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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沃东北

2015-09-10李林

北京文学 2015年9期
关键词:抗联鬼子

在一次惨烈的激战中,武器精良的日军数十倍于我,抗联战士大部牺牲,唯有十三名身负重伤的人做了俘虏。凶狠的敌人迅即把他们押到山下一块空地执行枪决。突然,有一名俘虏站出来说:皇军,我投降,为了表示忠于皇军,给我一把枪,我亲自处决他们,然后,我为你们带路找到抗联密营。鬼子们得意地奸笑:你的,大大的良民!他接过枪,走到战友面前,低声说:战友们,我和你们一起上路!紧接着,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他朝着每位战友身上开枪,有的打一枪,有的打两枪,有的连开三枪。他的亲弟弟排在最后一名,他走到弟弟面前,轻声说:弟弟,等着我。说完,眼里喷火,泪雨滂沱,猛然朝自己的心窝,啪啪!连开两枪。

十三条年轻的生命,顷刻倒在血泊中——壮烈地仰卧在青山绿水间。

林涛恸哭,大地战栗。

鬼子上当了,叽里哇啦,狗一样狂吠,可埋伏在深处的抗联战士听明白了:他是用枪声打出了被捕前未发完的电报信号——一份敌人特大的军事机密。

他是谁?

一位返回东北侦察的抗联88旅电报员。

一位普普通通的抗联战士——普通得和其他抗联战士没有任何区别。

1941年冬,在苏联远东地区寂静的山林里,一群全副苏式武装的中国士兵,正在进行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训练。

在一排排俄式民居木刻楞里,学员们静静地听课,那种全神贯注,那种如饥似渴,让人肃然起敬。演练场上,远东蔚蓝深邃的天空下,接连不断地飘出了一朵朵美丽的喇叭花,那是88旅战士们在学习空中跳伞。在长长的山坡上,一群群白衣仙使在雪地上穿山越涧飘然飞驰,那是战士们在练习滑雪。在实弹射击场上,爆豆般的枪声骤然响起,仿佛战斗已经打响,到靶前看看枪法吧,会让你瞠目结舌——几乎枪枪命中靶心。88旅的战士,在东北战场上和日本鬼子周旋了十多年,再到这座熔炉淬火,个个都成了战场上的神枪手。再往前走,在山脚下一处特殊场地,有人在演习爆破,有人在精心识图、绘图,有人在向陡峭的山顶攀援。在一处空旷的操场上,战士们在肉搏刺杀,那种惊险,那种逼真,会把你看得心惊肉跳。在冰封的阿穆尔河(黑龙江)上,在被凿开的河水里,一些人在武装泅渡,他们背着防水行囊,手持冲锋枪,在江水中游走如履平地,即便是当年的浪里白条张顺见到也会心服口服。在密林中一座帐篷里,有几十个人在全神贯注地发报,清脆的嘀嗒声在山谷中回响……

这是什么地方?沉寂中充斥轰鸣,苍茫中弥漫硝烟?

是的,这是一处特殊战场——决战前夜特种部队的训练基地,号称野营,包括北野营和南野营(亦称A营与B营),坐落在苏联远东地区哈巴罗夫斯克市附近的亚斯克山林里。

这是一支鲜为人知的部队,它是东北抗联移师苏联的精彩续篇,是中、苏、朝三国联合抗日的铁血部队,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史上的惊天壮举。它的神奇、它的苦难、它的惨烈、它的英勇绝伦、它的超人韧性、它的忠骨英魂,让我们惊悚震撼,让我们肃然起敬,让我们在追索昨日屈辱的同时,深深懂得了今日大国之盛,是由烈士鲜血铺就,来之不易。

部队的名字——苏联远东红旗军步兵独立特别旅,亦称东北抗联国际教导旅,简称88旅,对外称八四六一步兵特别旅。

88旅的组建,是东北抗联与苏联远东红旗军从1939年末起,两次“伯力会议”的决策。

它像一把利剑,正在打磨锋刃,只要进军号响,瞬间直插敌人心脏。

88旅的抗联战士,用信仰奉献青春,用血肉构筑江山,人人怀揣强国梦,在长达14年的浴血奋战中,让我们又一次重温了中国共产党和中华民族百年历史的苦难与辉煌。

1941年冬,寒风怒吼,大雪纷飞,天地一片混沌,正是“腊七腊八冻掉下巴”时节。有一支队伍,踏着没膝深的“雪窝子”,在中苏边境孙吴县哈达沿线艰难跋涉。

这是一支从苏联远东地区返回东北的侦察小部队,共80多人,配备机枪10挺,电台一部,每人携手榴弹4颗,子弹500发,其任务是打回东北,到松嫩平原侦察敌情和开展游击战。

部队从苏联过江后,便遭到了日寇两个师团的围追堵截。88旅战士的身上,都有武器弹药、粮食等近百斤的负重,头上有敌人的飞机轰炸,后面有敌人的骑兵追击,前面有敌人汽车堵截,还有近千名日伪军的埋伏袭击。突遇的一场暴风雪,让他们寸步难行,没办法,只好用从日军手中夺来的两匹高头大马在前面蹚雪。即便这样,走了一天,在根本没有道路的小兴安岭原始森林中才走出几里路,原计划三两天到达松嫩平原开展游击战的战略部署被完全打乱,所带的粮食已经吃光,再这样下去,必将面临全军覆没的巨大灾难。支队长王明贵找来王钧、白福厚等支队领导开会,他们坐在雪地上紧急磋商,果断决定,必须主动出击,向敌人要粮、要枪、要马,把自己这支步兵部队变成骑兵,不然,靠两条腿很难摆脱敌人的围剿。根据小兴安岭东山炭窑工人提供的情报,决定突袭辰清火车站。

王明贵小分队沿着公路向辰清进发,当他们刚刚登上一座山岗的时候,突然,日本木原讨伐队迎面开过来。来不及隐蔽,来不及商量,更来不及转移,突然遭袭,是抗联随时会遇到的平常事。同时,抗联的大小战役,基本都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小分队果断迎敌,当即开火。在这场遭遇战中,虽然最终摆脱了敌人的围剿,但七大队(团级)大队长白福源和另外三名战士壮烈牺牲。

战斗结束后,部队清点人数 ,发现指导员姚世同走散了。后来,他们再次路过小兴安炭窑时,炭窑工人告诉王明贵,那次遭遇战后,姚世同一个人撤到东山炭窑窝棚。可不知怎么回事,第二天,大批敌人把炭窑包围了。姚世同一个人在窝棚里,和鬼子对峙了一个多小时,打死了十几个敌人。后来,姚世同的枪声哑了,敌人咧开了大嘴笑了,吵吵嚷嚷地喊叫:没子弹了,快出来投降吧!只要你把抗联的秘密告诉我们,我们的长官说了,给你银票,给你房子和土地,给你女人,给你自由,别跟这些红胡子遭罪了,出来投降吧!

炭窑窝棚寂静无声,又过了一会儿,姚世同说话了:哎,我投降,别人我信不着,上来个当官的,我和他当面谈。敌人利令智昏,不一会儿,果然大摇大摆上来一个当官的,当这个日本头目快走到窝棚跟前时,姚世同向他射出了最后一颗子弹。鬼子知道上当了,100多人围住了炭窑窝棚,一阵机枪疯狂扫射。姚世同,一位年轻的抗联战士,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王明贵的小分队,在森林里到处寻找炭窑,寻找木营(伐木的木帮)。经炭窑工人介绍,要想从日本鬼子手里夺马抢粮,离辰清东面不远处的东山木营里有300来张爬犁,每天都要把山里的上好木材,运到孙吴城里,再由那里转运到日本。东山木营里还有粮食和物资仓库,驻扎的日军不多。烧炭工人把爬犁运输的路线和其他情况都清楚地告诉了王明贵。经过那次遭遇,敌人以为弱小的抗联肯定穿过北黑线向黑河、德都方向溃逃,他们连做梦都没想到,几十人的抗联小部队没往北逃,相反,竟敢迂回到他们的眼皮底下。

经过周密研究,一个截马夺粮的作战方案当即形成。

经过一夜行军,天黑下来以后,王明贵小分队占据了制高点和爬犁道旁。这时天空飘起了雪花,夜空迷迷蒙蒙。夜幕刚刚降临,长长的爬犁队便从孙吴东山木营驶来,从望远镜里观察,爬犁上只有一个车老板,没有武装押送,当爬犁进入伏击圈后,战士们分头冲上去,首先把领头爬犁制服。车老板一看是抗联,就顺从地交出爬犁,躲在山坡下的小分队战士,迅速卸下马匹,一共200多匹马。车老板们还告诉抗联战士,东山木营有多少军队、 有多少物资和地形等等。战士们骑上夺来的马匹,精神抖擞地出发了。来到东山木营,守卫的敌军仅有20多人,他们听说200多马爬犁都被缴械,貌似强大的敌人都穿了兔子鞋——跑得无影无踪了。战士们冲进去,打开仓库,缴获了大量的大米、白面、豆油、食盐等,每个战士分别背三袋粮食,迅速撤退到原始森林里。敌人有飞机侦察,还有嗅觉灵敏的警犬和一些没有骨气的卖国贼告密领赏,小分队的行踪又被敌人掌握,敌人从后面紧紧追赶上来。战士们采取在雪地里埋地雷的办法——把手榴弹埋在雪里,把导火线引出来,用细绳子拴到附近的树干上。下午,敌人果然从后面追赶上来,不一会儿,战士们听到后面的爆炸声,爆豆似的,又脆又响,其间,混杂着野兽般的鬼哭狼嚎,知道敌人是踩着地雷了,都开怀大笑了。过去,我们只知道关内的抗日战争有地雷战,却鲜有人知道,在东北抗联,也有着与八路军遥相呼应的冰雪地雷战。抗联在14年的浴血奋战中,学习和发挥毛主席的游击战术,创造了许许多多游击战的新方法,雪地埋雷仅仅是其中之一。

1941年4月份,小兴安岭冰消雪化,为了破坏敌人的铁路运输,补充自己队伍的粮食供应,为了给牺牲的战友报仇,王明贵小分队开始筹划攻打辰清。他们又一次来到辰清附近的炭窑窝棚,通过烧炭工人了解到,辰清伪警察署有四五十个伪警察,火车站有十几个战警,伪辰清政府有几个警察守卫。

一天夜里,王明贵小分队采取突然袭击的战略战术,没给敌人一点喘息机会,七大队攻打火车站,八大队攻打警察署。警察署的几十名警察,火车站上的十几名警察,还有辰清政府的几名警察,都在睡梦和饮酒作乐的懵懂中,听到枪声惊慌失措乱作一团。经过几个小时的较量,几伙敌人大都被堵在屋内,最终缴械投降。这次战役,缴获枪支50多支,大烟10万多份(鸦片在当时可以卖钱也可以药用)。但是,支队副官吴法川在战斗中负重伤,鲜血呼呼往外淌,他不愿拖累大家,让他们快撤,几名小战士都哭了。王明贵和几个战士做临时担架,轮流抬着吴法川撤出了辰清。终因缺医少药,治疗不及时,流血过多,吴法川停止了呼吸。战友们把吴法川埋到了山脚下。

解放后,王明贵含泪对记者说,我们的战友方才还好好的,一转身就倒在了敌人的枪口下。这种事,几乎天天都在发生,牺牲的同志都很年轻,许多人没结婚,即使已婚也是多年没回过家。他们抛家舍业不怕牺牲,想法很简单,就是为了驱逐日寇,不当亡国奴,过上好日子。他们都是中华好儿女,都是中国的精英, 几十年了,我永远也忘不了他们!

撤出了辰清,敌人以百倍的疯狂围剿讨伐,孙吴和北安的日军骑兵部队,循着小分队的足迹,从两面夹击围剿。正当王明贵小分队快速撤退时,忽然前面遇到一块300多米宽的开阔地,先头部队正在通过开阔地,这时,敌人追了上来。假如敌人占据了好地势,后果不堪设想。王明贵立即组织了十几名机枪手,对敌人进行火力封锁,敌人赶快下马,猛力还击,双方拼命地对射。趁着几秒钟的空隙时间,王明贵率领10几名战士纵身上马冲过开阔地,来到支队参谋长王钧早已布置好的阵地上。王明贵一看,这是一块神仙宝地呀,居高临下打击敌人,还能隐蔽自己,主动权完全掌握在我们手里。敌人又疯狂发起进攻,快到100米远,王明贵一声令下,打!鬼子连滚带爬,中弹的鬼子哇哇乱叫,中弹的战马四处乱窜。敌人没占着便宜,赶紧撤到附近树林子里休整,小分队也乘机转进原始森林,快速撤退。

敌人仗着优势兵力,以为消灭几十人的小股抗联,胜利总该是他们的。王明贵小分队知道敌人会顺着脚印追击上来,他们边撤边埋下大量地雷——带弦的雪地手榴弹。直到天黑了,后面也没有动静,第二天,第三天,仍然没动静。小分队派出几个战士返回侦察,他们看到了惊人的一幕——在那片开阔地上和追击的雪地上,一片一片的血,黑的血、红的血、紫的血、人的血、马的血、狗的血,洒在了东北这片黑土地上。

这些故事不是杜撰,不是那些胡编乱造的所谓抗战神剧,是战争的亲历者——88旅第四营营长、抗联三支队支队长、号称常胜将军、解放后曾任黑龙江省军区副司令员、解放战争期间任四野骑兵旅旅长的王明贵亲自讲述的;是88旅战士、抗联三路军二支队参谋长、解放后任黑龙江省体委主任的王钧老人亲自讲述的;也是88旅三支队指导员、解放后任黑龙江省省长的陈雷同志亲身经历的。还有抗联当年最小的女兵、原黑龙江省政协副主席、今年已90高龄的李敏大姐亲身经历的。王明贵小分队,仅仅是抗联千百次对敌斗争中的一个例证,他们在抗联1938至1939年遭受重创的形势下,毫不气馁,越挫越勇,在几十天内就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用信仰和血肉之躯,打出了中国人民的志气。

前些年,国人多说是八年抗战,其实,抗日战争是从1931年发生在东北的“九一八”事变开始的,整整14年。1931年9月18日,蓄谋已久的日本关东军,炸毁柳条湖铁路,反说中国军队所为,然后大举进攻东北军的北大营。其后,日本对中国大肆进行经济掠夺,帮助日本摆脱了30年代的经济危机,为以后的全面侵华战争打下了坚实的经济基础和军事基础。

在14年的抗日战争中,东北战场上的主力部队不是所谓的“国军”,而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联军。这是东北抗战的真正历史。88旅的各个营房里,都有毛主席和朱德总司令的画像,毛主席的《论持久战》,还有朱总司令的著作是抗联战士的必修课本。建国后任空军司令员的刘亚楼曾经多次到88旅讲课。

在东北战场,抗联和日寇军事力量悬殊,在古今中外的历史上,都是罕见的。日本关东军在东北人数最多时,达到了75万至85万,加上伪军远超100万。而抗联的队伍,多是两手空空,和几十倍于己的敌人作战,他们没有畏惧,没有屈服,他们在3万多名抗联战士仅剩不到2000人的革命低潮时,果断实行战略转移。但战略可以转移,消灭日本强盗的信念不能转移,每一名抗联战士,对死都有一个共同的信念——88旅旅长、抗联名将周保中在给一、五支队的信中铿锵有力地说:我们的生命,如果到了必须牺牲一切的时候,我们就得抛弃一切苟且偷安或忍辱求生的念头,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我们即使身体死了,我们的名誉和志气是永留人间的。周保中还有一句名言:我即便死,也要身体向西(从远东看,中国在西)。意即死了,也要死在中国的抗日战场上。88旅抗联战士李东光说:我们到苏联学习训练那段时间,比起在国内,住得好多了,吃得也好多了,可是这种舒适总觉得不是滋味,我们日夜盼望回东北和日本鬼子真刀实枪地干,要苦就苦在中国,要死就死在中国!

王明贵小分队,和其他小分队一样,一面侦察敌情,一面发动群众,一面开展游击战。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小分队往返于黑龙江两岸,接连不断地进行了朝阳山战役、罕达气战役,八战腰战役、益仓公司战役、26号车站战役、扎敦河战役、呼玛河战役、库楚河战役等大小战役几十次。1941年11月1日,王明贵小分队攻占中东铁路支线26号车站,俘虏日军战警20人,处决了罪大恶极的日本经理,缴获大量物资,有30多人参加了抗联。仅仅过了十几天,在1941年1月18日,他们又袭击了扎敦河伐木公司,俘虏了全部伪军,缴获了一挺机枪和大批枪支弹药,有49名伐木工人参了军。1942年2月10日,88旅小分队在大兴安岭库楚河,被日伪侵略军的讨伐队包围,那是一场血战,激战一整天,在敌人的兵力武器几倍于我的情况下,奋力突围,130多名抗联战士,有近百名壮烈牺牲,仅有25人突围。但失败与挫折吓不倒他们,1942年2月24日,在呼玛地区至余庆公司的大路上,小分队以少胜多,巧妙布阵,缴获13张马爬犁,俘虏20多个伪军。在东北有一句在老百姓中流传的顺口溜:扑不灭的火焰,打不垮的抗联,一个抗联一把火,刮到哪里都燎原。抗联的一支队伍,哪怕打散了,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也是一座火山,只要遇到敌人,就要火喷。

对于抗联战士,包括杨靖宇、赵尚志、赵一曼、投江八女等无数英雄们,就连禽兽不如的日本侵略者,都不得不敬佩。关东军大兴安岭讨伐队长铃木喜一曾惊呼:抗联的王明贵大大的厉害!

1941年早春,吕英俊和朴长青率领的小分队,像敏捷的猿猴,瞪着苍鹰一样犀利的眼睛,迅速卧倒,匍匐前进,他们已经在尚未化冻的硬土荒草地上爬了几个小时,两只手早已肿了、胀了,但他们不敢站起来,站起来就要暴露,暴露就可能牺牲。牺牲事小,完不成任务事大。两个人小声交谈着,互相鼓励着,坚持着向宁安县日军碉堡群爬去。爬了大约大半天时间,终于隐隐约约看到了碉堡群,他们暗暗高兴。

可是,碉堡群不是说爬就能爬进去的。他们遇到了第一道防线——密密麻麻的铁丝网。怎么办?搞军事侦察的小分队,要带上必要的材料和工具,但不可能把铁锹镐头以及锛刨斧锯都带上。 他们只能在铁丝网底下用随身携带的小铁铲挖土,挖到化层土就用手扒,扒出一个大坑,再到附近找到一根木棍,把铁丝网支起来。他们贴着土层,像蚯蚓一样,一点一点向前蠕动,一点一点爬过去,第一道防线总算过去了。过了第一道防线,他们又爬了大约30多米长的中间地带,眼前出现了第二道防线——厚厚宽宽的6层铁丝网,还密密麻麻地挂着罐头盒子。第三道防线不是铁丝网,而是铁丝扣铁丝套,那铁丝细细的,是专门阻挡骑兵和步兵的。第四道和第五道防线,又是厚厚的铁丝网,还是挂着密密麻麻的铁罐头盒子,一道比一道困难,一道比一道危险,只要碰到铁罐头盒,稍有响动,日本哨兵枪声一响,两个人的命就没了,稍有一点闪失,就会前功尽弃。

五道防线过去后,就是又宽又深的交通壕,进了交通壕就可以爬到碉堡群了。

吕英俊和朴长青从五道防线爬出来,身体就像一摊泥,浑身颤抖,大汗淋漓,呼吸困难,眼睛睁不开,像要昏厥过去的样子。吕英俊和朴长青互相鼓励,千万不能闭眼睛,眼睛一闭,就醒不过来了,后果不堪设想。吕英俊对朴长青说:总部等着我们的电报呢,不能死啊!

1941年的早春四月,东宁县老黑山山区寒风料峭,两个人的汗水一冷凝,便浑身冰冷,手脚僵硬麻木,但他们不敢站起来跺跺脚, 更不敢 跑几步活动活动身子,他们只能躲闪着、隐蔽着身子,静静地趴着, 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时,整个堡垒群还没有进驻部队,只有哨兵轮流站岗看守,哨兵在眼前活动一小时,他们就得卧倒一小时;哨兵活动两个小时,他们就得趴两个小时。等哨兵到远处巡逻了,他们就赶紧拍照、测量、绘图、发报。吕英俊他们把碉堡的宽度、长度、厚度,还有大炮的口径都进行了反复拍照,并对整个碉堡群的位置、面积、数量和总体布局,进行拍照与绘图。他们还把堡垒的外墙敲下一块,拿回去试验碉堡的坚固度。任务完成后,他们根据苏联远东情报局和88旅野营总部的命令返回去详细汇报。

汇报完了,吕英俊他们又马不停蹄地返回东宁县,对南山、北山的碉堡群,又进行了四次侦察。

1941年6月,苏德战争爆发,日本感到时机已到,便蠢蠢欲动,侵苏灭苏之心日渐嚣张,大批日军进驻堡垒群。吕英俊和朴长青又被派往东宁县老黑山进行侦察。他们第一项任务是摸清敌人的军事动态,尤其是兵力及物资调动运输情况。他们蹲伏在公路两侧的林地或沟边,查看每天过往车辆的次数,车厢数,车厢里人员及货物数量,他们边记录边拍照边绘图,一蹲就是十几天。他们发现,狡猾的日本鬼子运送兵员的时候,用韩信乱点兵的谋略,搞障眼法——每天白天把大批鬼子运到黑龙江边陲,晚间再偷偷运回来;第二天再把这些兵明目张胆地运走,晚间再悄悄运回来。

侦察刚刚结束,吕英俊他们又接到上级新的指示——去老黑山附近的夹皮沟飞机场侦察飞机场和炮阵地的情况。他们潜到机场附近,先观察机场的岗哨规律,趁岗哨流动空隙,潜入机场,把飞机的架数、规格、类型(运输机还是轰炸机)等都作了拍照与记录。突然,吕英俊发现了另类的飞机——木制的。经侦察,他们发现,机场共有7架伪装的木制飞机。

当年,由于日本强盗的侵略野心过大,大批兵源派往南方,关东军的兵力一下子空虚起来,为了掩盖真相,他们要靠虚张声势和以假乱真来遮人耳目,同时,也给自己壮胆。

一晃,1941年的冬天到了。吕英俊小分队又接受了返回老黑山侦察敌情的任务。

日本强盗在边防线上部署了数不清的讨伐队,这些讨伐队有汽车、摩托、警犬,还配有飞机实行空中侦察,一些日本特务换上便装,打扮成平民,专门误导抗联。一旦分不清真假,抗联就会掉入陷阱而被残忍杀害。吕英俊他们在黑龙江东岸即远东地区,周旋了三个昼夜,才找到一个过江机会。

北疆的冬天,零下40多度,最冷的天,接近零下50度,手一伸就冻硬,手指头都回不过弯儿,脸也木了,遇到暴风雪,一个小时也走不出一二里地。 一过江,就要被日军循着脚印跟踪、追击、围剿。为了迷惑敌人,吕英俊他们换上另一双鞋,而且鞋底打的是倒掌,让鬼子一看是出境的脚印。一天,他们正走着,听到后面有犬吠声,吕英俊知道,敌人已经离他们不远了,敌人是马队,速度远远超过他们,如果不采取措施,他们几个人的小分队就会被几十个日本鬼子包围,牺牲就是瞬间的事。吕英俊赶紧从背包里拿出烟末,迅速撒在脚印上,不一会儿就听到日本警犬的喷嚏声和嗷嗷的狂吠声,借着警犬嗅觉失灵的短暂之机,吕英俊他们赶紧拼命前行,迅速躲进密林中,才勉强甩掉了这伙如狼似虎的强盗。为了迷惑敌人,保存自己,他们在行军路上,身背一袋子白雪,走过后撒在脚印上。

1942年,吕英俊曾先后三次被派往东宁老黑山一带侦察敌军的军事设施。

侦察军事设施,必须到设施跟前观察,在远处瞭望是不行的。他们冒着生死风险,趁着黑夜,爬到鬼子的营房跟前和仓库附近隐蔽起来,一动也不敢动。他们可以看到敌人哨兵的大皮靴走来走去,听到巡逻兵嘎吱嘎吱的走路声,听到营房里鬼子叽里咕噜的说话声和饮酒作乐的喧哗声,而他们自己却连打嚏喷和咳嗽都要憋得脸色青紫。拍照时,只能在白天,趁着哨兵转身向别处巡逻那么一点空隙,抓紧拍照,这是在敌人眼皮底下,也可以说在敌人的枪口下冒死侦察。

1943年早春,吕英俊又接受了新的侦察任务,但这次他的好战友朴长青掉队了——由于侦察生活过度劳累、过度紧张,每时每刻都在惊恐不安中度过,朴长青突然患上了癫痫病,不知啥时候,咣,就倒在了地上,紧接着就抽风吐白沫,周围的战友又着急,又心酸无助。

吕英俊和单普青等人又组成了一个新的小分队,他们被派到东宁暖泉子沟,侦察敌军的军事配备情况。他们先后经历了近四个月的时间,把牡丹江和宁安一带敌军的数量、兵种、军事设施、机场、道路、运输,以及部队调动等军事动态,进行了全景式的拍照与绘图,然后用电报报告给了远东情报局和88旅总部。

然而,在回来的路上,吕英俊二人正在前面走,突然听到王事务长大喊,快跑!快跑!快跑啊!快——吕英俊回头一看,王事务长已经被伪警察包围,有几个伪警正向他们追来,吕英俊和单普青一看,已经救不了事务长了,两个人拼命跑进身边的森林里,跑了一阵儿,回头一看,敌人已被甩掉了。吕英俊二人背靠大树,坐在冰冷的冻土地上,低垂下头,眼泪噼里啪啦滚落下来。老王和他们在暖泉子沟出生入死四个多月的侦察,已经成了生死弟兄,在敌人的枪口刺刀下,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大灾大难都过去了,想不到在凯旋的路上却与他们永别了。

1944年春,吕英俊和金文兰小分队,又被派往老黑山侦察。这次的主要任务是掌握敌人的物资调动情况。前几年,鬼子是从外地往这里运送军火物资,现在是频繁地往外运送军用物资。这是个极特殊的重要情报,他们及时向远东情报局和88旅发报——物资运往何处,每天运出多少汽车或火车车皮,运出的数量、时间、方式方法、规律等。远东局回电说,继续详细侦察。

吕英俊小组在这一年里,往返老黑山3次,每次少则几十天,多则几个月,把敌人调动物资的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

1945年春,吕英俊和金文兰小组又接到命令——侦察图们和南阳一带的军事设施并进行全景式拍照。小分队躲过敌人多次围剿与跟踪,在敌人的缝隙中,巧妙迂回,长途跋涉,侦察了三岔口、十里坪、小汪清、汪清、石砚等军事要地的军力部署以及物资仓库等情况。

这次侦察,最大的难题是要拍摄老黑山军事部署全景。吕英俊过去经常在牡丹江、图们、南阳、宁安与老黑山一带活动,这里的地形地貌、山川河流还有村屯分布等情况,他几乎全部装在脑子里,简直就是一部活地图。经过一番苦思冥想,他轻轻地一拍脑门说:哎呀,有个好地方!金文兰问:什么好地方?吕英俊说:在图们江与嘎呀河交汇的地方,有一座不太高的山,如果能站在山顶上拍照,那么,全景式军事部署图就没问题。可是,要想迂回上山,谈何容易!山的附近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鬼子的军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们趁着黑夜,几乎就是从敌人的身旁,溜过去或爬过去的,整整爬了一夜工夫。大约半夜时候,出现了一次险情。正当他们匍匐前进,敌人的巡逻兵过来了,那个领头巡逻兵的大皮靴差点没踩着他们的脑袋。假如吕英俊他们喘气声音大一点,敌人都会听到。他们已经作好准备,一旦被敌人发现,能逃便逃,逃不了就和敌人拼了。可是那个鬼子的大皮靴在吕英俊的脑袋前,杵了一会儿,竟然向远处走去了。待敌人走远后,吕英俊下意识地摸摸脑袋——水洗的一样。

趁着黑夜,他们开始爬山,天刚放亮 ,他们终于登上了山顶。两个人乐得差点没喊出来,这个小山,天造地设,仿佛几百年前就为吕英俊他们设计好了。他们在暗处,敌人在明处,站在山顶全景式拍照,一览无遗呀!

1945年7月, 吕英俊小组又接到首长命令,紧急出发,这次是侦察苏军要轰炸的目标。吕英俊激动得浑身颤抖,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他知道,德国希特勒完了, 日本鬼子的末日也快到了,中国人民在水深火热中,与野兽般的关东军浴血奋战了14年!现在,黑夜终于快要过去了,天快亮了,中国人民被奴役受凌辱的日子到头了。

吕英俊小分队找到适当位置,开始侦察。他们发现,几天时间,牡丹江市区的部队一下子增加了几倍,真可谓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街上的军人不断集结,又不断往返穿梭,一片忙乱。通过望远镜,吕英俊恍惚看到了日军的精神状态——似乎少了些往日的骄横与跋扈,多了些许的萎靡与愁苦。这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日本侵略军,在气势上已经笼罩了日暮途穷的阴影。为了把牡丹江市区的敌情迅速摸清,他们找到了长期潜伏的两个地下党同志,掌握了日军在牡丹江的部队番号、数量、装备,以及退却时可能的逃跑路线,圆满完成了任务。

小分队又称小部队或“小群游击队”,是东北抗联在敌强我弱的新形势下战略战术的成功转变。小部队的组成,一般在几十人,也有极特殊的任务需要3至5人。88旅抗联战士、解放后任辽宁省社科院领导兼研究员的张一波说,小部队的派遣形式基本有五种。

一是留守小部队。主要在北满省委书记金策率领下,以及抗联名将于天放、王效明、刘雁来、张瑞麟、张光迪、朴吉松等,长期坚守在东北,发动群众,宣传抗日,侦察敌情、建立密营,进行耕地,为抗联提供了大量的粮食、布匹等物资供应。1942年元月,张瑞麟小分队以三道河子韩把头炭窑为据点,发动一万多名炭窑工人成立了抗日救国会,进一步壮大了抗日队伍。于天放是隐蔽下来的小分队主要领导人之一,他被日寇逮捕后,越狱逃跑,牢门脱险,被毛主席称为大智大勇的人民英雄。

二是执行特殊任务的小部队。仅以1941年4月至9月为例,金成柱率领30余人,季青、陶净非等率领50 多人,支队长王效明、隋长清、姜信泰等率领20多人,分别完成了各自的特殊任务。王效明小部队完成了苏联红军飞机降落地点的侦察,并炸毁铁路桥梁多处;金光侠小部队在侦察中,炸毁了从林口至佳木斯的一列军车;刘晨海小部队抓获了杀害我7名抗联战士的日本特务,并对其执行枪决,为我抗联战士报了仇,雪了恨。

抗联领导人和远东方面军参谋部军官小组

李兆麟(前排左二)、王一知(前左三,周保中爱人)、周保中(前排左四)和88 旅战士摄于远东88 旅总部

三是军事侦察小部队。日本关东军加上伪军号称百万,军力部署遍布佳木斯、牡丹江、吉林、长春、沈阳、满洲里、海拉尔、齐齐哈尔、绥化等整个东北地区的军事要地。野心极度膨胀的日本强盗,为了进攻苏联,在中苏边境建立了南起珲春北到海拉尔,长达2800公里的17个军事筑垒——军事要塞,号称“东方马奇诺”。要搞清日本侵略军在东北地区的军事部署,仅靠苏联自己的力量,是很难完成的。因此,发挥东北抗联与远东军的合作具有重大的战略意义。陈雷、夏礼亭、李东光、曹署焰、姜兴周、吕英俊、黄生发、李忠义、孙鸣山等10几个小部队,多次深入东北各地,有的小部队一次侦察就需几个月的时间。且反复多次侦察,对日本侵略军的军事设施、军事力量、军事调动等军事机密,都作了准确无误的拍照、制图和记录,为苏联红军对东北的大反攻提供了最可靠的依据。

四是潜伏下来的小部队。如王亚东、冯淑艳夫妇,还有潜伏在宁安镇镜泊湖村的龚焕卿,秘密建立了镜泊湖救国会。由于叛徒告密,龚焕卿被捕并惨遭杀害。

五是派遣降伞小部队。降伞小部队是苏联进攻东北的先头部队,每队4至5人。据姜德介绍,仅他到牡丹江降伞那次,在机场共起飞四架飞机,每架飞机50人左右,那一次就有降伞官兵200多名。

据周保中日记和可靠资料记载,从1940年到1945年,88旅共派出小部队380多人次,侦察范围达30多个市县。这些异常珍贵的侦察材料,编成了《日军在满洲地区军事部署》小册子,150万苏联参战部队连以上军官人手一册,这个小册子,是88旅抗联战士用鲜血换来的。

1943年5月5日,常维宣兴冲冲地往宁安县花脸沟的一座破山神庙走去。他边走边想:用不了一会儿,我就能与李天德和赵奎两位同志接上头了。

快到那座破山神庙了,常维宣放慢了脚步,两道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把破庙周围扫了一遍又一遍——破庙在料峭寒风中艰难地挺立着,四周的山峦迷迷蒙蒙,没有行人,没有鸟鸣,一片死寂。常维宣的心,仿佛被揪了一下,脖颈上有细细的汗珠渗出来。但他稳了稳神,紧走几步,来到那棵大树下,————,用棍棒敲了三下大树,等待回音;但没有声音。过了片刻,他又敲了三下,等来的还是寂静无声。常维宣的脑袋轰一下,汗珠子如雨水般顺着脖颈流淌下来。他扭转身体四处张望,看看两位战友是不是就在远处,看了半天也没见一个人影。常维宣失望了,但他还是不甘心,他又使劲地敲了三下,等了半天,还是不见人影。他沮丧地走了,走出已有百米之遥,他又转回来了。他又如法炮制,敲了三下,等了半天,没有回声,也不见人影。

1942年,常维宣从苏联远东抗联总部,(南北野营)过江回到东北搞侦察,上级领导给他的命令是——明年的5月或6月的5日、15日、25日,常维宣到宁安县花脸沟破山神庙接头,接头暗号是,用木棒在树上敲三下,对方也敲三下,接头人是李天德和赵奎。5月5日,没接上头。15日25日,常维宣都按时去接头,每次去都希望而去,失望而归。6月份,他又在三个规定的日子去接头,这次是彻底失望了。他呆呆地站在破庙前,手扶着那棵粗糙的大树,凝望着远处岿然不动的山脉,脑袋一片空白。

常维宣在1984年5月召开的小部队座谈会(中央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东北组在北京召开抗联88旅老战士座谈会)上说,当时我简直就要瘫倒了,蒙了,像有人当头给我一棒子,完了,这下完了!和组织失去联系的抗联战士,就是离山的虎,就是单飞的雁,就是离开江河的鱼,就是没娘的苦孩子啊,今后怎么办哪!

在常维宣的内心,进行了一场极其痛苦的斗争与抉择——回家吧,当我的农民去吧。这不是我的责任哪!他想起了前几天组织批准他回家看看的情形。他急匆匆地走进家门,孩子已经5岁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己的亲生儿子!

常维宣躺在自家那热乎乎的炕头上,翻来覆去地想:这要是回家不再走了,这不就是开小差、不就是背叛革命吗?他的身子打了一个冷战,一股冷气从脖子后冒出。他翻身坐起,不,不能离开抗联,不能回家享清福 ,日本鬼子不赶走,中国人连命都保不住,还享什么清福!常维宣真想抱住孩子不撒手,可是,他终于撇下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此,常维宣开始了一个人的抗战——潜伏下来。

常维宣离开家乡,来到苇和县,经一位本家叔叔介绍,到伪县公署做电话修理工。常维宣高兴极了,在这里干活,离敌人很近,可以了解许多情况,一旦有机会,他还可以做些打击敌人的事情。果不其然,他来到县公署当电工没几天,县公署的电话断了,上级来命令,他们没接到,耽误了军情,伪县长让鬼子好一顿收拾。他们找到常维宣,命令他连夜修好电话线路。常维宣起早贪黑,登高爬杆,干了一宿,终于把线路修好电话畅通。一个小头目还表扬了常维宣干活实在,能吃苦。过了不长时间,正在县公署人来人往一派紧张的时候,电话又不通了,伪县长把主管课长找来大发雷霆,常维宣也被课长好一顿训斥。常维宣说,电话线质量不好,已全部老化,必须彻底更新线路,否则,电话还会不断出问题。常维宣趁着电话没有更新前,又把电话整断了,据说伪县长让那位课长下课了。常维宣把线路维修好,也不干了,他想,线路更新后,再出问题也没有借口了,但他在更新线路时,又故意留下了隐患。

常维宣心急如焚。他不能消极等待,他要主动出击,千方百计寻找越境去苏联的机会。他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大胆抑或有些荒唐的打算——替别人顶名去当劳工。

1944年春,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替一个人到虎林出劳工。常维宣心想,我不是来效力的,我是来越境的,我的心在远东,没在这个虎狼窝里。有一次,他边干活边往国境线那边偷觑,被日本监工看到,把他一顿拳打脚踢。夜晚,他躺在潮湿的地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趁着月黑,硬跑硬拼跑过黑龙江。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为革命我们不怕死,但不能莽撞冲动,我们的生命是用来驱逐日寇的,所以,需要牺牲时毫不犹豫,需要活着时就要珍惜生命。这是88旅旅长周保中说的话。

但常维宣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看在这几千人的劳工队伍里,有没有和他一样想法的同伙。一天,他正在盘算越境的事,忽然看到一位姓卢的人和另一个人小声说话,行动诡秘,神色诡异。没过几天,看管他们的日本人小岛不见了,常维宣凑到老卢跟前,悄声问:那个鬼子呢?他对常维宣作了一个手势,用手向脖子使劲抹了一下,意思是被他们干掉了。常维宣了解到,老卢是被俘的八路军连长,他们大约有800多人,其余几百人在另外一个工地,他们虽然失去了自由,但对敌斗争一刻也没停止。有一天,老卢问他,国境线离这里多远?常维宣告诉他,离这里不到10公里就是边境。常维宣想和老卢一起暴动越境,但老卢说,危险,九死一生啊,这次你先不要进来。又嘱咐常维宣不要轻举妄动,保存实力,伺机而动。

过了一段时日,劳工全部去团山子运木材,常维宣看见老卢把一个纸条塞给一个人,常维宣估计要出什么动静了。没过多久,听说团山子那边有一伙人暴动了,他们杀死了十几个鬼子,带着缴获的武器向东北方向跑去。但由于慌乱中找错了方向,没能及时过界,被鬼子团团围住。经过激烈搏斗,由于敌众我寡,暴动的人全部壮烈牺牲。

常维宣知道,他如果继续在这里,越境的希望渺茫。

他又设法去了东宁老黑山替别人出劳工。老黑山的地形地貌,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次他一定能利用优势趁天黑逃走。1945年8月7日,他悄悄溜出,查看逃跑路线。可是,鬼子的哨兵突然减员了,大批鬼子往火车上装东西,过去那种狐假虎威的气势没了,全都哭丧着脸,慌里慌张。当大多数鬼子都上了火车时,一个鬼子把他们找到一起训话说,你们可以走了,苏联出兵了,战争爆发了,算你们命大,赶快滚吧。常维宣知道,日本人想处死他们已经来不及了,他们真是捡了一条命——不是强盗发善心,只是鬼子们自己抢着逃活命,没时间枪杀中国人了。劳工们一窝蜂似的跑到仓库,拿吃的、穿的,尤其是日本军呢子大衣和各色军装,劳工们最喜欢,有的人当时就甩掉了自己的破烂衣服,穿上了考究的日本军装,顺着大路往家走。常维宣高喊:别穿日本人军服!危险!但人们乱哄哄的,没人听。这时也不知是哪儿来的飞机,像小燕子似的铺天盖地地飞来,他们专往穿日本军装的“鬼子”身上扫射扔炸弹,结果,刚刚逃出虎口的可怜的人们被活活炸死、炸伤。

常维宣走到一个叫金仓的村子,村子虽小,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是铁路公路交会的地方。他听当地老百姓说,苏联出兵帮助我们解放东北,现正在和日本强盗交火呢!常维宣高兴得不知说啥好了,苏联出兵了,那一定有88旅的战友啊!他像一个迷路走丢的孩子,马上就要见到亲人似的,眼泪唰一下就掉下来了。他立刻到群众中,亮出自己抗联地下人员的身份,并召开群众大会,号召大家拿起武器,参加抗联,和苏联红军一起,和88旅一起,把日本强盗和他们扶持的傀儡满洲伪政权一起埋葬。没过几天,就有1200多人参军,常维宣就以“东北抗联第三方面军独立团”的名义,开展了收缴武器,维护地方秩序,救护被炸伤的劳工,以及迎接苏联红军和88旅的工作。苏联红军还为常维宣配备一个连,帮助他建军建政。

常维宣十几个昼夜没脱衣服不得安眠,眼睛熬得血红,但他像上足了劲的发条,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他们组成几个分队,把守日本人逃跑后遗弃的7个仓库, 出色地保护了国家财产。常维宣又组织村民和几千名木帮,敲锣打鼓高喊口号到村外迎接苏联红军。他们还做了400多副担架,把1000多名受伤的劳工迅速送往苏军野战医院治疗。常维宣带领独立团,堵截围剿溃散逃跑的日军,缴获了100多条枪支,对主动缴枪的日军按政策优待,顽固不化者就地围歼。8月14 日,苏联大部队进驻金仓村,从汪清打着白旗投降的一个师团的小日本计1100多人,向苏军递交无条件投降书。举行受降仪式那天,常维宣的独立团负责警戒保卫工作,全村老少倾巢出动。常维宣对记者说,那是金仓村老百姓最扬眉吐气的一天。紧接着,他们把作恶多端、给日本人当走狗、害死4名抗联的大汉奸——日本木业会社的周把头,就地正法。

日本侵略者是中国与苏联的共同敌人,因此,共同打击侵略者是“东北抗日联军自身的需要,也是苏联红军的需要,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共同需要”。这在抗联与远东军共同侦察虎头要塞时,展现得尤为精彩。

前面说过,日本侵略军修筑的号称“东方马奇诺”军事要塞,规模庞大,无论长度、宽度、纵深度、坚固度,可谓古今中外军事筑垒之最。要塞含珲春要塞、东宁要塞、绥芬河要塞、虎头要塞、黑河要塞、哈拉尔要塞等。其中,虎头要塞地处东北边陲,与俄罗斯隔乌苏里江相望,是进攻苏联的重要军事基地。虎头要塞由虎头山、虎东山、虎西山、虎北山及虎啸山组成,要塞内有内外联通的铁路、公路、飞机场、发电厂、野炮阵地、兵工厂、火药库、反坦克壕、永备火力发射点、指挥所、粮食库、医疗所、无线电室、升降井、防毒气隔离门等全套军事设施。塞内分上中下三层,最下层距地面近百米,最上层离地面也有10米多。所有内壁都是用钢筋混凝土浇筑,其厚度都在3米以上。这些要塞,被日本关东军称为固若金汤的永久要塞,是日本帝国的骄傲与神话工程。

12岁就在虎头镇生活的姜福顺老人说:虎头镇就像与世隔绝似的,日军在要塞区外画上红圈,附近的路口、河口用兵把守,附近各村屯的保长每天都要汇报有没有外来人。沿江的居民一律迁走,巡逻艇昼夜在江上巡逻,渔民打鱼要穿日军发放的统一服装,打鱼时要面向这边打鱼,防止面向苏联递送情报。虎头镇居民走路不许停留,一次,当地一刘姓农民误入圈内砍柴,被日军用刺刀挑死后焚尸示众。孙同修老人是在数万名劳工死尸中爬出来的幸存者。据他回忆,劳工都是从外地抓来的,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干活,有病或干不动活就扔到万人坑活埋。据虎头山幸存的日本士兵冈崎哲夫在《日苏虎头山决战秘录》中写道:昭和18年(1943年)某日,要塞施工完工,日军举行庆祝竣工的宴会,将被俘劳工集中在孟虎谷的洼地里,用酒肴欺骗劳工说犒赏他们。会餐进行到高潮时,一些人感觉不对,惊恐地跳了起来想要逃离洼地,在一片吼叫和杯盘狼藉中,重机枪喷出了火舌,会餐顷刻化作血腥的屠场,尸体堆积将洼地填平。

1932年,日军神秘修筑哈尔滨至虎头的军用铁路时,即引起抗联的高度警惕——往沼泽和荒无人烟的地方修铁路干什么?抗联七军、四军、五军,随即开进虎林。抗联地下党员李连生回忆说:当年,我们几名抗联和苏联情报人员重点侦察虎头要塞的总体布局、进展速度等。我情报员付德海装成疯子,潜伏在虎头要塞附近的虎头关帝庙内,每天收发苏军和抗联的各种密件及情报。因此,日军的工事及外围屡遭打击,日军怀疑付德海,将其逮捕,轮番使用各种酷刑,把付德海折磨得遍体鳞伤死去活来。但付德海始终言语憨痴,举止笨拙,装聋作哑,受刑时就知道喊疼,问话时所问非所答,日军什么线索都没捞着。20多天后,鬼子相信付德海真是个疯子,只好把他放了。抗联老战士姜福顺回忆说:当年,有三名抗联情报人员从苏联受训回来,以手艺人的身份,渗入虎头要塞外围给日军“干活”,其中王嗑巴、刘国仓利用日军招募木工和泥瓦工之机,于1938年打入虎头镇。他们利用在外围有一定活动空间,潜伏时间长达5年之久,侦察并传送了大量珍贵的军事情报。而另一名情报人员李松春则以养奶牛为名,从苏联潜回虎头,为虎头要塞日军供应十分紧缺的牛奶。李松春在苏联受训时,学习和掌握了日语。在送奶时,他装作啥也不懂,又满身腥臊味,憨头憨脑的,日军对他失去警惕,在闲谈中透露出一些军事秘密,他都记在心里,获取了大量有价值的情报。

还有一次最惊险的侦察——1945年7月19日,在时任八路军总部秘书长的李克农亲自策划下,特训先遣10队从苏联远东空降虎头镇。先遣队副队长安哲民率领周金锁和木日图,巧妙袭击并劫持了来要塞视察的河边三郎一行,后扮成日军军官,打入要塞内部,在要塞守备队长西协武的陪同下,参观了要塞的指挥室、伙房、浴池、弹药库、发电所、给水站等,并得到了巨炮阵地的准确位置。安哲民平安回到虎西山下,与队长张梓桢会合,并把获取的重要情报及时传给上级。安哲民后来在苏联红军攻占虎头要塞战斗中,深入敌人重炮阵地,切断电缆,使重炮无法发挥优势。在与日军激战中,牺牲在虎东山。周金锁和木日图在撤退时牺牲在猛虎山,队长张梓桢率领其他队员在1945年8月9日解放东北的大反攻中,为苏联红军做向导,立下了不朽的功勋。

苏军在虎头激战17天,全歼日军1380人,而苏联红军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有1490名官兵牺牲,占出兵东北牺牲人数的18%以上,苏军少将维诺格拉格夫也在此次战役中壮烈牺牲。

1933年7月,穆棱县九站泉眼河村,一位普通农民于凤阁家,悬灯结彩,唢呐声声,一对小夫妻正在喜滋滋地拜花堂。突然,几个鬼子凶神恶煞般闯进来,后面跟着一小队伪满警察——老百姓叫他们二鬼子。鬼子叽里咕噜说了几句鬼话后,二鬼子开始翻译——皇军说了,你们家有马胡子(即抗联),赶快把人交出来!新郎和几个年轻人大声质问,你们有什么凭据说我们这里有抗联,我们这里正在举行婚礼,你们还讲不讲道理呀?双方激烈争吵,一个鬼子小头头大喊:支那猪,死了死了的!一个鬼子抽出战刀,对准几个和他们吵嚷的人,唰!唰!唰!一连砍死三人,有一名没砍死,终生残废了。冯淑艳的妈妈和侄女,由于和于凤阁是偏亲,也来参加婚礼,一看日本人如此不讲理,如此凶残,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杀死无辜百姓,怒火填胸,便和他们理论起来。

冯淑艳的母亲和侄女,不断质问:你们凭什么随便杀人?拿出证据来!人们从屋内涌到大门外,冯母一看日本人欲溜走,上前就扯住鬼子的袄领子,想继续理论。可是,在屠刀下挣扎的亡国奴,和魔鬼还能讲人性与道理吗?二狗子和另外几个鬼子,为了讨好他们的主子——那个日本小头目,把冯妈妈和侄女围起来,一顿拳打脚踢,打得口吐鲜血,冯淑艳的妈妈和侄女当场被打死。

冯淑艳那年才20岁,她在收殓了母亲和堂姐的尸体后,站在写着“大东亚共荣”的牌子面前,眼睛冒火,心里淌血,亡国奴的耻辱与家仇国恨像一棵参天大树,从此深深扎在了她的心上。

从那以后,她穿上破棉袄,戴上狗皮帽子,腰间扎条麻绳,女扮男装,走南闯北,四处打探——哪里有打鬼子的队伍。一天,大街上突然出现了一些醒目的标语,上面写着“打倒日寇,还我河山!”一些伪警察,吹着口哨,到处搜查抓人。冯淑艳想,这可能就是人们传说的专门打鬼子的东北抗联吧?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天夜里,冯淑艳终于在铁路工人宿舍和穆棱区委书记潘寿廷接上了头。潘寿廷表面上是警察,实际是党的地下工作者。冯淑艳和丈夫王亚东从此都成了党的地下工作者,主要任务是传送情报。

1933年冬,冯淑艳的革命生涯出现了关键性转折点——潘寿廷派冯淑艳去宁安“绥宁反日同盟军”(以下简称同盟军)送情报。这是抗联五军军长、后来的88旅旅长周保中组织建立的。自那以后,冯淑艳就经常去同盟军递送情报。通过观察考验,周保中认定,冯淑艳是一位难得的党的情报工作者。周保中告诉冯淑艳,一个党的情报人员,除了意志坚定外,还要具备多种技能,比如射击、泅渡、骑马、收发报、开车等。要有一身绝技和体能,才能确保既能消灭敌人,又能保护自己。说来也奇怪,通过苦练,冯淑艳很快就成了一位神枪手,几乎是枪枪命中靶心。别人问她,你咋打得这么准啊?她咬咬牙说,我把靶心当成日本鬼子的脑袋。她不但能使长枪,尤其善用短枪。有一次,天空飞过一前一后两只老鸹,别人问冯淑艳,那飞的活物你能不能打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冯淑艳双手一举,啪啪两声,两只老鸹先后应声落地。

1936年,一位少妇模样的人,穿戴普通却衣着整洁,举止随意却神情冷峻,胳肢窝夹着一个小包裹(内藏两只短枪),大大方方地来到宁安县三道河子森林警察署大门口,岗哨刚欲拦截,仔细一看,哎呀,这不是李大队长的嫂子冯大姐吗?快请!快请!

冯淑艳此去,是按照周保中军长的指示,策反李文彬起义。

冯淑艳见到大队长李文彬,单刀直入对李文彬说:周保中军长的副长官张镇华,就是你表哥王亚东(冯淑艳丈夫)的拜把弟兄,让我告诉你,让你做一名真正的中国人,不能再为敌人卖命了。李文彬一听,额头沁出一层汗珠,脸也红了,说,嫂子,你是为我这支队伍来的?冯淑艳说,对,我是抗联五军的,周保中军长知道你还有中国人的良心,特意派我来找你,让你带队伍起义。如果你不同意,可以把我抓起来到鬼子那儿领赏!李文彬唰地站起来,说,嫂子,杀害中国人的事情我坚决不干,穿这身虎皮我都对不起祖宗了,我还能灭了良心出卖自己的亲人?冯淑艳又耐心地对李文彬讲了许多抗日救国的道理。最后,李文彬态度坚决地表示三天后起义,又和冯淑艳合计如何对付8名日本军官。

三天后(1936年7月12日)的黄昏,冯淑艳准时来到三道河子森警大队。李文彬紧急召集队伍,下令策反,大声说:弟兄们,日本鬼子霸占东三省,杀害我无辜百姓,过去我们为虎作伥,当了日本人的走狗。今天,我们要用实际行动掉转枪口,人生就这一次机会,把那8名日本狗一个不落地干掉,谁要是胆敢当叛徒,就地正法!说完,派人掐断电话线,撤掉岗哨和巡逻兵 ,院内架起两挺机枪。李文彬知道表嫂善使双枪,左右开弓,且弹无虚发,就对冯淑艳说,嫂子,你是神枪手,那两个日本头目由你点炮。说完,队伍散开并隐蔽在关键部位,把8名日本鬼子的住所围得水泄不通。李文彬下令向鬼子老巢开枪,听到枪声,屋内的鬼子炸了营,小头目田中一手提着穿反了的裤子,一手举着手枪射击,他刚一冲出门外,就被冯淑艳一枪射中脑门倒地身亡。紧接着,另一个鬼子头目也冲出房门,还叽里哇啦地叫嚷着,冯淑艳左右开弓,啪啪!鬼子的身体往前一倾,嘴啃泥趴在地上不动了。不一会儿,8个鬼子全部见了阎王。

冯淑艳策反成功——380名伪森林警察,走上了抗日救国的道路,被编为抗联五军警卫旅,李文彬任旅长。在以后的日子里,冯淑艳参加了五军妇女团,队长就是以后的朝鲜领导人崔庸健的爱人王玉环,指导员就是八女投江的冷云。冯淑艳和八女投江的安福顺、杨桂芝等八姐妹朝夕相处了整整五年。1984年10月18日,记者采访冯淑艳,冯淑艳感叹地说:后来我做了地下潜伏工作,和冷指导员分开了。不然,八女投江有可能就变成九女投江了。

1939年后,冯淑艳和王亚东在苏联情报局和88旅总部,接受组织委派,进行情报人员特殊技能训练。他们为冯淑艳假定了身份,是在长春开鲜肉铺的,因为买卖赔了本,走投无路,投奔娘家种地谋生。苏联教官告诉他们,一个小商贩穿什么衣服,说话、走路、待人接物,见到百姓什么样,见到当官的什么样,怎么回答问题。教官用各种变换的身份问他们,冯淑艳就一遍一遍回答,我在长春开鲜肉铺,因为赔了本儿,回到娘家种地谋生。训练时,天天问,天天回答,足足训练一年多。到最后,冯淑艳说,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就是个开鲜肉铺的小商贩了。与此同时,王亚东还学习了无线电收发报技术。苏联教官为他们定做了老百姓穿的衣服、鞋子、帽子等,还为他们准备了伪满洲国的旅行证明,还有伪满洲国的纸币约2000多元。

临行前,周保中接见了冯淑艳和王亚东。周保中说:把你们派回去潜伏,不但要胜利地完成任务,还要有遇难牺牲的准备,要经得起酷刑和各种诱惑。记住,宁肯掉脑袋,也不给敌人当走狗。

冯淑艳与王亚东眼睛湿润了。是啊,这一别,是否还能见到旅长,很难说了。两个人紧紧地和周保中握手,坚定地说:首长请放心,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决不给东北抗联丢脸!

1943年春,冯淑艳夫妇回到了穆棱县泉眼河屯,开始了紧张惊险的地下情报工作,他们的任务主要是建立地下交通站,搜集穆棱、绥芬河、绥阳一带日军伪军的兵力部署、军事设施、军事动向等情报。按照上级要求,他们每隔20天要向“上线”汇报一次,每三个月到苏联汇报一次。

冯淑艳回到家,全家惊叹: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哥哥冯广义也几次追问:你到底在外面做啥买卖了?怎么连个信都没有哇?冯淑艳假装悲悲切切地说:哎呀,我们俩在新京(长春)开鲜肉铺,前几年还行,这几年兵荒马乱的,买卖赔了,走投无路就回家来了。冯淑艳假装生气地说:大哥呀,你连自己的亲妹妹还不相信了?你要是嫌弃,我和亚东马上走。哥哥一听急了,赶紧说:老妹呀,你要是不走了,我还巴不得呢,哥哥养你一辈子,回来就好,团圆就好哇!两个人说完都笑了。可冯淑艳却内心唏嘘,唉,连亲哥哥都不能说实话呀!又一想,这是组织纪律呀,妻不传子不过呀,这也是保护哥哥呀。

冯淑艳知道,抗联就是靠人民起家的,要开展工作就得想办法和群众粘在一起。

当时东北农村有个习惯,老百姓凑在一起好玩纸牌,于是,她就在打牌时,一边玩一边东拉西扯的,啥都唠,从闲聊中知道了不少消息,包括老百姓怎么受苦,怎么被欺压,怎么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冯淑艳有时专找警察的家人打牌,和警察老婆交朋友,从他们的口中又知道不少鬼子和伪警察的一些动向。有一位张警长常来玩牌,从他的口气中知道他也有不少怨恨与不满,冯淑艳就试探地做他的工作。还有一位叫刘新堂的,是民国时期保卫团团长,冯淑艳也经常和他聊天,潜移默化地启发他们树立抗日决心。还有屯长陆风山,人老实诚恳。刘新堂和屯长陆风山家里都穷,时常断顿挨饿,冯淑艳就动员哥哥,把自己的粮食送给他们以解燃眉之急。哥哥说:咱家的粮食还不够一年吃的,给了别人我们到时候挨饿怎么办哪?冯淑艳说:哥,你不用担心,我手里还有一些做买卖的剩余钱,到时候我给你钱,用这钱买粮。哥哥听了也就同意了。冯淑艳把了解到的最近鬼子和伪军一个连要进山“剿匪”的消息迅速通过上线——抗联战士小刘,及时送到周保中手中。平时,冯淑艳一打牌就谈她在新京怎么做买卖,怎么挣钱又怎么赔了钱,又怎么两手空空没有路费回到家,好险没当了要饭花子,说得有鼻子有眼,时常引得牌友大笑不止。冯淑艳和王亚东除了随哥哥下地干活外,两个人还时常到河边钓鱼、采野花、游玩,让别人看了真是和农民不一样的商人。

经过几个月时间,冯淑艳的身边,就有了十几个要好的朋友。

一天夜里,冯淑艳刚要入睡,突然听到东屋哥哥和一个人吵闹的声音,冯淑艳急忙披上衣服,端着小油灯,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一个人站在哥哥的房间里。冯淑艳大声问:你是干什么的?那人神神秘秘地说:唉,别大声说话,我是抗联,战士们多少天都没吃粮食了,咱们抗联和老百姓是一家人哪。说着,掏出一沓子钱,接着说:请你们帮助抗联买些粮食。冯淑艳一看就明白了,她知道,抗联的人对不熟悉的人,决不能贸然买粮,这个人肯定是敌人派来的探子、狗特务。冯淑艳端着灯,又到那人跟前照一照,看到那人贼眉鼠眼,一脸奸笑,言谈举止没有一点抗联的样子,冯淑艳心里立马燃起了一腔熊熊怒火,抄起烧火棍用尽全身力气扑上去就开打,还专往脑袋上打,一边打一边喊:大哥,拿绳子把他绑起来,把他送到宪兵队,我们好领赏!冯淑艳越打越来劲,下手越狠,看那人的鼻子已经出血了,大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说;轻点啊,别打坏了。冯淑艳说:对坏人还客气啥呀!那人满屋跑着躲着,已经头破血流,捂着脑袋畏缩在墙角,一再求情:哎呀,别打了,别打了,不卖给我,我走就是了。冯淑艳大声说:抓到抗联要报告,这是法律,正好我们钱紧,领点奖赏花花。冯广义把那个人用绳子捆好后,从窗户跳出去,到警察署报告去了。等冯广义领来两个宪兵进屋时,冯淑艳举着棍子还要打,宪兵赶紧喊:别打了,别打了!我们是来抓他的。

冯淑艳知道,虽然自己多方伪装,敌人肯定还是怀疑了,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暴风雨就要来了。

第二天, 张警尉的老婆偷偷告诉冯淑艳:宪兵队已经怀疑你了。

晚上,冯淑艳和王亚东躺在被窝里,合计了半宿,对形势有了充分估计。两个人一致认为,往最好的方向努力,作最坏打算。

一天黄昏,几辆汽车已经开到门口,十几名鬼子和几十名伪军把小屯紧紧地包围起来。这时,外号叫小阎王的日本特务刘尉补,和忠实走狗徐警尉,领着几个宪兵,气势汹汹地闯进屋来,一进门就喊:

谁是住家姑娘?

冯淑艳平静地答道:我是。

你犯事了,知道吗?

冯淑艳平静的回答:我一个老百姓,能犯什么事?

冯淑艳这时很庆幸——王亚东已经回队了。别人问就说去新京了。家里就剩她自己,她一时竟然觉得轻松起来。敌人把冯淑艳和冯广义都绑起来,推推搡搡地送到了警察署。冯淑艳被推到一个黑屋子里,一个宪兵头目恶狠狠地盯着冯淑艳足足有十几分钟,屋内沉寂得有些瘆人。

那个宪兵突然问:你是从苏联回来的,是共匪!是不是?快说!

冯淑艳还是平静地回答:你的话我听不懂,我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敌人又追问了多次,什么结果都没有。宪兵头目突然翻脸,大喊:上刑!四个日本兵上来,把冯淑艳死死地按住,又把手狠狠地攥住,拿起子弹狠劲往手指缝里塞,十个手指全夹上了子弹,冯淑艳一阵钻心的疼痛,浑身战栗,汗像流水般淌下来。不一会儿,两只手全麻了。

宪兵头目又问:你丈夫去哪儿了?

冯淑艳说:去新京了。

鬼子:新京没有,我们查过了。

冯淑艳:在新京长生大街福记祥货铺做买卖,你们查呗!(这是离开苏联时,上级告诉的地址)敌人一看冯淑艳太顽固,就上去把她拽倒,用马靴踩她的头,给她灌辣椒水,灌完了,又上去踩肚子,辣椒水连同鲜血就像射箭似的从嘴里鼻孔里眼里喷射出来,冯淑艳被折腾得奄奄一息。鬼子把冯淑艳拖拽到屋里,又把被打得昏死过去的冯广义也拖到屋里,当着她的面,用刺刀向冯广义的脖子划下去,割了三寸多长的大口子,鲜血顺着脖子往下淌。冯广义一声惨叫,就昏过去了。冯淑艳的心就像被鬼子的刀剜了一个大口子,疼痛难忍。她想说,哥哥是无罪的。但又一想,畜生是听不懂人话的。这时,首长周保中的话马上在她耳边响起——你们会遇到酷刑、死亡,但抗联儿女,宁肯牺牲也不能当叛徒。

冯淑艳和哥哥被敌人折磨五六个小时,折磨得死去活来,但冯淑艳心里还是很平静,因为从敌人的态度看,他们并没有掌握真凭实据。第二天清早,几个鬼子把冯淑艳、冯广义拽上汽车,拉到北门外刑场,一排鬼子端着枪,看样子是要枪毙他们。冯淑艳举目瞭望,四周黑压压一群人,看样子全屯老少几乎都来了。鬼子扯住冯淑艳的袄领子,问:你说不说?你是共匪,说不说?不说马上枪毙。冯淑艳面对群众,大声说:乡亲们,大家都知道我冯淑艳就是个安分守己的家庭妇女,什么能耐都没有,做点小买卖还赔了。他们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说我是共匪,今天要枪毙我。冯淑艳又面向鬼子大声说:你们要是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百姓,你们就开枪吧!只见周围的群众异口同声高喊:冯家兄妹无罪呀!说着,黑压压一片都跪下了。这时,那位陆屯长,小跑到宪兵头目跟前说:太君,老冯家姑娘就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哪,我们全屯人敢打保票啊!只见一个宪兵到那个宪兵头目跟前嘟囔几句什么,鬼子才把枪收了。

冯淑艳被拉回宪兵队院内,一下车,鬼子就放出两条大狼狗,冯淑艳明白了,这就是过去说的“狼狗圈”哪!她知道,许多革命志士仁人都活活被强盗的狼狗咬死了!冯淑艳刚刚站住,一条大狼狗上来咬住她的头发就把她拽倒了,不一会儿把她的手脚和身体,咬得血迹斑斑。另一条大狼狗一口咬住冯广义的手,只听哥哥大叫一声,就倒下了。两条大狼狗撕咬了几十分钟,冯淑艳一句话也不说。无奈,鬼子又把两个人弄到一个小黑屋子里,一进屋,就把冯淑艳推到电梯子上过电,把冯广义弄到一个铁梯子上过电,冯广义大叫一声,又昏死过去。不一会儿,又把冯淑艳卸下来,给她穿上铁鞋,也是过电的。冯淑艳和冯广义被鬼子折磨得几次昏厥,鬼子又往他们身上泼凉水,等醒过来再上刑。

足足折磨了两天两夜,冯淑艳和冯广义只有一句话: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

1984年10 月18日,黑龙江党史研究室派一位记者采访冯淑艳,那年她75岁,行政17级,已离休,是哈尔滨市政协委员。记者在采访日记中写道:老人的手和脚,都弯曲着,完全走形了,拿什么东西也不好使,我很同情。可是,老人家却说:比起那些年纪轻轻就牺牲了的同志,我这点残疾算什么啊!我们活着的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晚间,鬼子把冯淑艳两个人拖到一间黑屋子里,一个宪兵头目问话。

你们认识池中福吗?

冯淑艳一听,知道池中福是日本狗特务,这时提到池中福,这里定有蹊跷。就回答:那能不认识吗?都一个屯子住着。

那你们有仇吗?

冯淑艳就编排说:这个人让我们得罪了。去年冬天,我们家杀了一口猪,他来买了10斤猪肉,我们向他要钱, 他不给钱,和我哥就吵吵起来。最后, 还打我哥两个大嘴巴。打那以后,见到我们就骂,和他讲道理,他就动手打我们。听完冯淑艳的话,几个鬼子叽里咕噜又合计一会儿,说:你们回去吧,你们是好人,新京那边也调查了,你们确实是做买卖的——这是苏联情报机关和88旅在新京(长春)通过地下党安排好的。冯淑艳说:既然我们是好人,你们得给个身份证明啊,不然,再让别的皇军抓去,我们还是空口无凭啊。结果宪兵队就给开了一个证明,上写“军警见字放行,他们是好人”。拿着这个手令,冯淑艳又托人到警察署办了他和王亚东的户口。冯淑艳虽遍体鳞伤,却开心地笑了,她说:坏事变成了好事,以后外出活动,有日本人给开的好人证明,我们就畅通无阻了,哈哈哈哈……

冯淑艳回到家,爸爸正站在门口等着她。因为一股急火,父亲已双目失明。弟弟冯广志,也对日本强盗恨之入骨,参加了抗联,很久也没见到面。

1945年8月初,周保中派人给冯淑艳送来一把她过去使用过的手枪,告诉她做好迎接苏联红军解放东北的准备工作,要发动群众,扩大抗联队伍,密切注意敌人所有活动并及时报告。

8月9日,当冯淑艳听到了苏联红军解放东北的进军号声时,高兴得喜泪横流。她找到了刘新堂,问;你过去不是对我说过,要当个真正的中国人吗?这回到时候了。刘新堂问: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呀?冯淑艳说:我是东北抗日联军,专门打鬼子的。他说:打鬼子我同意,可怎么个打法呢?冯淑艳说,咱们没武器,但老百姓恨鬼子恨得牙根都直了,干柴烈火一点就着哇!两个人研究出一个智取警察署的作战方案——他们率领几十名小伙子,仅仅拿着木棒、铁器,突然闯进警察署,先夺了警察的3杆大枪,当场打死了罪大恶极的宋警长,把徐警长的一条腿打折了;那个姓张的警长平时对老百姓很照顾,冯淑艳和大伙商量把他放了。有了这3杆枪,还有几百人的扎枪、大刀、棍棒等,他们打开了日本人的仓库,把各种物资如粮食、饼干、罐头等,都分给了全村百姓。老百姓奔走相告:咱们的抗联又回来了,苏联红军也打过来了,我们的好日子来了!

日本强盗像瘪了的气球,被打垮的散兵游勇,不断到村子来找饭吃。最初,冯淑艳和王亚东他们在路上围剿消灭。后来,他们改变了策略,鬼子要吃饭,他们就把鬼子让进屋里,好吃好喝摆上,可是没等吃几口,就开始关门打狗。每天都有鬼子经过,每天都能打死几个十几个或几十个鬼子。大伙算了一下,不到一个月,打死了200多鬼子。冯淑艳的队伍,枪多了,人多了,队伍发展到了300多人。附近有一个森林警察队,共30多人。一天,警察队陈队长来找冯淑艳,说:冯大姐,我们过去有罪,现在我们要投降,你们要不要?给我们留条命,给碗饭吃就行。冯淑艳说:你们要是真心投降,真心赎罪,就要先把枪支弹药交上来。第二天,陈队长领着队伍,打着白旗,用大车把武器、粮食及所有物资都送来了。经过教育,这些人都参加了抗联。

不久,苏联红军来到穆棱县城,陶雨峰副司令员也到了。冯淑艳和王亚东在剿匪、建政的斗争中,立下赫赫战功,在新的征程上谱写着新的篇章。

1939年10月末,东北已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彻骨寒冷。抗联二路军总指挥周保中(后任88旅旅长)正率领120多名警卫大队战士,转战在宝清县兰棒山,他们已经八天没见一粒粮食。许多人饿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站岗的人只能靠着大树,不然就支撑不住。周保中让副官陶雨峰带两个人下山去找点吃的。陶雨峰和两名战士走了,同志们望眼欲穿地等着,左等右等也不见回来。后来,陶雨峰一个人爬上山来,肩上背着三条大枪。陶雨峰神色凄然地向周保中汇报说,那两名战士都活活饿死了。他们实在爬不动了。

周保中听后,杵在地上半天一动不动。过了半天,周总指挥慢慢抬起头,眼圈红红的,声音低沉地说:同志们,我们每个人都面临着生与死的考验,眼下已是初冬,草也不能吃了,棉衣也没有,我们可能被饿死也可能被冻死!像那两位同志一样,愿意走的,只要把枪留下,可以自找一条活路,就是剩下我周保中一个人,我也要抗日到底!120多名战士齐刷刷地站起来大声说:总指挥,我们不走,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周保中已是泪流满面,他大声说:我们不怕死,但我们不杀完日本鬼子不能死!我们今天的死就是为了明天好好活着!战士们振臂高呼:好好活着,打倒日本侵略者!

队伍齐刷刷地下山了。

80年代末,记者采访陶雨峰(时任牡丹江军分区司令员)。他说:七天后,我们返回宝清县兰棒山,听当地群众告诉我们,前几天有两名抗联战士饿死在兰棒山坡上,老百姓发现时,两个人还有一点气,有一个人微弱地说:我们是抗联。说完,就闭上眼睛了。在场的老百姓都哭了……

几十年来,我和国人一样,对抗联知之甚少。只知道杨靖宇牺牲时,胃肠里只有草根、树皮等。岂不知,所有的抗联战士,肚子里都少有米粒,多半是靠吃一些树草之类活着。杨靖宇是抗联将领,一方面军军长,他连米饭都吃不上,那几千名几万名抗联战士又该如何?其实,吃草根树皮几乎是所有抗联战士的家常便饭,挨饿是经常的事。抗联将领周保中在日记里写道:因为日本强盗的封锁,抗联严重缺粮,战士被饿死的事时有发生。

多次派回东北参加小分队侦察的88旅抗联老战士李东光说:1938年冬,抗联进入异常艰苦阶段,没有吃的,没有穿的,没有住的。一次,我们在铁力一带打游击,粮食已经颗粒皆无,在原始森林里跋涉了八九天,实在走不动了,说坐下休息一会儿吧。开始起来的时候,有10名战士没起来,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冻死了。88旅抗联战士马克正在给李兆麟将军的信中说:在冲破敌人的讨伐斗争中,只要有吃的,我们什么都不怕!

有一次,抗联第三路军总司令周保中带领的警卫团和敌人经过几个昼夜的激战,损失惨重。部队转移时,有14名重伤员无法同行,周保中坚持背着他们一同突围,可是几个伤员怕连累大家,坚决要求在原地隐蔽。争执半天,周保中最后同意把几位伤员隐藏在附近一个山洞里,又为他们留下一些粮食,还留下一位炊事员、一位卫生员,负责他们生活和疗伤。

敌人调来大批军警围追堵截,周保中的队伍损失惨重,等摆脱敌人围困后再来接应他们,却看到了一幅抗联战士大义凛然的生死图——留下的十几名战士都饿死了!有的战士痛苦地用手捂着肚子,有的蜷曲着身子躺在地上,有的大张着嘴,像在临死前说着什么;还有一个战士头枕着一块石头,仰着脸手在指着什么;有一个战士趴在锅台上,手伸进锅里想捞点吃的,可那锅里,却是黑乎乎的浑水,里面连一个米粒都没有……

周保中和战士们,抱着死去的战友,号啕大哭。

卫生员和炊事员怎么没见着?战士们到外面寻找。找了半天,在山洞边的一条小溪旁,炊事员趴在水沟旁,手已伸进溪水里,扁担却扔在身旁;卫生员背靠一棵大树,安详地闭着眼睛,是坐着死的。可想而知,炊事员和卫生员可能去给伤员抬水,可是自己却没起来,饿死渴死在水边。一共16个人,一个不少,全部饿死在战场。

抗联人心里装着一个信念,他们不会为了活命,丢掉尊严和信仰。

1945年10月,中央派新华社记者穆青(后来的新华社社长)采访周保中。穆青在文章里动情地写道:在采访周保中将军和抗联战士的事迹时,我们经常边听边写,边写边哭。《抗日联军14年斗争史略》写完后,在《东北日报》和延安的《解放日报》上发表,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穆青说,他采访周保中等抗联的英雄业绩,仅采访笔记就足足几大摞,他经常被这些英雄人物感动得昼思夜想,但如火如荼的解放战争,让他无法静下来把抗联的功绩告诉全国人民。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他采访的笔记,几经辗转,已全部丢失,这成了穆青的终生遗憾。

东北抗联对日斗争时间最长,牺牲最多,条件最苦。1938年后,抗联进入最艰难时期,一方面,号称百万的关东军实行疯狂的围剿与扫荡,使抗联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抗联的“红地盘”由大发展时期的70多个县(旗),萎缩成了不固定的几处密营,根本没有长久固定的后方基地。日本关东军到处设立“关卡”“检查站”“警防所”,还有“坚壁清野”“归屯并户”,建立密如蛛网的集团部落,把东北的老百姓囚禁在所谓的集团部落里不准外出,只发给三天粮食,其狼子野心就是断绝抗联和人民群众的血肉关系。抗联没有了群众的支持与帮助,就没了立足之地,没了根基,就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没有粮食没有棉衣棉鞋,没有军饷,每天都在日军堵截中疲于奔命。而日本强盗采用掠夺与霸占手段把中国的财富据为己有, 要粮食有粮食,要劳工有劳工,要土地有土地,要房屋有房屋,要什么有什么;抗联战士根本无法与其相比。

这就是抗联,一支孤悬敌后,与党中央失去联系十年,赤手空拳还能和武装到牙齿的日本鬼子血战了14年的神话般的部队,一支靠信仰炼忠骨、靠血肉筑江山的钢铁部队,一支在世界战争史上空前绝后的部队,一支奇特而神秘且让人不可思议的部队。

古今中外战争史上,能与二万五千里长征的中国工农红军比肩的,唯有东北抗日联军,他们都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用特殊材料制成的铁血部队。

抗联要吃饭,就拿命来换。不开火不打仗就没有粮食。抗联名将于天放曾说过一句名言:一粒粮食一滴血呀!

1938年,抗联二路军在饶河去富锦的路上,多次与日军交火,打到双鸭山附近时,已五六天没进粮食,许多战士连开枪拉枪栓的力气都没了。大队副李呈祥、战士智国龙(朝鲜族)、鲁道才三人被活活饿死在战场。李呈祥打到最后,连下令都喊不出来了,战士智国龙临死前想把枪交给大队长,连枪都举不起来,战友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闭上了眼睛,所有的人都哭了。

三路军总指挥、88旅副旅长李兆麟在西征路上,在兴安岭的原始森林里,一个月没进粮食,每天要在森林里走几十里,每天都要和围剿的日寇周旋,只能在喘息的时间,吃点干枯的野菜树皮充饥。100多名抗联战士到最后,几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眼看就要全部饿死在原始森林里,多亏号称常胜将军的王明贵,带领部队送来了粮食,才免遭全军覆没。

88旅战士李桂林(建国后曾任哈理工大学校长)说:有时,在行军路上,遇到敌人扔掉的马料、苞米瓤子、马皮之类的破烂东西,大伙捡起来像得了宝贝似的吃得又甜又香。

曾任88旅战士的高玉林(1945年苏军解放东北,曾任通北卫戍司令部副司令、机动营营长)曾在2008年为我们留下了珍贵的口述记忆。

他说,所有的正义战争,都是面对一个敌人——侵略者。可抗联所面对的除了日本强盗外,还有每时每刻都威胁你生命的无形敌人——饿死与冻死。有时饿着肚子出去“打给养”,粮食没搞到,战友却惨死在敌人的枪口下。

1941年初冬,二支队100多人的队伍,因为没有过冬的粮食储备,又面临漫长的冬季有被冻死饿死的危险。支队长朴吉松,支队指导员、机枪手高凤祥,还有机枪手、大队长隋德胜领着我们40来人,决定冒险去庆城(今庆安县)大罗镇找老百姓筹备粮食。

他们先找到了伪满洲国的甲长,首先向他说明了情况,又给了他买粮钱,这个甲长满脸堆笑非常热情,但他们知道这是个极不可靠的人,所以,采取非常手段,把他两个儿子暂时作为人质,告诉甲长,把15袋粮食送到指定地点,就把他的儿子完璧归赵。甲长点头哈腰说:抗日救国,人人有责,应该!应该!

可不巧的是,他的两个儿子在途中逃跑了。支队长朴吉松立刻命令朴义和一名新队员小孟迅速去追赶。两个人追赶到甲长家,两个儿子已经早一步到家。甲长一看,儿子回来了,又来了两个抗联,十几袋粮食还没送走,卖粮钱已经到手。千载难逢,眼珠子转了又转,计上心来。他把朴义和小孟用好酒好肉招待后,送到场院屋子里住下。

朴义和小孟起大早回到队里,告诉大伙,甲长答应把粮食按时送到,让到指定地点去取。

第二天清早,他们到甲长指定的地点取粮食,看到那十几袋黄澄澄的小米,可把大伙乐坏了,大家刚要扛粮食装车,啪啪啪啪,突然,四周枪声大作。紧接着,从树林子里冒出来黑压压的一片敌人,顿时,枪声喊叫声响成一片。伪军队长国常有对他们喊话:共匪小子,你们被包围了,放下枪投降吧!皇军说了,要官给官,要钱给钱,要女人给女人。朴吉松见状,大喊朴义、小孟!可不知什么时候,这两个人跑到那边去了,也跟着国常有一起喊话劝降。这时,大伙知道上当了。支队长果断命令,扔下粮食,机枪掩护,往回撤退!

原来,这个大罗镇的甲长,是一个老奸巨猾的汉奸。他把朴义和小孟送到场院屋子后,就跑到日本警务科向科副小松贵三报告。半夜,朴义和小孟被日本人抓走,这两个没骨气的家伙受不了酷刑,把抗联的密营、领导、人数等等全部招供。为了稳住抗联,又派他们返回部队,在取粮的时候,再伺机叛逃。

三支队有4挺机枪,轮流设卡阻击敌人,掩护战友,打退了敌人几次围剿,但他们无论在哪方面都处于被动局面,只能沿着来的路线拼命回撤。

冬天的山区,山深林密,大雪没膝,倒木野藤,乱石满地,几天吃不饱的战士们,一要比敌人跑得快,二要与敌人枪战,还要冲出包围圈,谈何容易。他们跑得几乎吐血,一旦倒下就可能起不来了。可是,一种信念,一种仇恨,支撑着他们,终于,甩掉了敌人。可是,几次设卡掩护战士的支队指导员、机枪手高凤祥,机枪手、大队长隋德胜都牺牲了。隋大队长原是十一军的一员虎将,在抗联队伍中是有名的神枪手。还有一名老实肯干叫李瞎子的战友也牺牲了。他们为了让战友撤退,让别人好好活着而牺牲了自己,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在抗联队伍中举不胜举,随处可见。待大伙收拾战友尸体时,发现他们的头颅已被强盗割下悬挂城门去震慑中国百姓了。

以后,他们又陷入了饥饿。没过几天,抗联名将于天放又领着战士去“打给养“——不打不行啊,不打就等着饿死。每天,每月,每年,抗联就是这样循环着,战斗着。尽管以血铺路,尽管身边的战友不断倒下,抗联的精神和意志,仍然如火山爆发,冲天喷涌,愈挫愈勇——不为别的,只为信念。

老父亲乔占山仰卧在一铺火炕上,一阵咳嗽大口吐痰,又呼哧呼哧地喘息了一会儿,才开始说话。地下跪着一排五个儿子,父亲挨个儿叫到名字:邦仁、邦义、邦礼、邦智、邦信,你们都大了,该出门立业了,别在家受窝囊气当亡国奴,到外面闯天下,都去参军。

大儿子问:爸爸,去参加哪个部队呀?

父亲说:那还用问,参加打鬼子的部队呗,红军!

老二邦义说:爸爸,我们都走了,您还有病,没人照顾您老了,怎么办呐?

父亲:不用惦记我,我的病不要紧,我能自己照顾自己。你们走你们的,别管我。记住,宁愿战死沙场,也不能让日本鬼子欺负死!

几个儿子互相看看,说:那我们走了。

老大说:咱们给父亲磕头。!五个儿子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呼啦站起来,上前把父亲围住,爷儿几个抱在一起大哭一场。谁心里都知道:这年头,出去跟日本鬼子干,敌强我弱,哥儿五个还能一个不少地完完整整地回来吗?这个问题谁都知道,谁都不去说它。几个人背起简易的小包裹,欲往外走。

父亲把邦义叫住说:邦义呀,邦信最小(他才15岁),你要亲自带着他,到什么时候也不能把他扔了。这里,还要多说几句,邦义虽然是老二,但哥儿几个其实是他主事,因为他从前几年就帮助东北抗联买药品,当小交通,搞侦察,早已是名副其实的小抗联啦。所以父亲特意嘱托邦义带好小弟。

70年代末,我们采访老抗联乔邦义的时候,老人的眼泪又一次唰地落下,他对我们说——

我对老人家作了保证:爸爸,你放心,到什么时候我都带着他,赶走日本鬼子,我一定把你的老儿子给你带回家来。

父亲说:好。我一定好好活着,等到那一天。

父亲拄着拐棍摇摇晃晃地下地,一小步一小步挪到门口,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们走出家门。

那天是1937年秋末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满洲国的日子也和这夜晚一样,黑暗得让人喘不出气来。

他们出来以后,由老二邦义带着邦信小弟,参加了抗联二军六师八团。其余哥儿几个都分开了,大哥腿脚不好,当了交通站的交通员,一年以后,地下交通站被敌人捣毁,大哥被捕,受尽各种酷刑,但他啥也不说,直到被折磨致死。邦义听到大哥牺牲的消息,和小弟痛哭一场。哭完了,邦义对小弟说:小弟,我们也不知啥时候就牺牲了,但只要活着就要战斗到底,为爸爸争气,为牺牲的先烈报仇。小弟说:大哥,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要和你一样勇敢坚强,你放心吧。

乔邦义说:抗联没有名字!我们那时都不叫名字,都叫号,10个号一个班。为什么?就是怕说出名字被日本鬼子知道,要杀你全家,所以,许多战友在一起都不说家里的事。有一个刚入伍的小战士,没有经验,把自己家的住址、人口、都叫什么名字,全告诉了一个好朋友——一个同班的战友。结果那个战士被捕后经不住严刑拷打,把所有知道的秘密都说出去了,结果,小战士的父母兄嫂全家被血腥残害。抗联战士的名字只有团、师首长掌握。

抗联战士不怕和日本鬼子真刀实枪地干,就怕出叛徒。抗日名将杨靖宇、赵尚志等,都是被叛徒阴谋杀害的。

写到这里,笔者突然想到了有名的《狱中八条》。90年代,我曾专程去重庆白公馆渣滓洞参观,在那里,我看到了渣滓洞100多名革命烈士大义凛然的革命事迹,驻足良久,思绪万千。他们是被自己的领导——重庆市委书记刘国定以及副书记等高层领导出卖的。渣滓洞的全体狱友在牺牲前,集体讨论写出了远见卓识、大气磅礴的《狱中八条》。第一条就是防止领导人腐化。渣滓洞的烈士们沉痛地总结出,领导干部的腐败,都是由生活腐败再到政治腐败,领导干部腐败是所有腐败中最可怕的腐败。用鲜血写成的《狱中八条》是“狱中之谏”,是先烈们在生命的最后向党中央呈上的一份啼血心声,是烈士们对共产党人及其后代的最后嘱托。

《狱中八条》一语成谶。联想到今日中央领导我们反腐,不言自明,我们会想到很多很多。

乔邦义接着说:1938年初,三弟邦礼在一次战斗中,身负重伤,鬼子包围上来, 要抓活的。弟弟知道当了日本鬼子的俘虏,就如同进了鬼门关,就得被活活折磨死。他捂住往外冒血的伤口,等到敌人离他仅有几米远的时候,拉响了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我们听到后,内心十分悲痛,但在抗联队伍中,这样牺牲的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并不奇怪。

乔邦义老人喝了一口水,接着说:我们哥儿五个,不到一年多时间,就走了两个。现在,就剩哥儿三个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毛主席说,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那时就是这样,每天都在战斗,有战斗就有牺牲。有一次大杨树战斗,我们7天没吃上一粒粮食,结果那一天打了大小战役24次,100多人的队伍就剩下17个人,其余全部牺牲。打到最后,我们几百人的团,就剩下三个人,太惨了。那是1938年,抗联几乎走入绝境。东北的老百姓,都被日本侵略者赶到集团部落里,像集中营的奴隶一样被管制。抗联和老百姓断绝了联系,抗联没有固定的根据地,要吃粮就得打仗,我们在山上自己开荒种地,日本飞机就来轰炸。从敌人手中夺得了粮食就能吃到苞米粒黄豆粒,吃没了,就吃野菜野草树皮。凡是牺牲了的战士,要看肚子里是什么,都是草根树皮,没有一个人肚子里是粮油豆菜瓜果梨桃的,抗联的肚子里装的都是一样的垃圾。没有衣服穿,就从俘虏身上扒,在死尸里量个头儿,大个儿找大个儿,小个儿找小个儿。乔邦义说:我干了十几年抗联,除了在苏联远东特训时,住上了木刻楞房子外,从没有住过真正的房子,抗联最好的房子就是密营里的地窨子,一年四季,茫茫森林冰天雪地就是抗联的家。吃饭、开会、训练、休息、睡觉,都在野外,几乎过着野人般的生活。

1939年初,乔邦义的四弟邦智,给师首长当警卫员,在被日本鬼子包围的时候,为了保护师长脱险,他故意把敌人吸引到自己身上。结果,师长和大多数战士突围出去,四弟邦智壮烈牺牲。一个年仅20出头的孩子,死的时候,没谈过对象,没结过婚,一个稚嫩的生命,瞬间就消失了。

1945年8月,88旅抗联战士乔邦义和小弟乔邦信,为苏联红军当向导,配合苏联红军大部队,打回了东北。“八一五”光复后,哥儿俩抽空回家看看老父亲。当他们急匆匆地走进家门的时候,已是人去屋空,老父亲早已撒手人寰。

在千千万万抗联战士中,一名抗联一份奇迹,一名抗联一座丰碑,一名抗联一部史诗。而“抗联一枝花”吕庆芳的神奇故事,让你仰天喟叹,让你泗涕横流……

当下,有校花、厂花、市花,不一而足,但大凡称花者,可谓身材修长,容貌姣好,惊鸿一瞥,迷倒一片。可吕庆芳这朵花,一不年轻,二不漂亮,当时已近四十岁,还目不识丁,左邻右舍还叫她老李太太呢。但时代不同,美的标准也不同,人们对这个敢作敢为的女汉子就像今日追星那样仰慕与爱戴。

1933年,吕庆芳家住富锦县城清江门附近。8月份,家中突然来了一位收“保安费”的人,是警察所派来的。两个人开始对话——

吕:你是干什么的?

收费人:收保安费的。

吕:什么叫保安费?

收费人:就是保护你们的费用。

吕:我不交那玩意儿。

收费人:为什么?

吕:我不安全,交什么安全保护费?

收费人:哎呀,你个臭老娘儿们,还想造反哪!

吕:你嘴干净点,怎么骂人呢?

收费人:你再不老实,我他妈给你找个地方,好好修理修理你。

吕:来吧,正缺这么个人来修理我呢。

说着,那人就要来拽吕庆芳。吕庆芳被激怒,冷不防就给那个人一个大耳光。那个人一愣,接着就要动手,吕庆芳猛然伸出双手,冲那个人脸上一顿划拉,把那个人的脸挠得血赤呼啦的。收费人向吕庆芳猛扑过来,吕庆芳一转身,跑到外屋抄起菜刀进屋就向那人砍去,收费人一看,吓得魂不附体,破窗而出,狼狈逃窜。

1956年6月9日,沈阳特别军事法庭开庭审判日本战犯,战犯们在法庭上向中国人民低头认罪

俄罗斯总理梅德韦杰夫在莫斯科接见东北抗联老战士李敏(穿88旅军装者,前排左二)、刘爱琴(刘少奇女儿,前排右一)、李敏(毛泽东女儿,前排右二)

午间,丈夫李永业,大儿子李兴东,小儿子李兴亚都回来了。吕庆芳把打人经过说了一遍。两个儿子都说打得对,可丈夫却冷静地说:这件事肯定没完,他们还得来找茬。吕庆芳说:我不怕,他不来收费,我都想揍他,这些日本鬼子的哈巴狗,哼!丈夫知道她的脾气,她说得出就做得到,赶紧说:他不是一个人哪,后面还有警察署、保安团,还有日本鬼子作后盾,这是我们一家人生死攸关的大事啊!他们要想陷害我们,有许多损招儿,我们手无寸铁,必须马上离开,否则,很快就会大祸临头啊!几个人合计,搬家!吕庆芳考虑,不能殃及丈夫和儿子,也愤愤地同意了。李永业马上托人起走了户口。一家人连夜启程,心里揣着对敌人的无比愤恨,搬到了抚远。

到抚远后,丈夫李永业参加了抗联,而吕庆芳则成了抗联的地下情报员,平时收集敌人情报,并经常在家接待抗联指战员。1936年,抗联六军戴鸿宾师长认识了吕庆芳,发现吕庆芳是一位胆大心细、深明大义、忧国忧民的奇女子。在戴师长的批准下,吕庆芳毅然参加了抗联,开始了不同寻常的戎马生涯。她召开了家庭会议,说:抗日寇,卫国家,人人有责。要抗日,咱们全家都上。于是,20岁的大儿子李兴东,17岁的小儿子李兴亚都“上了队”(即参加抗联),成了轰动一时的“抗联之家”。吕庆芳说:杨门女将是为皇帝打江山,我们全家上阵是为了苦难的中国人民不当亡国奴。即使我们牺牲了,也是死得其所。

为了练好杀敌本领,已经39岁的吕庆芳,学骑马,练枪法。从马背上摔到地上,咬咬牙爬起来,骑上马再练,又摔下来,摔得鼻青脸肿,浑身疼痛难忍,她吐出啃进嘴里的泥,揉揉摔肿的脸,再爬起来,再练。一个多月时间,吕庆芳竟然能在马背上翻上翻下,策马疾驰,双手使枪,指哪儿打哪儿,看得战友们心惊肉跳,阵阵欢呼。参加抗联不到半年,吕庆芳就成了一位出色的指挥员,带领近200人的队伍,出没抚远、同江、富锦、宝清等地,多次袭击日寇,一时间“一枝花”吕庆芳名声大噪。日寇惊呼“红胡子一枝花”神出鬼没的一个幽灵!

吕庆芳的队伍人多枪少,怎么办?从敌人手里抢!还得智取,不能强攻。

一天,抚远警察所的院里,来了一对打“花案”的。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妻子,一个是奸夫。三个人撕撕扯扯,连吵带骂,伪警察们看到这个高个头、大眼睛的女人,被两个男人争抢,人人来了精神,都伸长脖子,嬉皮笑脸,说三道四,有时还上前调戏一下。外面看热闹的人 也越聚越多,一个个挤眉弄眼,胡号乱叫地起哄。吕庆芳一看警察都赤手空拳地出来了,对外面看热闹的人一使眼色,呼啦一下子,涌到屋内,把挂在墙上的枪支全部缴械。原来那个丈夫和奸夫的扮演者都是抗联战士,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也是抗联战士。

在富锦,驻扎着一个日本大马队,清一色的高头大马,膘满肉肥。这个大马队武器精良,气焰嚣张,是专门讨伐抗联的。大马队头子叫渡边,是日本军官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懂武术,会柔道,凶狠、残忍、傲慢,骑在马上昂首挺胸,不可一世。渡边听到人们把吕庆芳说得神乎其神,又从未见到真人,内心十分嫉恨不服,想找机会报复和羞辱一下吕庆芳,就派人下战表,说要两军对垒,比试枪法。吕庆芳深知渡边狡猾凶狠,说是比枪法,实际是想消灭抗联这支队伍。一天,渡边派人下战表,吕庆芳没亲自出面,而是派一名战士出面接待,吕庆芳答应某天某时在西安村的北下坎比武。

按着吕庆芳指定的地点,渡边准时赶到。可等了半天没见到“一枝花”,渡边很气恼。又过了半天,吕庆芳派人捎来一封信,信上说,因某种原因,今天本人不能前往,比武改为某天某时在李花马屯决战,渡边气得嗷嗷乱叫。过了两天,渡边又策马扬鞭,来到一枝花的指定地点,可还是没见到一枝花。又等了半天,一枝花还是没到,渡边简直要气疯了,大声喊叫:什么一枝花, 纯粹是胆小鬼!把战马弄得腾空嘶鸣,用战刀唰唰砍倒了好几棵小树。又等了半天,一枝花的特使出现了,又像前两次一样,交给渡边一封信,信还是吕庆芳写的,很客气,说,让你久等了,前两次有事耽误了,决战地点改为南头道林子屯。吕庆芳知道渡边的凶狠与傲气,就是要激怒他,让他利令智昏。她知道,这不是个人比武,这是一个被欺辱的民族和一个强盗民族在比素质、比智慧、比内心的强大。你渡边想要借机消灭抗联,我就让你先尝尝抗联的厉害。

第三次,渡边憋着一肚子怒气,按规定的时间地点,带着他的大马队气势汹汹地赶往南头道林子屯,渡边已经布置好,借比武之名把一枝花这支抗联队伍一口吃掉。可是当他的队伍经过转心湖沼泽地时,却遭到吕庆芳的伏击。战斗异常激烈,渡边呜哇乱叫,战马飞奔,直奔吕庆芳这边压过来,但几次冲锋都被吕庆芳压了回去。当渡边冲在前头,举着战刀向吕庆芳冲过来时,吕庆芳一枪把渡边的战马撂倒,渡边一下子被甩到地上,闹了个嘴啃泥,几个鬼子护着他,把他藏在一个隐蔽处再没敢露面。吕庆芳的队伍人少装备差,把冲在前面的几个鬼子打死后,组织队伍安全撤退了。

1938年冬,吕庆芳的丈夫李永业在勃利战役中被俘,敌人对他使用了最残酷的刑罚,但李永业咬紧牙关,死不说话,被敌人扔到狼狗圈,结果没被咬死,最后被推到万人坑活埋了。丈夫死后不到一年,大儿子李兴东,在漂筏子战役中,壮烈牺牲。1940年夏天,抗联领导为了重点培养小儿子李兴亚,决定送他到伯力边区学习,到88旅大熔炉好好淬炼一下,成为一名出色的特种兵。当他刚要渡江过境时,被日寇发现,在拼死突围时,壮烈牺牲,年仅21岁。丈夫和两个儿子都没了,吕庆芳仿佛被一棍子打昏死过去,眼泪干了,心里在淌血。但她没有倒下,她把仇恨埋在心底,发誓不消灭日本强盗,决不罢休。

1940年,根据战斗需要,88旅给吕庆芳下达密令:脱掉战袍,解甲归田,专做地下情报工作。主要任务是组织群众、发动群众消灭敌人,尤其要为远东情报局提供敌人的军事情报。

在战场与敌人周旋四年多,鬼子就知道有个“抗联一枝花”,却从来没见到其人。这次按组织要求转变身份,吕庆芳马上从内心到外表毅然作了调整。这时的吕庆芳已经43岁了,她从箱柜里翻出一些旧衣服,作了一番精心打扮,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老太太,就大摇大摆地走南闯北了。今天去南屯看外甥女,明天又去看侄女;这个管她叫婶儿,那个管她叫舅妈,敌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个貌不出众的老太太就是威震山河的“抗联一枝花”。时间长了,鬼子觉察到太平川、头道林子、杨家围子一带有抗联活动,派出特务严密搜索,但在群众掩护下,就知道辘轳把响,不知井在哪儿。

1945年,“八一五”光复,吕庆芳连夜发动群众,几天工夫,200多人的队伍,就浩浩荡荡地组织起来了。枪不够,吕庆芳就带领队伍去收缴。有一户恶霸地主,家里有三条枪,谁都别想拿走,吕庆芳单人匹马闯到家中,软硬兼施,说服加命令,那个大地主一听说来人是“抗联一枝花”,吓得嘚嘚乱颤,乖乖地交了枪。吕庆芳率领200多人的队伍,还阻击和消灭了不少边逃窜边作恶的日本鬼子。日本投降后,国民党残余和土匪及黑势力兴风作浪,吕庆芳又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和几股敌人作坚决斗争。当时,200多人的队伍开销很大,上面又没有经费,吕庆芳狠狠心就把自己家的房产、首饰等财产全部变卖掉,在革命的生死关头,对伟大的抗战事业作出了特殊的贡献。1947年后,吕庆芳历任富锦县一区区长、人大代表、县改造院院长等职务。

由于多年奔波积劳成疾,吕庆芳于1959年62岁就过早去世。

1945年6月,第88旅旅长周保中、政委李兆麟频繁地穿梭在哈巴罗夫斯克与野营地之间。哈巴罗夫斯克远东情报局办公大楼灯火通明,在10余部电台旁边,都有身着苏联军装的中国抗联战士在24小时轮流值班,来往不断的军车和各兵种部队的不断集结,预示着一场大战在即。88旅全体战士激动得昼夜不眠,他们知道,日本法西斯的末日就要到了!

1945年8月8日凌晨,远东乌苏里斯克军用机场,探照灯光柱纵横交错,飞机马达轰鸣,24名远东情报局的抗联战士,分为6个小组,4人一组,将分乘3架飞机,飞往牡丹江。

牡丹江是日本强盗最想永久霸占的地方。江两岸有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每年日本强盗都把数不清的上好红松等贵重木材,源源不断地运往日本。这里有肥沃的土地,产出的千万吨粮食,尤其是大米和面粉,统统运往日本;中国人是不许吃的,吃了就是经济犯,就要蹲大狱或打个半死,严重者还要丢了命。这里还有丰富的黄金、铜铁、煤矿等地下资源。其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是东北亚的咽喉要道,东北地区的边陲屏障,又是军事战略要地。

统帅解放东北这场战役的华西列夫斯基元帅,根据88旅几年来的对敌侦察报告,果断下令:要解放东北,必须首先拿下牡丹江这个东北第一关口,为抗日战争的全面胜利打开军事通道。

利剑出鞘,特遣队先行。

特遣队员群情激奋,眼里喷火,快速登上战机。苏联远东战区司令部,为特战队员发放了一大包装备——每人一支冲锋枪、360发子弹和三套服装(苏军的、日军的和中国老百姓的)。特战队员姜德因为要带一台无线电器材,则配发了一支军用手枪。为了方便对敌作战,他们换上了日军军装。

夜空深邃,繁星闪烁,战机腾空而起,直插天幕,仅仅20多分钟,就到了牡丹江上空。飞机在上空盘旋寻找,看准降落地点后,随着苏军机长一声跳伞命令,姜德抓住伞绳,一个健步跳出机舱。此刻,在世界空军跳伞史上,便爆出了一个惊世传奇——姜德连飞机都没坐过,更没经过正规的跳伞训练,竟敢冒着巨大风险进行夜间高空跳伞。这在世界空军跳伞历史上,不是空前绝后吗?在令人窒息的气流中,他镇静地打开降落伞,朝着目标徐徐降落。他睁大眼睛四处搜寻,借着夜空暗淡月光,看到了有两个白色的小亮点,在左前方缓缓移动,他暗暗笑了,那一定是自己的战友了。可他马上警觉,怎么少一个呢?我们这一组一共是四个人呀?这时,地面的日军已经发现了苏军的飞机在空投,密集的炮火疯狂地射向降落伞,瞬间,黑暗的夜空被敌人开花炮的道道火光切割,天地间一片火海。姜德知道,千钧一发,随时都可能牺牲,但消灭日寇解放东北的重大使命,让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他的头脑异常冷静,仅仅分分秒秒,姜德便采取强行降落的跳伞方式,安全降落到海林拉古村一处稻田里。姜德又创造了一个传奇——强行降落。所谓强行降落就是“高跳低开”,这个经典动作,苏联空军没有,世界空军史上也没有,自姜德之后,高跳低开,已经正式写入空军历史。四川汶川地震,中国伞兵降落,都继承了姜德“高跳低开”的典范。

战场上流行一句话:伞兵的命运就是永远被包围。

李明顺比姜德降落得晚,他还没有落地,就看到了一个生死攸关的惊险场面——当时姜德还没有完全落地站稳,身后还拖着长长的大伞时,从树林内冲出了一伙日军,其中冲在前面的一名日军,正在举枪向姜德射击,姜德如果被动挨打,肯定九死一生。但只见姜德果断举枪,唰——一梭子弹,喷出蛇形火焰,鬼子应声倒地。姜德的这一经典动作,又是一个传奇。

姜德与李明顺降落地点是在海林与牡丹江之间的一个叫拉古的小村庄,村头有一条牡丹江通往哈尔滨的军事要道。村民被炮火惊扰,纷纷涌向村外,并且围在一处,低头在看什么。李明顺和姜德跑上前一看,他们的好战友孙占友已经牺牲——他是由于跳伞时,没有及时打开伞包,身子已经摔碎了。姜德和战友向村民亮明了身份,说,我们是东北抗日联军,现在和苏联红军一起打过来了,日本鬼子就要灭亡了。村民们一听是抗联回来了,全村沸腾了,人们一片欢呼。大家一起动手,把遇难的孙占友同志安葬了。李明顺召开了群众大会,号召大家积极提供日军情报,拿起武器一起打鬼子。广大群众激动得热泪盈眶,拿出自家好吃的东西,杀猪宰羊,款待抗联亲人。突然,村民紧急报告,有一伙从绥芬河流窜下来的鬼子,向村子走来。李明顺和姜德等迅速换上便装,隐蔽起来。这伙强盗欺压中国人已经习惯了,进村后,穷凶极恶地用枪逼着老百姓给拿好吃的,见到鸡抓鸡,见到猪用枪打,老百姓还像以前一样,装作害怕的样子,恭恭敬敬地好生伺候。鬼子被安排在两个房间休息,饭做好了,把鬼子领到李明顺早已精心布置好的东西套间,分两伙吃饭,鬼子进屋端起饭碗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了。这时,李明顺和姜德各把一个房门,说时迟那时快,两个人同时一脚踹开房门,大吼一声:不许动!和另一位战友赵魁悟一起,几支冲锋枪一起开火,屋子里的鬼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共32个在中国横行霸道14年的日本狗强盗,一个不剩,全部一命呜呼 。据记载,有一个鬼子侥幸从屋子里跑出去了,被一伙村民从后面撵上,硬是用钩杆铁齿活活拍死了。

抗联88旅特战队像一把通天大火,瞬间星火燎原。他们把缴获的枪支弹药分发给群众,村民起初由几十人发展到几百号人,枪支由30多支增加到400多支,活动范围由本村到附近各村,最后发展到牡丹江地区。他们在牡丹江和海林的公路上,以及村屯、沟边、庄稼地、草甸子、树趟子等,专门堵截那些逃跑、流窜的日本鬼子。仅仅几天工夫,就堵截消灭了10几股约500多个垂死挣扎的日本鬼子。

1945年5月2日,苏联红军攻克柏林,5月8日德国无条件投降,妄图吞并全球的战争狂人、野心家希特勒自杀身亡。

李明顺和姜德按照苏联远东情报局“密切注意日军动向”的命令,隐蔽在牡丹江城外的海浪大桥不远处,仔细观察敌情。他们发现,日军正在慌张集结大部队,企图通过海浪大桥,向城外突围。姜德立刻向远东情报局发报,轰炸坐标——牡丹江海浪大桥。这是最危险的信号——姜德就在轰炸目标之内。不到两分钟的时间,苏联的炮火就铺天盖地地砸向海浪大桥,海浪大桥当即被拦腰截断,企图过桥逃窜的日本鬼子,像没了头的苍蝇,成了瓮中之鳖,四处乱窜。随即,苏联红军向牡丹江发起总攻。入夜,日本侵略军苦心经营的老巢牡丹江被苏军拿下。

牡丹江是苏联红军解放东北拿下的第一个城市。88旅旅长周保中骄傲地宣布:我们拿下了东北的第一道关口。远东情报局大楼内一片“乌拉”的欢呼声,他们向中国同志竖起大拇指,大声说:基大叶士,麻拉介滋!(中国同志,好样的!)

8月20日夜,大战的硝烟已经散去,久经沙场、解放东北的总指挥、苏联元帅华西列夫斯基,想到东北抗联近千名战士,几年来,冒着敌人的炮火,置生死于不顾,多次、反复、长期深入虎穴,和敌人作零距离的地下斗争,其中大部分同志已经长眠在白山黑水,他们为解放东北提供了最宝贵的敌情资料,作出了最大的牺牲和极为特殊的贡献。华西列夫斯基心潮澎湃,激动不已,他按响电铃,副官应声而入,元帅一字一句口授电文:英雄的88旅中国战士们,感谢你们以生命与鲜血换取的军事情报。在日本关东军戒备森严的要塞、战略筑垒地区和军事重地,你们所进行的潜伏、渗透和侦察活动,高度体现了中国战士的优秀品格和顽强战斗的牺牲精神。令人敬佩的中国英雄们,我代表苏联人民感谢你们,并对你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1945年8月23日,苏联最高统帅斯大林发出最高统帅令,隆重授予88旅周保中、李兆麟、金日成、王明贵、B·伊万诺夫等红旗勋章;授予冯仲云、彭施鲁等红星勋章;李思孝获斯大林嘉奖证书、金星勋章。

东北解放后,苏联远东军区召开授勋大会。姜德和10余名战友被授予苏联解放勋章。1946年,姜德和一批战友光荣编入中国人民解放军,姜德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情报处长,他参加了百万雄狮过大江的战役,并一直打到海南岛。

姜德从部队转业到哈尔滨后,于上世纪80年代光荣退休。

在硝烟弥漫的1945年,88旅旅长周保中,参与了苏联远东军策划解放东北的所有军事决策,在苏联红军分三路大军进攻东北前夕,他和政治副旅长李兆麟召集88旅各级军政领导,包括冯仲云、金日成、王效明、王明贵、崔庸健、金策、姜信泰、彭施鲁、陈雷、季青等营、连长干部会议。会议作了如下决定:一是立即组织一支空降部队,携带电台、武器,伞降东北各地,执行侦察任务。二是配齐苏联红军的翻译、向导,随同苏联红军大部队执行任务。三是向苏军派出 340名先遣队。其中160人到苏联第一方面军,80人到第二方面军,100人到后贝加尔方面军。7月底,88旅又派遣290名特遣队,秘密伞降牡丹江、佳木斯、哈尔滨、长春、沈阳等军事要地进行战前侦察,对17个战略要冲和中苏边境三道防线,无一遗漏地标注空袭目标。8月9日,苏联对日宣战,88旅340多名空降兵和潜伏东北地下的抗联小分队,从黑龙江到小兴安岭以及中苏边界,引领地面部队与苏联空军进行地空导航电讯联系,在88旅电讯信号引导下,苏联红军的炮弹准确无误地摧垮了日本关东军所有的军事目标,日本强盗野心勃勃经营了几十年的东北最强大的防线,顷刻土崩瓦解。

铁血的抗联,惨烈的抗联,14年血沃东北,从抗联高潮时的3万多人,到88旅时的1700多人,打到最后,东北抗联只剩下不足400人,皆为祖国的解放事业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1945年8月14日,日本无条件投降,八一五东北光复。88旅随同苏联红军,抢占要冲,进驻东北57个重要城市,消灭残匪,建党、建政、建军,每个城市统由苏联红军任司令员,88旅抗联战士分别任副司令,周保中、李兆麟、冯仲云分别任长春、沈阳、哈尔滨苏联红军卫戍区副司令员。抗联部队随同苏联红军进驻东北,在东北地区家喻户晓。我那时已经七八岁了,家住绥化。有一天,哥哥李栋对我说:咱们绥化苏维埃军分区副司令员叫陈雷(解放后任黑龙江省省长,其爱人李敏尚健在)。我问:那司令员呢?哥哥说:司令员是苏联红军一位大官。所以,我从小就知道陈雷这位抗联英雄,还有传奇英雄于天放牢门脱险的故事,声震全国。

9月14日,周保中、李兆麟、冯仲云立即派人去延安向毛主席报告:抗联已回东北,盼中央派人来,越快越好。

9月18日,受党中央和毛主席派遣,人民解放军10万大军和2万名干部进驻东北。11月3日,中央决定,由东北抗联和挺近东北的八路军、新四军,共同组成东北人民自治军,周保中任副司令员。而金日成、崔庸健等朝鲜籍88旅抗联战士,则返回朝鲜进行伟大的卫国战争(此文不再赘述)。自此,东北抗日联军 国际88旅,光荣地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

我们的祖先曾告诫我们:“欲灭其国,先去其史。”日本右翼安倍之流,不认罪,不反省,抹杀和篡改历史,是为了复活军国主义,重蹈侵略老路。而一个清醒的民族,应该铭记历史,以史为鉴;倘淡忘国耻,那将是可悲,更是可怕的。

向伟大的东北抗联88旅致敬!抗联精神永存!

(衷心感谢黑龙江省委党史研究员、著名学者张洪兴,作家、抗联后代江玉章,88旅研究会秘书长安然等朋友的大力帮助。)

李林,男,笔名丛山、六哥,哈尔滨人,中国作协会员,毕业于北京师范学院(现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曾任教师、记者、编辑。198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发表散文、小说、报告文学近200万字,作品多次入选中国作协重点扶持项目及《中国报告文学精选》等书。报告文学《漂浮在黑龙江上的鹊桥》曾获哈尔滨天鹅文艺奖。已出版报告文学集《梦碎东北》,小说集《权力周边》,散文集《两行清泪凝笔端》,以及长篇报告文学《俄罗斯的中国农民》(与人合作)。

责任编辑 师力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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