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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教中的那羅延佛―福建霞浦民間宗教文書研究

2015-09-04馬小鶴

欧亚学刊 2015年1期
关键词:文書霞浦光明

馬小鶴

明教中的那羅延佛―福建霞浦民間宗教文書研究

馬小鶴

敦煌發現的摩尼教《下部讚》中有一首詩[1]:

164 一者明尊 那羅延佛作

165 一者明尊,二者智惠,三者常勝,四者歡喜,五者勤修,六者真實,

166 七者信心,八者忍辱,九者直意,十者功德,十一者齊心和合,

167 十二者內外俱明。莊嚴智惠,具足如日,名十二時,圓滿功德。

一、 霞浦文書中的那羅延

霞浦文書中提及那羅延佛者有数处。[4]謝氏法師保存有乾隆五十一年(1786)《吉祥道場門書》抄本,奉請摩尼、蘇魯支、那羅延、夷數等神祇:

南無謹上心焚香奉請,玄劫示現演生道場,四歲出家,十三歲成道降魔,天人稽首太上摩尼光佛,蘇魯支佛,那羅延佛,夷數和佛,電光王佛,日光月光王佛,明門威顯,福德靈相,吉師真爺,俱孚聖尊,末秦明皎使者,如是明門一切諸佛等衆,惟願應物如春回大地,隨機如月映千江,良日今時,請降道場,證明修奉。

陳法師藏科本讚頌了那羅延佛等五佛,然後抄錄《下部讚·收食單偈》:

大聖元始世尊[5]那羅延佛、

大聖神變世尊蘇路支佛、

大聖慈濟世尊摩尼光佛、

大聖大覺世尊釋迦文佛、

大聖活命世尊夷數和佛

願降道場,證明功德,接引亡靈來臨法會。

一 那羅初世人;二 蘇路神門變;

三 釋迦托王宮;四 夷數神光現。

(衆和:)救性離災殃,速超常樂海。

一 摩尼大法王,二 最後光明使,

三 出現於蘇隣,四 救我有緣人。

(衆:)救性離災殃,速超常樂海。

一者無上光明佛,二者智惠善母佛,

三者常勝先意佛,四者懽喜五明佛,

五者勤修樂明佛,六者真實造相佛,

七者信心淨風佛,八者忍辱日光佛,

……

敦煌發現的《下部讚·收食單偈》讚美了“一者無上光明佛”等摩尼教的十二個主神,與上文所引用的託名“那羅延佛作”的[一者明尊]相應。霞浦文書《摩尼光佛》用更大的篇幅禮贊了那羅延佛等五佛,摘錄如下:

一佛那羅延,降神娑婆界,國應波羅門;當淳人代,開度諸明性,出離生死苦。願亡靈乘佛威,光證菩薩會。[6]

二佛蘇路支,以大因緣故,說法在波斯……

三佛釋迦文,四生大慈父,得道毗藍苑……

四佛夷數和,無上明尊子,降神下拂林……

五佛摩尼光,最後光明使,托化在王宮……(第62—64頁)

伍佛記,諸經備。第一那羅延;蘇路二;釋迦三;夷數四;末號摩尼光。……(第70—71頁)

………

大聖摩尼光佛(和:)願開智慧大慈門(和:)摩尼光佛。……

大聖那羅延佛(和:)願開憐憫大慈門(和:)那羅延佛。那羅元始度人[倫],得度爲功十禮文。教設洪荒行正道,果佺淳樸化初人。一傳八代源流遠,五萬八千法正真。十四真言功不泯,屹然銅[柱]更加新。仰啓元始世尊那羅延佛,大慈大悲;尋聲來救度,惟願亡者離苦,上生天堂見佛。聞徑逍遙自在,極樂歡愉無量受,蓮臺救竟永逍遙。(一案擧)

大聖蘇路支佛(和:)願開誠信大慈門(和:)蘇路支佛。……六十年間身寂去……

大聖釋迦文佛(和:)願開具足大慈門(和:)釋迦文佛。釋迦天竺誕王宮……

大聖夷數和佛(和:)願開忍辱大慈門(和:)……六旬住世身皈寂……(第74—79頁)

本文主要研究那羅延佛,其他四佛需各自單獨撰文研究。在進入主題之前,我們先對《吉祥道場門書》中五佛之外的其他神祇略作説明。“電光王佛”是霞浦文書中三大主神之一,與摩尼光佛、夷數和佛合稱“三清”。“三清”之說顯然是爲了適應周圍的文化環境而批上的道教外衣。電光王佛實出於敦煌摩尼教經中之電光佛,即光明處女(Maiden of Light)。筆者向第五屆“伊朗學在中國”學朮研討會(北京大學,2010年11月9—11日)提交了論文《從“善業”、“電光佛”到“電光王佛”—福建霞浦文書〈奏申牒疏科冊〉研究》,詳細討論電光王佛的來龍去脈,并收入會議論文集。

“日光月光王佛”,敦煌摩尼教經裏有日光佛,即第三使。[7]在摩尼教伊朗語文獻中,將光明耶穌稱爲月神,但漢文摩尼教經未見此稱呼。《宋會要輯稿》中提到明教之人所念經文中有《日光偈》、《月光偈》。[8]“明門威顯福德靈相”可能指宋代當地的明教徒林瞪(1003—1059),霞浦文書《樂山堂神記》稱其爲“本壇明門都統威顯靈相感應興福雷使真君濟南法主四九真人”[9]。

“吉師真爺”當即《樂山堂神記》的“移活吉思大聖”、《明門初傳請本師》的“夷活吉思大聖”,承吉田豐先生在通訊中告知,可參考《9—10世紀敦煌突厥—粟特文文書》[10]第68頁,文書ch/U6536,“移活吉思”可能是粟特文yw’rks的音譯,另外未刊佈的粟特文書中也看到過yw’rks,即喬治(Georgis或George)。[11]吳其昱先生考訂唐代景教之法王,敦煌寫本P.3847所列法王之第十三個爲“宜和吉思法王”,即喬治(George),殉教者、聖徒、英格蘭保護神。[12]此神被摩尼教吸收爲護法之一。

“俱孚聖尊”即《下部讚》215c的“頭首大將耶俱孚”[13],筆者曾撰文《摩尼教耶俱孚考—福建霞浦文書研究》,提交國際視野下的中西交通史研究學術研討會(廣州暨南大學,2010年12月21—24日),已發表於《中華文史論叢》2012年第2期。

“末秦明皎使者”當即秦皎明使,也見於其他霞浦文書,與耶俱孚一起爲二大護法。“末”是伊朗語mry的音譯,一種尊稱,如摩尼教高僧末冒(mry’mw)、末思信(mry sysyn)、末夜(mry zqw)[14],末秦皎也可能是一位高僧,後來被尊崇爲護法。有的文書上“秦皎”二字均有口字偏旁,説明是譯音。福建泉州草庵附近的蘇内村有一座境主宮,宮中奉五位神靈爲境主,摩尼光佛居中,其右邊爲秦皎明使,身著甲胄,雙手執劍。[15]這與霞浦文書《興福祖慶誕科》對秦皎明使等護法的描寫相符:“神銳持手若風生,宝甲渾身如電閃。”林悟殊先生考證福州浦西福壽宮“明教文佛”非摩尼像,自爲不刊之論。[16]至於福州浦西福壽宮這尊身披盔甲、手持寶劍的所謂“明教文佛”像與秦皎明使是否有關,則尚待進一步研究。

林悟殊教授在近作《“宋摩尼依託道教”考論》中說:“雖然新近福建霞浦明教遺跡的田野調查報告中,披露一些保有明教遺跡之抄本,其中或許有源自宋道藏者。不過,由於該等抄本多爲清代物,歷經各朝代之變革,究竟保有多少宋代成分,尚需一番深入之研究,貿然把其直當宋代明教之文典,顯然不妥。”[17]上引資料中說“願降道場,證明功德,接引亡靈來臨法會”,“(若)願亡靈乘佛威,光證菩薩會”,“請降道場,證明修奉”,“大慈大悲;尋聲來救度,惟願亡者離苦,上生天堂見佛。聞徑逍遙自在,極樂歡愉無量受,蓮臺救竟永逍遙”,這些話頭自然是歷經各朝代之變革,在摩尼教内核上附加的民間宗教習語,使這些文書貌似濟度亡靈的科儀。只有拂開這些民間宗教的“浮雲”,經過細緻分析、深入研究,才能一窺其摩尼教内核。芮傳明教授提醒筆者注意“當淳人代”原來恐爲“當淳人世”,唯因避唐太宗之諱,改“世”爲“代”。“當淳人世”就是“果佺淳樸化初人”的意思。林悟殊教授指出:立於唐德宗建中二年(781)的西安景教碑,力避太宗名諱,如碑文正文第4行“我三一分身景尊彌施訶,戢隱真威,同人出代”,第24行“真主無元,湛寂常然。權輿匠化,起天立地。分身出代,救度無邊”,此兩處“代”字,顯爲“世”字之避諱。英藏S. 3969敦煌摩尼教唐寫本《摩尼光佛教法儀略》亦刻意避用“世”字,如其《圖經儀》中的“摩尼光佛當欲降代”。唐代外來宗教在避諱問題上,乃恪守華情。[18]霞浦文書雖然多爲清代之物,其摩尼教核心内容則可能形成很早,從避“世”字諱來看,可能是在唐代成文的。

二、摩尼教諸光明使

摩尼教將瑣羅亞斯德(蘇魯支)、佛陀(釋迦文佛)、耶穌(夷數)列舉爲摩尼的先驅者,即摩尼以前的諸光明使者,這樣的文書屢見不鮮,我們將在整體研究五佛與其他四佛時,深入分析。本文只引用粟特文文書TM393(新編號So18248 II)以作比較研究,此文書題作“給聽者的佈道書”,其第二部分列舉了諸光明使以及譭謗光明使的罪人[19]:

第一個譭謗者和罪人是瑪爾廷(mrtynh=夏娃),她三次使亞當(”δ’m)離開(正)教誤入歧途。第一個謀殺者是該隱,他謀殺了自己的弟弟。在東方第一次惡行是A……s所犯下的,他敗壞了婆羅門教(Pr’mn’nch δynh),給世界帶來了十次災難。第二個譭謗者是賈馬斯普(z’m’sP),他誹謗阿玆魯支(’zr’wšc=蘇路支);納克辛塔爾(nksyntr=亞歷山大)王(MLK’)(也這麽幹),他謀殺了穆護(mwγztw);阿里曼(’tδrmnw)之子庫貢(kwγwn’k)敗壞了穆護宗教(mwγ’nch δynh)。第三個譭謗者是沙門(šmn)WPR’TT(*優婆毱多[*UPaguPta])和輸迦王(šwk’ MLK=阿育王),他誹謗沙克曼佛(š’kmnw Pwt=釋迦文佛),以及後來的罪人提婆達多(tyβδ’tt),他敗壞了佛教(Pwty δynh)。第四個譭謗者是加略人(’škr’ywt),他誹謗基督(mšyγ’),第(四個)罪人(是)撒旦(s’tt’nh)—*鐵石心腸者,他敗壞了基督教(trs’k’nch δynh)。還有貪魔(”z-h)與阿里曼用作鷹犬的其他罪人,他們誹謗諸佛(Pwt’yšty)和阿羅漢(rγ’ntty)、正義的(’rt’wty)電達(δynδ’rty=師僧)和敬信者。所有這些罪人都將與阿里曼一起被囚禁在永獄(”ykwncykw βntw βstyty)中,他們將……

[再一次,誠]心的法王(δrm’ykw γwβw),……光明使(rγwšny βr’yšt’kw)—主(βγ’y)末摩尼(mr m’ny)對聽者們這樣說:“如果你們聆聽,我將向你們解釋……[接受]我的[教導的]忠實的聽者們……”

譭謗光明使的罪人,可以分爲三類:第一類,是抽象的妖魔,比如瑣羅亞斯德教裏惡界的最高神阿里曼(Ahriman),他的兒子庫貢(Kūγūne),貪魔(Greed)以及基督教裏的魔鬼撒旦(Satan)。第二類是傳統宗教史上受譴責的人物,比如基督教裏殺死弟弟亞伯的該隱,夏娃也應該屬於這一類。還有瑣羅亞斯德教所譴責的殺害穆護的亞歷山大(Alexander)大帝。[20]提婆達多,梵名Devadatta,爲佛世時犯五逆罪,破壞僧團,是與佛陀敵對的惡比丘。玄奘在室羅伐悉底國看到:城南五六里逝多林給孤獨園伽藍東有大深坑,據説“是提婆達多欲以毒藥害佛,生身陷入地獄處”[21]。加略人(Iscariot)即猶大(Judas),耶穌十二使徒之一,爲了三十個銀元,背叛耶穌。第三類則是傳統宗教史上的正面人物。賈馬斯普(ŽamāsP)是維什塔斯普國王的賢臣,查拉圖斯特拉鼓勵小女兒挑選他爲丈夫。優婆毱多,梵名UPaguPta,得阿羅漢果,以阿育王之帝師而知名,爲中印度摩突羅國(梵文Mathurā)毱多長者之子。玄奘至秣兔羅國,尚見一山伽藍,“尊者鄔波毱多唐言近護之所建也”[22]。阿育王(Aśoka,一譯阿輸迦)立佛教爲國教,派遣傳教師去四方傳播佛教。這份文書將傳統宗教史上的正面人物描繪成反面角色,看來比較奇怪。事實上,摩尼教一方面承認基督教等其他宗教的教主是摩尼的先驅,另一方面認爲,導致這些宗教敗壞的罪人就是其使徒、教師和宣教者,他們曲解了教主的教義,瑣羅亞斯德教史上的賈馬斯普以及佛教史上的優婆毱多、阿育王不幸被列入了這個範疇。

摩尼(Mani)承認爲先驅的光明使則包括亞當(Adam)、婆羅門教(Brahmanic religion)聖賢、蘇路支(Azrušč)、釋迦文佛(Buddha Šākman)和基督(christ)。將這些光明使與譭謗者對照,可以確定:第二個是蘇路支,第三個是釋迦文佛,第四個是基督,最後一個是摩尼。通過與這份文書的比較,一目了然,上引霞浦文書中的五佛,至少有四個就是摩尼承認的三個光明使者加上摩尼自己。我們可以列一簡表如下:

粟特文文書TM393霞浦文書[Pr’mn’nch δynh(婆羅門教)]一佛那羅延(那羅衍拿)’zr’wšc(蘇路支)二佛蘇路支(瑣羅亞斯德)š’kmnw Pwt(釋迦文佛)三佛釋迦文(釋迦牟尼)mšyγ’(基督)四佛夷數和(耶穌)mr m’ny(末摩尼)五佛摩尼光(摩尼)

這份文書沒有具體説明婆羅門教的聖賢爲何方神聖,是否有可能即那羅延佛呢?我們需要簡要回顧一下有關那羅延佛的婆羅門教和佛教資料。

三、婆羅門教和佛教中那羅延佛

2. 唯此原人,是諸一切;既屬過去,亦爲未來;唯此原人,不死之主;享受犧牲,升華物外。

………

12. 原人之口,是婆羅門;彼之雙臂,是刹帝利;

彼之雙腿,產生吠舍;彼之雙足,出首陀羅。

第十一分

1. 千首之天神,遍處是眼目,那羅衍拿天,遍處是幸福,遍是無災變,至上是高躅。

2. 萬有之最高,永恒爲大全,是名爲赫黎(Hari),那羅衍拿天!神靈(Purus·)即萬是,群有生盡緣。

………

4. 那羅衍拿天,彼方之光明;那羅衍拿天,超上之性靈;那羅衍拿天,超上之大梵(Brahman);

那羅衍拿天,真實自超上;那羅衍拿天,超上靜定者,那羅衍拿天,靜定自無上。

………

12. 此火焰中,超上自我居。彼乃是大梵,彼即是溼婆(Śiva),彼亦是赫黎,彼乃因陀羅(Indra)。彼是不滅者,無上自在主。

………

………

婆羅門教聖典《摩奴法論》第一章《創世說》講述了那羅衍那(即那羅延)的來歷[26]:

5. 這宇宙原是一個暗的本體,不可感覺,沒有特徵,不可推理,不可認識,一如完全處於昏睡狀態。

6. 後來,自身不顯現而使這宇宙顯現的世尊自在出現了,他驅除暗,具有轉變粗大元素等等的力量。

……

8. 懷著創造種種生物的願望,他通過禪思,首先從自己的身體創造出水,又把自己的種子投入那水中。

9. 那種子變成一枚金卵,象太陽那樣光輝燦爛;他自己作爲一切世界之祖梵天(Brahmā)出生於那金卵中。

10. 水叫做“那羅(nara)”,因爲水是“那羅(Nara)”生的;因爲水是他的最初的居所,所以他就叫做“那羅衍那(Nārāyan·a)”。

……

31. 爲了諸界的繁榮,他從口、臂、腿和腳生出婆羅門、刹帝利、吠舍和首陀羅。

32. 那位主把自己的身體分成兩半,他用一半變成男的,用一半變成女的;從中他生出維拉傑(virāj)。

世尊自在即Nara,意爲“人”,水是他所生的,因此水也被稱爲nara。因爲水是他首先創造的,或者因爲他在金卵中時,水是他的居所,因此他被稱爲“那羅衍那”。婆羅門教信奉的三大主神之一爲梵天(Brahman),爲創造之神,被稱爲始祖,在佛教裏被稱爲“大梵天王”。那羅延爲大梵王之異名。祖先來自安息國的嘉祥吉藏(549—623)可能對此有所了解,在其所著的《法華義疏》十二裏解釋“那羅延”曰:“真諦云:‘那羅’翻爲人,‘延’爲生本。梵王是衆生之祖父,故云生本。”[27]玄奘(602—664)弟子玄應所撰的《一切經音義》(原名《大唐衆經音義》)二十四曰:“‘那羅’翻爲人;‘延那’此云生本;謂人生本,即是大梵王也。外道謂一切人皆從梵王生,故名人生本也。”[28]

四、結語

霞浦文書中的五佛有時候將摩尼排在最前面,或者排在當中,以突出摩尼的地位。但是主要按照摩尼教理解的年代排列:“第一那羅延;蘇路二;釋迦三;夷數四;末號摩尼光。”[29]婆羅門教神話中的那羅延極爲古老,自然要早於歷史人物瑣羅亞斯德、佛陀、耶穌和摩尼。上引粟特文書So18248 II中,就把婆羅門教置於瑣羅亞斯德教、佛教、基督教、摩尼教之前。霞浦文書說那羅延是“初世人”,“元始度人[倫]”,“教設洪荒行正道,果佺淳樸化初人,一傳八代源流遠”,處處都突出其古老,與此正相符合。

在摩尼教文獻中,神祇與光明使者區別是很清楚的。宗德曼(W. Sundermann)[33]、翁拙瑞(Peter Bryder)[34]、范林特(P. Van Lindt)[35]分別研究了伊朗語、漢文和科普特文摩尼教文獻中的神魔名稱,主要的神就是敦煌發現的《下部讚·收食單偈》中列舉的十二個大神:光明王、善母佛、先意佛、五明佛、樂明佛、造像佛、淨風佛、日光佛、盧舍那、夷數佛、電光佛、惠明佛。按翁拙瑞(P. Bryder)之見,“十二者惠明莊嚴佛”當爲“莊嚴惠明佛”。蓋因“莊嚴”爲“惠明”的修飾詞,相當於梵文的alakāraka。[36]現在霞浦文書《摩尼光佛》(第48—49頁)果然寫作“莊嚴惠明佛”,一方面證明了校改爲“莊嚴惠明佛”的先見之明,另一方面證實霞浦文書的“粉本”有些地方可能比敦煌文書《下部讚》更少錯漏。宗德曼廣泛收集了伊朗語神魔名稱,列出23個,包括亞當、夏娃以及主要妖魔。范林特又增補7種科普特文名稱,包括寳光王、日月、撒旦等。但是並不包括瑣羅亞斯德、佛陀和摩尼等光明使者,更不包括那羅延。耶穌情況比較複雜,有幾重身份,一方面是光明耶穌(Jesus the SPlendor),包括在神譜之中,另一方面光明使者耶穌(Jesus the APostle of Light)則不在神譜之中。

霞浦文書基本上繼承了摩尼教文獻中神祇與光明使者的分別,但是有所改變。摩尼類似夷數,有了雙重身份,一方面具有神格,摩尼光佛與夷數和佛、電光王佛一起,構成“三清”,可以視爲神祇。另一方面,“出現於蘇隣”,“四歲出家,十三歲成道降魔”的摩尼是光明使者。他與“六十年間身寂去”的蘇路支、“天竺誕王宮”的釋迦文、“六旬住世身皈寂”的夷數一樣,都是惠明在人間的化身,有生有死,不同於光明佛、善母佛等超然物外、無生無死的真神。[37]那羅延在婆羅門教、佛教裏當視爲神祇,但在《下部讚》與霞浦文書中,則是光明使者。摩尼教的最高神光明佛是至高無上的,本身並不介入塵世的痛苦紛擾。在中國明教徒看來,包括最高神在内的十二大神除了夷數佛和電光佛(光明處女)之外,都可敬而不可親,令人敬畏,卻不涉及人間禍福,對其崇拜遂漸漸淡化。一佛那羅延、二佛蘇路支、三佛釋迦文、四佛夷數和、五佛摩尼光等五佛雖然只是光明使者,但是由於他們降臨人間,救苦救難,能夠“開度諸明性,出離生死苦”,在明教徒中反而贏得了超過摩尼教衆多大神的信仰,並被納入民間宗教濟度亡靈科儀的框架,一直延續了下來。

縮略語

AoF. Altorientalische Forschиngen

JRAS. Joи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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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本文爲國家社科基金項目11BZJ005的研究成果之一。

[1] 芮傳明,2009,第400頁。感謝芮傳明先生以《東方摩尼教研究》相贈。

[2] Waldschmidt, E. & Wolfgang Lentz 1933, p.533.

[3] Mikkelsen, Gunner B. 2006, p.101.

[4] 陈进国、林鋆,2010,第372,376—378,383頁。元文琪,2011,第176—177頁。下文引用其披露的霞浦文書不再一一註明。

[5] 霞浦文書《摩尼光佛》開篇“衆唱大聖”中作“元始天尊”。

[6] 陈法师藏未名科仪书禮贊五佛基本與此相同,詞句略有小異:“國應波羅門”作“軾應波羅門”,“願亡靈乘佛威”作“若願亡靈乘佛威”,“軾”恐爲傳抄之誤。

[7] Bryder, Peter 1985, pp.106-109.

[8] 牟潤孫:《宋代之摩尼教》,原載《輔仁學誌》第7卷第1、2合期(1938年),見牟潤孫1959,第104頁。

[9] 馬小鶴,2009,第95頁。

[10] Sims-Williams, N. & J. Hamilton 1990, p.68.

[11] 馬小鶴,2009,第97頁。

[12] 吳其昱,2000,第25頁。

[13] 芮傳明,2009,第405頁。

[14] Durkin, Desmond 2004, pp.231-232. 芮傳明,2009,第393、396、408頁。

[15] 粘良圖,2008,圖版21,第82—83頁。

[16] 林悟殊:《福州浦西福壽宮“明教文佛”宗教屬性辨析》,林悟殊,2005,第58—72頁。

[17] 林悟殊,2011,第101、105頁。

[18] 林悟殊,2008,第333頁。

[20] 儘管在希臘史料裏,亞歷山大大帝對宗教是比較寬容的。

[21] 《大唐西域記》卷六。季羡林,1985,第494—495頁。

[22] 《大唐西域記》卷四。季羡林, 1985,第385—386頁。

[23]gveda. German. v.3, PP.286-289; gveda, English & Sanskrit. v.4, PP.422-426; 巫白慧,2010,第253—260頁。2001/10/21 httP://www.sacred-texts.com/hin/rigveda/rv10090.htm

[24]UPanishads. English. v.1, PP.247-248, 257-259; 徐梵澄,1984,第316—317,333—337頁。2011/10/21 httP://www.celextel.org/108uPanishads/mahanarayana.html 見第13分。

[25]UPanishads. English. v.2, PP.803-805; 徐梵澄,1984,第1100—1103頁。2011/10/21 httP://www.celextel. org/108uPanishads/narayana.html

[26]Manиsmti, v.3, PP.21-40, 74.參閲2011/10/30 httP://www.sacred-texts.com/hin/manu/manu01.htm 蔣忠新,1986,第3—6頁。

[27] 《大正新修大藏經》第34冊No.1721《法華義疏》卷一二,622c21。http://www.cbeta.org/result/normal/ T34/1721_012.htm

[28] 玄應:《玄應一切經音義》,“中央硏究院”歷史語言硏究所,1962年(“中央硏究院”歷史語言硏究所專刊 47),第1120節。

[29] 在摩尼教文獻中,有的將光明使者蘇路支排列在釋迦文之前,有的反過來,需另文詳細討論。

[30] 《大正新修大藏經》第35冊No.1733《華嚴經探玄記》卷四,171a24-26,http://cbeta.org/result/ normal/T35/1733_004.htm。

[31] 《大唐西域記校註》卷一,季羡林,1985,第34—35頁。

[32] Gharib, B.1995, #6976, 6935, 6975, 6973, 6932, 6934 (pp.279, 278).

[33] Sundermann, W. 1979. 參閲:http://www.cais-soas.com/cAIS/Religions/iranian/Manichaeism/manichaen_ panthenon.htm。

[34] Bryder, Peter 1985.

[35] Van Lindt P. 1992.

[36] Bryder, Peter 1985, p.68.參閲芮傳明,2009,第400頁。

[37] 蘇路支(瑣羅亞斯德)、夷數(耶穌)的壽命恐怕都不是六十嵗,“六十年間身寂去”、“六旬住世身皈寂”都很可能是模仿《摩尼光佛教法儀略》裏說摩尼“六十年内,開示方便”、“其餘六十年間,宣說正法,諸弟子等隨事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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