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
2015-08-21何荣芳
何荣芳
她真不像个好女人,四十多岁了,刚刚死了儿子,每天还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的,过得开开心心的。
起初小街上的女人对她充满了敌意。不知道她从哪里冒出来,领着一个上初中的儿子租住到这里,就娘俩。她漂亮,惹得小街上的男人都恨不得孔雀开屏。女人们起先高度警觉,但渐渐地放心了:这个女人还算本分,穿着随便,不正眼看男人,整天闷着头在“好再来”酒店里洗盘子摘菜。
但她就像一颗拖着细长而饱满的导火索的炮仗,像河边不动声色绿着的柳条,她苗条白皙,天生的衣服架子,稍一打扮就像一只鹅站在鸭群里。儿子死后,她不在饭店里打杂了,每天就这样妖妖娆娆地背着个包,上公交去城里,早九晚五地来回跑。她去干嘛呢?小街上的人生出了无数的想象,没有一条是好的。
后来大家知道了,她是在市里做家政。大伙都鄙夷着:不就是保姆吗,弄那么狐媚子干嘛?不是好东西!她到小街超市里去买卫生巾,老板娘拿了一包扔在柜台上,拾起钱便把个脊背对着她。她看到熟人,远远地笑着,人家视若不见地走了。她知道这一切始自于三年前她儿子病逝。儿子没父亲,她和儿子相依为命地过日子,大伙都同情。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老板娘总是给她打折,谁家有点好吃的也不忘记给她们娘俩,穿小了的衣裤鞋子都给她送过来来。她儿子考上了大学,全小街上的人都替他们高兴。可是那孩子竟然得了尿毒症,更令人震惊的是,她拒绝为儿子换肾!那个可怜的大男孩就这么走了。
大伙就愤怒了,恶狠狠地诅咒她。女人却浑然不觉,不但不夹起尾巴做人,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过得高高兴兴的,这简直就是挑衅。
诅咒似乎很灵验。她晕倒在雇主家里,送到医院一检查:尿毒症晚期。
女人对前来探望的乡邻说:你们知道我了吧?我是不能给他换肾的,我早就病了,他走了,我也该走了,撑不住了。
大伙点头,女人们流泪。
可是我还欠很多债,我要尽我的能力去还债。城里人看不起人,我不能穿得差了。
女人们啜泣,说:你穿得真好看。
她居然笑了,像早春的阳光。是吧?我长得不丑的。
我对不起他爸爸,我没带好他。为了给儿子治病,他给小煤窑干活,死得惨。我对不住他。
女人干干净净地去了,她立下遗嘱:尽捐身上完好的器官。
没有亲人来料理她的后事,小街人一起去送她。送行的队伍沉默着,他们在想:这世上,有多少真相我们没有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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