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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气弹、细菌弹荼毒我身心

2015-09-07李宗俊口述陈启兵记录整理

红岩春秋 2015年8期
关键词:黄皮梁平毒气

李宗俊口述 陈启兵记录整理

李宗俊 男,1926年8月16日出生。父母与姐姐均在日机轰炸中身亡,店铺亦被炸毁,本人因毒气感染导致手脚变形,终身痛苦。现住梁平县梁山镇北门豆芽巷。

黄皮坡山洞毒气惨案让他失去亲人

在20世纪上半叶,地处重庆东部的梁平县由于盛产稻谷,素有“梁平坝子、川东粮仓”的美誉。因其富庶和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在旧时下川东万州、忠州、开县、奉节、云阳等地尚无公路的闭塞时期,梁平就修筑了一条与万州城相连通的水泥公路。

李作禄在梁平县梁山镇北门的豆芽巷开设了4间店铺,因地处繁华地段,生意兴隆。那时,家境殷实的人家普遍好置田产,李家也在乡下买了田地。李作禄与妻子王氏共生育4个子女,长子李宗彬,次子李宗俊,大女儿李宗芳,二女李宗翠。中国人历来信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两个儿子一到读书年龄,便被送进学校。也正因在校读书,他们侥幸捡得一条命,为李家留下了血脉。

抗战爆发后,日机轰炸重庆城区的同时,亦将梁平列为重要轰炸目标。据《梁平县志·大事本末》记载:据不完全统计,抗战时期,日本出动千架军用飞机,分81批次,轰炸51天,投掷爆破弹2568枚,燃烧弹、定时弹、照明弹和细菌弹2882枚。炸死1708人,其中梁平县城1266人,城西、天竺、柏家、城东、聚奎、石安、福禄等乡,也遭炸造成大量伤亡、伤残者。共毁房屋5069间,县政府曾被迫3次迁往乡下。

距离李家店铺约200多米处,就是梁平军用飞机场。国民政府的军用飞机和国外来机,每天都在机场上起起落落,这里成了日机狂轰滥炸的对象。李家店铺与机场毗邻,自然在劫难逃。

1939年3月29日,当刺耳的空袭警报响起,李家赶忙将店铺关闭。李作禄带着妻子和两个女儿直奔离店铺不远的黄皮坡山洞。以前他们也跑过警报,都有惊无险,以为这一次也像往常一样。但万万没有想到,此次竟是他们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日。

黄皮坡山洞可容纳300人左右,梁山镇北门一带不少百姓都将这个山洞视为避难之所。这一天,洞内人员密集,插笋般相互挨立,人数已经超出山洞的正常容量。李家4口,也挤在人群中,仓惶不安。日机在洞口周围倾投重磅炸弹,洞外火光冲天,伴随一声声巨响,震得洞内的人像抽筋似地抖动。山洞在左右摇晃,砂石如雨点般不停地往人身上砸。小孩吓得哇哇大哭,老人嘴里不停地祷告。李作禄一家面如死灰,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地抱成一团。

日机在狂倾炸弹的同时,又投扔毒气弹。弥漫在空气中的毒气,随着爆炸产生的热浪,一股股地向洞内猛灌。骚乱的人群出于求生本能冲向洞外,但外面毒气更甚,人刚一出洞就倒下了。弹片横飞,又在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身首异处。但面临死亡,有的人仍往洞口挤去,到了洞口的人,又拼命往洞里钻,你推我攘,两相交力,秩序混乱。黄皮坡山洞只有一个出口,毒气只进不出。眼见洞内毒气越积越浓,无孔不入,无隙不进,人们的身体热得像块火炭,头脑肿胀,沉重如斗,肚腹翻搅,恨不得将五脏六腑全部吐尽,一时间眼泪鼻涕狂流不歇。不少人没有挣扎多久,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滥施毒气给这片土地留下无尽创伤

抗战期间,中国多个城市遭受日军生化武器袭击。日机在重庆大轰炸中,就投掷了毒气弹、细菌弹。

起初,重庆市民不知毒气弹为何物,只觉得空气中飘荡着令人窒息、呕吐、流泪的气味,恍惚觉得头顶有沉重无比的铁板压下来。死者面部表情变形,显得极为痛苦。身上则发紫发黑,红斑遍布。后来才得知,这是日军投放的毒气弹。军中红十字医生告诫市民,毒气弹扔下后,就用湿毛巾捂住口鼻。于是人们在跑警报的同时,又带上毛巾。然而,日机扔的爆炸弹将到处炸得稀烂,燃烧弹把四周烧得黑糊焦干,哪里有水淋湿毛巾!人们就按军医所言,用自己的尿液淋湿毛巾捂住口鼻。有的人口干舌燥,身体似火,体液排尽。没有尿液怎么办?也就毫无顾忌地向他人讨要,只求活命。

当时,长江岸边的储奇门一带,几乎各家都养了猪。毒气弹投下,猪跟着遭殃,不管是白猪、黑猪、花猪,所有猪的毛色一律变成黄色。老百姓历来节俭,舍不得扔弃,加之战乱时期食物匮乏,军医害怕不知深浅的市民,有可能将毛发变色的猪杀了洗净煮食,便严格监视并吩咐市民将猪集中一起宰杀,只见猪流出的不是红血而是黑血。一些中了毒气的市民,伤口流出的也是黑血,而且四肢抽筋,牙关紧咬。旁人喂药,要用硬物将其牙撬开,才能一点一点地把药灌进去。实际上,伤口流出黑血,表明中毒很深,很难医治,药起不了什么作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死去。

在梁平梁山镇,黄皮坡山洞毒气惨案的恶讯很快传播开来。李宗俊在放学的路上得知后,便火速向山洞赶去。这时,闻讯从四方八面聚集而来的人们,哭声撼天动地。戴着防毒面具的救护人员,不停地从洞内抬出尸体,遍地摆放。据事后统计,黄皮坡山洞毒气惨案导致死亡人数达200多人,只有少数身体强壮者活了下来。

满目皆是惨景,李宗俊明白自己的父母和姐姐很难躲过这场劫难。他“哇”地一声嚎哭起来,听者莫不哀痛悲怜,有人劝道:“你这个娃儿莫哭了,赶快找认自家亲人。”但摆放在地的尸体,无一是亲人,李宗俊眼巴巴地望着洞口,心头浮上一丝侥幸,未必他们没有进入洞内?但很快,他遭到沉重一击——父母和姐姐被抬了出来,面目变形,惨状目不忍睹。李宗俊飞扑上前,被救护人员一把扯住:“你这个娃儿,不要命了,感染上了,都没法医治!”救护人员告诉他,他的父母、姐姐死时抱成团,费了不小力气,才将他们分开抬了出来。

梁平多劫难。1943年8月8日上午9点,日机临空梁平轰炸。当天9架日机,投掷爆炸弹20枚,细菌弹4枚。轰炸了县城、柏家、福禄、石安等地,再度造成大量人亡房毁。日机投下细菌弹后,人们看见空中有“白色雪花”,不知是什么,于是伸手接住,感觉就像柔软的棉花,有的还在手掌中揉握。县卫生所检测后发现是细菌弹,布告张贴,鸣锣通知:人和牲畜,不得食用生水;餐用碗筷,务必消毒。否则祸患无穷。第二年,病症爆发了,细菌弹散落区的人家个个发烧恶心,头昏脑胀,鼻孔流血,身体现红斑。梁平东门大炮台到西门灵土地一带是重灾区,挨家挨户地发病,难以遏制。城外的石安、福禄、城东等乡镇,受害致死者达123人。那段时间,梁平县阴霾笼罩,愁云惨淡。

李宗俊也被感染了,当时还浑然不知。他和同样躲过一劫的哥哥李宗彬,将父母、姐姐的尸体送往乡下安葬。两个孩子披麻戴孝,边走边哭。路人见之,无不痛恨日军恶行。这年李宗俊才13岁。

李家的几间店铺,被炸得荡然无存。家人惨死,家财毁尽,两兄弟无钱再读书,只得在乡下靠着父母生前买下的田地勉强糊口。不久,李宗俊毒症发作,两条腿一年四季溃烂流脓水,夏季更甚。因无钱医治,只用乡间草药简单对付着。他也找过医生,得到的答复是根本无法治愈。渐渐地,李宗俊的手、脚严重变形,尤其是手指,全部弯曲,无法伸直,长期卧床达10多年。然而,心灵的创痛则伴随他这一生。

(作者系重庆市写作学会、散文学会理事。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责任编辑:韩西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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