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慢慢长大
2015-09-06孟祥宁
孟祥宁
我想世界上再也没有像我们这样的姐弟了。
从我记事开始，每次去奶奶家，我听到大人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别再欺负你弟了，当姐姐的应该让着点儿。的确，那时候我和你之间总是爆发“战争”，当然这都是我先挑起来的，我就是看不惯你。所以我处处都压迫你，和你抢零食，和你抢过节的礼物，一点也没有当姐姐的样子。
很小的时候我叔和我婶便离了婚，你跟着我叔一起生活。你爱哭，性格内向，我经常听到大人们说可能是因为离婚对你的打击太大了。那时候我总是撇撇嘴，觉得不就是离婚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那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人们暗地里都叫她狐狸精，我打心眼儿里讨厌她，所以也连带着讨厌你这个爱哭鬼。
那时候每周都会举办家庭聚餐，我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你和我叔坐在一起。我还记得有一次，吃饭期间电视机里突然播放了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你一听这首歌就哭，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饭碗里。大人们说快换台别听了，我突然耍起了小性子，说不要啊听得好好的换什么台啊，说着我就跟着电视唱了起来。
你站起身就走回了卧室，把门关上，接着传来了阵阵啜泣声。当时我不以为意，甚至还有些瞧不起你，我觉得男子汉应该坚强，怎么能和女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哭鼻子呢。
后来我才明白，那是因为我根本不懂这种感受。
我从小就争强好胜，什么都喜欢争第一，大人们总会对你说：你看看你姐，每次考试都得这么高分，你应该向她学习。你听了之后，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往嘴里扒饭。
你饭量很小，每次只吃半碗米饭就说饱了，所以你很瘦，长得又黑，那时我经常讥讽你为“非洲难民”。我各个方面都比你强，在你面前总是时不时流露出优越感，那是我的虚荣心在作怪。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每当大人们在你面前夸我的时候，你心里一定恨死了我这样的姐姐。
我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不懂事，任性自私、蛮横霸道、无理取闹。我还记得那一天，你让我帮你找一本书，我在箱子里看到了一个卡通封面的本子，好奇心驱使我拿起来翻了几页，竟然是你的日记。
那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男孩子还写日记？我不禁偷笑。让我来看看你都写了些什么，我抱着一种在马戏团观赏杂耍的猴子一样的心态，随便挑了一段大声朗读起来。
“今天下了雨，我的心情很难过……”
你一听急得脸红脖子粗，跳起来和我抢日记本。我不给你，继续往下看，抢来抢去，“呲啦”一声，原本就很薄的纸张被撕成了两半，我呆立在那里，尴尬得不知所措。
你很气愤，那是我印象中你最生气的一次，你把日记本往地上一摔，转身就走了。
我弯下腰，愧疚地捡起残缺的纸片，将上面的褶子抚平，那稚嫩的笔迹一次映入眼帘：“我也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庭，有来自爸爸妈妈的爱，有来自爸爸妈妈的关心，我好羡慕我姐，为什么她就能够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中，我却每天只听到他们大声的争吵？我不是被遗弃的小草，我也有妈妈，可是我的妈妈在哪里呢……”
字字句句，现在还历历在目。那时我才发现，原来我有意无意做出的那些事对你的伤害有多大，有多深。那些幼稚的把戏，是多么的不成熟。
你原本需要一个拥抱，亦或是一个温暖的安慰，哪怕只是一个懂你的眼神。我不仅没有给，还残忍地戳痛了你心上最柔软的部位。
所以我开始尽最大可能去补偿你，处处对你好。我不知道那些阴影在你心里有没有被抹去，只是发现你变得愈加不爱说话了，经常沉浸在网络世界中，聊天、打游戏，成绩一落千丈。
我自然是为你担心的，一次偶然间翻看你的试卷，看到了你的语文作文，那是一篇主题写亲情的，你的题目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其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雨中的妈妈打着伞，踮起脚尖站在校门口张望着，一脸的焦急。见我来了，她的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神情，小跑着来到我身边，把另一把伞递给了我。回家的路上，我觉得我特别幸福，因为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看完后，我的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了下来。
那天下雨，我分明看到你是在雨中淋回家的。我正好从你身边骑车过去，看到你一个人慢慢地走在雨里，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便用单车载了你一程。
那一路，你一句话也没有说，我扭过头看你，你的眼神木木的，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那些穿着和你同一个学校校服的学生们，在父母举着的伞下，笑得和花儿一样灿烂。
我知道，你想妈妈了。
后来，我叔再婚，你有了新的完整的家庭，但起初你并没有那么开心，总是板着一张脸。我劝你，你冲我喊，说我根本不懂，你侧过的脸上，那双通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却始终倔强地没有掉下一滴泪水。我终于发现，你早已不再是曾经那个爱哭的小男孩了。
可我又何尝不明白，后妈终究不比亲妈亲啊！
时光就这样慢慢走过，你个头越窜越高，现在长到进门都必须低头弯腰的地步了，不过你还是那么瘦，又黑又瘦的，但却比以前多了几分俊朗和成熟。
新婶对你很好，领着你买新衣服，带你去各处游玩，和你讨论手机，讨论电脑游戏，你的笑容渐渐多了，左一声妈右一声妈，我听了都替你高兴。你作文中幻想的那些美好，真的已经成真了。
那个不幸的童年，就这样渐行渐远了。
你高中住校了，从小没有独立生活过的你，显得很无助，处处请教我。你们学校风气不太好，你和我说，在宿舍里一帮子男生整天通宵打游戏，吵得你睡不好觉。我告诉你要把持住自己，拒绝诱惑，当你走向社会，就会发现更多令你无奈的事情，既然你改变不了，就接受它，但是你要把持住自己，出淤泥而不染。你说：姐，让我好好想想。
你虽然不善于当面交谈，但是在网上，你却拥有属于自己的圈子。你写玄幻小说，微博上有很多小粉丝给你留言，我曾开玩笑说咱俩来个“天下无双姐弟二人组”吧，你笑笑也不过多言语。生活中的你，还是这样内向，但我知道，你的内心是非常强大的。
上大学后，我回家的次数不多，但每次回去，都一定会抽出一天到奶奶家。我到得很早，你经常睡眼朦胧地打开卧室的门，看到我来了，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喜悦，只是轻唤一声“姐”，就去洗漱了。
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是你的一贯作风。慢悠悠的生活节奏，是你的独特风格。所以你从小就比别人慢半拍，同学早早写完了作业，你连书包拉链都没拉开，同学写完作业去打篮球了，你却坐在桌子前面咬着笔头苦苦思索。我是见不得拖沓的人，什么事情都必须要第一时间完成，然后风风火火地去赶下一件事情，总觉得有很多很多东西压在身上，沉重得喘不过气。
你对我说，姐，别活得那么累，生命的酒是用来慢慢酝酿的。我惊讶你突然变了，变得富有哲理富有智慧了。在这个快节奏的社会，像你这样的人似乎融不进去，很难立足，但你遗世独立，活得潇洒又自由。你虽然慢，但并没有比别人少做什么。你的努力是默默的，一点一滴的，像滚雪球一样，由小变大，带给人突然的惊喜。
就像我在网上看到你的小说，原先幼稚的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的文笔，老练的文字，你能把故事讲得很吸引人，连我这个曾对网络小说嗤之以鼻的人，都改变了态度。
那天我失恋了，在QQ上和你聊天，你像个大哥哥一样劝我：那个男生没有福气，把你甩了他会后悔一辈子的，这样的男生根本配不上你。末了你又说：没事，姐，你还有我呢。
我看到屏幕上出现这一行字的时候，止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我一直以来觉得自己比你坚强，比你更加男子汉，却不曾想到，越长越大的我，反而越来越脆弱。
脆弱到，常常需要你来帮我擦干眼泪了。
我20岁生日的时候，刚过凌晨12点，你在QQ上给我传了一个文档，说是作为生日礼物，我好奇地点开了。一张张曾经的旧照片，下面配着你的文字。
“这张有些不清楚，从左到右依次是我爸，咱爷爷，你爸。旁边的老人，是咱们的老奶奶，身后的房子，是咱们以前的家。”
“这张是咱俩小时候的合影，你穿着花裙子，笑起来眼睛还是眯成一条线，我则显得有些傻乎乎的，现在看来可以叫做萌吧！”
“不知道你在看了这张图片后是什么心情，或许和我一样，很复杂吧。这是咱奶奶唯一的一张独照，那是年轻时候的她在书店照的，半长的黑发，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洁白的牙齿，真的很美。” “不知道这几张你是否还记得，这是信达花园建成后咱们全家过的第一个年，咱俩照相时偷偷用手指在爷爷的头上竖兔耳朵。”
“你爸，我，你，还有咱俩手中的雪糕，似乎很久都没有见过了。”
“合影，说起合影，咱们家从来没有合影呢，大概也不会再有了吧。今天我爸拿出了一摞照片，这几张给你看看，咱爷爷也看了，出现咱奶奶和老奶奶的照片，我没敢拿给他。写到这里，突然想起了，奶奶临终的那年，与爷爷补拍的艺术照，是否那时奶奶就已经感觉出来了呢。”
“这张上面其实出现过了，但是总不能让悲伤作为结局吧，所以就留下了姐姐骄傲时的样子。”
在凌晨的宿舍中，看着这个word文档，回想起一幕幕往事，我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那时，叔叔和婶婶还没有离婚;那时，我和你还一般高;那时，我们都一样地快乐、无忧无虑。 请你原谅，曾经不懂事的我。在你成长的道路上，我并没有带给你应有的呵护和关爱，我常常忽略了你，常常忽略了这个家庭，我以为只要一直努力前进，只要能够做到最好，就一定可以带给你们幸福。
我现在才发现，我错了。我们成功的速度，永远赶不上父母老去的速度。我曾经忽视了，那个在远方上学的孩子，被很多人惦念着，已经20岁的她，拥有太多太多的幸福。
而以后的日子，说漫长也好，说短暂也好，都在按照特定的节奏缓慢行进着。
无论前方等待我们的是什么，多大的困难，我都会与你一起承担。
我会陪你，一起慢慢长大。
杨鹰摘自《青春美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