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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的海棠(短篇小说)

2015-09-10随学永

安徽文学 2015年8期
关键词:小青海棠夜色

随学永

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不是海棠,第一次见到时,我觉得应该是桃花,桃花也在三月开啊。也是这几天,花色也是白色的,有点粉红,花蕊里也有那种一丝丝的纤细得像女孩子皮筋一样的芯,有那么一点随意和浪漫。但显然,它的叶子不像桃花,桃叶有点偏长,闻起来有一股浓浓的特有的桃子的味道。我曾在老家屋后的桃园中闻到过,那也是春天,桃花开满一个林子,阳光灿烂,我把鼻子凑到一朵朵桃花上,用力吸着,它们是那么美好而令人陶醉。许多年过去了,可它给我的印象还是那么深,就像是发生在昨天。或者我刚从老家回来了,穿过时光机器,那时的我单纯而热烈,遐想在桃花林中迟迟不肯出来。那就是我,真的是我,或许现在的我还是那样。

我还觉得像樱花,开得一簇簇的,热烈奔放,像少女思春到了顶峰时忍不住的大叫,然后又很哀伤的感觉。樱花是有点哀伤的,大片的樱花若是在雨中是让人心疼的,最终的方式是飘落,它们大都不是长久的,不管你信不信。可是这些没有那么热烈,很含蓄,含蓄得让你直想脱掉它的衣衫,它是少女,含苞未放,或许在下一秒她就脱去了最外面那件暗红色的外衣,那件外衣薄薄的,甚至不能抵挡三月的微凉的风。不管怎样它就要脱下去了,鼓鼓的胸部就要露出来了,脸上带着温柔,那是三月所特有的温柔。所有的风都停止了,只剩下一些微弱的喘息,让春天更像春天,让融化的河水更像河水,让路灯的微光像极了咖啡厅里的那点温暖,你一点也不能阻止它,真的不能够阻止,这是自然的,超出了人的范畴,它们就像启动了的时光机器,在人类的历史上行走,在这个星球的很多地方行走,可是最终它还是没有脱下来。它不会在你面前脱下,它是害羞的。极其害羞。

我想起了顾小青,顾小青也是这样,其实我还没有真的认识她,真的不怎么认识,很多人都是这样,有时你觉得你和她很熟悉,可是很多时候你会感觉很迷惑。

是我约的顾小青,我说:“小青,春天的夜晚真美,带你出去看看吧。”她说:“好吧,一会就到。”“老地方,还是那个湖边,靠近路口那里。”我说。在我等顾小青的时候,我就站在那里,看着最后一班公交车在不远的地方拐过去,它告诉我快到8点了。我坐过很多次末班车,有时你刚好能坐上,有时你刚到站台它就走了。路边的小河里青蛙在叫,我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叫,是饿了还是咋的,小青说它们是在求偶,我觉得这是种暗示,好像我约她就是在求偶似的,可是谁又能说这不是呢。所有的青蛙叫的声音好像都是一样的,但仔细听了又不一样,有的低沉,有的洪亮,有的短促,有的尖细,可是汇聚起来你就分辨不出来了,好像整个小水塘里都是。远处的工地上黑漆漆的,高高的吊塔上,灯似乎有点太高,照不到水塘。

小青来了,穿着蓝色的有些小花的长外套,头发没有扎起来,外套的扣子没有扣起来,腰肢露在外面,每每看到这里,我都有搂一下的冲动,没办法,她就是那么充满着诱惑。头发上还有一丝丝芳香,在春天的夜里,这种芳香和油菜花的香味能明显地区别开来,会让你冲动,让你缺氧,我有点控制不住了。她的眼睛是深邃的,充满了湖水一样的颜色,看得让人心里禁不住一丝颤栗。身体是修长的,有种少女独特的美,如果我会画画,我就会画她的侧面,用模糊的流动、朦胧的颜料做背景,色彩不用太绚烂,灰色的带点紫色。腰要纤细的,用笔飞快地勾勒一下,至于臀部,我闭上眼我都能画出来,用蓝色,那种牛仔蓝,紧紧的,像春天的呼吸。头发不用飘起来,但肯定要有一缕发丝斜斜地从前面拂过。眼睛用湖水的绿,带着点蓝,带着点哀怨。在侧面打一些阳光的淡影,要照出那种梦幻的金黄色。像五月的麦田的颜色,可以不用那么热烈,但要有那种欲望,原始的欲望。我一生就画这样一幅画就够了。

“哎,你想嘛呢,呆子。”小青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的“画”刚好完成,我很高兴。“青,我给你画了一幅画,可美了,要不要看?”

“在哪呢,我要看。”她轻轻地用手拨了一下长发,我能感觉到她的发丝掠过了我的脸庞,脸庞上立刻有一种丝绸的质感,像我刚才画的画布的一角。你知道它是无价的,虽然我还没有画出来,可我已经看到它了。它要被人类永恒地记住。想到这,我有点惆怅,人类是啥,混杂了各种美好和污浊的东西,我有点不舍得了,有些人我不愿给他看。

我和小青并肩地走着,暗红色的行道砖斜斜地交叉着铺下去,我们的脚步踏在上面,轻轻的没有声音,似乎这些砖不会停下来。远处是湖水,湖水在夜色里有点发白。更深颜色的是湖岸,湖水被春风吹来一丝丝凉凉的气息,拂过小青的发丝和我的眼睛,湖水的味道淡淡的,有一丝咸,我吻小青的时候就是这种味道,在嘴里弥久不散。再近一点是一片油菜田,它们沿着人行道生长着,像一个被拉长的矩形,在夜色中,油菜花还是黄色的,你仍然可以看到它排列得整整齐齐,挺直了胸脯,月光会亲吻它们,轻轻的柔柔的,它们的子宫里便会泛起一丝丝温暖和快感,它们会在这个夜晚怀孕,打开少女的羞涩。

“你的眼睛真美,别动,让我看一会。”我拉住她的手臂,她的手臂温热而又清凉,小青停下来,望着我,我拨了一下盖住她眼睛的那缕长发,她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眨动着,像一只活泼的小鹿。江岸上,三月的青草就是这个样子,吸取了万物的精华,然后在这个夜色中放出诱人的光芒。

“看好了没?有啥好看的,死气沉沉的,也就你觉得好看。”小青说。我吻住了她的嘴巴,声音停住了,湖水还在那儿泛动着波光,油菜花屏住了呼吸,青蛙的叫声渐渐地远去了,只有海棠。夜色中的海棠就在小青的头发旁边,那么近,含苞未放的,打开花蕊的,淡红色的,它们呈现着少女的羞涩的颜色和轮廓,在静静地开着,那么慢,那么热烈,那么久远,人类会记住它,我选择了人类,而不是人。

周末,23路车总是那么拥挤,尤其是末班车,每个人都想坐,末班车就像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最后一站。所有的人走出家门,从遥远的城北,从蜻蜓湖边,从银湖边都会选择它。23路代表了一个时代,代表了一种思想,代表了青春的惆怅和热烈,代表了少女的春天,代表了龙山的幽古,代表了人类有力的手臂,代表了钟表和拖把的肮脏,代表了性和迷茫,代表了无所谓和咏叹调,代表了远去和靠近,代表了粮食和蔬菜,代表了机器和手掌,代表了空气和呼吸,代表了争吵和分离,代表了沉重的呼吸和轻率的表白,代表了一切一切,代表了人类,我选择了人类,而不是人……

我后来才知道小青也在这种人群中,这是一刻钟后我才知道的,不——具体点说应该是三天后我才知道她叫顾小青的。

我选择了靠后面的座位,23路以前是橙黄色的,背后有一只大鸟,我非常讨厌那只大鸟,有时候觉得它像一只蝙蝠,有时候觉得像秃顶的鹰,很长一段时间,我非常非常讨厌它,就像讨厌这个城市的垃圾场一样。它封住了整个后窗,掩盖了一段时代的美景。再后来它变成了红色,我渐渐地觉得好看了,变得整饬协调,和这个城市街道两边的紫荆的细碎花朵匹配了一些,它在整洁干净的黑色柏油路上奔跑,抛弃了尾气的污染,蜻蜓湖水和龙山才可以接纳它。最近它又变成了蓝色,蓝色天空的蓝,当天空不再蓝的时候,它及时填补了城市不可缺少的空缺。人们需要蓝色,就像蜻蜓湖需要墨绿的湖水,龙山需要青翠的树木,也像我需要小青咸咸的嘴里的味道。

前面有个女孩扶着栏杆,栏杆是黄色的,车门就在她的身后。她前面的座位上已坐了一个约莫50多岁的女人,狭小的空间里放着几个方便袋,袋子里装的像是孩子的毛衣。手里拿着一只气球,气球上的图案是灰太狼。在拥挤的车厢里,灰太狼眼睑上那道永不消失的伤疤非常显眼,此时,它好像对每个人都微笑,边上的窗子开了一个缝,车开动的时候,微风扫进来,“灰太狼”就会身前身后地飘转,这时,你仿佛能听到平底锅在它的头上砰砰作响。

我看到了女孩的侧面,头发扎起来时马尾翘在后面,显得很俏皮,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抓,她离我约有一个胳膊远的距离,如果我一吹气,气流就会接触她睫毛上方的那缕刘海,我尝试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吹去,它果真在气流的吹动下浮动起来,只是轻轻的,我想她没有感觉到,因为窗子有一个缝,那里也有流动的风吹进来。此时,两股风掺杂在一起,在小小的车厢里交融了,带着一丝诱惑和挑逗。车子到附中的时候,她好像有点累了,换了一下姿势,左手放进了蓝紫色外衣的口袋,那里或许有她的手机,右手仍然抓着栏杆。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下车的,只会带来新的拥挤,她向后望了一眼,与我的目光有了0.5秒的触碰,甚至更短,更确切地说没有触碰,那是完全无意识的一瞥,在很多时候我也会这么一瞥,看到的不是具体的事物,而是事物周边的空气和轮廓,这些都是无意识的。

她的脸庞白皙中带着点微红。那是海棠的颜色。我突然间想到了海棠,在遥远的记忆中的那种颜色。这短暂的想象打开了一扇门,也是在春天,那是垂丝海棠,在阳光下开的满树都是。阳光暖暖的,空气里都是海棠的味道,紫薇在不远处谨慎地开着,开得非常慢,细碎的,树干光滑而坚硬。海棠的花蕾密密的,它用了夏天、秋天以及冬天才换来这个开花的短暂时刻,它的一生都在这么准备着,准备着盛开,准备着不留一丝遗憾,这短暂的一生就在春天献给了全人类。

我在哪儿见过她,肯定是的,我非常确定。“你要坐一会吗?”我盯着她,忍不住地想问,可最终没有开口。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一定有点可笑。我确信她看到了,她一定是会意了,朝我这里一瞥。确定是一瞥.她笑了,一丝不经意的,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涩,这也像海棠的那抹暗红色,红得那么动人.春天的风从那个开着的窗缝里急速地钻进来,它们分明也想分享这个时刻,那抹微笑就那么一瞬间,来得那么快,去得又那么急。23路在空气中飞起来,长出了翅膀,我看到了方特高大的过山车上闪动的灯光,像春夜的眼睛,起伏的钢铁的轮廓英朗而干练。长江大桥带着耀眼的项链,像一个柔美的贵夫人。银湖旁边站满了以身相许的男男女女,他们手里拿着暗红的玫瑰,银湖水波荡漾,木栈桥走到了湖水的中心,合欢树散发着青春荷尔蒙的气息,泪眼朦胧,湖边的油菜田暗香弥漫,有情人在油菜田里喃喃私语,银湖大桥倒映在水中,拱形的影子像少女翘起的臀部,涌动着母性的力量……就这样飞着,23路在春天的夜里飞起来了,它不是象征,不是隐喻,是实实在在地拥有了翅膀,这翅膀是人类的欲望,是属于全人类,我不说人,我说的是人类。就是人类。

那个时候我们拥有了默契,我一直盯着她的脸庞,一点都不松动,好似我要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把所有的目光都洒在她的脸庞上,准确地说是左边的脸庞上,如果让我再扩大一点,那就扩大到她的颈部,她的胸部,她的海棠花似的整个身体。

她没有回应,只有春风在诱惑她的微微的笑,那笑是属于春风的,不属于我,不属于我这个个体,我是肮脏的,肮脏得要被这个春夜抛弃,永远地抛弃,永远……

我再也没有犹豫,跟着她下了车。车外的空气清新而洁净,有一种宁静感,没有一丝杂质。巴士轰鸣着开走了,喘着粗气。留恋仿佛又不舍,它还要跑到下一站。

“你的鞋带散了,小心。”我离她很近,黑色的皮鞋,一直向上延伸过了脚踝,脚踝那里有几道金属的装饰圈,有种神秘的质感。离得近总能发现什么,如果你喜欢一个女孩那么就离她近点,这一定没错。对任何事物也一样,如果你喜欢,一定不要远远地看着,移动你的脚步,近点更近点,一定没错。我就在那时迅速地发现了她的鞋带散了,她冲我笑笑,“谢谢。”低下头,一缕发丝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我停下了脚步。再抬起头来时,发现我她的脸红了。

“累了吧,看你一直站着。”我说,我们好像认识了几个世纪,这使我感觉不到慌张。龙山可以作证,它黑魆魆的就在那,甚至蜻蜓湖也可以作证,我觉得是它们给了我力量,嗯,是的,它们是我的朋友,一直都是,当我需要的时候,它们终于帮了我。

“是有点,”她说。“一起吃饭吧。”我说。

七叶草里的装饰真的很漂亮,光线柔美,她坐在一张木制的淡紫色的桌子旁,一盏外壳镶花的灯就在她头顶的上方垂下来,这样,我正好能看到她的发丝和眼睛,当我想回避她的眼睛的时候,我就会把目光恰到好处地移到镶着碎花的灯壳上。“这里真不错,我喜欢这里。”我说。“我挺喜欢,只和小伙伴们来过一次,一个人不大喜欢来。”她说着用手拨了一下眼睛上方的发丝。

“我还没进来过,刚开张没几天,我只是从外面看看,觉得很不错,很有质感。”我说。“那今天很有意义呢。”她笑笑。

菜端上来了,肉末茄子,雕花的盘子雅致得很,这道菜是我点的,我喜欢肉末茄子的细腻和温润的口感。吃的时候就像品味人生。我曾经无数次地品尝它的味道。有的淡点,有的偏咸,有的油腻,有的偏辣……还有一道菜是西红柿炒蛋。鸡蛋和西红柿在一起会产生一种特别的香味,这种香味是单单西红柿和鸡蛋都产生不了的,这就像男人和女人,交织在一起才会产生那种醉人的感觉。

“你见过海棠花吗?”我问。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在那一瞬间就是潜意识。“哦,海棠,《红楼梦》里老出现的海棠,好像海棠一出现,就会出什么事似的,可我真没见过。”她说。“你可能见过,但你不一定知道那就是海棠,就在那个湖边,有很多棵,我每天都经过那,刚开的样子,带你去看看吧,花的寿命都很短,这有点让人无奈。”我说着,语气里竟然有些惆怅。“明年它还会开的。”她说。好像想安慰我似的。“我知道,可是,谁知道明年又会怎么样呢?”我有些黯然,她提到《红楼梦》里的海棠让我有些怅然。“我喜欢晴雯,好烈性的女子,为了爱,什么都不要,为了爱什么都能豁出去,她一定是个美丽的女子。”我望着宽大的临路的玻璃窗,那一瞬间,我就好像看到了晴雯,在最后的时光里躺在床上,不甘心地留恋着那个世界里最后的美好。“可我喜欢宝钗,她雍容华贵,安静文雅,看透世事,不留微痕且十分理性。”她说,翘起的小辫子在后面显得孤单而落寞。

我惦记着带她去看海棠的事情,七叶草真的很不错,在这样一个浮躁的城市,你可以通过厚厚的玻璃幕墙把喧嚣隔开,窗外的一切就像黑白影像一样,过滤了尘土和混杂着的很多气息。幽暗的灯光悬下来,在你眼睛的上方,这就是光明吧,在那一时刻,这实实在在的光明和美好是属于你私有的,当然也属于对面的她,如果她愿意要这一点光明和美好。我想她不会拒绝的,我看着她的眼睛,觉得仿佛很遥远,一点也不像路边的那片油菜田,让人觉得毫无疏离之感。或者这世上有很多东西,你永远走不近,无论用多少时间,迈多少脚步。就像那片湖水,你无数次经过它,可你从来没有走近过它,每次只是远远的看着它,心里惦记着它的美好。可你终究没有走近它,你下不了那个决心,那个距离有时候是一辈子的距离,一辈子都走不近,是一种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恐惧,恐惧得无法明说。或者你觉得走近它就是对美好的亵渎。它就在那,在晴天里白茫茫的,在阴雨里灰蒙蒙的,有风的时候荡起满湖记忆的波纹,静的时候像一面巨大的镜子,谁都不敢走近它,如果你走近它,它就会照出你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小来,照出你的肮脏和颓废,照出你灵魂上的尘埃。

走吧,去看那片海棠,现实中的海棠是美好和醉人的。

那条路是东西走向的。路口就是起点,左手侧,龙凤佳苑那钢筋水泥的身体高高地耸立着,像一个黑夜中的巨人,楼体上的巨大字体,在很远就能看到。右侧是蜻蜓湖的一隅,湖边开满了油菜花,早春的时候一片墨绿色,生机勃勃,然后随着湖水的滋润,现在又开了黄灿灿的一片,沁人心脾。路边有稀疏的灌木,矮矮的蹲在那,好像故意不遮挡你的视线似的,透过这些灌木,远远的可以看到蜻蜓湖的湖心。此时,那里一定很安静吧?安静得就像远古时代。

我们并排走着,我的手可以碰到路边的树干,她在我的右边,头偏向右边,我只能看到她的侧面。青蛙又在叫了,无休无止。“这湖真美,我喜欢这里。”我说。“你为什么喜欢这个湖呢,很奇怪啊!”她好奇地问。“湖很深沉,能让人沉静,让人能静下来,就像一个精神家园一样,你知道精神家园的意思吗,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精神家园,都要用一生去经营它,它是人生的根基,没有它,你就会迷茫。而湖是最好的家园,迷茫时你可以向它倾诉,高兴时你可以让它分享你的喜悦,它可以包容一切,又那么纯净。”我说。

她似乎听懂了,现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哦,这样啊。”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那湖,湖面白茫茫的,湖边有成片的紫叶李、白玉兰,冬天湖面很大地呈现出来,春天,从树的根部望过去,只能看到一条白色的带子,让你觉得那里好像是另一个世界,与这个世界截然不同。

它渐渐明白了那湖,脚下暗红色的行道砖交叉着向前延伸,一点没有停止的迹象。我们的脚步不止,像走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绿色漫天遍野,天上白云朵朵,忽然下起小雨,雨很细小,只会增加一些意境,不会打扰我们。我脱下衣服盖在她的头上,我也钻进去了,风很静,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世界。她的手碰到了我的胳膊,把我从遥远的草原拽回来。

“你看过《瓦尔登湖》吗?梭罗写的,那个梭罗竟然在湖边盖了间木屋,并在那里住下了,像不像个疯子。可是我一点不觉得他像个疯子?我还很羡慕他呢。你想,住在木屋里,湖边有森林,神清气爽,一个小木船可以在湖上泛舟,钓鲈鱼,在湖边种豌豆。好美的生活。”我一副无限向往的样子,我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或许她不会懂,或许她懂了,总有人会懂,或许永远都不会懂,可是人类会懂,我说的是人类,不是人,是人类。

“我也有点想去那里了,”她带着幻想说,好像她真的明白了什么似的,“可是不上班会不会饿死?你知道我不会钓鱼,也不会种豌豆。”她又补充着说。“这是个问题,会不会饿死,这是个问题,你不能去,还是上班吧。”我说,其实我觉得我也可能会饿死在那里,但也可能不会,谁知道呢。

终于看见海棠了,在夜色中,白色的路灯洒下一片柔和的光,海棠那粉色的肉体在夜色中展开,路边的水塘荡漾着丝丝的波纹,让人无限神往又无限惆怅。有几棵还没有开放,枝干上全是花苞,粉色的,密密的像爱人的唇,让你忍不住想去吻它。

此时,她的眼睛在海棠树下显得更加柔和了,那是一双温柔的爱幻想的眼睛,里面有少女的芬芳。她的胸部在起伏着,仿佛要把夜色里的诱人香气都吸进去似的。尽情的去陶醉吧,你知道吗?它只属于三月的夜晚,稍纵即逝,它是美好的,每个花苞都是一个静静的女子,而树干是男人的胸膛。

风有点凉了,我们靠得很近,近得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睫毛在闪动,看到她小巧而美妙的嘴巴。

“我每天都会经过这里,”我说,“从它们的叶子刚从树枝里露出头,到一点点地抽出叶子,每天我都会看到它的变化,是我看着这些海棠盛开的,我见证了它们的青春,这就像舞蹈,手指在变换着变换着,湍急地缠绕,而后尽情地张开,生命一样地张开,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夜色里流淌。”

“我爱上了这些海棠。”她说。

我们都有点不舍,夜色中,海棠的花苞好像要告诉我什么,可是它还没有开放,它发不出一丝声音。

我喜欢你默默无言。

她叫顾小青,三天后在七叶草厚厚的玻璃墙后面,那盏柔和的灯悬在我们的上方。那些光洒下来,她的眼睛便变得更加柔和,浸满了这灯光的颜色。她在印刷精美的菜单上写下了三个字,然后递给我。“顾小青。”我轻轻地念出了声。“这是你的名字?”我抬起头问。她静静的眼睛里有一抹温柔的笑,一丝刘海飘在她的眼睛上,她的胸口一片白皙,让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或许这个名字能成为我小说里女主角的名字,它那么美,美得就像现在的你,我没有任何夸张,就是这样。”我说,笑容在她的脸上融化开来,夜风透过厚厚的玻璃墙钻进来,我束手无策。

“我看完了那本书,梭罗的《瓦尔登湖》。”她静静地说,这让我猝不及防。三天,三天她会有怎样的变化呢?我这才知道,她说的三天后再见原来是这样。

我们谈了很多关于湖的故事,这些足以写一本小说。

离开七叶草,我们又去看那些海棠,人行道上,暗红色的砖依然交叉着铺向远方,青蛙停止了叫声,这个世界沉寂了。这个时候只有一种淡淡的湿滑的味道,在夜色中,两个人的影子贴在了一起,就像人行道上暗红色的砖交叉着,永远的铺向远方……

夜色中,一朵朵粉红色的花瓣静静地开放着,还有很多没绽放的,一个个花骨朵,像少女的胸部,热烈地起伏而饱满。

责任编辑 李国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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