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庆奎传(八)
2015-08-18李舒余久久
李舒 余久久
如果哪位演员能达到挑班的程度,其实是深得大家的羡慕的。这不仅意味着名气更大,获利更多,而且表演上也有了更大的自由度。但有一个沉重的问题则是,班社里十多个演员的生计可都要靠你了。高庆奎作为庆兴社的班主,责任之大自不在话下。虽说有管事的帮忙,但当时班社云集,各个挑班人也都是不相上下的名角,要吸引观众,提高上座率,还是得需要同心协力,多想妙招。
对于观众来说,选择去哪里看戏,最主要就是两个关注点。第一,看角儿;第二,看好戏。为此,作为顶梁柱的名角就要多方表现来争取观众,集繁重的唱做于一身,甚至一出戏中饰演好几个角色。但按照传统表演体制演出的传统题材剧目,即俗称的老戏,不仅篇幅较短,而且一出老戏唱十年,观众们都耳熟能详了,一成不变唱下去,不能让迷恋自己的观众长期保持住观剧的热情,本身也不能在艺术上不断地进步。所以,要改变,要革新!但创新之事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的,要循序渐进为之。高庆奎做的第一步创新就是先从整理老戏开始。
“整理老戏”四字写来简单,但对整理者其实有着极高的要求。经过多年传承的老戏,是在几代观众们的审视中存活下来的,本身已经具备极高的艺术价值。所谓整理,是希望更符合社会文化的潮流,而重要的是,要比整理前更好。这个拿捏度非常难,老戏太为大众耳熟能详了,做得不好,就是狗尾续貂,既然不好,何苦来整理?那该如何整理呢?著名京剧旦角表演艺术家荀慧生提出了四个字“胆大心细”,非常恰当。所谓胆大,就是要创新力,有魄力,敢于挑战人们的旧观念,所谓心细即要从辩证、历史的观点具体研究,给予分析,批判地决定去留,突出精华,两者相辅相成。
这就要求整理者一定要具备深厚的戏剧表演基础,本身就是个戏曲资源库,对老戏有研究,能够实事求是地总结出好与不好,然后有的放矢地发挥创造好的地方,摒弃不好的地方。高庆奎对此有得天独厚的基础条件。前文谈过,他师从多位名家,搭班期间积累了丰富的表演经验,可谓戏中行家。同时,他从早些年就表现出不拘一格的创新精神,他不止一次说过:“只要观众爱看,我就这么唱,不能怕这怕那的。”只要是在哪位名家身上发现值得借鉴的地方,就会举一反三地将它恰如其分地植入其他的剧目中,所以有些刻板的评论家总说他杂,一出戏里怎么好像有好几派的影子在。高庆奎不怕别人说这个,不囿于一派,博采众长。在表演方面,高庆奎也一直在尝试新的突破。他力求从剧情需要出发,从人物情感出发,从戏理和表演规律出发,绝不单纯卖弄技巧或者很死板地按着既有套路表演。
在这样的基础上,高庆奎把很多演过的老戏,加以变化重新推出。他对老戏的重整还有一个方式,那就是把传统剧目串成大戏,这其实也是基于他自身条件的特色编排。一旦剧目串成大戏,需要长时间的演唱,对嗓音的条件要求很高。高庆奎没问题,嗓子好,组班期间更是他嗓子的黄金时期,极耐重唱。另外,大戏中角色更多,如果增加演员来演出,一则开支增加,二则不是名角的话对吸引观众也起不到很大的作用,只会让人觉得繁冗。但高庆奎是一个多能手啊,除了老生之外,武生、红生、老旦、花脸,他全能演。以前搭班的时候没有自由,只能偶尔露两手其他角色的戏,组班之后,全凭自己做主,所以索性在大戏里分饰几个角色,一来展示了戏路宽的特点,二来更是吸引了观众。观众们想看的不正是看名角吗?在这么一出长戏里,他一直都在,真是让人太有值回票价的感觉了。高庆奎整理的老戏主要有《鼎盛春秋》(全本)、《浔阳楼》 《三国志》 《战合肥》。
除此之外,高庆奎整理的老戏还有《庆顶珠》(全本)即《打渔杀家》(全本);《铁莲花》(全本)又名《生死板》(全本),后传于弟子李盛藻,成为其拿手好戏之一 ;《掘地见母》 即《孝感天》(全本),高庆奎反串老旦武姜,唱工很重;《普天乐斩判官》 ,即《探阴山》(全本);《捉放曹》接《斩华雄》 这是老尺加一的唱法;《巧办花灯》,即《遇皇后》连演《打龙袍》,角色派法,大部分是反串;全本《搜孤救孤》 又名《八义图》;《挑帘裁衣》,也是高庆奎的反串戏;《蝴蝶梦》(全本)包括“善宝庄”、“度白简”、“庄子搧坟”到“大劈棺”止,高庆奎饰庄周;《独木关》,本是黄(月山)派武戏,武打不多,重在唱做,悲愤唱腔正合高庆奎的戏路,反响热烈;《连环套》 ,由“坐寨盗马”起,到“拜山盗钩”止,高庆奎仍是反串;《捉放曹》(全本),自捉曹起,至斩华雄止。
这些整理的老戏,普遍都很受欢迎,高庆奎戏路之宽更一时成为城中话题,风头更健。高庆奎的派戏才能也愈加突出,用反串戏搞噱头,用新秀演员吸引观众,很是卖座。不过成也萧何败萧何,也正是因为这个反串,还是在排演《连环套》时起了一档风波。
说起此事,还是要关联到梨园旧规矩。梨园讲究出身,想唱戏,必须先拜师。而且如果有一行转为另一行,还要重新拜师,这也是有尊师重道的意味。所以在舞台上演戏,大家各做本行,除非特殊情况才会反串。但高庆奎在自己组班时,没了束缚,动不动就反串,本行演员们其实是有些不舒服的。排演《连环套》时,班中武生是吴彦衡,当家开口跳是傅小山,都是相当优秀的演员。如果贴这一出,应该是他们二人与郝寿臣合演才对。但最后的安排是高庆奎代替吴彦衡,反串黄天霸,马富禄代替了傅小山,反串朱光祖。这样的安排对吴彦衡是很不利的,因为如果高庆奎这样的名角唱了,吴彦衡以后就不好唱了。吴彦衡很不满,就鼓励傅小山向马富禄兴师问罪,由他联合全班演员来做后盾,支援傅小山。
马富禄当时也是年轻不懂事,就答应了此事,还挺高兴地做了一身新行头,加一顶新“鬃帽”,志得意满上去表演了。但是等到《连环套》一终场,马富禄一进后台,傅小山立刻从马富禄头上把“鬃帽”抓下来,严厉责问马富禄,为什么文丑擅动开口跳的戏,简直是欺师灭祖,违反梨园传统。所有的后台同仁异口同声,维持正义,马富禄傻眼了。高庆奎一看这状况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而且细想想也的确理亏,所以也不好替马富禄说话,默默躲开卸妆去了。后来马富禄无法,请了酒席拜了师傅,才把“鬃帽”收回来。高庆奎在此事中有脱不了的干系,后来只好慢慢收敛自己的戏瘾,排戏时更多加留意,避免“捞过界”。
虽然有上述的风波,但总体来说,高庆奎整理新编的老戏还是极大丰富了当时的京剧剧目,其表演更是有可圈可点之处,为之后的高派传人留下了珍贵的资料。但高庆奎不止于此,在整理老戏的过程中,他对组编新剧亦不遗余力,而这其中,除了艺术的考虑,更多的是对民族及国家的责任感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