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拥抱，都要及时

Jane

我的母亲是个个性很激烈的人，外人可能觉得她快人快语，家人却常常苦恼她那张嘴得罪的人太多。小时候考试成绩不理想，不敢回家，想到妈妈会生气就噤若寒蝉，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就会哭。甚至我第一次生理期，都是姑姑教我的，我怕妈妈责骂。

一直以来，虽然我们没有爆发战争，但我感觉和母亲之间隔着一层什么，不太愿意和她交心。

两年前我打电话回去告诉她想要开个店，她一听马上炸了：“亏了怎么办？那么多人开服装店，有几个成功的？你那点钱就等着扔进去吧！”听到这里，我就不想继续说下去了，想请她来帮我带孩子的想法最后也没说出口。

书上说一个女人当了母亲，就会理解自己的母亲，我并没有太多感受。我当了母亲之后，只有一个念头：不要变成我的母亲。我克制自己的所作所为，和女儿说话轻声细语，不想和我自己生下来的那个人越来越疏离。

我以前不太相信成年母女之间有无间的亲密，直到我开了店，发现店里经常有子女陪父母来购物，有的母女关系看起来叫人羡慕，妈妈试穿，女儿贴心地帮她整理衣服，挑选配饰，拍照;有的妈妈来店里看到一件适合女儿的裙子，就打电话叫来女儿，一起兴奋地讨论;有的母女审美惊人地一致;有的母女坐在沙发上嬉笑打闹就像好朋友;有的母女温温柔柔，悄言细语;有的妈妈提起女儿嘴角有抑制不住的笑意;有的女儿会很自豪地说“我妈妈就是气质好，你们是没看到她年轻时候的照片有多美”。

接触的正能量母女多了，我慢慢开始审视自己：为什么我从未和妈妈心贴心过？我的女儿给了我答案。

有一天我在厨房忙活，女儿在客厅玩耍，她大声跟我絮絮叨叨讲她幼儿园的事情，我一边做饭一边回应她：嗯、哦、是吧。过了一会儿，女儿停止了倾诉，噔噔噔噔跑过来说：“妈妈，你看着我，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不要用‘嗯回答我。”我低头看着她仰着的小脑袋、气呼呼的小脸蛋，瞬间想到，我现在对待女儿的态度，就是小时候妈妈对我的态度，虽然我比妈妈温和了，但敷衍是另一种不耐烦。我从未站在她的角度去想问题，我应该蹲下来，去倾听，去感受对方的感受，去给建议。

我拥抱女儿，说对不起，妈妈想再听你说说你们班的事儿。女儿泪花闪闪地说，可你总是在忙。那晚我愧疚了一夜，第一次站在怨恨之外，想妈妈的好。

虽然我的妈妈脾气不好，没有耐心，爱虚荣，个性强。但她其实是个合格的母亲。8岁那年我的脚背被刀划伤流血不止，她拼尽全力握住我的脚背止血，到了医院手都合不拢;13岁那年爸爸生意失败欠了债，我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成了问题，一直养尊处优没吃过苦的她，凌晨4点起来蒸馒头挑着卖，每周我回家，等待我的都是一叠整整齐齐的零钱，那一刻她是有骨气不服输的妈妈。

16岁那年，我考幼师的名额被有后台的同学占了，她冲到学校质问老师，有理有据不卑不亢，那时候她是勇敢的热血的妈妈;19岁那年我和恋人分手，不想面对家人，丢下一封信就去了广州，两个多月没有音讯，她找遍了我每一个同学的家，人都急瘦了一大圈，得知我安全后，大病了一场，那时候她是柔肠百结的妈妈。

25岁我出嫁那天，爸爸哭了，妈妈没有，她说：“养你一场，你如今都还清了，只怕日后，我们要欠你的了。”现在想起来，她是指我替家里还清了债务，其实她在跟我服软，我却没有拥抱她，我在心里等她抱我，像每个送女儿出嫁的母亲那样，挥一把泪，了一段情。我们错过了很多彼此放下心防的机会，心里结了茧子，渐渐就硬了。

这样的一夜无眠之后，我决定慢慢磨掉岁月的茧。我给她打了个电话，请她来家里住;我和先生分别交给她生活费让她打理，她觉得受到了重视，不再觉得女儿拿她当外人;每周抽出时间来陪她逛街购物，不再自作主张买一堆我认为适合她的衣服扔给她，而是顺从她的意思，陪她去批发市场淘货;不再抱怨她舍不得花钱买来的菜不好吃，不再吝啬夸赞她的厨艺和身材;出门的时候不再急匆匆走在她前面，试着挽她的手，配合她的步伐。

一旦我改变了对她的态度，我发现她也变了，变成了一个我期望的慈祥温柔的母亲。

有一个雨夜，我下了出租车就看到她举着伞站在楼下等我，风大雨大，她发丝凌乱，在那刹那，我看到时光飞快闪回，我从一个笔挺西装裙的中年女人，回到了她的怀里，被她温柔抚摸。我们彼此丢失掉的安全感，终于回来了。

一切都是缘分，做一场母女，犹是如此。爱与拥抱，都要及时，莫待亲不在。

吴小卫摘自《莫愁·智慧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