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的协商与重置
2015-08-27林利佳
林利佳
[摘要]带有原生态味道的民间技艺在不同的历史发展过程中,除了由于外来文化不可避免的冲击、渗透及融合外,有一点隐藏在背后的原因被人们所忽视——在民间技艺流传过程中继承其精华并加以传播的技艺传承人的后继乏人,使得民间文学艺术面临着消亡的危险。对于以传统的亲情方式所代代相传的技艺在面对“父”与“子“的家庭伦理时,它们所暴露出的复杂而棘手的问题,更多的是需要技艺传承中处于相对不平衡位置的父与子进行反复的协商和调整。本文以访问民间艺人的形式,从父与子的情感角度出发,对民间技艺传承进行深入分析。
[关键词]藤椅 民间技艺 传承 父与子 协商 重叠 秉承者 载体 情感色彩
一、民问技艺传承中的生命之流——父与子
很多人年级小的时候都讨厌背语文课文,然而,人们如今偶然翻到朱白清的《背影》会哽咽,甚至会泪流满面。生命一点点从父母身上流逝出去,这是每个儿女最无奈的事。父与子的关系变得异常得特殊,甚至可以说得上的忧心,特别是在传统民间老艺人的家庭中一它涉及到了技艺的传承与意愿。“技艺”从字面而言是意为富于技巧性的表演艺术或手艺,然而,在这些难以界定的范畴中,没有独一的形式可以凝结出一种对于技艺的崇高想象。这种想象是伴随着年代与经验所存积下来,也便是所谓的传承。它们都是时间性的存在,时间赋予他们联系,在它们之间凿开一条生命之“流”,一种以血缘关系继以维持,一种传统历史方式而又具有客观历史存在的“流”——父与子。
当代人们已经逐渐开始重视民间技艺文化的发现和保护,也有不少的学者对这些传承近千百年的技艺进行报道,呼吁大众对这门渐渐被遗忘的技艺重视。但“重视”一词在传承面前就好比嫩婴学走路,远远只是初步罢了。换而言之,技艺的传承需要一个可靠稳定的载体,外加遵守传统的“传子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的保守规矩,老师傅的儿子似乎是载体最合适不过的候选人。显而易见,面对当今的生活背景和经济条件,会选择继承家中父亲,甚至是祖父辈经过不断的积累逐渐形成的一种特殊的私人财产吗?
二、治疗的民间技艺——对往昔的历史叙事性
顺着问题,笔者还是来到了福州上下杭。上下杭房屋面临征收,心中充满了回忆与不舍的柯藤伯老师傅留恋着自己经营了几十余年的老店。斑驳的房屋墙上和门前空地上摆着七八把样式不一的藤椅,有婴儿和老人专业的,也有摇椅和躺椅。由于藤伯上了年纪,天气也逐渐转冷,如今退休,他把搬迁后的苍霞新店交给了他的二儿子柯法金。柯法金是柯家技艺第三代继承人,从小看着父亲编织藤椅藤床。对于这次的采访,他耐心真诚地讲述了关于他父亲柯藤伯与他以及他儿子之间关于藤椅技艺的传承与矛盾。
柯师傅回忆起小时候在父亲身边,看着父亲敲敲打打后再编来缠去,很是好奇。由于物质的匮乏和家里兄弟多,以做手工活所赚的钱来作为家庭生活费是比较困难的,所以从初中便开始边读书边帮着父亲做事。手工活的细节和步骤很多,零零碎碎地看着帮忙,比如打架子。多数时候是父亲讲一下,他看一下,然后自己再想一下,动手尝试着去编。陶行知先生曾经说过“要想学生好学,必须先生好学。惟有学而不厌的先生才能教出学而不厌的学生。”而柯藤伯则就是这样一位对技艺来不得半点马虎的父亲。“父亲对我要求是非常严厉的,好手艺才是根本,不学好怎么生活,编错了,他会纠正我重新编。”作为父亲的柯藤伯曾经在采访中回忆到“小孩子每天要读书,那就晚上回来坚持做,两个小时,日积月累,手艺才会变好变熟练。小孩子贪玩,应付了解是常有的事情,但是我会叫他们重做,直到真正做好。只有认真才能让顾客满意,只有满意才会出名,这就叫品牌。”柯师傅指着榕树下的一张藤椅说到,当时编这种类型的藤椅使他印象最为深刻。父亲对藤椅的弧度是有要求的。藤椅扶手的位置也是有技巧的。因为难度大,所以反复编了很多次,记忆深刻。毕业后的柯师傅并没有继续跟随父亲做这手工艺活,年轻的自己是个富有感情的梦想型青年,而技术工出身的父亲更强调实际和理性。“我很尊敬我的父亲,但同时也总感到我们中间有一个深深的代沟,这或许是每个父亲与儿子之间在这某个时间段里存在的问题,一种既亲近又陌生的感觉。父亲是没读多少书的人,后来也不会强迫我去做什么,只要我们觉得什么好便由我们自己去发展。”柯师傅顿了会,又遗憾地说”父亲还是舍不得的,舍不得由自己父亲传承下来的技艺到了自己儿子这代便丢失了。这些东西都是和他最亲近的人有过密切的联系,也是和他白己生活中的一些特殊时刻有关。虽然技艺这东西是隐形的,但就好比陈旧不堪,灰尘满面的旧水桶,曾经用它来泡过多少根密密麻麻的藤条,它仍然保留着亲人接触的痕迹和温暖。年轻时的我也无法了解父亲所谓的‘舍不得,值到自己有个儿子以后,才方能明白父亲当时的不舍无奈的纠结情感。”
下岗后的柯法金师傅并没有直接重拾老本行,褪去了年轻稚气的他学会了观察与商量。他发现其他家藤椅店都和自家的编发做法不一样,外加许多家店都不打算让自己的孩子去长期学做手工艺这活儿,因为辛苦,需要很能耐吃得了这苦,冬天不论多冷,零下一两度手都要放在水里面,一天坐下编藤椅就要长达八到十个小时。这样一想便觉得没什么竞争力,能赚点钱养家糊口。经过了可靠的市场调查之后,他回到家中与父亲商量。“父亲听到我想做藤椅的想法后非常开心,他说原来一起工作的老同事都已经退休了,他们的儿子也都不十这个了。父亲还叮嘱我去哪一家买藤比较嫩,哪一家买材料漆,我都会把这些记下。虽然清漆价格比较便宜,但聚酯的凝固性好,不容易褪去。客人如果反应味道问题,就到化工厂跟厂家商量。这些都是父亲一直交代的,做事不能太固执,要多听取客人的反馈,要人性化,这样品种才会丰富。”柯师傅笑着说,父亲平时是不太爱说话的,一听到儿子要继承自己的行当,在激动之余又显得担忧。
根据以上对柯法金师傅生活的追溯,我们可以把技艺的“传承”概念化为一个自传性的叙事。构成这个性质的也是两个因素。第一个关系到手工技艺的私人性和所具有的情感因素,第二个关系到民间技艺传承与保留的整体的关系。
三、家庭伦理与传承的谐和
由于快速发展中的商业化和全球化对于传统的家庭关系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原来32开大小的旧相簿一年便可以装满家人的合照,如今却被搁置角落。或许,对于柯法金师傅与他儿子之间因为技艺的传承多了分特殊情感。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生活的改进,原来所保存下来的某种东西的实际意义基本上消失了,儿子不需要像父亲那样考虑任何问题都是针对着自己家庭的特殊状况。柯师傅略显无奈地告诉我们,他儿子认为做这项手工活又劳苦又赚不了什么钱。“现代的年轻人都是这样,喜欢科技的电脑网络之类的。我儿子也上过大学,读了这么多书,他更想利用自己的文凭去做一些比较轻松的工作。他的想法也是对的,现在买个房子都需要一百来万,如果单靠做藤椅,利润薄,得积存到何年何月。”
笔者在与柯师傅聊天的过程中,虽然他一直说对儿子继承者门技术抱着“不强迫”的态度,但是不难看出,柯师傅正体会着与当年自己父亲一样的不舍。“说了也不怕你们笑话,我这儿子在超市里工作过,也发过传单,做过服务员。我对他说,你先去尝试,多经历些,在社会上闯个一两年,先尝到工作的不容易后再考虑自己往后的人生方向。他现在选择了在一家典当行工作,也结婚快当爸爸了。我看他现在生活过得还不错,也不强迫他去继承这门技艺。”柯师傅真诚地述说着。然而,当我们提及到招收徒弟,将藤艺传承下去的想法时,柯师傅坚定地说,这门技艺肯定只传自家人,这是大几十年随着时间不断累积下来的经验和方法,就像是从他爷爷到他爸爸,在再到他,这门手工活是通过血脉关系所传下来的。说到这,柯师傅告诉我们他的想法是自己还可以再十十几年,也不担心技艺传承这方面的问题,如果儿子想学这项手艺活了,他便会毫无保留地教授给他。
在采访接近尾声时,当我们问及有什么话是想对儿子说的吗,柯师傅不自然地在镜头前调整了下坐姿,说到:“我现在也不强求你做什么,哪一门好你就选择哪一门专攻,我不会去问,我有眼睛,我会看会观察你过得好不好,你过得比我好,我也就不强迫了。藤椅是我为你保留的最后一条退路。”或许父亲的话没那么超拔,但平实得让人可怕。对于柯师傅而言,他所希望的是百年技艺能传承下去,换而言之,希望儿子可以重复自己的人生轨迹——身份的重叠。而对于许多学习艺术的人们而言,父与子的问题一直是不可触及的话题。虽然他们的出发点与对艺术的接受态度不同,但之间所包含的关怀是一致的。我们所看到的是两个在年龄和经历都不一样的人和他们之间无可置疑的血缘纽带。当代艺术家宋冬,其父亲就对于儿子这些“前卫”的艺术实验不甚理解,认为只是浪费他的才能。他尤其不同意自己的儿子花费了许多积蓄。但当闭展后,父亲依旧默默骑了辆三轮板车,把展中的道具拉回家。
父亲的形象在人们脑海中大致是一样的:虽然不把爱挂的嘴头上,但他实际上一直默默地关怀着儿子。男性是不善于表达情感的,因此,在父亲与儿子之间的沟通和对生活的理解也可能更为质朴和深刻。或许,在叛逆期因某件事情意见分歧而与父亲起过争执,但随着自己慢慢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便更能懂得父亲的责任感和理性思维方式,就像柯法金师傅对自己父亲柯藤伯的理解。
艺术家宋冬曾经做过一次录像行为——《抚摸父亲》,整个艺术计划分为两个阶段。在第一阶段里他在一间黑暗的空屋里对自己的手进行了录像,他想象着自己在触摸父亲的身体。在经过父亲的允许后,第二阶段里,他将自己手的录像投放的父亲真实的身体上。令他感动的是,虽然录像是虚幻的,但父亲好像真地感受到被触摸,将自己原本穿着的马甲脱去,任由儿子的“手”触摸自己穿着背心的身体。这段录像重叠和混融了父亲与儿子的身份和生活,像是以平缓的语调讲述着两个完全不同的经历。
《抚摸父亲》这个实验的目的是为了克服父与子之间的代沟问题,但更加强调了代沟的存在。在父与子之间,“同”与”异”的张力足以大至有交集,在这些难以界定的张力范围,本身便具有了“协商”的要素:妥协和对立,商量和调和。这也就是所谓的父与子之间隐形的互动。
结语
当问题重新回到传承上的时候,人们衍生出了在背后所隐藏的无奈,从“难道技艺就如此难以延续吗?”到“为什么老师傅不收徒弟,将技艺教授于他们呢?”种种的疑问、推测以及考究将答案推向最难以捉摸的——或许我应该说是最隐伏的——以父子血缘关系来维持的技艺传承。它包罗了隐私、矛盾、融合、理性,甚至是附体。在历史的“流”中,这种私人化关系的转化,从起初的“子不教,父之过”到现在“子不学,父为难”的尴尬。如果父亲是一位艺术家,那么他所制作的这件作品的时间是“一辈子”。试图将自己站在父亲的角度来考虑传承的问题,又有谁舍得将自己花了大半辈子竭尽全力所保留下来的技艺授予他人呢?如果将父亲角度放在“为人父”的角度去分析,他难道又舍得将儿子封在白己建造的“茧”里,不将他释放出来去选择其它的生活方式吗?”父与子之间的传承在很大程度上任然主宰着中国的家庭关系和社会关系,当他们之间介入技艺传承的因素后,从客观角度而言,从更抽象的层次上来看,被看成是对“愿望”的暗喻和虚幻的触摸及认知——儿子作为“愿望”的载体,是主动的和被寄予的,而父亲作为“秉承者”却是静止的和相对被动的。
或许“协商”、“重叠”、“互动”是对于当代传统技艺传承的缺失的部分原因。面对技艺的传承,儿子犹豫到:这些技艺难道真地能构成一个蚕茧般的私人世界,提供微弱的安全和温暖,甚至引发一丝丝亲密的回忆?对于父亲而言,他们也踌躇到“我所保护的是对过去技艺和经验的珍惜还是尊重儿子自己的想法,或许会过得比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