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你,艺术拥有无限的可能
2015-08-26白明
[编者按]
白明很担心他的学生在清华大学的大环境中变得思维理工科化,他一直在强调作为艺术家最重要的独特感受,有别于他人的,真正属于自我的艺术特质,并坚信艺术是求异的,不是求同的。
我们常常会告诉自己,你是你自己,你不应屈从于人群。但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思维和技术的藩篱架在那里,难以逾越,原地停滞,兜兜转转。于是,慢慢地学会妥协,学会享受失败作为安慰自己的良药……
白明的陶艺课教授陶艺这门技艺同时,似乎更多的将重点放在了研究和理解艺术的本质问题方面。听他的陶艺课让人安心。他强调的审视、观察事物的方法别具特色;他强调入的独特性。也许适度的隔绝人群的汹汹声浪和其他成功人士的耀眼强光,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更可能自然而然的享受陶艺带给人心的美妙感受。
“艺术因你而不同”,这恰恰就是艺术本身具有的独特的、自我生长的空间。艺术家自己是否也在时间的洪流中悄无声息的成为了不一样的人,从而渐渐地改变了看待事物、对待艺术的方式,改变了一己的世界观。在教学方面,也许白明就是文中那位禅师,他让他的学生拥有了看见自己心中重要事情的能力。
我的课程是希望同学们不只单纯地关注历史知识,而是关注历史事件背后影响了人们怎样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表达方式。实际上,生活在改变的时候也正是人的表达方式发生变化的时候。我们有困惑当然会去思考问题,但是思考之后呢?你会发现,随着表述问题的推进,你也在慢慢地改变。
大家看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图片,奥斯维辛集中营堆积如山的尸体。这些仅仅是照片,而在真实的战争场面里,核心的恐惧是来源于对死亡的恐惧,这种恐惧会让人的激素分泌异常。你的思维、情感,你对亲人的担忧,甚至你对下一秒钟将要发生什么都不能确定,都会产生人的最深层的恐惧。为什么要跟同学们讲这些?是因为假如当时你是个幸运的生者,而恰巧又是一个艺术家身份,在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之后,还会指望自己依然从容地拿着小圆头笔缓慢地去画灯光下的古典形象吗?
有一个故事:在船上,一个禅师问弟子“你觉得光在哪里”,弟子说“在那盏油灯上面”,但是,禅师说“墙上是光,地上是光,船外水面上映射着的也是光”。因为很多人都喜欢聚焦,聚焦在一个极容易被发现的中心,但实际上那个中心本身并不是全部,甚至不是最重要的地方,我们是借助光来看到别的东西,这才是核心。而这也是我们要学会学习的智慧。我自认为从艺术里面获得了许多的知识和角度。这种角度是极为健康的,不是依赖一张图片去描述它,而是通过一张图片辐射出很多东西来。
永远的凡·高
有一个真实的事情,凡·高博物馆的馆长来到中国,去了大芬村,他非常惊讶——有一个搬砖的小工,被画店老板雇佣去模仿凡·高的画作,结果,馆长买了几十张凡·高的仿画回去。
实际上,这个故事是在提出问题:第一,凡·高博物馆的馆长买这幅画,说明画面和绘画技巧一定是得到他认同的;第二,模仿的人没受过艺术训练,不懂得绘画技法;第三,凡·高一张画的价格达到了天文数字,而这样一张赝品的价格又是那样低廉。至少有这三个问题,而这三个问题又会把矛头指向一个点——凡·高的画有价值吗?
好,各种答案就出来了,有人说“凡-高的画一般,没什么价值,他的画能仿造而且不需要怎样的训练就能够画的差不多,那还有什么意义”;而也有人从另外一个角度理解——“仿的就是仿的,真的就是真的”,他先不谈价值,先说真假;还有人说“创造就是创造,模仿就是模仿”。这每一个点都值得哲学家、社会学家、艺术家花几辈子研究,其实答案只有一个,就看你用什么样的文化观来看待。
我们今天来谈凡·高的作品,那就一定要还原到那个时代,对应的是古典主义写实绘画、居室绘画、单面光,甚至那个时期才刚出现管状颜料。之前的颜料不是管状的。不要小看这一点点变化,只有当颜料可以像挤牙膏一样携带出去,才有可能到户外写生。大家有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没有这个变化,怎么到户外写生?而且最早的油画笔是圆头的、小的、就是用来画细腻东西的,也是在印象派出现的时候才有了今天的油画笔。它带来了很多技巧的革新,比如说没有扁状的笔印象派画家就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在户外捕捉光影。大家想一想,画两个小时太阳就下山了,还怎么画日落?拿着小圆头笔慢慢的、一点一点能画吗?所以,有时候谈的是一个流派,却是可以分支下去的,像百足虫一样,每一个肢点都有触觉,都有可能像打开一扇窗户一样,看到另外一个空间和场景。当然,印象派能够成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当时的官方沙龙不接受一群年轻人,他们才自己运作。也就是说,有人是改变自己适应体制,还有的人呢,是自己另成一套体系,自己来定规则,印象派成功了。所以,艺术流派有的时候是因为一个人的观念改变,成就了一代大师。还有一些人是因为非常敏感地发现了最新的变化——管状颜料的出现,使印象派画家可以带着这个颜料到外面去,风格就变了。
凡·高的意义恰好是在印象派之后的那个时期,出现如此热烈奔放的色彩与反判的天真无邪的笔触,如烈焰般原始的本能不加掩饰地呈现出生命中带血的温度和坦露,似彩超般让我们看到凡·高的身体生命的结构,这样的艺术如何是相似的形色可以模仿和复制的?
孤独的蒙克
当蒙克一个人孤独地在挪威,面对亲人的过早离开,面对身体的病痛,面对遗传因素带来的精神障碍,你能指望它从容地像维米尔、像伦勃朗、像哈尔斯去缓慢、优雅地表达人的面部的一些细微表情吗?是由于他内心对孤独、恐惧、生命、轮回、宗教的感受,以及他对亲人的强烈的思念和依赖同时他对自己生命可能随时会终结的恐惧,他的画面就会自然流淌出缠绕着的、有冰冷呼吸感的线条,所以才会有天价的《呐喊》,所以才会有《桥上的少女》。
没有蒙克,德国表现主义绘画是另一种样子。
自我的确立与艺术的可能性
历史是一个有机的联系,但是你又不见得能找得到非常清楚的哪一条线、哪一个链条。是哪一个环节促成了这一切呢?走到今天更是如此,我们的当代艺术之所以在今天让太多的学生甚至专家无法道明,是因为现在诞生一个新的流派、新的风格的社会环境更加宽松,信息更加丰富,个人的感知能力更加自我,有时甚至感受自己的时候也有天地之别。
另外,解释艺术家和绘画的角度也变得更加自我,观者不再愿意跟艺术家去沟通你为什么这么画,他们更加凭借直觉。然后,他来写文章,来评判这张画怎么样。当一个自我与另外一个自我形成系统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再解释一个流派的时候更加混乱,也变得更加丰富,最关键的是,这样带来了一个伟大的好处,就是拥有无限的可能性。这个时代最美的恰恰是这一句“拥有无限可能性”,是可能性让所有人生活在这个空间里面都有美好的期待,都有奇迹发生,而且你会相信自己就是那个奇迹的缔造者、见证者。艺术就是这样的神奇!
为什么我们上的是现代陶艺课,我却要给大家讲原本属于历史课的内容,因为大家看似拥有了知识,但都是不确定的知识,感觉我们了解这一百年,事实上离了解很遥远,我们所有的知识都是在一晃而过的过程之中,你以为了解它了,但如果你不能够回到那个时间的经纬,就不能够还原它当时的真实和震撼。就像我刚刚说的凡·高的例子,凡·高在那样的时代用那样的方式去画一个人——黄颜色和绿颜色是那样界线分明地出现在人的脸上,而且看起来是那样真实,那样有灵魂,笔触是那样有温度,那完全是一个人的气质性的变化,融合着他胸腔的跳动,合拍地起舞。然后,他泛化了阳光,泛化了所有的植物和身边看到的物质,他让一个冰凉的桌子、让人新奇的椅子变得具有神性。我们不再是这样平凡地看着自己的桌子,这是凡·高最伟大的贡献,他是个艺术的传教士,他不仅是要传递他的宗教认知,最关键的在于他是殉道的执行者,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而后面的人在干什么呢?后面的人在不断地以一个表层的色彩贴近他,而且是在一百多年以后。所以我曾经说过那样一句话: “我们是做风格、文化的引领者,还是在追随中做得更成熟?”我们当然是要做引领者。是因为这个世界的真正的核的动力是依靠引领者的,至于后面追的人群是多少,那是后面的人,他们一直在追随。
我希望同学们要保持这样一点,你们怎样理解你们拉坯的碗?你手中的碗恰恰是芸芸众生中人的性格、脾气,它的着装、它的气质、它的教养都在那里,并不是你随便拉一个不漏水的碗,你就认为你是这个作品的父亲。我们在制作过程之中注入的对器物的感情、对器物的理解是对器物的尊重。它就像你的孩子,不仅仅是要抚养他,还要让他受很好的教育,这才是你对这个东西的认知,就像我在之前的课程中曾讲唐宋元明清的杯子怎么做?为什么要做那么大?为什么口要那么宽?为什么这个杯子要做这么高?高到什么程度?是什么人在使用?盛的是什么茶?你了解了这些再来做杯子和碗的时候已经不需要老9币了,因为你自己就是老9币,你们自己就会给自己要求,你知道怎样赋予这些杯子和碗以生命,而且它的生命是与别的同学诞生的碗不一样的。
艺术不是给答案的,艺术是让自己的激情越来越丰满,艺术是给自己提问,然后不给答案也觉得很有意义。写文章也不是为了我一定要把这个问题说清楚,而是因为我对它有感触,我想去表述它,我把表述看得比结果重要。艺术能起到什么作用?艺术使你看待任何的问题都有不同的回答,哪怕这件作品已经成为经典,哪怕一万个人都是这么解释的,你却可以有别的解释,有别的感受,这才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的品质。
学生在毕业创作的时候会有很多想法,我也会跟他们讲,这些想法有一些是他自己的,而有一些可能不属于他。即便不是他自己的他也意识不到,会执拗地认为是自己的。怎样分析一个想法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呢?第一,通过实践。大量的小稿、小图和创作来证明,你会发现,可能在很多作品里面有一种表现的方法、有一种奇特的审美倾向是具有一致性的。无论是做表现的还是做理性的,你都会发现作品里面有一些相同的东西,那才真正是你的。第二,人会被艺术形象和一时的爱好迷惑。我们会被美丽迷惑,觉得那种感人的东西就是自己应当去表达的。第三,困惑和选择。我的创作是表达自己的困惑,还是表达我的情感?是表达我的思考,还是表达我的无意识?是表达容易的,还是表达我要征服的困难?这三四个方向最终会指向哪一点呢?你的性格,指向你自己本身。
我跟同学们和我的朋友常会讲一句话——实际上很多人都不能够对“人生该怎么走”这样一个话题提供一个答案,但是一个好的老师、一个好的朋友、一个长辈,能够告诉你哪些是不能走的,先把不能走的排除,剩下的或许就是你可能走的了,但具体的那一条路也不是唯一的。
在艺术里面有哪些路不能走呢?有几个原则要记住:第一,模仿别人一定是死路,要在自我的尊严和你的艺术追求里面划一条鲜明的底线;第二,如果当你因为某一个作品、某一个事情获得了成功,重复自己的成功一定不是要走的路;第三,我们追慕的、敬仰的人,只是敬仰他的某种审美或者精神或者是智慧,而不是要自己成为那个人,这些对一个艺术家来讲就是底线。
陶艺创作中的漫长牵挂培养了艺术家的高贵品质
我们做艺术的一定要记住图谱概念,图谱还真不能单纯地依赖电脑,也不能依赖书籍、画集,真的要进到大脑里面。没有这个东西做依赖,你怎么能去区别判断差不多类型的作品,这件好一点,那件就差一点?像我们中国人,十四亿人。至少十亿以上是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相差不大,却长像各异,微小差别会让我们觉出这个人的教养、财富和身份,特别是气质这种无法言说的东西,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们对人的形象谱系是熟悉的,所以才会辨析出细微的差异。
创作陶瓷最美丽的地方是艺术家在创造她的过程中的漫长的牵挂。牵挂不单是指从泥土变成一件作品,是看得到作品未烧成前的漫长。拉坯、修坯、塑造,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要呵护它,呵护它不能有丝毫的缺损以及干燥时有可能产生的裂缝。如何保证这一点呢?从最初开始,我们就用特殊的办法和方式遵循它的规律去创作。比如要塑造,我们一定缓慢地塑造。如果像雕塑一样最后要翻模,我们就可以用力去挖,而陶瓷就不能,非得要一点点来,这不是陶艺家小气,是陶艺家尊重泥性最终成为一个作品的高贵品德。同学们只要去实践就会发现,在各种艺术门类中,只有做陶瓷,人就特别安心。这很奇怪,我们有的时候画得不好会烦躁,当然陶瓷做不好也很烦躁,但是相比之下,在手中捧着一团泥,随着旋转,你的动作只是把它扩展、拉起,但是它却神奇地给你一个造型。每当它旋转的时候我的眼睛就会走神,我觉得这是宇宙旋转的一个永恒的图像,会觉得你自己就是手中的这个宇宙的神,你可以造物。
实际上,艺术到最后关联的是一种非常朴素的方式——诞生于人的双手,回馈于人的双手;诞生于人的视线的抚爱,回馈于人视线的抚爱。是这样的东西让艺术与我们息息相关。陶艺恰恰是所有艺术形式里我认为与物、与人、与历史的悠久、与我们的生存方式保持最深刻、最完美、最亲近也最灵魂关系的艺术种属。它包含了相当多的元素,而这些元素都是我们依赖的基础要素——水、土、火,我们能离开哪一样?
我经常跟朋友们谈到“是什么东西最后决定一个人走得最远”,是胸怀。胸怀里面能养育你的修养、你的天赋、你的容纳。有胸怀的人人脉一定好,不是说你一定要去结交什么人,是因为你有人格魅力,别人向心而围就来到你身边了。是因为有了胸怀你一直会看得很远,甚至到了晚年,你都是看得很远的人,因为看得远,所以你的今天就能泰然自若。一个好艺术家一定有胸怀,一个好艺术家一定有道德。当看到了世界的不公,看到了许多问题的时候,艺术家的内心深处一定是无限悲悯的,如果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就会感到痛苦。
学习陶艺造型的有效方法
学造型、设计要学会一个好方法,老师证实过这个方法是有效的。我们拿出世界上很好的造型来,像新石器时代的黑陶的高脚杯、宋代的梅瓶、建阳窑的盏、元代的将军罐等等,把它们的轮廓提炼出来,盯着看,一张图看几个小时,在纸上不断地修改。当你觉得已经很好看的时候,高一点行不行?高一点有什么不同?是量感厚了呢,还是轻了?你只要给自己提这样的问题就会发现自己一直在研究比例,而这个比例的最佳的地方就是中国人一直强调的“度”的概念。“度”实际上是艺术的灵魂——分寸感,是分与寸的“感受”关系。
大家还可以去做这样的训练:把你对作品的感受用汉语的一个词来形容。比如说原始的梅瓶可以称作“端庄”,如果它变胖一点,再去形容,这个“端庄”会变得丰满了呢,还是肥胖了?我让足宽一点点,是稳定了呢,还是霸道了?是聚气了,还是散气了?有的时候看起来散气,但显得浪漫啊,像燕尾。这里面就有个“度”的问题,我既要让它有燕尾的浪漫和稳定,同时又不能让它散气,只有一条线是合适的,我们倾注着无限激情和诗意的关注就是为了这样一条线。
在陶艺创作的表达上一定要做有效的功课,观者可能不一定要知道作品的意义,但是对你来说,一定要清晰地知道这样做意义在哪里。所以大家可以问自己一个问题:我对自己的造型思考了什么?你们只要真正按着老师这样说的去想,查阅大量书籍,对应大量的图册,再来做碗和杯子,一切都不一样了,甚至你会为拉坯时纹路该怎么走而积极思考,是留出一条一条的痕迹,还是留出螺旋状的旋纹?是均匀的,还是下面很密集上面渐渐变得松动,以显出扩张的趋势?我是让它的口圆润一点,还是锋利一点?是泥鳅背一样的圆,还是有一点倾斜性的圆?你就会发现这样的东西都成了要追求的。
就像学生们做形态的时候我会要求他们注意光影,本来做容器这种简洁的形态,恐怕很少有老师一天到晚让你去注意光影,我为什么要强调呢?因为中国就是靠容器那种简洁的空间里面的光影来理解哲学关系的,是为了锤炼我们对线条在空中形成的线性的敏感和精微的把握。一条线稍微松一点,就像一根绷紧了的绳子的纤维被割断了,再把断掉的线粘起来一样,看上去还是那条线,但是没有绷紧,松垮垮的。类似的形态,相差比天地要远,这种距离就像是地球和宇宙的关系。要怎样学到这样精细的思辨精神来对那种线条把握呢?就是要不断地在光影之中沉思,不断地瞩目它,相信我们的眼睛比摄像机还要精微。人拥有这样的眼睛一定要对得起它,怎样对得起它?读书,靠近神圣的东西,靠近经典的东西,让眼睛天天享受,享受多了就发现看脏的、差的、乱的会受不了,你就离成为艺术家更近了。艺术家实际上不是回答问题的,艺术家是去感受的、提问的。人性的丰富恰恰是艺术家需要保护的东西,艺术家天天会讲想象力重要,但是还有一样,艺术家要学会保护自己的天真。假如没有天真,你会发现你的想象力是情趣低级的,只有天真的艺术家的想象力才是自由的,能够生出翅膀的。
艺术家的困惑与释然
相当多的人,尤其是中国的艺术家,他们的困难在哪呢?我们是在用汉字结构思考西方人提出来的很多哲学观、很多风格和流派,这样一来,就像我们现在谈到的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的关系一样需要一个转换,我们只要学会了这个转换,无论走到哪里,从事什么职业,或从事任何艺术门类,都可以有效地转化为所需的修养和你的知识储备所具的更新性。
知识一定要更新,不是要把知识变得跟它本身无关,而是要利用知识使它能够自我生长。所以,我希望同学们借助任何的艺术形式,换一个角度与方式理解它,这是我一直要去强调,要去叙述,要去表达的。利用这种方式,我们找到的是一致性。东方与西方根本不矛盾,西方人在理解一个器物的时候与东方人有区别,但是器物的基础功能和审美价值是具有一致性的。所以当我们改变了这样的角度,你会发现一切的艺术会具有非常大的信息量。
实际上,我们有时候对一个专业表现出漠然,或是失去信心,或者失去兴趣,主要是由于你自以为对作品的了解,从而固化了认识,是你把这种了解与固化不断地拷贝与复制,使得你对这个学科开始不感兴趣了。当你换一个角度,作品的信息量就在变,你看到的东西不再是以前看到的。就像我们之前讲到的中国传统陶瓷。
对于艺术本身,我很反对一定要把它划分成雕塑、陶瓷、装置等诸多门类,不一定非要这么去表达,实际上,全世界跟艺术有关的都可以归结为一个词——艺术。而这个艺术就是刚才讲的物与人的一种关系,而这个关系是与美相关联的,与想象力相关联的,与好奇相关联的。艺术最大的特点除了刚才讲的“关联”以外,它还具有一种“不负责任”的特征。艺术不需要证明一加二要等于三,它不负有这种证明的责任,这才是艺术得以生存,得以受不同文化之间的人的共同敬仰的特征,它能让我们一切的表述成为可能。我们不是借助它来回答一个具体问题的,这才是艺术。如果通过某一个艺术门类,培养我们形成这样一种认知方式的能力,那同学们,你们在艺术这个领域会获得非常开阔的空间,因为你们面前几乎没有绊脚石。
你知道人为什么举步维艰吗?举步维艰的核心就在于我们每一次往前走,都有很多条条框框、沟沟坎坎,总有那些你以往受的教育会让我们自以为成熟,这也是成长中要付出的一个代价,你以为知识就是一个规范……这个问题我们都绕不开,所以我们成长的过程都是伴随着不断地有知识,同时又不断地受禁锢。而艺术恰恰是最能平衡这个东西的最神奇的职业或者是形式。如果说老师在这个领域里面有一点点心得,恰恰是我也不断在渴求知识,不断地通过机械训练让自己掌握一些技巧,在技巧里面领略魅力,而在魅力之中我又受它奴役,受奴役之中我又觉得自己无法冲破。但是,越往后走,你才会发现,原来艺术恰恰是要让我们经历这样一个过程,最终领略到我所有获得的东西只是我要通过这“获得”,来感受物和人的关系,它不可能被奴役,也不是标准,但是我要通过学习了解这种关系,是这种人与物的关系让我们更深刻地了解文化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实际上,艺术关注和探讨的重点还是在视觉上。我们追溯视觉的源头,去寻找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表达情感,而这个源头跟什么有关呢?跟一切东西有关。千万不要孤立地认为我做陶瓷就是陶瓷,电影就是电影,不是的。在这个时代如果单纯地就一个体系去思考问题,你会发现自己已经比别人落后很多了。你花很大的精力自以为在一个领域里很有心得,其实还没有进入到它的最前沿。
这个时代的学生有一样东西是我们不能相比的,那时候我们非常希望能拥有如此多的、好的视觉渠道,你们拥有了。但又存在许多问题,你们这代人失去了很多,失去了那种极为单纯的好奇和天真。在我们那个年代,一群人会为一个非常微小的东西乐翻天,你知道那种喜悦我到今天还能回味,还能重演,比如说我们会在雪天里面站队三个多小时去买一本歌德、拜伦的书,很不可思议,冻脚冻手的,但是那种喜悦能够伴随我小半年。随时拿出那本书就能感受到整个过程,一群渴望读书的人跟你一样,在一起期待。我觉得这种好奇和激情现在的年轻人好像不太能感受,也难于拥有。
是什么能证明你没有激情和好奇呢?是你们能在手机上与世界合拍,却不去美术馆,不去图书馆,不去创作。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美术馆的展览许多同学也只是站在门口瞄一眼就走了,就这样三步路都不进去。这让我觉得现在的学生求知和想探寻身边艺术的激情少了。
与世界同步是需要你真的是跟它的脉搏有呼应的。我看过一个非常棒的片子,拍的是人手上的脉搏在跳动,放大了以后,竟然周围的空气都是虚的。这让我很震撼,原来我们的呼吸,我们一向忽略的脉搏,靠近它的微小的周边竟然是那样有感觉,是那样一个可以无限放大的世界。当我坐在飞机临机翼的边上,透过玻璃看到整个机翼的边缘都是虚的,就像炭火,你看不到它的火苗、它的红色,但是周边的所有空气是晃动的,是这样的东西让我们的感受能力产生质的变化。
实际上,我们天天活着,为什么哲学家要讨论生命的真实呢?相当多的人不曾思考这个问题——怎样证明自己是真实地活着?呼吸、心跳、衣食住行都只是表象,按哲学来讲这是你看到的和听到的东西,那怎么样证明你在这个时空中真正存在过?我怎样证实我的生命有意义?这才是证明你真是活着的核心。
我非常希望同学们最终能够通过艺术了解自己的生活,从而变成一个更健康的人。艺术不是解决问题的,艺术能满足我们探求社会,探知物质,艺术能表达情感和想象,证明我们有情怀,证明我们受过良好的教育。它的真正核心可能还不在这里,而是在于通过不断地积累,按照一个正常的途径往后面走的时候,反证了一个东西。或许,这个时候你已经老了。所以,在激情上希望同学们可以用很多方式来调节自己,不要觉得司空见惯了,让好奇在你身边溜走。
要知道,人是很容易老化的,跟年龄无关,艺术家最害怕的一种疾病就是心灵的疲惫,过早地长出了硬茧,脉搏跳动得没有弹性,对社会失去好奇。而艺术恰恰是对整个地球的未来灾难做调整的最伟大的一个心灵医生,她会让整个地球充满健康。艺术家的敏感恰恰是他们能对这种“灾难”做出本能的判断,并用形色方式表达出来。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去做看起来没有意义的事情,这就是为什么相当多的哲学家从他热爱哲学开始直到老去都在思考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