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年说狼
2015-08-19谭胡莹
【1931年·我的第一个羊年】
生的喜悦是突然的。
但在我降临时是没有。
那时,世界上发生着这样一些事。
1931年9月18日,“九一八事变”。日本炸毁柳条湖段路轨,炮轰东北军驻地北大营,占领沈阳。
这些我都一概不知。
我只记得那时的我很饿,世界很吵。
在一个孩童心里,那时的狼大概是丧尽天良的日本兵。
【1943年·我的懵懂之年】
我在抗日的炮火声中长大,不觉间也成了一个铮铮少年。虽然物质的贫乏让我们的生活备受磨难,但在不做农活时,我会和玉子一起认字读书。
战火纷飞的年代,安稳必然是短暂而弥足珍贵的。1943年5月8日,日军水陆空并进,将南县厂窖大垸包围,对手无寸铁的中国老百姓进行血腥大屠杀,三天之内共杀害3万余人,制造了著名的厂窖大屠杀惨案。国军第73军一部官兵被日军围困亦惨遭屠杀。
我正是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我未见过面的父亲。母亲口中的父亲无疑是一个铁血硬汉,身材高大魁梧,性格耿直硬朗。父亲无疑是母亲生命中的英雄,无论生死,无论从前还是日后的无数岁月。
这时的狼,是失去,是死亡,是无孔不入的刀枪炮弹。
【1955·我的归来之年】
1955年当我归来时脑中却全都是八年前我离开时的画面。
那是1947年秋天,我和村里的一群青年决定去参军。
在我临走前,玉子扯着我的衣角不肯松手。我回头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等我回来。”
她愣了半天,松开了我的衣角说:“等你回来。”
时过境迁,从战火中走出来后,周恩来总理出席了会议,并提出“求同存异”的方针和促进世界和平的五项原则,展示了新中国的风采与和平外交政策。我想,当初那个目光澄澈如镜的少女如今已到了婷婷的年龄,或许早嫁了吧。
当我推开邻家破旧的大门时,看到的却还是那个目光澄澈的少女。八年时光将她打磨得温柔沉静。值得庆幸的是她还在,还在等,等我回来。
后来这个姑娘成了我夫人。
我们结婚时一无所有。没有彩礼,没有新衣,唯一的见证人是我终日操劳的母亲。除了双手,我们无所依靠。
那時的狼,是极度贫穷匮乏的物质。
【1967·我的双重之年】
那年是我国第一颗氢弹爆炸成功的时候,也是文化大革命开始的第二年。
1967年2月中旬,在周恩来主持的怀仁堂碰头会上,爆发了老一辈革命家和中央文革小组一班人的激烈斗争。陈毅、叶剑英等老同志,围绕要不要党的领导等“文化大革命”以来的一些根本性问题,接连怒斥江青等人乱党乱军的行为。老同志的抗争,被江青等人诬为“二月逆流”,受到严厉批判。
我们的生活也发生着巨变。
我和玉子因为私藏禁书,被划为落后分子,每周都要背上草鞋游街。我们双手被反绑,胸前挂着牌子,在大家的唾液中前行。而我唯一能做的只是让玉子少被几颗臭鸡蛋、几片烂菜叶砸到。
而我唯一的希望则是能在夜深人静时挖出埋在后院里的书,贪婪地看、写。
若是没有这样微茫的渴望,这样绝望而没有人格的日子似乎是望不到尽头的。
而这样的双重之年里,狼无疑是那个狂热愚昧的时代里引以为乐的侮辱和诋毁。
【1979·我的迁离之年】
1979年1月1日,中美正式建交。
这一年,我的母亲患上了阿兹海默症,渐渐的开始不认识其他人了,惟独认识我。
【2003·我的迁离之年】
葬礼。
2003年10月15日,母亲出门买菜迷路,因车祸去世。
那一天刚好是神舟五号成功上天的日子。
葬礼过后,儿女们要我们搬到她的住处去。
当我们即将搬离那个我们居住了大半辈子的老宅子时,我才发现我熟悉它的每个角落,是怎么被岁月堆积成现在这样的光景,它也知道我,是如何被时间滋长出这样的模样。
时光流过,竟是如此容易,却又不易。
而今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最可怕的狼无非是岁月和死亡。
【2015·我的最后一个羊年】
当我因身体不适开始长期住院时,我知道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在我有限的生命里,有过无数次沧桑巨变。
关于我,关于中国,关于世界。
唯有生命如初。
而知生命是羊。
而死亡是狼。
葬礼。
【2015·孙女的间隔年】
我只记得那个夜晚很冷,暮色沉沉。
一家人坐在火葬场外的水泥坪边,谈天说地,气氛却一直冷清。
叔叔抽着烟,白烟一缕缕升到天上。
抬头看,漆黑的天边仿佛有星。
火葬场的烟囱时不时地冒出一串火花。
那是爷爷留在世上的最后一束光。
当爸爸忙完一切,夜里偷偷地对我说:“崽崽,爸爸从今以后就再也没有爸爸了。”爷爷被推进火化场前,我曾悄悄牵了牵他的手,当我看到一个几天前还鲜活的肉体在我面前化为灰烬时,我知道那个不论何时何地都不畏他人言语,把我当作心中唯一的骄傲的人,不在了。
当我看到奶奶哭得像个小孩子,对别人抱怨说:“别人要我多去想想他骂我的时候,那样就不会那么想他。但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知道这辈子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让她从他的葬礼,哭到自己的葬礼。
【尾·生死】
生命何其温顺而脆弱。
羊群如何能够逃离步步逼近的狼群。
如此,只能羊中来,狼中去。
学校:湖南长沙市长郡中学
导师:张 佳
点评:虽然只像是一些连缀起来的微记录片段,却勾勒了一个家庭几代人的命运,而这也是中国历史近百年变迁的缩影。这种宏大主题的表现方式,是非常成功而真实感人的。这种微记录方式,有当下影视文化影响的因素,也是回望历史、反思历史的新形式。谭胡莹运用这种新颖的记录形式,看似简短,而场景却极震撼人心,其意义也极为深远。(本文获第十六届新世纪杯全国中学生作文大赛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