,让地主降低向佃农租地的租金,给雇工增加工资。

这项斗争遭到了某些地主的反对。1944年年底,县政府一个叫王孝鹏的科长,大地主出身,利用手中的权力抵制减租增资政策,带头抢地,造成极坏影响,受到县政府领导的批评教育。他表面上不吭不哈,实际心怀不满,伺机报复。

1945年元旦半夜1点钟,他趁胡毅熟睡之机,潜入密云县石城镇西庄子村,开枪杀害了胡毅。枪声一响他就逃跑,警卫员一看县长被打死,再看王孝鹏慌慌张张地逃跑,立刻喊人一道抓住了他,大家心里恨死了内奸,在村里用大石头砸死了这个十恶不赦的内奸。

空降兵第15军原后勤部部长于合是密云县人,1940年9月从密云县入伍,在10团3连当兵。他究竟打了多少场仗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数百名战友是怎样倒在战场上,依然历历在目。于合先后6次负伤,有一次浑身上下24处受伤,健全的肌体被罪恶的子弹打成了筛子。

1940年7月,为了执行八路军总部组织的百团大战,10团两次出击平古路,配合我军主力部队正面战场作战。

1941年4月16日,10团出击长城白道峪,歼灭日伪军70多人。

自1940年4月挺进平北,开辟丰滦密根据地,到1941年8月,10团与日伪军进行了414次大小战斗,攻克敌人据点13处。毙俘日伪军2525名,争取伪军投诚298名,炸毁汽车3辆,缴获各种炮8门,缴获机枪、步枪1444支,战马287匹。为了庆祝胜利,10团和丰滦密党政机关在密云县赶河厂联合召开了庆祝大会,会上表彰了10团一连长鲁志华、七连长王玉金、二连副连长刘玉奇、八连指导员杜孝模、独胆英雄张鹏臣、二连班长王树兴和三连班长王万发等人。

据不完全统计,八年抗战,平郊抗日军民同日伪军作战4200多次,共毙伤俘虏日伪军46000多人。八路军及地方抗日武装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累计伤亡、被俘4300余人。

知识分子投笔从戎成为抗战时期的一道亮丽风景。

抗战期间,大批知识分子投奔延安、投奔八路军。为什么大家争先恐后投笔从戎?一方面有对日寇的民族仇恨,好男儿志在报国;另一方面在于当时共产党对知识分子非常重视,对知识分子的教育和使用都做得很好。

抗战后期,在延安的知识分子有4万多人,边区对知识分子的爱护不是空喊口号,而是落在实处。一让他们有事可做,知识分子大多被安排到延安创办的30多所专门院校工作学习。比如作家丁玲、萧军、艾青、柯蓝、刘白羽、陈学昭等人,可以写小说、诗歌、散文,歌唱家王昆等人可以唱歌,音乐家冼星海、李德伦可以作曲,演员崔嵬、欧阳山尊、石联星、于蓝、陈波儿、江青、胡朋等人可以演戏。延安有文艺工作团,有战斗剧社。二是对知识分子有较好的物质待遇,比如通过有差别的供给制,专门给知识分子稿酬。何干之教授每月有20元津贴,冼星海每月有15元津贴,15元的数额并不大,但跟普通的战士相比,已经是鸟枪换炮了,殊不知当时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每月才有10元津贴。

卡尔逊是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一位杰出的指挥官,罗斯福总统的侍从武官。1938年5月,卡尔逊第二次来中国,主要目的是考察抗日群众运动和国共合作的情况。他首先到了延安,停留了10天,受到毛泽东、张闻天的接见。

毛泽东建议卡尔逊到敌后根据地看看,他非常重视文艺工作,亲自组建了“延安抗日文艺工作团”,由刘白羽组织五个人陪同,前提是必须有一个懂英文的人。刘白羽找了欧阳山尊、汪洋、金肇野和林山,一道陪同卡尔逊。这五个人都是大才子,刘白羽是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延安分会党支部书记、作家,会写散文和小说;欧阳山尊是戏剧家,中国戏剧的奠基人和北京人艺的创始人之一,懂英文,可以当翻译;汪洋是延安抗大二分校文工团副团长,艺术家,会摄影;金肇野是记者,会写一手好文章,还擅长书法、绘画、木刻;林山是延安陕甘宁边区文协秘书、延安鲁艺文学系研究室实习研究员,民间文学家,从事敌后诗歌创作: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毛泽东当时很关心知识分子。有一次款待民国教育界名人蓝公武教授,饭后请蓝公武到附近泡温泉,走出一段路,毛又让警卫员追上蓝公武,叮嘱他温泉台阶上长满青苔,要小心,别滑倒。

卡尔逊等临行前,毛泽东给他们临时起了个名字叫“延安抗日文艺工作团”,不仅亲切接见了他们,还在一张宣纸上,亲笔写了一封给八路军总部的介绍信,又给八路军各路将领开了“路条”,隆重介绍这一行人。

有了这个尚方宝剑,工作团所到之处都受到八路军各部队的热烈欢迎。他们从延安沿黄河河套进入晋西北,从晋西北来到冀西,从冀西转到冀中,见到了贺龙、邓小平、萧克、聂荣臻、彭真、徐向前、宋任穷等人。贺龙看了毛泽东的介绍信后说:“主席的话我们照办。”

在艰难的旅途中,大家关系融洽,风趣幽默,每到一地,都各施所长,作调查,写报道,编剧,组织群众,作宣传,摄影,收获颇丰。卡尔逊被他们的抗日热情感染,和他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聂荣臻爱才,看到这五个才华横溢的小伙子,打心眼儿里喜欢,他说,晋察冀军区缺少笔杆子,你们能否留下一个人给我们办报纸?大家一商量,这个活儿非金肇野莫属,就把他留在了晋察冀军区,创办《挺进报》。

工作团在敌后整整待了85天,彼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访问结束后,金肇野留在平西担任《挺进报》主编,跟随白乙化在平西、平北打过仗,写了很多脍炙人口的战地报道。

卡尔逊回国后,一直致力于中美友好,亲华亲共,始终没有忘记曾经陪同过自己的八路军朋友。

1987年,卡尔逊的儿子专程来北京看望当年陪同父亲的几个八路军才子,他们在刘白羽家见面了。当时林山已经去世,小卡尔逊热情地邀请四个中国叔叔访问美国。那年,恰巧金肇野生病没有成行,刘白羽、欧阳山尊和汪洋应邀到美国访问。

战争年代,共产党对知识分子的爱护和关心,值得今天的执政者好好学习。我常常想:如果白乙化没有牺牲,“文革”中他会不会受到冲击?知识分子团不向贪官污吏行贿,会不会一如既往地受到重用和关爱?

2015年5月9日,美国华盛顿隆重举行庆祝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欧洲战场)胜利70周年纪念活动。我看到华盛顿上空飞翔着一架架二战时期使用过的 B-29轰炸机。美国人的创意令我感慨,这种美产四引擎涡桨轰炸机,世称“超级空中堡垒”“史上最强的轰炸机”,在轰炸东京等二战及之后的战场都可以看到它的身影,用这样的方式纪念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别开生面。

最近,日本九州大学医学部有良心的医学专家揭露了一起骇人听闻的事件:1945年,一架美国B-29轰炸机被日军击中坠落在日本福冈,有8名美国飞行员被俘,在九州大学实验室,医学部教授竟然拿他们做活体解剖实验。实验中,教授向飞行员体内注射稀释海水、切除他们的肺叶,以观察他们能存活多久。同时向学生们讲解所谓的注意事项和要点,现场惨不忍睹。最终,这8名美国飞行员全部被折磨死,这种缺德事只有灭绝人性的刽子手才干得出来!

我要讲的故事的主人公也是美国飞行员,也是二战中帮助中国打击日本侵略者的空中雄鹰,也是关于美国B-29轰炸机的故事。

1944年9月8日,美国航空总队在二战援华作战中,三架美国B-29超级空中堡垒轰炸机从四川广汉起飞,前往伪满洲国轰炸日本人在鞍山的昭和钢铁厂。完成任务后返回时遭到日本战斗机的截击,一架飞机中弹起火,眼看着飞机即将坠毁,11名机组人员立刻准备跳伞。有的人在祈祷:上帝啊,请保佑我们降落到安全地带。

机长欧文通用手捏了一下鼻子,勇敢地跳了下去,其他人也都跟随他跳了下去。刹那间,飞机坠落在被日军占领的昌黎县后七里庄,机上有4人跳到海里。开始并没有死,他们在海里挣扎,但日本人不让渔船出海营救,这4人在深海里终因体力不支不幸遇难。

在跳伞的一刹那,副驾驶乔治·汉龙中尉仿佛悬在空中,他睁大眼睛清楚地看见四周的大海和农田。9月是华北最美的金秋时节,蔚蓝的天空,灿烂的阳光,浩瀚的大海,金色的沙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咸腥的味道,那是大海独特的味道。

突然,他惊讶地发现大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来不及多想,他撞上了地面,一个大马趴往前摔倒了,胸前传来尖锐的疼痛,他的肋骨摔断了一根。他解开降落伞,拿起紧急跳伞救生包,机智地把降落伞拖进附近的灌木丛,以免被飞过的敌机或者搜索队发现。

他听到了喊声,看见雷达员欣斯德尔上士在一个沙丘上面向他挥手。尾枪手史密斯上士和左枪手麦克布里德上士也在附近着陆了,他们集合在一起,四处查看,没有看到其他的机组成员。此时,除了跳到海里的人以外,欧文通、兰道斯和吉雷三个飞行员跳伞也安全着陆,不远处就是敌人据点。中控枪手兰道斯上士跳伞落地时,左脚踝和右腿受伤,走起路来十分困难。这时,天下起雨来,他们被浇成了落汤鸡。

昌黎是唐代大文豪韩愈的祖籍。那里有黄金海岸,有蔚蓝色的大海,美味的海鲜,但飞行员们无心游览,他们被鬼子追击,命悬一线。

农民们抓住了三个白人,得知他们是帮助中国人打鬼子被日军飞机击落后,朴实的中国农民向这些白人展示了善良及友好。刘光第的妻子赵艳兰急忙给他们做小米饭,摊鸡蛋,煮鸡蛋,这是当时冀东农家最奢侈的饭菜了。当天晚上,欧文通等三人就住在了刘光第家,中国农民睡觉是躺在炕上脚冲窗户头朝炕沿,美国人个子高,是横着睡在土炕上的。

欧文通上尉、兰道斯上士和吉雷上士,是被昌黎县一个叫刘锦成的老乡,赶着家里的老牛拉的铁轱辘车离开后七里庄,送到八路军驻地的。临别时,由于语言不通,这三个从天而降的美国飞行员,不停地向刘锦成吹口哨,打榧子,表达他们内心的感激之情。

执行轰炸任务前,上级军官告诉飞行员:如果在中国日占区紧急跳伞,就应该往山区走,设法联系中国游击队。汉龙中尉一行往前走,碰到两个在沟渠里钓鱼的小男孩。汉龙中尉跷起大拇指,对小男孩说:“Ding Hao!”(顶好)这是他出发前刚刚学会的汉语,由于发音不准,昌黎的孩子没有听懂,愣愣地看着他们不说话。汉龙两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只好继续往前走。

为了躲避日军,他们夜间赶路,白天睡觉,一直走到凌晨两点,实在走不动了,突然发现在浓密的灌木丛中可以藏身,于是,四个飞行员筋疲力尽地躺了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时值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最后阶段,中美之间在抗日上配合默契。美国军人训练有素,虽然不会说中国话,但是事先准备得很细致,每个飞行员身上都有个小本,上面详细记载了中英文对话:我是美国的飞行员,是跟中国一起抗击日本帝国主义的,你们这儿离中国军队有多远?请你把我送到游击队那里去,等等。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走来了一个农民,汉龙中尉用手指着小本子上的汉字:“我们是同日军作战的美国人,是从轰炸机里跳伞出来的,你能否把我们藏起来不被日本人抓住,然后把我们送到山里的游击队那里?”

虽然昌黎县的老乡不懂英语,可认识汉字啊。老乡给飞行员们送来食物,自从前一天在飞机上吃过午餐后,汉龙一行就再也没吃过东西了。接过热茶、煮鸡蛋、苹果和葡萄,飞行员们狼吞虎咽起来。

这些从来没见过白种人的中国农民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懂得一个朴素的道理:日本人是侵略者,帮助中国人打击侵略者的人是朋友,我们要善待他们。

农民们对美国飞行员非常好奇,摸摸他们的飞行服,看看紧急逃生包里的各种东西,抓着飞行员的手挨着他们坐下。

在乔治·汉龙落地不久,就与跳伞较早的史密斯、欣斯德尔、麦克布里德会合了,而他们落地的地点,在昌黎县后七里庄村东五六里外的沿海沙丘一带。他们会合后盲目地往西走,见到了坠毁在坟地里的42-6234号B-29远程重型轰炸机,心里凉飕飕的。

在陌生的地方,看到同伴是最大的惊喜。汉龙一行坐在牛车上走了几个钟头,突然听到身后有人用英语呼喊,定睛细看,是欧文通等三人,他们跳下牛车高兴地拥抱在一起。

就靠着这些中英文对照的小本子,老乡和游击队与冀东的八路军联系上了。八路军急忙向延安报告,延安方面的答复是: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确保这些美国飞行员的安全,把他们送到延安来。

两辆牛车载着七个飞行员行走,大约十个穿制服的游击队员护送他们在昌黎的铁路以南平原地区,风尘仆仆地向北行进。第二天下午到达一个村庄,当时,兰道斯的左脚扭伤,走路一瘸一拐,连上厕所都很困难。村里人就把会推拿治疗骨伤的许发春医生的妻子找来,给兰道斯推拿,他疼得直咬牙,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儿。可过了一会儿,感觉这种古老的推拿手法对踝关节扭伤很管用。

一个叫小顺的八路军通信员让飞行员穿上农夫的衣服,装扮成农民,用牛车把他们送往冀东八路军驻地。他们休息到午夜时分,偷偷越过铁路,于凌晨4点抵达一个小山村。

7个美国飞行员在冀东12团团部驻地卢龙县东华台村,受到了团长曾克林等八路军官兵的热情接待。曾克林团长想了解他们的情况,可当时团部只有一个姓杨的教员略懂一点英语,无法顺畅地交谈,只好在地上书写简单的英语单词笔谈。为了表示对美国飞行员的欢迎,曾克林团长特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宴,有鱼、虾、肉、鸡蛋和清炖鸡等,热情地款待他们。美国人很浪漫,为了感谢八路军的盛情,有几个美国飞行员在吃饭时,特意把从清炖鸡上剔出的小三岔骨头收起来,留作纪念,还指着鸡蛋说:“这白果好吃极了。”

八路军官兵觉得这些飞行员是帮助中国人民抗日被鬼子击落的,我们有责任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让他们在我们的地盘吃好睡好,把他们安全送回故乡。

饭后,负责接待的12团党总支书记朱彦陪同飞行员们在村里散步,刚巧看到团部机关一些八路军在场院竖起梯子,在梯子上绑上篮球筐,兴高采烈地打篮球。朱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邀请飞行员们参加,他们既好奇又高兴地上了场,与12团的八路军官兵在简陋的篮球场上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中美篮球友谊赛。美国人个子高,打篮球有优势,大家你争我夺打得很激烈,场院里不时爆发出欢快的笑声。

一来需要养伤,二来赶上了“九一八”纪念大会,美国飞行员在冀东卢龙县住了一段时间,和12团的八路军官兵一道参加了纪念“九一八”大会,共同声讨日本侵略者。

当时,北平被日寇占领,美国飞行员不可能从北平机场起飞,稳妥的路线是从昌黎来到阜平晋察冀军区所在地,从阜平奔延安,从延安乘飞机到达重庆,再从重庆乘飞机飞回美国。

从昌黎到延安要经过冀东、平北、平西三块抗日根据地,上级指示沿途各部队和群众一定要照顾好这些美国飞行员的饮食起居,把他们从冀东昌黎县经平北、平西,安全护送到晋察冀军区所在地。八路军内部作了分工,冀东部队负责把飞行员送过白河,平北部队由10团接应,负责将飞行员从白河接送过平古路、京绥路,交给平西部队。

1944年10月19日,10团从冀东部队手中接过这7名美国飞行员后,由团政委兼昌延联合县县委书记曾威负责指挥具体护送细节。曾威曾任周恩来警卫副官,接待过外宾,懂得西方人的饮食习惯,所以对美国飞行员的饮食起居照顾得非常周到。

好似传接力棒,但这回传的接力棒不是木棒,而是7个金发碧眼的美国人。首先是相貌上的异样,八路军化装后,鬼子辨不清是伪军还是老百姓,但美国人不同,高鼻子、蓝眼睛、黄头发岂能是轻易遮掩的?10团的八路军给飞行员找来七身农民的衣服,给他们戴上白羊肚毛巾,脸上抹点灶灰,算是解决了化装问题。其次是行路的难题,兰道斯崴了脚,汉龙折断了一根肋骨,不能走长路,必须骑马,八路军就给他们征集牲口,牲口脾气暴躁,牲口的主人也要跟着行进,一来便于驾驭牲口,二来护送完飞行员,牲口还要还给老乡。由于飞行员白天很容易被识别出来,只能昼伏夜行。有的飞行员腿长,骑在牲口上腿耷拉到地上,十分滑稽。

第三是饮食上的困难,美国人不习惯吃中餐,而根据地的八路军连小米和玉米都吃不饱,上哪儿去寻觅西餐?

中国有句古语,“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更何况这个远方朋友不是别人,而是真心实意帮助中国人民抗日的美国飞行员。曾威寻思,咱中国人在饮食习惯上还有南北之分,南方人喜欢吃大米,北方人喜欢吃面,更何况人家美国人啦。10团的八路军下了决心,不管有多大困难,我们一定要招待好这些蓝眼睛。

曾威出面接待这些客人,由于八路军中多数人不懂英文,他就派昌延联合县委组织部长方明全程陪同。方明是南开大学的毕业生,会一些简单英语日常用语,在接送美国飞行员的过程中,始终由他担任翻译,对沟通中美官兵之间的感情,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为了7个飞行员的安全,他们选择了一个有较好的群众基础,同时地形好的村庄,就是北平长陵西北4公里处的锥石口村,打算在那里休息几天再送他们去平西。10团经常住在这个村,对那里了如指掌。长陵是比较大的据点,八路军常住的是泰陵,锥石口在山口里面比较安全。

10月22日,当飞行员们到达锥石口村时,10团部队和老百姓惊奇地望着这些黄头发蓝眼睛的大鼻子议论纷纷:“这些美国飞行员真棒,帮助咱们打日本鬼子!”

八路军官兵排成整齐的队伍热烈欢迎,还一个劲儿地喊口号:“中美人民联合起来,打败日本侵略者!打倒法西斯!”

10团官兵热情地邀请美国飞行员参观两个连的装备,他们的装备比别人先进,清一色的日本三八式步枪,每个连还配有六七挺机枪。接着,又请飞行员观看了民兵的装备。

欧文通机长是美国南方人,来自美国田纳西州纳什维尔的贵族家族,他在美国已经娶妻,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可是为了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他毅然决然地放弃贵族生活来到中国,对中国人民充满感情。参观完部队和民兵的装备,他兴奋地说:“想不到你们部队的装备和素质会有这样好,你们的民兵有这样高的战斗力。平时是农民,打起仗来都是兵,人民这样齐心,你们一定能打败日本侵略者。”

锥石口村的张惠芳是妇女队长,她丈夫的侄子宋玉臣是曾威政委的警卫员。张惠芳当年22岁,他的丈夫年龄大,八路军都叫她三婶。她看到飞行员的衣服很脏,就组织妇女给他们洗衣裳。

经过摸底,曾威与昌延联合县锥石口村的地方干部协商,请他们派出经常进入北平经商的人,经德胜门到北平去采购西餐用的各种食品:酱牛肉、腊肠、面包、果酱、黄油……虽然当时八路军没有多少钱,但是曾威还是下了血本设宴招待美国飞行员,此外还准备了大米饭、馒头、饺子等中国饭菜。

在村长窦长岭家院里,10团官兵举行了欢迎美国飞行员的茶话会,用粗瓷茶碗沏满茶,摆上花生、倭瓜子和红枣,热情地请他们喝茶,吃干果。10团官兵和老百姓早就打成一片,农家饭、棒 粥吃得很香,花生、瓜子、红枣随意扔在桌上、炕上,拿起来就吃,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而美国飞行员开始很矜持,总是客客气气,难道是他们嫌脏吗?

曾威热情地问道:“你们想家不想家?”

方明翻译完这句话,他们一下子都活跃起来,七嘴八舌地说:“哎呀,想家,太想家乡的亲人,想吃家乡的饭啦!”

是啊,谁不说俺家乡好?出门在外,思乡之情在所难免,曾威政委的这句话可是说到他们心窝里了。

平北老乡吃饭习惯在炕上盘腿而坐,饭菜摆在炕桌上,一家人围着炕桌吃。考虑到美国人腿长,盘腿不舒服,10团官兵专门在老乡的屋子里布置好八仙桌和椅子,端出了精美的西餐,摆上特意为他们买的刀叉,还有猪肉炖粉条、饺子等中国饭菜,飞行员们欢呼起来:“啊,太棒啦,还有牛肉、香肠、红葡萄酒!”

饮食文化是无声的语言,这些飞行员既不是嫌院子窄,也不是嫌桌子脏,他们只是不太习惯中国农家院的随意。当他们听到曾威亲切的问候,看到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主人还能为自己端上可口的家乡饭菜时,他们的心被真情融化了,气氛变得融洽了,客人也变得活跃了。雷达员欣斯德尔一边用刀叉吃着面包、牛肉、香肠,一边诧异地问道:“你们是从哪里弄来的西餐?”

方明笑着说:“西餐是从北平买来的,中餐是我们自己做的。”

技术军士兰道斯惊叫起来:“北平,北平离这里有多远?”

曾威回答道:“从这里到北平有五六十公里。”

副驾驶汉龙中尉瞪圆了眼睛:“这么远的路,你们没有汽车,怎么可以买来?”

曾威热情地说:“没关系,北平到这里通火车,早晨去晚上就能回来。铁路上、城里都有我们的人,村里的老百姓都有日本人发的‘良民证’,日本人封锁不住我们。”

欧文通上尉万分感慨:“真想不到你们有这样严密的组织。”

史密斯上士由衷赞叹:“跑60公里路为我们采购西餐,我们真是太感动啦!”

曾威真诚地说:“你们降落之后,从海边走到这里,将近千里的路途,都有我们的根据地。老百姓是和我们站在一起的,你们走了这么远,没有进过县城,没有看到多少穿军装的兵。但是凡是你们经过的路线,沿途每天晚上都有民兵站岗放哨,搜集敌人情报,监视敌人行动,你们过去后,这些人员就撤了。所以你们走了这么远,日本人一点也不知道,你们是很安全的。今后我们要继续这样做,一直将你们送到延安,从那里坐飞机回四川,再飞回美国去。”

一番掏心窝子的话说得飞行员心里热乎乎的,美国人性格外向,他们边吃边喝酒,最后竟然唱了起来,那是一首美国乡村歌曲,旋律很美。张惠芳见状高兴地说:“美国人得吃美国饭,看把他们高兴的。”

一个八路军战士端来了一大碗猪肉炖粉条,热情地说:“猪肉炖粉条是东北菜,饺子也是北方食品,我们这支队伍北方人居多,大家都爱吃北方菜。来,你们快趁热尝尝!”

美国飞行员不会用叉子夹粉条,八路军就教他们使用筷子,欣斯德尔军士高兴地赞叹:“唔,中餐很好吃,我要学会使用筷子。”

方明说:“行,等打败了日本鬼子,我们请你们来做客,让你们用筷子吃个饱!”

一句话逗得大伙儿哈哈大笑。大家正吃得高兴,麦克布里德上士突然问道:“我们现在离日军有多远?”

曾威说:“只有5公里,在我们房子的后山上,就能看到日军的碉堡。”

曾威说的是大实话,没想到这句话引起了飞行员们的不安,有的放下刀叉,饭也不吃了,急切地说:“这里离日本人太近了,我们走累了,日本人来了,我们走不过他们,那就要做日军的俘虏,就不能回国,不能同家人团聚。我们必须马上走。”

看来,日寇的残暴令人不寒而栗,美食抵挡不住对豺狼的恐惧,飞行员们无心吃饭了,一定要远离这个村子。曾威劝说道:“不要怕,日本人不敢轻而易举地出来,在他们驻地周围有我们的民兵、游击队看着他们。我们有经验,他一出来我们就会知道,交通要道上埋有地雷,他们踩上就会被炸死。如果日军真的出来,我们可以进山。一进山,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保证你们在这里当不了日本人的俘虏,一定会安全地把你们送到晋察冀军区去。”

就这样好说歹说,总算说服飞行员们住下了。为防止他们在异国他乡感到寂寞,10团八路军还陪同美国飞行员游览了一个皇帝陵墓。由于鬼子经常骚扰,平时晚上老百姓不在家睡觉,美国人住在这里,八路军就把村庄包围起来,敌人动向的情报一个跟着一个走,由底下往上传情报。

张惠芳组织妇女给飞行员们洗衣服时,有的飞行员没有换洗衣服,八路军就把自己的大号军装送给他们穿,还帮助他们理发、刮胡子。渐渐地,飞行员们喜欢上了锥石口村,也喜欢上了这里的八路军和老百姓,他们在村里住了几天。曾威按预定计划派出一个分队,当地政府在老百姓中给他们每人征集了一匹马,护送他们继续向平西走去。

我采访这段历史时,曾威政委的女儿曾远明问我:“孙老师,三奶奶(指当年给美国飞行员洗衣服的妇女队长张惠芳)说美国飞行员离开锥石口村那天下雪,她是不是记错了,10月份怎么会下雪呢?”

我说:“不会,三奶奶给美国飞行员洗衣服时才22岁,是记忆力最好的时候,她不会记错。”

曾远明说:“北京怎么可能10月份下雪啊?”

我说:“你别忘了,第一,70多年前北平的气温比现在要冷多了;第二,锥石口村算平北,我有一年和同学一道到延庆玩,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4月19日,山上桃花盛开,可远处的高山上竟然是前一天刚下的雪,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景观叫作海坨戴帽,那座山就是大海坨;第三,飞行员们离开村子时是10月下旬。”

亲爱的读者,让我们把思绪追溯到1944年的10月。没有不透风的墙,日本鬼子追上来了,他们在找这些美国人。飞行员离开锥石口那天,天上下小雪,老百姓在跑,飞行员在跑,八路军10团的官兵也在跑。村北边有条小道,只能过小车,大车都走不开,八路军大声喊:“大爷大妈,你们往后点,先把美国人放过去,让他们头里跑。”

飞行员一行先到了锥石峪,白天在根据地内行军,黄昏时接近了居庸关。八路军和美国飞行员在靠近铁路不远的密林中休息了一阵,整理行装,派出哨兵侦察了行进的道路,天黑时顺利地从居庸关北1公里处通过了京包铁路,翻山进到西关沟,又走了七八公里就宿营了。

经过妙峰山时,恰巧遇到了挺进剧社在演出,演员们还专门为飞行员们表演了节目。经过三天的行军,10团官兵于1944年10月25日顺利地将这7位美国飞行员护送到平西根据地中心宛平县政府所在地斋堂。10团的八路军和美国飞行员经过几天的相处,相互间增进了了解,建立了友谊,最后分别时,都恋恋不舍,美国飞行员喜欢上了这些像田野里的红高粱般朴实的八路军。

10月27日,从斋堂到阜平县由平西军分区部队负责护送。这个季节是北平最美的季节,百花山上姹紫嫣红,枫叶黄栌层林尽染。这段路都在抗日根据地内,都是白天行军,飞行员们骑马疾驰,沿途受到八路军部队和根据地人民最高礼遇的接待和护卫。

过拒马河时,山高路险,一匹马摔下山崖,八路军派人下山把飞行员的衣服和东西捡起来,把摔死的马杀了,炖了一锅马肉款待飞行员。

我见到一张在阜平窑洞里拍摄的照片,晋察冀军区的官兵与飞行员们一起吃饭,拍摄时间是1944年11月18日。朋友来了有好酒,这是一顿美味佳肴,八路军用炸药充电式相机给飞行员们拍照。

到了阜平后,美国飞行员受到根据地军民的热烈欢迎,受到晋察冀军区聂荣臻司令员亲自接见。在阜平的庙台村,晋察冀军区的指挥官还亲切地与飞行员们合影留念。

为了抵御寒冷,八路军把自己仅有的羊皮大衣、连指手套和军装送给美国飞行员。就这样,有时候骑着牲口一天要走80里路,跋涉1500英里,历时5个月,美国飞行员终于到达延安,受到了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等中央领导的接见。在延安住了一段时间,飞机把他们接到重庆,飞行员们从重庆乘飞机返回祖国。史密斯回到印度后,仍然舍不得脱掉那身八路军送给自己的18集团军的军装。

这7名美国飞行员都是大学毕业生,在反法西斯战争的召唤下投笔从戎。他们个人的家庭出身、职业和政治信仰大相径庭,有的是商人,有的是农场主,有的是实业家;党派上有的是民主党,有的是共和党,有的是共产党,但对待反法西斯战争的态度是一致的。

欣斯德尔的妻子阿玛莉亚·欣斯德尔,是美中人民友好协会洛杉矶西区分会会员。她说,这几个飞行员回到美国后,都是促进中美人民友好的积极分子,每人都写文章回忆这段往事。

1978年5月,在庄严的人民大会堂,叶剑英、聂荣臻、邓颖超、康克清等领导人兴致勃勃地接见了美军驻延安观察组成员,茶几上的瓶子里插着一枝浅黄色的玫瑰花,美国朋友惊讶地问:“中国也有和平玫瑰?”

邓颖超同志微笑着讲述了一段难忘的往事:当年这7个飞行员回到美国后,欣斯德尔始终想回中国看望曾经救过他命的老朋友。可是直到去世,中美关系也没有解冻,他遗憾地离开了这个世界。1972年,中美之间开始破冰之旅。一年之后,欣斯德尔的妻子带着女儿来到中国,随身带着两株和平玫瑰,分别送给毛泽东和周恩来。

邓颖超把其中的一株种在院子里精心培育。这来自大洋彼岸的玫瑰花一点也不认生,在中国的大地上开得格外茂盛。那天,邓颖超得知要来会见美国朋友,特意采摘一枝玫瑰花带给美国朋友。这不是一般的花朵,而是来自美利坚的中美友谊之花。

当年负责组织护送美国飞行员的曾威政委一生没有忘记昌平锥石口村的老百姓,经常去看望他们。他去世前,还叮嘱儿女,自己的警卫员是锥石口村人,在战火硝烟中拼死保护自己的生命,你们一定要经常去探望锥石口村的老区人民,不能忘了他们。

曾威去世后,他的儿女曾建国、曾远征、曾远明经常去锥石口村看望张惠芳,管她叫三奶奶,给她带北京稻香村的点心。八路军和老百姓是鱼水关系,只要我们不忘养育了革命的人,我们这支人民军队就有希望。

抗战时期,平西、平北、冀东、冀中抗日根据地的建立,在北平郊区燃起燎原烈火,日伪统治华北的中心城市北平成为一座孤城,处于抗日根据地东西南北四面严密的包围之中。抗战烽火席卷平郊,给日寇以有力的打击。古城盼春,北平人民在中共地下党的领导下,全力支援抗日根据地的建设,保存发展了地下革命力量。

齐白石(名璜)是位有风骨的国画大师,抗日战争时期闭门谢客,拒绝日本特务要他加入日本国籍、去日本的利诱,多次拒绝为日寇作画,日本人不断加压,最后他无奈之下提笔画下四只螃蟹,然后落款“看你横行到几时”,日本人看后气得直嚷“齐白石太顽固”。他大义凛然地说:“齐璜中国人也,不去日本。你硬要齐璜,可以把齐璜的头拿去。”

1938年5月13日,国画大师张大千在北平度过了难忘的200多天后,独自一人离开了铁蹄下的北平。张大千何尝不想与妻相守,儿孙满堂?但为了不在日寇铁蹄下苟且偷生和被利用,他义无反顾地出走,内心承受了巨大痛苦,他还拒绝出任日本艺术画院院长。他说:“我是中国人,不能留下千古骂名,我宁死也不做汉奸!”

日伪当局为了粉饰太平,要求北平梨园公益会出面组织京剧界义务表演,为日军唱戏捐飞机。著名京剧艺术家程砚秋坚定地说:“我不能为日本人唱义务戏叫他们买飞机去炸中国人,献机义务戏的事,我宁死枪下也决不从命!”

为此,程砚秋脱下心爱的戏袍,到北平颐和园北面的青龙桥隐居,种地务农。

著名京剧艺术家余叔岩让请他唱戏的日伪军一次次吃闭门羹。

著名京剧艺术家梅兰芳留蓄胡子,息影八年。他是唱旦角的,留胡子就是明志不为日本人和汉奸卖国贼演出。为了达到目的,他不惜注射疫苗,引起高烧,自毁身体。他罢唱的八年正是人生的黄金时期,八年的空白在人的生命史上是怎样巨大的损失,战争使他苍老了许多。

著名京剧艺术家杨小楼在古都沦陷时,毅然息影,宣泄国仇家恨。他说:“如果北平也怎么样的话,我这个岁数了,我就托病不演。”铿锵誓言是一代武生宗师最后的绝唱。

抗战爆发后,著名京剧艺术家周信芳来到淞沪抗战前线演出《明末遗恨》慰问抗日将士。

评书艺人连阔如拒绝在广播电台宣传“大东亚共荣圈”“中日亲善”。

天桥相声艺人曹宝禄拒绝为日本人唱赞歌……

北平有战事,北平有硝烟,北平人民是有骨气的,北平抗战是全民抗战,国民党爱国官兵、共产党八路军和英雄的北平人民用生命和鲜血保卫了北平,谱写了爱国主义的壮丽诗篇。

作者简介

孙晶岩,女,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北京市作家协会合同制作家、国家一级作家。著有长篇报告文学《中国动脉》《山脊——中国扶贫行动》(两卷)、《中国女子监狱调查手记》《重绽芬芳》《中国金融黑洞》《边关——中国陆路边境海关纪实》《放飞的生命——中国院士三兄弟》《服装交响曲》《女监档案》《五环旗下的中国》等十部;中短篇报告文学集《女作家眼中的世界》、散文集《海梦》、电视连续剧《女监档案》《重归青杀涧》,学术著作《大学语文》等著作500余万字。曾获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正泰杯”中国报告文学大奖、首届中国文联优秀图书奖头奖、《十月》散文奖等20余项文学奖。被《文艺报》评为“2005年度全国十大重点关注作家艺术家”;被国务院授予“国家西气东输工程建设先进个人”奖章。多部作品被译为英、法、日等文字在海外出版。电视连续剧《女监档案》远销东南亚。

责任编辑 师力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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