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元洪与辛亥首义伤亡军士的抚恤问题研究
2015-08-20方秋梅
方秋梅
(江汉大学城市研究所,湖北武汉430056)
1922年11月30日,黎元洪收到这样一封电报,其电文如下:“大总统钧鉴:鄂军拥公倡义,首造共和。阳夏鏖兵。曾不知抛却头颅几许,而我公安富尊荣、深居高拱,对于当年患难与共之俦,任其转死沟壑,而不加援手,则我公‘有饭大家吃’之宣言,其将何以自圆其说。民国二年,我公堕项城术中,只身弃鄂,当时项城曾给军费五百万元,交公支配。事隔多年,迄未蒙将用途明白宣布。同人等日暮穷途,无计资生,敬恳将此款用途,明白宣布,以昭大公。迫切陈辞,诸维垂鉴。鄂军辛亥起义同人公叩”[1]。
这封电报全文刊发在全国影响最大报刊之一——《申报》上。当时,黎元洪身为中华民国大总统,并且是第二次出任大总统。此前,作为首义功臣的他,曾被视为“德望并隆、中外钦仰之伟人”[2]、“首义伟人”[3]。而现在人们透过这封电文看到的黎大总统,却是一个对待曾经与自己一起血战辛亥首义沙场,如今却“日暮穷途,无计资生”的众多辛亥首义同人“不加援手”——见死不救、有福独享的忘恩负义之辈。并且,还有吞没五百万元巨额军费之嫌。
不难想象,对于黎元洪而言,这封电文带给他的应该是莫大的尴尬。那么,按照常理,这是一种足以令人气急的尴尬。然而,黎大总统的反应出人意料——竟然只是“一笑置之”[1]。这究竟是黎元洪善于应对媒体而表现出来的故作不屑,还是“事实俱在,任尔等评说”式的淡定呢?依笔者之见,应该是后者,并且是尴尬之下的万般无奈。因为在此之前,黎元洪虽然未能做到“有饭大家吃”,但也决非“对于当年患难与共之俦,任其转死沟壑,而不加援手”的忘恩负义之辈。他在抚恤辛亥首义同人方面,还是做过了相当的努力。只是在当下,他黎元洪虽然位高,却似乎很难再措手了。这,不是无奈么?
实际上,这些自称“转死沟壑”的“当年患难与共之俦”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困于生计的辛亥首义伤军。既然黎元洪并非“不加援手”之人,那么,他究竟为辛亥首义伤军做过什么?他是如何抚恤辛亥首义伤军的?黎元洪尴尬的背后说明了什么?这将是本文论述的重点。同时,本文将以此为中心,扩大论题的范围,论述黎元洪是如何抚恤辛亥首义伤亡军士的①近年来,笔者稍涉辛亥革命史研究,开始注意辛亥历史人物的事迹及相关组织信息,渐渐发现,辛亥革命史虽然属于一个十分成熟的研究领域,尤其是在历史事件方面已经研究得比较透彻,但对于辛亥历史人物——即便是重量级历史人物及相关组织,还有较大研究空间。最近,笔者在集中梳理了《申报》所载辛亥首义伤亡军士抚恤及查询了当代人对其关注的信息之后,有两点很深的感受:其一,当代人对辛亥首义伤亡军士抚恤问题的关注少之又少,单独成文的信息仅存两处,一为辛亥首义伤军胡濂溪等口述的《中山先生对铁血伤军的恩情》(见尚明轩、王学庄、陈崧编《孙中山先生生平事追忆录》,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一为贺鸿海撰写的《辛亥首义伤军解放前的坎坷经历》(载武汉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武汉文史资料》总第45辑,1991年版);其二,民初辛亥首义伤亡军士的抚恤问题,与黎元洪的作为密切相关。因此,从民政史和辛亥人物史研究的角度来说,黎元洪与辛亥首义伤亡军士的抚恤问题还是值得研究的。。
一、黎元洪督鄂期间对辛亥首义伤亡军士的优恤
(一)设立毕血会,抚恤辛亥首义伤亡军士
在民国时期,毕血会亦称“鄂军毕血会”、“中华民国鄂军毕血会”[4]269、“铁血伤军毕血会”[5]209。它是民国元年成立的抚恤辛亥首义军士尤其是伤亡军士的组织。其第一任会长是蔡济民,副会长是王文锦、徐达明。
1.黎元洪下令设立毕血会。
有关毕血会的创立者,众说不一。大致说来,有以下几种:
说法之一,毕血会是未得安顿的闲散辛亥首义军士自行组织的。如《武汉市志1980-2000》载武汉毕血会云:“1913年1月,由于黎元洪的大量裁军,许多参加辛亥武昌首义的官兵被迫退伍。这些人因谋生无路,对当局不满,于是在武汉集结数百人成立该团体。……黎元洪怕毕血团借故闹事,先是答允给9年恩饷,后采取镇压的手段于该年5月强行撤销。”[6]508《辛亥首义史》沿用了这种说法:“1913年春节期间,黎元洪又被乞丐团将揭竿而起的言传搅得惶惶如临大敌。起初,黎元洪大量裁军中,许多武昌起义的官兵被迫退伍。这些人因谋生无路,对当局不满,便在武汉集结为数百人的毕血会,逗留不去。黎元洪怕毕血会借故闹事,便答应给九年恩饷,要该会解散。”[7]357显然,这种说法始终将黎元洪置于被动及与毕血会完全对立的地位,与史实不符——关于此点,后文将有所论述。
说法之二,毕血会是民间组织、官府批准的团体。《辛亥革命辞典》中云,“民初湖北首义将士组织的团体,1912年春南北议和达成后,为安置解职军人,由黎元洪批准成立毕血会”[8]370。此说有一定的依据。因为“中华民国鄂军毕血会之关防”是“请大都督颁发”的[5]。但是这种说法,也有质疑之处:团体是相对于政府机关而言的,那么毕血会是民间团体吗?
说法之三,毕血会是黎元洪直接下令设立的。根据这种说法,毕血会是官方组织。《民立报》称:“武昌军政府各部办事诸人,多以意气用事,党派各分,攘权争利,无所不至。内务部之风潮正烈,而军务部之决裂又见。窥其大势,不弄至同归于尽不止。……是以外间有第二次革命之说。黎副总统因维持大局起见,诚恐闲散将士串同为患,将三十二标及三十一标(系由四川回鄂)一律改为近卫军,除饷银照发外,每名给予津贴五元。一面饬办毕血会,招集闲散将士,编选毕血士,约计千余人,妥为收留,以安其心。惟未能为之位置。二次革命之说,仍未稍息。又令三十二标及卅一标老军组织教导团,以示尊重之意。”[9]值得注意点是,《民立报》是党人所办的报纸,如果不是黎元洪下令所为,该报应该不会将优抚辛亥首义将士这样的好事,归结到他们并无多少好感的黎元洪头上去。
《申报》载:“鄂省起义后,有功将士至夥,虽练有八镇,犹不能安插无遗。是以黎副总统特创毕血会,召集赋闲之起义将士,优给薪饷,设馆招待,俾免鸟尽弓藏之叹,计收罗有一千余人,分为八区,聚集一处。”[10]所载可谓具体而详实:收罗的军士数量成规模——一千余人,分区而居,并且要“领饷”的,而且是“优饷”。这显然是黎元洪主动笼络诸辛亥首义军士的举措,是军政行为,不可能是民间性质的团体行为。如果是民间团体,这开支不菲的薪饷源自何处?《申报》另一则刊载毕血会布告的报道中,更明确地指称毕血会为“鄂军政府毕血会”[11]。并且,当时报章所载的这一说法在辛亥首义将士的事迹中,可以得到应证。《陈国桢事略》载,“旋因副总统体恤倡义志士流离失所,特仿美制,设立毕血会,委充带领招集同人,君即热心从事,广为搜罗,盖欲安抚众士之心也。迨该会改编两团,派君为第二团团长”[12]204~205。陈道行参与筹组毕血会,调查阵亡将士,招纳闲散军人,他曾被举为毕血会第二团团长并代理毕血会会长[13]123。
笔者认为,更有一种可能,即:由鄂军政府军务部提出设立毕血会,经都督黎元洪批准,然后以黎都督的名义下令设立毕血会。从鄂军毕血会通告成立电文中“曾请大都督颁发关防一颗,文曰:‘中华民国鄂军毕血会之关防’,启用在案”一语可知,毕血会的成立是得到黎元洪批准的。并且,很可能是由已感到身陷风潮之中、当时与黎元洪交好的军务部长孙武提议的。《申报》登载了一份群英会“二次革命”——“倒孙”风潮前夕,由孙武、蒋翊武领衔发布的军务部布告,其中说,“兹念同胞起义,流血疆场,当此南北一家之时,我将士诸多闲散,问心愧极,实不自安,爰设毕血会,以安慰就义忠魂,招纳起义志士,抚恤安置,各遂其情……虽此举不敢自谓安全,然实用心则无微不至”,并且希望这些闲散将士“明大义”、“谅苦衷”,不要滋事[12]。“兹念”、“虽此举不敢自谓安全,然实用心则无微不至”这样的遣词用语,明确显示毕血会是由军务部负责筹组的。
在“倒孙”风潮的前夕,黎元洪实际上也日日处在心惊胆战之中,因为当时也不时有“倒黎”的传闻。不论是黎还是孙,自然都希望有所凭藉,以平息风潮。不过,当时对他们不满的辛亥首义军士还处于强势,风头正劲,必须对他们“来软的”——采取笼络。而笼络军人、收罗将士,毕竟属于军务。所以,提出设立毕血会的很可能是主持军务的军务部长孙武,然后由黎元洪同意并下令设立毕血会。后来蔡济民代理军务部长,负责了该会的筹组事务。最后,由蔡济民等正副会长向外通电鄂军毕血会成立。
由此可以得出结论:毕血会是黎元洪下令设置的,其直接意图是安抚闲散的辛亥首义军士,稳定武汉的局势,而根本目的在于稳固自己对鄂军政府的控制。
2.毕血会的设立使辛亥首义伤亡军士开始得到有组织的抚恤。
毕血会最初并不专门针对伤亡军士,但它自始就是一个抚恤性质的组织。鄂军毕血会通告成立电文说,“鄂军毕血会业经成立。其章程系仿照美国波斯顿毕血会变通办理,以安慰就义忠魂,招纳倡义伟士,及抚恤阵亡将士家属,并铸铜像,设专祠为宗旨”[4]。《毕血会布告简章》更明确地说明该会颁布简章是“为慰死抚生起见”[11]。
对于黎元洪而言,当时最紧要的是尽快地稳固自己在湖北军政府中的地位,加强对军人的控制。当时,由于他裁汰鄂军,使得一些遭到裁汰的辛亥首义将士,尤其是其中的伤残军士,得不到安置。于是他们对军政府当道心生不满,酝酿推倒当道者,以谋生存之道。因此,有的串通曾经“咸与革命”而同样不满于现状的会党一起滋事,有的组织秘密的机关以图谋暴动——当时被破获的秘密机关就很多,有的甚至与现役军士相串联而有所图谋。为了尽快安顿闲散的辛亥首义将士,不使其在社会上勾串,不在军队中运动以滋生事端,黎元洪下令设置了毕血会,并在会中专门设有招集闲散将士处,于1912年初颁布了《鄂军毕血会招集闲散将士处章程》,规定“在鄂起义出力之将士无位置者,由本处招集,报告本会,移请军务部呈送,分别各处,量才录用(须说明起义时及战守时在何营队,介绍何人,官长何人,因何闲散,现住何处,执何业)”,“愿回家者,呈请都督酌给川资(量道路之远近,定川资之多少,并由本会移知该州县保护;惟领资后,不得逗留,致干查办)”[14]274~275。为此,设立了调查员,以调查阵亡将士,招纳闲散军人。结果,很快就招集了一千余人,其中自然少不了伤军。
由此可见,毕血会最初并不专门针对辛亥首义伤亡军士而设。但是,它显然主要是针对武汉的辛亥首义伤军及阵亡将士而设的,无疑是一个抚恤性质的组织。所以,不管黎元洪设立毕血会的初衷如何,有一点我们是无法否认的,即:由于黎元洪的作用,辛亥首义伤亡军士开始得到有组织的抚恤。
3.毕血会最终成为专门安抚伤亡军士的慰死恤伤性的组织,但不久被解散。
毕血会设立后,入会的军士对它寄予了很大的希望,“以为此会系任官授职之过渡机关,故纷纷投入。继而会章颁布,普通月给薪饷十五元,并无做官之希冀。其原系兵士者,尚愿安守。如曾经充过将校者,皆大失所望”。这些人又聚集一处,“除一宿两餐点名领饷之外,毫无所事……于是,私立会党,妄思蠢动者甚众。今日鄂城谣言,某党将推倒某人,某会将与某党操戈,均牵涉毕血会”。1912年2月28日,该会参与了群英会“倒孙”运动——“随同群英会以武力要挟当道”,甚至于“纠集军界,假某寺开会演说,倡言三次革命”。事情发展至此,已经与黎元洪等设立毕血会的意图背道而驰。为此,当道于“倒孙”运动之后,将会员“分散居住”,军务司长蔡济民还侦缉查抄了会员图谋暴动的机关处,当场处决了为首的4人。结果,会员们人人自危,以致于“连日请退者甚众”。在这种情况下,“当道遂拟乘机解散”。不过,当道计划解散的是聚集会中的军士,同时也并没有立即解散毕血会这个组织的意思。因为正是在“倒孙”风潮之后没几天的3月16日,鄂军毕血会向政界、报界发表了已经成立毕血会的通电。况且,通电所宣示的慰死恤生的计划,才刚刚开始实施。如果就此收束,岂不贻笑大方?更谈不上收拾人心,崇扬辛亥首义的荣光。因此,“将毕血会名目仍旧存留,专为慰死恤伤机关”[10]。
毕血会究竟是何时解散的?似乎也值得探讨。
一种说法是,“黎元洪怕毕血团借故闹事,先是答允给9年恩饷,后采取镇压的手段于该年5月强行撤销”[7],不知此说渊源何处。
一种说法是黎元洪恐其闹事,“于年底解散了毕血会,会员获准坐领9年恩饷,一概退伍”[15]81。此说依据当为石印传单《毕血会属汉阳代表王辅汉敬告退伍同志书》。文中称黎元洪答应让毕血会军士退伍,并“锡[赐]以奖照,鼓励同袍,又加恩饷,期以九年”。传单标明的时间为1912年12月。
还有一种认为是1912年6月1日,毕血会将士一律退伍,由中华民国副总统、湖北军政府都督黎元洪发给退伍将士起义执照、纪念章,并支取“九年恩饷”[16]115。其依据就是毕血会属将士退伍奖章上标识的日期是“民国元年六月一日”。
不过,当时的报纸上有不同的说法。如:1912年7月7日,报载“闻黎公曾发严令,有暴动及擅自开枪聚众者,格杀勿论。若被捕获,就地正法。并闻讲武堂、军官学堂,原拟上月底放假,现因恐各学员在外无事,或附和两党,故概不放假。如天热则停课半日。毕血会亦展期从缓解散”[17]。还有报载,1913年1月,武汉毕血会会长徐达明“以鄂省军队多恃功而骄,拟组织《毕血杂志》以为劝导规勉之助”,旬出一册[18]357。这至少表明毕血会直到1913年初还可能存在。究竟毕血会解散于何时?这个问题有待进一步考证。
(图1) 毕血会属退伍将士奖章
(二)开办铁血伤军济养院,优恤辛亥首义伤军
铁血伤军养济院是专门为抚恤和安顿辛亥首义伤残军士设立的机构,它也是由黎元洪设立的。其地址在昙华林。该院成立的具体时间,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最迟在1913年上半年就已开办。因为设立后,伤军滋事,报章报道的时间是1913年6月4日[19]。
开始进入该院的伤军有多少人呢?报章报道的是437名,“湖北起义军人及阳夏阵伤之士,前黎总统督鄂任内,曾经验明,计有四百三十七名,始设铁血伤军养济院,以养育之”[20]。而政府公报中记载的是438名,“该伤军文步仙等四百三十八员名,或短缺肢体,或损伤五官,饥饿流离,委实堪怜”[21]11。不过,这两个数据产生的时间都没有说明统计的时间。但是,在院伤军的数量曾经有较大的变化是可以肯定的。1913年,一个有关伤军滋事的报道只说,“全体伤军约三百余人”[19]。这个数据并非确数,但是应该相差不远。后来,由于在院伤军涉嫌谋乱,黎元洪下令“将肢体未曾残废、能运动之受伤兵士,一概取消,仅留残废者养赡”[22]。经此裁汰,在院伤军数量自当有所减少,但具体数目不得而知。
在黎元洪督鄂期间,对于伤军的抚恤总体而言是优厚的,不过前后抚恤的条件有所变化。
最开始,每名月饷十元。后来,伤军挟众闹事①如报载:“省垣昙华林铁血伤军养济院什长陶鹏飞者,性极跋扈,时酿祸端,院长婉言规戒,而彼则益肆凶横,联合邓姓伤军为己党,往往侵及院长职权,指挥同僚,俨若长官,现为黎督所知,特派令卫队长柳国祥率领二连军士,前往拿办。适陶已外出,仅获党羽邓姓一名回府,由黎督改派宪兵驰拿。陶闻信后大怒,乃擅传院长命令(因院长出院故)集合全体伤军约三百余人,列队驰赴都督府。迨至芝麻岭时,而缉拿之宪兵亦至,询至陶某,遂即监同至都督府。黎督略谓询究,并诘问同来全体伤军意欲何在。陶不能答。乃令拿陶之宪军,将全体伤军鉴送回院,惟陶某恐将不免于大辟也。”见《武汉近事纪要·伤军挟众闹事》,《申报》,1913-06-04(6)。,甚至串通党人滋事,黎元洪下令“将肢体未曾残废、能运动之受伤兵士,一概取消,仅留残废者养赡,并减其薪饷,只使其足敷一人糊口”②参见《申报》1917-01-10(6)载《大总统优惠鄂军民·优待军人》及《申报》1913-12-31(6)载《鄂省军民两政之进行·都督府前之哭声》。。一说“按照南京陆军部所分头二三等阵伤,将士分别官级等差,酌定常年恤金,饬回原籍县署支领至终身为止,并制定三连凭照颁发。嗣因财政困难,未能实行。乃于二年各给三十元恩饷,另一年恤金,饬令暂行解散,而终身抚恤问题,并未因之消灭”[20]。即:终身抚恤的条件依旧保留。需要说明的是,黎元洪督鄂期间,铁血伤军养济院最终还是没有解散——资料显示该院是在段祺瑞督鄂时期才解散的(后文将论及此事)。
对于黎元洪设院济养,给予抚恤的这些关照,辛亥首义伤军十分感念,尤其是在直系军将督鄂并改变了黎元洪督鄂时期所定的优恤政策之后。有关这一点,多处报载,如出一辙,诸如:“鄂省首义临敌捐躯者,为数甚多,受伤残废者,亦不少。迨大局平定后,陆续由该家属报告调查,分别给恤。其伤残者,并特设伤军养济院”[22];“黎公在鄂,待起义人至厚,所有阳夏战争残废及受伤军士,特设养济院,优给薪饷以养之”[22];“湖北起义伤军,当黎总统在鄂时,极蒙优待,特设伤军养济院”[23]。
(三)支持开办烈士遗孤教养所
烈士遗孤教养所,设立于民国元年,“系私立性质”[24]的针对辛亥首义阵亡将士而设的抚恤组织,主要由居正、马伯援、蔡济民等人发起[25]110~111(苏成章也是发起人之一)。所址系邓玉麟师部腾出的没收的前清统领张彪的房宅①《鄂省起义军人烈士之遗念》载:“鄂省烈士遗孤教养所系以前清第八镇统制张彪之私宅为所址。张在鄂之产业,元年曾一并充公。……烈士遗孤教养所撤消后,发起烈士遗孤教养所之一分子——苏成章,又具禀巡署,谓创办该所时,曾经用款数千元改造修理。现该所址既还于张,应责令将前款算还。段巡按以该所院系私立性质,创办时用款并未报请官署立案,特饬其自向张氏磋商,还否未便过问。近闻张已稍认破费,以期免生波折。”见《申报》,1915-11-02(6)。。负责组织开办该所的主要人物,除了居正,还有蔡济民。《申报》报道说,烈士遗孤教养所,为军务司长蔡济民所组织。开办之初,所内管理人员主要有:总理李俊英,协理龙扬莹,教养长张楚,监督蔡济民,副监督邓玉麟、丁中立。设立该所的目的,“非徒为崇报先灵、抚恤后裔,亦培植良材,为日后栋梁之用”[24]。即以教养烈士遗孤的形式抚恤阵亡将士。
加强水利工程管理是水管单位的责任和义务,水管单位必须树立管理意识,着力完善管理体制。具体来说内部管理应从以下几方面加强,首先加强工程管理制度化与规范化,同时关注组织管理建设,积极组织管理人员参加培训;其次,从市场经营角度来看,树立起与利益相关者竞争的意识,促进单位文化建设,创造出可以发挥出人的主观能动性的环境,将工程管理的理论与实践有效结合到一起。
开办之初,蔡济民从毕血会挪支二万元到所里应用,南京的张承槱司令出资一万元,共三万元,为开办及第一学期经常费。庶务交毕血会主办,会计交邓师长派人管理。南京留守府亦拨公债五万元。该所由于基金充足,教育益臻完备[25]111。对于烈士遗孤,按其年龄分级教授,计区分为高等小学、初等小学、幼稚三班,食宿皆在所中,并不收费。所以,外间称该所“得当时政府之赞助,与一般伟人之捐款,学产极为丰富”[26]。
作为鄂军都督,黎元洪对于烈士遗孤教养所的开办和维持都表现积极。“毕血会选取遗孤百余人,尅期开学,口头报告都督府……凡为社会公益,都督府乐观厥成,而况是教养遗孤,都督并加资助”[26]。也就是说,黎元洪在听取了居正、蔡济民的口头报告之后,不仅以鄂军都督府的身份予以积极支持,还以私人身份,解囊资助。该所开学的时候,黎元洪还“派代表莅会行礼”[27]。这自然是支持开办之举。
赣宁之役后,原先没收的前清官员的一些财产被发还,张彪的产业也在发还之列。如果全部发还张彪的产业,那么,烈士遗孤教养所必须另觅所址。这时候,黎元洪发挥了作用,“黎黄陂已将张产发还,惟教养所址则劝其捐助”[26]。毫无疑义,黎元洪的“劝捐”对于该所所务的维持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黎元洪督鄂期间,对于死难的辛亥首义烈士,虽然没来得及铸造三烈士铜像,没有新建烈士祠堂,但还是做到了设立烈士专祠,并且隆重致祭烈士祠。“遇有庆典,伤军来府祝贺,大开暖阁,军乐欢迎”。如此作为,使得伤军倍感荣幸[23]。这些慰死抚生的举措,也是黎元洪督鄂期间抚恤辛亥首义阵亡军士的重要作为。
二、黎元洪离鄂后对辛亥首义伤亡军士的关照
黎元洪离鄂后,北洋军将统治湖北,很快就改变了黎元洪督鄂时优恤辛亥首义伤亡军士的做法。1913年12月,段祺瑞督鄂伊始,就下令停办铁血伤军养济院②1914年6月15日,报载:“段芝泉抵鄂,首将伤军遣散……致阵亡将士遗族与伤残军士,纷纷呈催,并要求仍旧设所养济。”见《鄂省首义军人之穷途》,《申报》,1914-06-15(6)。1914年11月27日《申报》载“去岁养济院解散”,说明解散时间在1913年。综合这些信息可知,段祺瑞于1913年12月解散了铁血伤军养济院。。1915年10月10日,由湖北巡按使段书云“以教养所办法不善,饬令停办”[26]。稍后,湖北将军王占元、巡按使段书云又下令将烈士祠中的烈士牌位迁至昭忠祠的后殿,使辛亥首义烈士与供奉前殿的历代忠臣合享一祠,并改昭忠祠名为忠烈祠[28]。这意味着烈士专祠被废。对于段、王的逆反作为,身为副总统的黎元洪均无可如何。不过,黎元洪离鄂之后,在辛亥首义伤亡军士的抚恤方面,却也并非一无所为。
(一)帮助伤军争取恤金,优恤烈士
黎元洪离鄂之后,先是伤军恩饷一概被停止,养济院亦被解散。“不惟月给之恩饷停止,即照陆军部定章应有之年恤金,亦不照发。上年(按:指1914年)再三哀求,由于王子春将军代理军督时垫款给予一次”③《湖北·伤军之可怜》,1915-08-09(7)。另有载:“段将军来鄂后,恩饷一概停止,养济院亦解散。各伤军无以为生,迭赴将军署要求,仅于上年各给恤一次。”见《鄂中新消息·起义伤亡军人之给恤》,《申报》,1915-08-21(6)。“辛亥战役各伤军恤金,前由王将军咨部核准颁发军事恤金执照,并补发第一年恤金,已志前报。”见《湖北·发给伤军恤金》,《申报》,1916-01-17(7)。,具体时间是1914年12月④报载:“鄂省起义受伤军人,早经解散,停止月饷。该伤军等因不能生活,迭次求恤。上年十二月始照部章给予年恤金一次。”见《武昌·筹设伤军工厂》,《申报》,1915-03-16(7)。又载:“段将军来鄂后,恩饷一概停止,养济院亦解散。各伤军无以为生,迭赴将军署要求,仅于上年各给恤一次。”见《鄂中新消息·起义伤亡军人之给恤》,《申报》,1915-08-21(6)。。也就是说,从黎元洪1913年12月入京至1914年12月,当道以垫款的形式给予过一次恤金。此后,无以为生的伤军又迭赴将军署要求再给恤金,湖北将军段芝贵才咨部,请照平时三年给恤例办理经陆军部据情呈奉前大总统批准。但是,《政府公报》与《申报》所载段芝贵咨部的时间相差约一年:前者记载段氏于1914年10月咨部[21];后者载系于1915年冬始咨部[20],一说系1915年底[24]。时间为何相差一年之久?究竟是记载有误,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就不得而知了。不管怎样,结果是经过苦苦争取的伤军们终于在1916年1月又领到了一次恤金——有领四十元者,有领二十元者[29]。这次抚恤是比照阳夏阵亡北军抚恤例,并参酌平时恤赏章程因公伤亡之规定,给该伤军或遗族三年之恤金[30]。给予三年恤金时,剔除轻伤者多人。并且此款直到1916年10月,也就给过一次[20]。也就是说,由段芝贵咨部准予的三年恤金仅领过一次,其后就没有续领了。而这次获得批准的原因,除了抚恤条件降低之外,很可能是伤军们的一番“大总统必须即日登基为帝”的劝进[31],发挥了重要作用。
也就是在1916年的10月,生计无着的伤军又恳请黎元洪抚恤——当时黎元洪已身为大总统,伤军们希望恢复民国二年定案,保留终身抚恤待遇。但是,陆军部以“该伤军等呈请仍予给恤终身一层,核与定例不合,未便照准”。不过,该部决定查照五年以来抚恤死难将士的成例,一律照平时五年的给恤标准办理,“除已给三年不计外,拟请援照成案,仍照原拟阶级,一律加给恤金两年”。438名辛亥首义伤军总算又争取到两年恤金[21]。在黎元洪首任大总统下台之后,为了生存的伤军们又为抚恤一事派人往天津恳求黎元洪。黎元洪“只好以旧有关系分函王占元及武昌、汉口商会等,谋求解决办法,但半途又夭折了。无奈,伤军复又赴津找黎泣诉。黎又亲自复函慈善会(民国初年黎曾捐银资助过慈善会的筹建),嘱其妥为救济。伤军回汉后向慈善会交涉,只一次性的给每人发钱40串文”[32]57。
对于辛亥首义烈士的优恤,笔者虽未见有直接文献或资料以为见证,但1922年黎元洪对鄂籍烈士的优恤,引起了当时北方时论的不平之鸣,足证黎元洪在抚恤辛亥首义烈士方面还是有所作为的:
……夫刑赏天下之至公也。故爵人于朝,刑人于市,示与众共之也。国庆之日,爵赏遍天下而不及边功。其为赏也,又皆有特殊势力者也。以此为赏,其孰劝焉?然此犹可委为国家纷扰之际,反侧未安,不如此不足以示广大,有说焉,可以文。吾独不解对于优恤之烈士,何以籍隶鄂籍者独多,又何以舍伍秩老以建国元勋而外,优恤者尽为楚士乎?明则吾不敢知,以之言乎公,则窃恐未必然耳……[3]
尽管不知所言鄂籍烈士有多少是辛亥首义烈士,但恐怕很难排除其中包括辛亥首义烈士吧。
(二)帮助伤军筹划谋生之策
由于首义伤军恤金难得,又缺乏谋生的手段,因此黎元洪开始考虑如何通过为伤军找到谋生之道,以达到抚恤伤军的目的。为此,他曾经筹划建造伤军工厂。1915年3月,黎副总统致函湖北将军段芝贵,筹拟将制皮厂改为伤军艺学厂,聘教师教授各种工艺,以便一般伤军能够借以为生。而对于那些手足不全等严重伤残者,希望另行设法位置。黎元洪并表示愿意捐助3000元作为创设之资,不足部分希望由段芝贵筹集[33]。稍后,又传闻黎元洪在通湘门内购买地皮数千方,可能也是为伤军代谋生计[34]。但是其后没有下文。
后来,全体伤军推派代表到天津去向黎元洪总统请愿。黎元洪遂又筹划在汉口桥(硚)口开办辛亥首义伤军实业工厂,伤军们都以为从此生活就有了指靠。但是汉口镇守使杜锡用武力迫使伤军解散①辛亥首义伤军胡濂溪等的回忆《中山先生对铁血伤军的恩情》载:“全体伤军推派代表到天津去向黎元洪总统请愿,经他指拨前清隆裕太后赈贫银四万二千两,在汉口桥口开办辛亥首义伤军实业工厂,我们伤军都以为从此生活就有了指靠。那晓得当时汉口商会会长蔡辅卿等人勾结汉口镇守使杜锡钧吞没了这笔款项,用武力迫使伤军解散。一线生机,又告落空。”(见尚明轩、王学庄、陈崧编《孙中山先生生平事追忆录》,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文中所称时间为1919年,应该有误。因为1919年时,黎元洪已经下野。第二次任总统的时间为1922年6月11日至1923年6月13日。在这期间,蔡辅卿没有担任汉口商会会长。不过,黎元洪为伤军筹办工厂还是很有可能的。因为胡濂溪本人就是辛亥首义伤军——伤军清册上记录其受伤的结果是“右手腕失去”,也就是右手腕以下缺失(见《武昌辛亥首义铁血伤军清册》,武汉市档案馆编《武汉市档案馆馆藏辛亥革命档案资料汇编》,武汉出版社2013年版,第497页),如此关切自身利益的事情当记忆深刻,不会无中生有。。
1922年,章太炎曾撰《武昌首义纪念宣言》,呼吁应该为武昌首义纪念做五件事,其中两件就是“设功裔教养所,附幼稚园”、“设伤军养济院,附工厂”[35]412,这实际上也是在为抚恤辛亥首义伤亡军士而呼吁。同时,也说明,此时武汉很可能没有伤军工厂。但是根据相关信息,武汉确曾有过收容伤军的工厂,但是后来停办了。所以伤军们“迭议晋京请愿,要求政府恢复工场,收容废疾,习各种之工艺,造有用之国民。乃办事经费,毫无着落,昕夕焦灼,徒呼奈何”[36]。那么,这个曾经安置伤军的工厂,究竟建成于何时?是否就是黎元洪筹办汉口桥(硚)口辛亥首义伤军实业工厂?此事尚有待考证。
1928年4月,铁血伤军善后委员会常委陶化麟等呈请湖北省实业厅饬令援案拨还汉口贫民工厂(该厂就是在硚口,建于张之洞督鄂时期),仍由伤军善后委员会管理[37]。那么,该厂是何时授予该委员会托管权的?是否与黎元洪有关,亦有待考证。
三、亦曾风光亦尴尬:从抚恤辛亥首义伤亡军士看民初黎元洪的政治处境
民初辛亥首义伤亡军士的抚恤问题始终与黎元洪的政治处境息息相关。透过辛亥首义伤亡军士的抚恤问题,我们可以较好地窥见黎元洪的政治处境,对其政治命运也将多一份理解。
黎元洪一生三任副总统,两任大总统,窥诸中外历史,有此履历者,举世无双。就此而言,真是风光无限。不过,民初黎元洪的政治风光又实在有限,多数时候是位高而权不重,屡欲有所作为而常力不从心。故而无论台上台下,不免屡陷尴尬。真所谓亦曾风光亦尴尬。窥探民初黎元洪在辛亥首义伤亡军士抚恤方面的作为与处境,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离鄂之前,黎元洪以一省至尊并稍后兼任副总统。为巩固自己的地位,他不惜对曾经同对敌阵的革命党人大开杀戒。另一方面,对于辛亥首义伤亡军士,他又设立毕血会,开设铁血伤军养济院,实心实力支持开办烈士遗孤教养所,并大张旗鼓地举行国庆大典,隆重祭祀辛亥首义烈士,礼待辛亥首义伤军,予辛亥首义烈士遗属以济养,与辛亥首义伤军以优恤。并且,其对于辛亥首义伤亡军士的抚恤,明显优于北军伤亡军士①黎元洪离鄂后,直系将领为了削减抚恤,比照北军伤亡军士抚恤之例,订定抚恤辛亥首义伤亡军士办法。可见,同是抚恤,南(鄂)优于北。。其所作所为,堪称挥洒自如。就此而言,黎元洪曾何等风光!
黎元洪离鄂之后,抚恤辛亥首义伤亡军士立即变成了一个十分纠结的问题。
对于袁世凯属下的北洋将领而言,抚恤这些伤军,在很大程度上就意味着认同民军、抬高党人而否定自己,这在心理上是难以接受的。如果不予抚恤,则可以消杀辛亥首义的政治影响,打击党人的气势,同时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消解黎元洪的政治影响。但另一方面,如果不予抚恤,也会给自身的政治形象造成负面影响。所以,北洋势力统治湖北时期,对于辛亥首义伤亡军士的抚恤问题,始终持消极态度,但又并非完全置之不管。
对于黎元洪而言,后继者延续其抚恤政策,自然意味着对自己的尊重;否则,意味着对自己的轻视。身为鄂人并自视鄂事如家事②1923年,关于由谁担任湖北省长问题,国务院主张顺从吴佩孚的主张,在汤芗铭未赴任之前,命湖北督军萧耀南兼代兼。国务总理张绍曾据此拟就签名命令,请总统府盖印。但是黎元洪对萧耀南拒绝汤芗铭赴任鄂长、藐视元首一事耿耿于怀,大发“我的家事,不应不许我主张”之牢骚,不肯盖印,想改由李开侁长鄂。参见《府院协商鄂长问题》,《大公报》(天津版),1923-03-25(1:2)。的黎元洪,进一步为辛亥首义伤亡军士争取抚恤,自然也可以争得鄂人的好感和支持。况且,官员关照离任之邦,也是政界常情。
同时,黎元洪离鄂后,处理辛亥首义伤亡军士抚恤一事随即变成了一个令他感到棘手和尴尬的问题。
黎元洪首任副总统、首任大总统期间,据鄂的直系当道对于辛亥首义伤亡军士抚恤问题并不愿意买他的账。尤其是在袁世凯图谋帝制时期,他们对辛亥首义伤军的抚恤,连单纯地援照北军在阳夏阵亡例进行抚恤的待遇都不肯给予,仅以此例“参用因公伤亡例给恤”[30]。这样做的目的在于,他们需要显示辛亥首义不再具有什么突出的政治意蕴。显然,袁世凯北洋集团在极力消解辛亥首义的政治影响。这样做的结果,曾经主动趋附北洋集团的黎元洪能不尴尬么?
黎元洪离鄂之后,即便是他曾经可以发号施令的陆军部,也对辛亥首义伤亡军士的抚恤一事持应付态度。比如,1916年,伤军通过黎元洪要求恢复民国二年的抚恤成案,保留终身抚恤。但是陆军部却以“与定例不合”为由,以通常的抚恤常例办事,并且取消了连段祺瑞、段芝贵时期都未曾取消的终身抚恤成规——其实那也只是停留在纸面上——停留在纸面上的也不给。这表明陆军部也已无视辛亥首义伤亡军士与非辛亥首义伤亡军士的区别,伤亡的辛亥首义军士们再也不能因为曾经参与辛亥首义,而可以拥有任何特殊待遇。换句话说,在该部当轴看来,辛亥首义已毫无价值可言。即便你黎元洪是大总统,也别想再以辛亥首义的名义,为辛亥首义伤亡军士争取到什么特别的利益。此后,黎元洪虽然又位极元首,但始终未能利用自己的影响彻底地解决辛亥首义伤亡军士抚恤问题。这难道不令黎元洪感到尴尬么?
在黎元洪面临的无数的民初政务中,抚恤辛亥首义伤亡军士一事,在绝大多数时候应该算不上什么重大的政务。随着他的离鄂,此事也就变成平常政务了。他再也不能如民国元年、二年那样,舞以长袖了。最终,曾为黎元洪当选大总统喝彩的汉口总商会,也要求他退位[38];就算是衣食无着的受恩又乞恩的辛亥首义伤军,也可以通电一番,再让他黎元洪尴尬一番。试想,民初黎元洪该要面对多少这样那样的尴尬?
问题是黎元洪所面对的这许许多多的尴尬,难道只是他个人的尴尬吗?恐怕不能作如是观。如果不是,那么,引起这诸多尴尬的症结何在?在于黎元洪个性懦弱,军、政能力匮乏?在于北洋武夫专政?可以说,这两者都是症结之所在。但是,在这两者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个东西,那就是:直到国民党举兵北伐,辛亥首义在民初政坛尤其是北方政坛的影响力逐渐衰减,黎元洪所拥有的辛亥首义政治资源遭到消减。
对于民国而言,辛亥首义应该是意义非凡的。没有辛亥首义,那个1912年1月1日建立的民国就无由产生。在这种语境之下,辛亥首义伤亡军士才值得抚恤,才应该予以优恤。对于不同军政派系激烈竞争的民初而言,辛亥首义伤亡军士的抚恤问题,其实不仅仅是一个慰死抚生的军务问题,而是极具象征意义的政治问题。换句话说,辛亥首义伤亡军士已经成为了佐证民国产生、彰显辛亥革命正面价值的政治符号。正因为如此,黎元洪及革命阵营的党人才乐于为辛亥首义伤亡军士的抚恤一事鼓与呼,奔与忙。
辛亥首义使一个本为旧式军官的黎元洪成为了“首义元勋”——用国民党元老于右任的话来说,“让黎元洪出了头”[39],使黎元洪拥有了一笔不菲的政治资本和可资开发的政治资源。遗憾的是,民国建立之初,黎元洪对革命党人大开杀戒,在革命党人的“倒黎”风潮中,在政治上倒向了袁世凯,并借刀杀人,置首义元勋张振武、蒋翊武等于死地,借机排斥孙武等首义元勋和民党要人。尽管黎元洪可以除掉他的心头之患于一时,但同时激起了民军中党人的愤恨,导致了更为猛烈的“倒黎”风潮——南湖马队暴动。黎元洪以血腥手段镇压了这次“倒黎”暴动,使得“湖北地区的革命党人(主要是文学社员)幸存下来的极少”[7]592,稳固并强化了自己在湖北的统治。但是稍后的同志乞丐团和改进团的起事,使黎元洪坐卧不安,不得不继续使用暴力手段对待首义党人。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对其所拥有的辛亥首义政治资本的一次自我削减,对湖北辛亥首义政治资源的一次挥霍。其结果是黎元洪自己在湖北虽然加强了控制,但是在政治上更加孤立;湖北的革命势力大减,旧式政客得势。同时,随着湖北党人势力的消减,给实力本就更为强大的北洋势力的南下“逼宫”、“请客”创造了更好的政治、军事环境。被逼无奈的黎元洪,只好北上,沦为了以袁世凯为首的北洋集团的政治囚徒。随着黎元洪的离鄂入京,作为首义之区的湖北,迅速成了北洋势力盘踞之地,终至辛亥首义之区的首义政治资源遂被闲置,他本人此后也很难借助辛亥首义的政治资本释放具有实际影响的政治能量,从而拘束了其对辛亥首义政治资源的发掘与利用。此后,尽管黎元洪两次位极大总统,但是,由于他已经失去了首义之区的政治、军事根基,成了离山之虎,在政治上难以获得来自其发迹之地、首义之区——湖北的地方势力的有力呼应,军事上更是毫无依凭。所以,黎元洪最终之所以沦为招牌式的大总统,除了北洋势力的咄咄逼人之外,民国元、二年,他置众多参与辛亥首义的革命党人于死地,自断根脉,自蚀辛亥首义政治资本,应该也是其中一大根由。
而曾经由黎元洪制定的优恤辛亥首义伤亡军士的抚恤政策,鄂省地方当局或立予推翻,或置若罔闻,或减等实行。陆军部则与鄂省地方当道相呼应,振振有词地声称优恤成案“与定例不合”,将既定的终身抚恤政策推倒。而当黎元洪借双十国庆之机优恤鄂籍烈士的时候,北方时论竟以有悖公平民主原则为由,大加责难他不应该行使特权,赋予鄂籍烈士以特殊利益,一若身为首义之区的鄂省,其于民国毫无特殊意义可言。如此情形,与民国中后期国民党借助国庆节大肆渲染辛亥首义之功,且这种做法逐渐为社会各界所接受并视为当然的境况相比,真是去若霄壤。身为“首义伟人”、国家元首的黎元洪,竟然因优恤鄂籍烈士而遭受如此责难,这又是何等的尴尬!这种尴尬与黎元洪争取抚恤辛亥首义伤亡军士及其他争取抚恤的活动过程中所面临的尴尬一起,从一个侧面说明黎元洪在民初所面临的诸多政治尴尬,在相当程度上可归咎于其原本拥有的辛亥首义政治资源遭到削减,以及辛亥首义在北方政坛的影响力日渐衰减。
[附注]本文系“第七届辛亥革命中青年学者论坛”参会获奖论文。严昌洪教授等专家、学者对本文提出了完善建议,兹特致以诚挚感谢!
[1]辛亥起义同人对黄陂之责言[N].大公报:天津版,1922-11-31(2:2).
[2] 远生.谒黎[N].申报,1914-01-16(2).
[3]硁.论坛·今大总统与晋悼公[N].大公报:天津版,1922-10-19(1:2).
[4]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蔡济民等为鄂军毕血会成立及启用关防通电(1912年3月16日)[M]//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2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1.
[5]蔡元培.蔡幼襄传[M]//卞孝萱,唐文权.辛亥人物碑传集.北京:团结出版社,1991.
[6]武汉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武汉市志(1980-2000):第8卷[M].武汉:武汉出版社,2006.
[7]冯天瑜,张笃勤.辛亥首义史[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11.
[8]章开沅.辛亥革命辞典:增订配图本[M].武汉:武汉出版社,2011.
[9]鄂垣军界冲突纪[N].民立报,1912-03-04(8).
[10]鄂省毕血会将此解散[N].申报,1912-03-29(6).
[11]毕血会布告简章[N].申报,1912-03-06(6).
[12]湖北省博物馆.武昌起义档案资料续编[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1.
[13]湖北省档案馆档案资料编辑室,湖北省地方志办公室资料室.辛亥革命湖北人物传资料选编[M].武汉:湖北省档案馆档案资料编辑室,1983.
[14]辛亥革命武昌起义纪念馆,政协湖北省委员会.湖北军政府文献资料汇编[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86.
[15]武昌百年大事记:《武昌文史》第十三辑[M].武汉: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武汉市武昌区委员会,1997.
[16]梁华平.辛亥革命文物珍品[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11.
[17]鄂省共和同盟两党大决斗续志[N].申报,1912-07-07(3).
[18]刘望龄.黑血·金鼓——辛亥前后湖北报刊史事长编1866-1911[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1.
[19]武汉近事纪要·伤军挟众闹事[N].申报,1913-06-04(6).
[20]湖北军界新谈话·伤军之要求[N].申报,1916-10-25(6).
[21]呈:陆军次长代理部务张士钰呈大总统查核鄂军辛亥伤废官兵拟请援案加给年金文(附单)[Z].政府公报·公文,1917,(512).
[22]鄂省军民两政之进行·都督府前之哭声[N].申报,1913-12-31(6).
[23]大总统优惠鄂军民·优待军人[N].申报,1917-01-10(6).
[24]鄂省起义军人烈士之遗念[N].申报,1915-11-02(6).
[25]罗福惠,萧怡.居正文集[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
[26]鄂省烈士遗孤教养所解散之内容[N].申报,1915-10-11(6).
[27]湖北·遗孤得所[N].申报,1912-10-20(6).
[28]烈士祠名义之消灭[N].申报,1915-12-16(6).
[29]湖北·发给伤军恤金[N].申报,1916-01-17(7).
[30]鄂中新消息·起义伤亡军人之给恤[N].申报,1915-08-21(6).
[31]鄂省伤军之劝进与要求[N].申报,1915-12-07(6).
[32]贺鸿海.辛亥首义伤军解放前的坎坷经历[M]//武汉文史资料:总第45辑.武汉:武汉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1991.
[33]武昌·筹设伤军工厂[N].申报,1915-03-16(7).
[34]武昌·副总统购地建厂[N].申报,1915-08-22(7).
[35]文明国.章太炎自述1869-1936[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12.
[36]起义伤员生计筹备处游艺筹款[N].申报,1925-05-08(15).
[37]石瑛.批血伤军善后委员会常委陶化麟等呈请饬令援案拨还汉口贫民工厂缕陈经过由[J].湖北建设月刊·公牍,1928,1(1).
[38]萧耀南自兼省长后之烈潮[N].申报,1922-08-04(7).
[39]松江·学术演讲会议第四日日记[N].申报,1923-08-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