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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聪

2015-08-27雁戈

金山 2015年8期

雁戈

六号轻易不说话,一说话嗓门儿就大得不得了,甚至有些瘆人。

能住六个人的病房就住了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我。

他,住六号床,我,住一号床,刚好是一间病房里能拉开的最远距离。我们之间很少交流,甚至互不晓得对方的名字。护士进来,对他说:“六号,该输液了。”又对我说,“一号,该量体温了。”于是,我们都有了一个简单易记的名字,他叫我一号,我叫他六号。

六号轻易不说话,一说话嗓门儿就大得不得了,甚至有些瘆人。

有一次,我一边输液,一边聚精会神地为一篇小说打腹稿。六号忽然翻身下床,一惊一乍地大声嚷起来:“一号,你瓶里的药没了!”我一个激灵,正想翻身去摁求助警报器,门口陡地传来金属落地的撞击声和玻璃瓶爆裂的脆响。一名护士呆若木鸡地站在门口,傻傻地瞪着溅得满地都是的破药瓶,半天都没憋出一个字来。

后来,护士把责任全推给了六号。六号表情有些委屈。我知道他当时也是为我好,便暗地里劝护士,说六号的听力有障碍,只要一说话就是大嗓门儿,叫她不要跟六号计较。至于造成的损失,我自然会全部承担。

我一直很得意,自己竟然把瞎话说得跟真的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就说服了护士。但在听六号接完一个电话之后,我便再也得意不起来。

那是一个夜阑人静的后半夜,我正做着一个不该做的梦,六号的手机突然歇斯底里地叫唤起来。电话接通,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乍地响起。

“爸,我这日子没法过了。”手机的音量很大,女人的啜泣声依稀可闻。

“啥?”六号瓮声瓮气地问。

“我要跟他离婚。”

“怕啥?我这里有个伴儿。不怕!”六号大声嚷嚷。

“爸,我是说我要离婚。”

“我这个伴儿可好啦,你就放心吧!”六号的回答让人啼笑皆非。

“爸,我没法跟他过了,我明天就搬回来住。”

“啥?来看我?你们忙,就不用来看我啦!”六号说完这句,电话就断了,不知道是谁挂断的。

然后就听到六号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偶尔还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根本没有睡着。

没过几天,六号的女儿和女婿果然来医院看望了他,还带来了花篮和水果。他的女儿挑了些水果送给我,感激地说:“多谢您照顾我爸。”

她的话让我无地自容,也让我从此对六号有了特别的关注和超乎寻常的关心。

那是一个大白天的正午时分,看看已是服药时间,我赶忙翻身坐在床沿上,学着护士的口吻喊:“六号,该吃药了!”六号侧卧在床上,没有半点反应。我稍稍提高了些音量,又喊:“该吃药了,六号!”六号还是没有动。我无奈地摇摇头,从大小不同的一堆药瓶里倒出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一小捧药片,低下头用嘴试了试杯子里的水温。水温刚好,我正要把药片往嘴里送,对面突然传来六号滚雷一般的声音:“一号,还差五分钟哪!”

我身子一颤,手里的药片差点洒到地上。我抬腕看看表说:“不差,刚好十二点。”

也不知六号是否听到我说话,只见他拿起手机,摁了摁键说:“十一点五十五,刚好差五分。”

我愣了愣。六号接着说,“昨天中午十二点,我听到钟楼上的钟声,专门对了时间,不会有错的。”

“你听到了钟楼上的钟声?”我对六号的听力依旧持怀疑态度。

六号点头说:“是啊,你没听见吗?”

钟声,我确实没听见。可是那天晚上他女儿的电话,他不是也没听见吗?我忍不住结结巴巴地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可是……可是,你女儿跟你通电话,你……你咋就听不见呢?”

六号挠挠后脑勺,嘿嘿一笑,语重心长地说:“有些话,听不见,比听见要好。”

我细细咀嚼着六号的话,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趁他出去上厕所的间隙,我自个儿挪到了五号床位。那儿,离窗口很近。

我忍不住结结巴巴地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可是……可是,你女儿跟你通电话,你……你咋就听不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