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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匠老刘

2015-09-06苏帼

翠苑 2015年4期
关键词:点心店皮匠垃圾筒

苏帼

我家的鞋柜里,有我一双半新不旧的皮靴,从来不穿,却又不扔。多少年来,柜里的鞋总是在不断淘汰和更新,可唯独这双靴子,却一直风不摇,水不动,稳稳地在柜中占据着一席之地。直到有一天,老公在鞋柜里翻找他要的皮鞋久寻不着时,一时恼怒,便把他觉得那些常年不穿,又碍事的鞋子,统统清理了出来,一古脑儿地扔进了楼下的垃圾筒里。我的那双靴子,理所当然地首当其冲了,所幸我发现得早,垃圾筒还未被来得及清理,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线,冒着令人窒息的异味,终于在筒底发现了这双靴子。我舍不得它。

这双靴子是有故事的。

有一位姓刘的皮匠,他的皮匠摊就摆在小区院墙边一条小路的尽头,院墙外便是一条热闹的马路。老刘很会挑地儿,这样的水口很好,既做了外面的生意,又方便了小区里的居民。外面的人,只要把要修的东西通过院墙上低矮的铁栅栏的豁口递进去,老刘也会从这里把一张小板凳递出来,叫人坐着等。皮匠摊的上方,正好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夏天靠它遮阳,小雨时靠它挡雨。反正大雨天没有生意,老刘是不出来的。

老刘,七十开外的年纪。看他修过东西的人,对他的那双手总会过目不忘。他那双手关节突出,两个大拇指出奇地粗大,像两个壮汉,干起活来,要数它们两个最卖力气。他手上的皮肤,冬天尤为粗糙,肤色和裂纹往往会使人联想起老树皮。老刘话不多,活却很好,价格又便宜。日子久了,周围的居民都喜欢把东西送他这儿来修。皮带打个眼呀、包上换根拉链呀、皮鞋掌个跟呀什么的。生意不大,三元五元的,但老刘很满足,依他的话说,叫:“小鸡捡黄豆,捡一粒是一粒,撑不死,饿不着。”

老刘的担上有两样东西很显眼,一样是一只里面积满茶垢、外面伤痕斑剥的搪瓷杯,杯子半腰依稀可辨×工会的字样。闲下来的时候,他会捧起来,眯着双眼喝上几口,那感觉好像喝的是什么美酒似的。另外一样,便是一只老掉牙的红灯牌收音机。不管有生意没生意,时间一到,他便会打开来,收听苏州广播电台的广播书场节目,一天不落。尽管那台收音机老喜欢跟他 “发嗲”,时不时地停下来,非要老刘轻轻拍打两下,它才肯重新开腔。断断续续的,但老刘好你早已习惯了它的“任性”,依然听得有滋有味。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老刘不是每天都来了。再后来,他来的次数越发地少了。我找了他好几次,回回都扑空。老刘终于露面了,当我把靴子递进去,告诉他坏在哪里时,老刘开口说话的声音不禁使我吃了一惊,他嘶哑得几乎失声,喉咙里高一声低一声地“拉着风箱”,他已“拉”得面红耳赤,但我还是没能听明白他在说些什么。最后,他无奈地指了指已经接过去的靴子,又指指隔壁的点心店。离开老刘,我的心情变得很沉重,他病成这样,我真不该再让他修这双鞋。下班路过去取鞋时,老刘已经离开了。这是从来没有的事,他答应当天交的活,从不拖拉,老刘的守信是出了名的。回想起有一次,一个外地民工,拎着一双白色球鞋,急匆匆来到老刘摊前,扔下球鞋,丢下一句:一定要赶出来啊,明天儿子校运动会上要穿,我等会来取,便踩着自行车飞也似地上班去了。因为要得急,老刘早早地就先把这活给做好了。到了傍晚,老刘一天的活都已了了,他也该收摊了,可左等右等,就不见那个人的踪影。老刘饿着肚子,看路灯齐刷刷地亮起来,又看小区里,晚饭后陆陆续续散步的人群出去又回来,再看车来人往的大马路上,也渐渐冷清了下来。起雾了,夜露洇湿了老刘的单衫,他一连打了几个喷嚏,饥寒交迫得实在扛不住了,才担着担子一步一回头地回了家。第二天天不亮,他又担着担子来了,只为了那一个承诺,只为了不让那位民工的儿子失望。反倒是那个父亲,把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直到第二天儿子向他要鞋时才跳起来,幸亏老刘早就在那里候着了。事后,那位民工感激得逢人便说这件事。可今天到底怎么了,联想到刚才的异常,我心中不免隐隐掠过一丝不安。一连几十天过去了,老刘还是没有出现。我终于没能见到老刘,但我的那双靴子,却意外地被我发现,在小区隔壁的点心店里。这时我才恍然大悟,老刘当初的手势是什么意思了。老刘的活一风一水,没得说,但我却高兴不起来,相反,更加地不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我付钱给点心店老板时,他执意不收,说是老刘没交待要收钱的。

从此,每逢路过小区,我总要习惯性地扫上一眼,但梧桐树下,从绿树荫浓到落叶飘零,一直是空荡荡的,始终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终于有一天,我眼前突然一亮,那树下不是歇着老刘的皮匠担吗?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过去,想问一问,老刘你这一年多到底去了哪里?你的病好了吗?我要把钱给你……但近前一看,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个透,不是老刘,而是一个年轻人。仔细打量,眼角、眉梢分明藏着老刘的影子。他告诉我,他是老刘的儿子,老刘得了喉癌,已在不久前去世了。我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他说,老父曾经嘱咐过,说他在这里多年,人们都走惯了,附近又没有别的皮匠摊,他叫我今后隔三差五地来这里摆摆摊。年轻人又说,一来人们用得着我,二来父亲教我的手艺也能派上用场,我也正好利用休息日挣点外快补贴家用……下面说些什么,我一句也没能听清楚,满脑子都是老刘一个个重叠的身影。我赶紧说明情况,把钱塞给他,但他死活不肯收,说这是老父生前最后的手艺,就算是留个念想吧。

我从垃圾筒里把靴子捡了出来,径直拎上了楼,洗刷干净后,重又把它放回了柜子里原来的位置。我不仅珍藏着老刘的手艺,更珍藏着他的一份诚信,和因此才有的人间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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