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心中最初的梦想
2015-08-18吴新斌
吴新斌
李敏扮演过众多的人物,如今,在越剧界乃至戏曲界,她也算得上一个“人物”。但低调、从容、淡定、执著一直伴随着她。李敏秀外慧中,名如其人,“敏”而好学。她活泼爽朗,温婉可人,待人接物知书达理,为人处世落落大方、自然得体。当然,她留给人印象更深的,还是舞台上的明丽照人,好像有一种明亮不刺眼的光彩蕴藉其中。
也许江浙一带的明山秀水滋养了她的艺术情怀,也许“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人间天堂美景惠泽了她的审美情趣,也许江南的凌波画舫、盈耳丝竹陶冶了她的慧心灵性,也许就是越剧本身的吴侬软语、温婉曲调、袅袅唱腔,让她身上依稀带有一种江南文化的韵致……
早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她就是福建省芳华越剧团的当家旦角。她先后主演了越剧《红楼梦》《滕玉公主》《盘妻索妻》《玉蜻蜓》《何文秀》《天雨花》《皇后易嫁》《林默娘》《唐琬》《江姐》等剧目,成功塑造了林黛玉、滕玉公主、谢云霞、王志贞、王兰英、荀含春、崇秀皇后、林默娘、唐琬、江姐等人物形象。
多少年来,她的越剧演出一直使广大观众为之神驰梦想。而她真正带给观众持久吸引力的,无疑来自她那卓尔不群的唱腔和日益精湛的综合表演水平。而这一点,在新近热演的越剧《女驸马》中再次得到实证。
上世纪50年代末期,剧作家王兆乾根据民间艺人的传统戏《双救举》改编的黄梅戏《女驸马》一戏,由黄梅戏表演艺术家严凤英演出,该剧以其感情细腻、唱腔优美的天才表演征服了一代观众,像“中状元”选段早已家喻户晓。之后,新一代优秀演员韩再芬又重新创排了有自己表演风格的黄梅戏《女驸马》。时至今日,李敏与同道一同策划并担纲主演越剧版《女驸马》,要将这样一部难以逾越的黄梅戏经典,作移植改编,对其重新思考、掂量、创意、演绎,其难度之大,风险之大,所需勇气之大,可想而知。
所幸此剧以其追求经典剧目向时代审美靠拢的综合艺术美,实现了从黄梅戏向越剧彻底转换的成功跨越。
金元杂剧《春桃记》、明代徐渭杂剧《女状元辞凰得凤》,均记古代女子黄崇嘏中状元之事,这也算是黄梅戏“女驸马”之原型,折射了“女性意识”等的觉醒,依稀传递出某些历史的情味。担任此次剧本改编的福建剧作家方朝晖在研读有关史料基础上,对黄梅戏《女驸马》作了深入、理性的解读分析,对剧本作了成功的改编。既注意保留原著菁华,又突破原著的时代局限。在他看来,黄梅戏《女驸马》追求的是草根化、平民化的质朴美,越剧《女驸马》突出地追求唯美、典雅、抒情的品格,这是根据剧种个性不同而采取相应的、必要的艺术处理。剧作家在改编过程中,以今天的视角、观念去进一步理解、阐释“女驸马”,赋予其当下社会的现实意义,以求当代剧场产生更大的心灵共鸣。除了着力加强戏剧情节生动性,剧本还在多个地方作了细心铺垫和映照埋伏,着力加强了冯素珍以及公主、冯益民等人物的形象塑造,使得剧情更加合情合理、丝丝入扣,人物行为动作也有了更为充分的心理依据,主人公冯素珍变得更具主动性,更重情义,更具智慧、勇气和美善,人物形象更趋丰满、传神。其他人物,如公主、冯益民以及皇帝等,也变得更加可信、可爱。编剧以及作曲还根据李敏表演的优点、特点,尤其天生的嗓音条件、成熟的演唱技巧,有意在改编本中为之安排、设计了多段的唱,增强了人物内心情感的丰富性和细致化表达。
更为难得的是,李敏以自己丰厚的艺术积累,对其作了一次属于越剧、属于流派、属于自己的创造性演绎。
李敏的唱腔水平,在越剧界尤其旦角中,拥有好口碑已是不争的事实。她是越剧王派创始人王文娟的关门得意弟子。她天生嗓子好,嗓音明亮清脆,有银铃般的声音质感和穿透力,吐字清晰,唱腔圆润优美,韵味醇厚,咬字和韵腔上酷似王派,但又具有自己的特色。她在演唱时注重字与字之间的衔接,注意腔与腔之间的圆润的过渡和衔接,注意旋律、字音、行腔、运腔、润腔上的处理与讲究,对于用嗓、气息,更有独到丰富的经验。她的声音圆润而不腻耳,听她《女驸马》中的演唱,王派、尹派转换自如,入戏入情,上韵上味,犹如倾听天籁之声的美妙享受。
熟悉李敏的人都知道,她有个拿手戏,就是戏曲联唱,一口气能唱出三四个不同剧种、不同人物、不同行当的声腔唱段,一时间能让京剧、豫剧、越剧、黄梅戏等剧种的音乐旋律在舞台上空翻飞流转、余音绕梁。她曾向尹派创始人尹桂芳学过小生,反串过小生何文秀以及女扮男妆的孟丽君等角色。这些长处、条件、经历,都为她成功出演《女驸马》中女扮男妆的冯素珍一角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她在此戏中的表演,需要跨行当,需要从一个婉约柔弱的闺中女子,一下子转换为风流倜傥的新科状元。而且,在戏中多处需要再将新科状元转换成衣着状元袍的闺中女子。从一个旦角,到一个小生,或从一个小生,再回到一个旦角。境遇的不同和心理情感的反差,带来人物神情、表情的变化。自由合理的转换,符合剧情的跳脱,让李敏的表演难度加大。比如,冯素珍与兄长冯益民相见,从形同陌路,到疑惑追问,再到兄妹相认,继而使得兄长勇于担当,决心救妹,这一过程和细节就需要李敏随剧情、情境的转换而立即转换。又如,洞房花烛夜,公主真相大白,这时的冯素珍就不是以小生行当可以应工,显然她需要回到原位——以一个柔弱女子的低姿态,以软中带硬的据理解释,以明理是非、知书达理的贤良端淑倾怀哀求,公主才有可能动恻隐之心谅解她,继而答应设法帮助她。李敏在唱腔、道白、形体、身段、手势、台步、表情、神态这些外部动作上,也根据人物身份的转换、人物所处的不同情境变化而作相应的艺术处理。
演员表演是戏曲艺术的核心成分,由此聚积、散发着戏曲艺术炫目于世界的独特的艺术魅力。演员的表演艺术需要好的剧本作依托,而成功的演出需要演员真正理解剧作内涵,把握人物的特定时代风貌、身份和性格特点、心理及情感层次。李敏在演出《女驸马》之前,因为参与了前期的策划和讨论,所以就更能深入理解剧作家所重新梳理的情节线索和人物心理轨迹、情感状态,更能深入理解剧作家创造的人物和立意。好的演员能创造性地承载剧作家、导演的共同阐释命题。剧中冯素珍与未婚夫李兆廷的感情基础得到夯实;冯素珍与公主之间的交流、碰撞,也不再是轻描淡写、草率行事;最后一场,冯益民与公主多了感情交流,公主与父皇也多了感情交流。皇帝对冯素珍,从不谅解到谅解,有了过程,使皇帝“双招驸马”更趋合理化……这些必要情景与细节,在李敏的表演中得到理想的体现。
笔者从李敏扮演女驸马得到一些启示:戏曲演员可贵之处在于能细致入微地揣摩人物内心,接通人物的心灵情感脉络,设身处境地进入角色心理、心灵世界,能在规定情境之中表演,能创造性地运用戏曲技艺刻画人物,有节奏地、有变化地将情感外化,用“身体”消化“文学”,展现和创造属于戏曲的意境和意象,实现戏曲的形式之美、诗意之美、韵味之美,拓展戏曲“非文本”的那些想象,那些审美情趣、意味和内涵。
越剧《女驸马》中,冯素珍女扮男装考状元,考上状元而不为荣华富贵,只为一心救李郎,可贵的爱情归宿,可贵的初心和痴情,赋予主人公傲骨梅花般的精神品格,其明心见性,真可谓“不同桃李混芳尘”,“不为繁华易素心”,相信这对于当下世道人心不无裨益。
戏中的女驸马与生活中的李敏,也有内在精神品格上的联系。李敏把自己对越剧的一片痴情,转化成心甘情愿地为之付出的笃实行动。她的从艺之路充满坎坷。在她艺术青春激情四溢的时刻,曾面临舞台搭档缺失、演出市场盛衰不定等多重现实困境,一度灰心丧气,但她心里始终葆有克服困难、摈弃杂念的勇气和执念。她放下身段深入到偏僻、遥远的他乡演出,一个个具体行动,一次次自觉奉献,长年累月而不计个人得失。以往的各种遭遇和今天这些“新常态”,无不磨砺着她作为一朵“梅花”的内心意志和品格。
越剧无疑成为李敏生活中无法分离的一部分。李敏以生命情感演戏,在舞台上不断绽放艺术生命气象,经年不息,花开不败,香馨大江南北。李敏凭借傲雪寒梅般的坚韧、顽强,奋力行进在戏剧人生的漫漫旅途。
最为难得的是,她在演出越剧《女驸马》中获取了新的人生感悟,充实了艺术生命力量,提升了人生境界。她以对待艺术的本真、虔诚,守护着心中最初的梦想;她以单纯、平和、淡然、乐观、积极的心态,付诸努力;她以一种且行且歌吟的豪情,迎来戏剧舞台那一度度的美丽绽放——那是瞬间却能永恒的记忆,那是常人无法收获的真正的幸福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