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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2015-09-06王彬

翠苑 2015年4期
关键词:趣味散文小说

王彬

前些天,江子通知我参加江西散文研讨会,我很高兴。研讨会的对象有不少曾经在鲁院学习过,是老朋友。也有些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读过他的作品,在这个场合见面,我也很高兴。

江西是深有散文传统的。唐宋八大家有三位是江西人。一是欧阳修,吉州永丰(今江西省吉安市永丰县)人;一是王安石,临川(今江西抚州市临川区)人;一是曾巩,南丰(今江西省南丰县)人。今江西散文人才辈出,是有传统的,这个传统至少可追溯到上面三位前贤而令我们景仰与思慕。

开会前,江子让我谈谈每一个人的作品,这样就分散了阅读经历,只能简单地汇报一些点评式的读后感。

1.夏磊:《一枕清霜》

夏磊的散文疏朗、恬适。夏磊注重语言雕饰与古典诗词意境, 这种追求即使在标题上也显示出来,比如《秋以为期》《桥边红药》《一堰青城》,而有些题目本身便脱胎于古人,比如《沧浪浮生》《停车爱晚》《对酒当歌》《疑是玉人来》等等。夏磊对故乡以及行走过的土地充满了温情和眷恋、既亲切又自然,他的《天街小雨》便很好地体现了这一风格。

这或者与他的写作态度有关:“有时候,合上书本,看看窗外贫瘠的土地或如织的雨帘,心里就不禁涌起些许凄凉,就会想起许多远去的日子,以及这些日子里的人和事”, “于是我就想,应该把这记录下来,这些感动无疑是对心灵的滋补,是对灵魂的升华,是生活的一个恩赐,是一份永不贬值的财富。”

散文是一种自然生长的文体,写散文便是体验与享受这种过程,把这个过程记述出来便是好散文。

2.范晓波:《带你去故乡》

范晓波语言新锐。以本书中的文章题目为例,比如:“浅昏迷、小幸福、去一九九一、月光汹涌、雁翅打开新年的天”,等等。尤其是“月光汹涌”很有冲击力。语言是应该有冲击力的。语言的实质是作者对世界的发现。陈旧的语言是陈旧的发现,新锐的语言当然是新发现。

虽然语言新锐,但范晓波对散文的创作,却是保持传统立场。他说:“我想把虚构的乐趣留给自己的小说,关于散文,我享受的正是局限中迸发魅力的快感。散文总的来说还是人生的艺术而非排列汉字的艺术。”

范晓波之所以拥有这样的自信,我认为是他发现了生活本身的魅力。以他的《白沙洲》为例。这篇散文记述一种银鱼,长只有7到10厘米,是质量最好的银鱼,因此价格也最贵。这种银鱼俗称白小,杜甫曾经有诗吟咏:“白小群分命,天然二寸鱼。细微沾水族,风俗当园蔬。人肆银群乱,倾箱雪片虚。生成犹舍卵,尽其义何如!” 范晓波写道:“产卵时节,怀孕的银鱼纷纷游往附近沙石的浅滩,利用锋利的沙石把肚子磨破,派出受精卵。”为了下一代,采取剖腹产的形式,把鱼卵排出去,这是何等惨烈,其背后的支撑,当然是牺牲自我的精神。

生活往往是平庸与琐碎的,但是生活不乏光明与丰润,作家应该发现这种光明与这种丰润,从而与读者分享并感动。有了这样的发现,写作自然信心十足。

3.陈蔚文:《见字如晤》

陈蔚文的散文充满生活气息——有一种诱人的都市气息。她的散文朴素、恬淡,浸淫一种自得的乐趣。散文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其中,饮食与服饰是人们生存的基础。关于饮食的作品极多,体现了中国是一个“吃”的大国。但是描写服饰的散文极少,好作品更少。陈蔚文的《雨衣》是我所见到的一篇,既有生活感,又很智慧,非常难得,建议大家找来一读。

4.江子:《赣江以西》

用江子自己的话,他是前诗人写散文。因此他的散文有盎然的诗意,涌动着一种温润的灵动。即便是一些红色题材,也透出诗的温暖与氤氲,比如《铡刀下的兰》,写刘胡兰;《怀念一张脸》,写解放军的一个班长;《玉一样的山,玉一样的人》,写方志敏。读江子的散文时常可以听到一种银器的微响,像月光一样清冷的骚动。总的感觉是,故乡是江子的支点,诗歌是他散文背后的魅影。

5.李晓君:《江南未雪》

李晓君的散文笔法细密,节奏舒缓,有一种自恋的定力和清寂的风格。《江南未雪》的副题是“1990年代一个南方乡镇的日常生活”,描写故乡的人与事,因为是自己的青春经历,故而充满怀念的思绪。李晓君认为,“文学不等于生活本身”,在这本纪实的作品里面“不乏作者大胆的虚构和臆想。”他这本散文集,给我的感觉是,以散文的名义撰写小说,或者说是,以小说的手法撰写散文。

6.王晓莉:《笨拙的土豆》

王晓莉描写城市生活,讲述城市背后的张力,挖掘令她感动的幽隐。比如《秘密站台》。王晓莉的城市是多元化的,有亲人、有路人、有植物、有会议桌、有食堂、有米中的虫子。都市有什么,王晓莉笔下就有什么。总之,与江子等人不同,王晓莉的故乡是南昌,用女性的视角解读城市。王晓莉认为写文章如同造房子,要注意结构,最后是画龙点睛。她的散文简洁而有节制,犀利而不失灵动,对她的确要青眼相加。作者要懂得删减,没有删减不成文字。许多人忘记了这个基本的作文之道。这本散文集的题目是《笨拙的土豆》,写出这样文字的人怎么是“笨拙”呢?

7.安然:《麦田里的农妇》

安然敏感多思。与上面几位散文家不同,安然注重心灵展示。她在《麦田里的农夫妇》结尾写道:“因为灵魂不安,所以向往宁静;因为精神孤独,所以向往有所依据;因为日子粗糙,所以向往诗意。”

在文体上,安然显示了追求单纯、干净的成绩与努力。

8.朱强:《朱强作品集》

朱强的散文平实、厚重而有历史的雕塑感。比如《墟土》。作者通过对墟土的探索与考察,显示出对历史断层的忧虑。作者把古今时空、文史哲理糅合在一起,在穿透式的叙述之中展示了一种大气场。

1.散文的地域与流派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五部散文集,有一个总标题是“江右新散文”。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以坐北面南的朝向为基准,以东为左,以西为右。长江以东的地区位于左侧,故称江左。江西位于江南的西面,因此称讲江右。

江右新散文就是江西新散文。在同一个地方生活,是不是可以形成一个流派呢?作为一个流派有许多因素,重要的是要有共同的叙事风格。江西的散文作家是否可以考虑这个问题,寻找大家认可的共同点,从而形成江右流派呢?这大概有些难度和分歧。如果不能形成流派,那么在同一地域、同一时代的散文作品中,在自然景观、社会民俗与人文情怀中总能够寻觅到某种地域方面的联系吧!

2.向小说学习什么

现在不少散文作家强调向小说学习。散文本来是无拘无束的,小说可以向散文学习,形成情节淡化小说——“类散文”的小说而独领风骚,那么散文为什么不可以向小说学习呢?

但是既然向小说学习就要知道小说的特点。小说的基础是故事与人物。故事与人物是虚构的。小说的要素有:事件、人物、环境和意味。在叙述方式上,小说以描述为主。散文以记述为主。记述是记录对象的关节点,是快节奏,是纵向的简略的延伸;描写是记录过程,是形象的记述,是慢节奏,是横向的绵密的扩充。

有两个问题应该引起注意。

其一,删减冗长的描写

当下文坛里的中国小说,记述多而描写少,记述风格加强,节奏加快。原因是慢节奏的小说不被看好。大段描写早已经被小说家摒弃了。因为这样的描写与故事发展关系不大,故事时间是零,文本时间也是零。流动的时间是生命呈现,没有生命意识的文本是不被认可的。

现在不少散文作家却依旧耽溺于此,向小说学习的是旧笔法,忘记了节制意识,而一味地细密,一味地依据自己的喜好而冗长下去。

其二,注意故事背后的意味

有些散文作家向小说学习刻画故事与刻画人物,但是忘记了学习小说背后的味道。在这一点,远不如前辈。上世纪60年代的杨朔,他的《雪浪花》刻画了一个叫老泰山的人,通过他展现了时代精神,这就是故事背后的意味。为什么杨朔可以做到,而我们做不到,因为杨朔原本是小说家。他知道小说的长处与短处。

(下转第102页)

(上接第104页)而现在以散文为主业的散文家,基本不是小说家。

如果一篇小说既描写冗长又没有意味,这样的小说自然不成功。如果一篇散文既描写冗长又没有意味,这样“类小说”的散文自然也不会成功。

3.叙事方法与审美趣味。

很多散文读之乏味,味如嚼蜡,没有任何趣味。

趣味当然有低级也有高级,好趣味是可以叫人反复思索、玩味的。这样的趣味可以在生活中发现,也可以通过叙事方法,将原本没有趣味的事情变得有趣味起来。比如,欧阳修的《醉翁亭记》。

环滁(chú)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láng yá)也。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谁?山之僧智仙也。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抑扬抗坠,散中有整,参差多变。每句几乎用“也”收束,一唱三叹而有灵动之妙。如果删掉“也”字,我们再读:“环滁皆山。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作亭者谁?山之僧智仙。名之者谁?太守自谓。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谁还去读?叙事方法是可以提升审美趣味的。

欧阳修是江西人,是我们敬仰的前辈,因为,他至少告诉我们,散文原本是“得之心而寓之酒”的文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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