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情一跃
2015-08-18OLLIEMARRIAGE
OLLIE+MARRIAGE
刚才一幕正在我脑海反覆重演。就比喻或字面上,我目前的情况都可谓泥足深陷。威尔士英国拉力赛第一特殊赛段的第一个弯,已叫我明白何谓贪多嚼不烂。第一个弯就糗了,原因多的是,但肯定与紧张无关。事实上我此刻心情和刚才一样平静,失手只怪地形太恶劣。
这是决赛前夕,我们刚刚在康威(Conwy)完成了象征性的起步礼,开车登上起步斜台向群众挥手致意,我甚至偷偷溜进礼堂,趁着所有人一窝蜂拥往隔壁打量Peta Oavendish时运笔如飞,为他们代签了好些WRC车手名信片,返回60多公里外的维修区途中却遇上交流发电机失灵。
开战第二天,我被发夹弯连番陷害,在Sweet Lamb赛段至关重要的发夹弯更吃了一个大亏。由于事发当时正在冲上山坡,加上弯势来得太急,我根本看不见弯外原来有一道浅沟,结果一头栽了进去,结结实实捱了一记撞击,事后有劳近十位现场观众仗义帮忙才摆脱困境,最终损失了四分钟和油底壳护板。
有一个车手正在挥动OK板(表示意外发生后人员无恙)。我认得他,赛车编号是259。他显然受惊过度,但既然高举OK板,我们只好头也不回呼啸而过。我们此刻已进入Aberhirnant赛段,沿着升高了的采石场堤道穿越风光宛如修罗场的背景,胆怯之下专注力骤降,几乎在数个弯后的地方冲出赛道。
领航员Jack不曾录进导航笔记的用语实例:“放松,不要心急”;“留意这里相当滑,很滑”;“踏踏实实应付这一关”;“都是你害的”。
天气出乎意料,阳光普照。由于泥浆堵塞了挡风窗喷水器,雨刷只能令挡风窗越发模煳一片,结果我们以五挡油门到底的状态一头冲进刺眼阳光中。
我们四个人合力抬着一幅大钢板走过维修区来到玻璃和钢铁搭建的现代WRC大本营。这幅钢板重有80Kg,我们的角向磨光机只能乖乖认输。我在厚厚地毯上擦掉鞋底泥巴,把铁屑溅得满是斑点的手肘搁在花瓶旁边的案上,然后很客气地说:“你们也许可以帮我一个忙……”
星期日下午,我站在终点斜台上,有入颁了一个奖杯给我,分量出乎意料沉甸甸,上面刻有“2014威尔土英国越野赛国内组别冠军”的字样。
好一个童话般的结局,简直令我开心得热泪盈眶。这三天的越野过程,就像威尔士英国拉力赛的特殊赛段一样充满起伏,但这番体验就拉力赛而言其实只是家常便饭。天啊!这玩意真是叫我欲罢不能。
好,就让我从头说起吧。2014年11月13日星期四,大会假座某科技学院验收参赛车辆。TG战车看起来威猛无敌,我们却忧心忡忡,担心那张尺寸夸张的WRC尾翼有违赛例,何况我们自知这辆赛车绝非一般粗糙,而是非常粗糙。结果我们轻轻松松便过了关,尾翼证明并未违例(仅管它的扰流效果基本上损人不利己),用电钻草草开了几个洞的排气消音器经量度后音量刚好达到99.9分贝,大伙儿不禁互递眼色颔首称善。
迪赛德(Deeside)那边的主维修区就设于丰田厂房旁边的荒地上,是名副其实荒芜一片的空地。星期五早上,我们的布篷在狂风大雨中纷纷投奔自由,死命拉着防水布的机械师Pedders彷拂随时化作风筝冲浪手,Jack和我则站在手推千斤顶上,避开一波叉一波防潮布的洪水席卷。拉力赛就该有这种天气。
然而在装了保护架的罐头车厢中熬了100km后,我们却在灿烂阳光中踏上第一个特殊赛段,Gartheiniog。300多页的导航笔记,第一页第一段写着“发夹左弯”,好得很。怪只怪我百密一疏,未曾想过WRC赛车怎样对待特殊赛段,答案简单地说就是“刨泥”。所以等到我们抵达特殊赛段时,地面早已被差不多100辆车摧残至乱七八糟,第一个发夹弯也变成一片碎石泥沼。面对全长14km的第一特殊赛段,我顿时觉得自己被打回原形,得从菜鸟水平重新开始。
抓地力似乎总是呼之不来,挥之不去。加上高低落差和路况变化极端,我们彷砩一直用油底壳护板滑过地面。但我反复告诉自己,其他人何尝不是这样。我后来才知道我们仅以五秒之差落后于Jimmy McRae的V8 VauxhallFirenza,并以些微距离领先另一位好汉的Metro 6R4,比赛期间却觉得自己跑得很慢,一直惊讶于后方车手为何没有超前而去。
到了第三特殊赛段,我终于觉得自己的技术有所改进,开始掌握到节奏。时机正好,因为这是赫赫有名的Hafren-Sweet Lamb赛段,我就算拼了老命也得在此争一口气。由于求胜心切,我不理三七二十一便开尽油门冲进前文提及的发夹弯……
结果当场搁浅,回过神来找到倒车挡时,JackB爬上车头施展弹弓腿,尝试令车头脱离浅沟,并呼吁在场观众“别再拍照,开车的又不是Jeremy”,恳请他们伸出援手。与此同时,我但觉在此争一口气的拉力梦渐渐化为泡影,不禁无名火起反复自责。
咒骂之际,我突然觉得赛车重拾牵引力;好个天不亡我。“前面已变得一塌煳涂,我们这次麻烦大了。”Jack刚刚说完这番话,便催促我全速冲过水坑;好个有勇无谋的领航员。拜这一冲所赐,车底开始传来拖曳声,但我仍然狠下心尽力加速跃过特殊赛段结束前的斜坡。三挡尽油一跃,车底的拖曳声顿告消失无踪。
拖曳声不再,皆因油盘保护板已完全脱落。进入第四和最后特殊赛段之前,我们匆匆点算损失,其他损伤有散热器支架折断(事关重要),其中一盏前灯白眼朝天(怪哉),车头保险杠基本上体无完肤,不过最大问题始终是油底壳护板。缺了这张护甲,我们就得冒上极大风险,要是油底壳直接撞上石头撞出一个洞,这一仗恐怕只能中途退出。所以在Maesnant赛段,我们只能用平常一半速度慢慢爬,每次听到车底发出碰撞声都急得肝肠寸断。
抵达通宵维修区时,天色已漆黑一片。大概因为发生了一点口角,这一程大致上沉默无语,耳根清静,不过到达终点时心情已豁然开朗,因为我们有一支临危不乱的队伍,队员趁着我俩战斗期间居然找到门路,从一家金属加工厂买来一幅好像坦克装甲般的5mm厚大钢板。留下Pedders在帐内挥舞铁锤剥皮拆骨,我们把大钢板拖往现代WRC车队大本营,后者第一时间误会我们的来意,打算从后备零件中抽出一张油底壳护板送给我们。尽管那块保护板看起来好像用钛合金之类的矜贵材料制造,但我们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的低技术方案。“不妨这样看吧。”机械师Bert趁着焊枪吞吐火舌之间的空档跟我说,“至少,转向不足今后再也不会出现。”
星期六,我终于找到适合自己的节奏。对于星期五的分段时间和名次,我并非十分介怀,但此刻总算觉得自己有点本事。这一天进度相当稳定,途中只有一次因为倒车挡拒绝合作而需要现场观众帮忙,这一切只怪我叉在发夹弯重蹈覆辙。
赛车操纵起来可谓得心应手。我现在已经可以一边听取指示,一边作出反应,就算在起伏不定的特殊赛段也能够轻松控制油门和方向盘,甚至有时间赞叹这辆赛车消化严刑拷打和宽大处理我所犯错误的本领。
现场观众既已倾巢而出,我当然应该大开油门答谢知音。Jack看出我有点乐极忘形,开始念念有辞叫我“放松”,“踏踏实实”。难怪嘛,管理赛车和车手状态可是领航员的工作。平心而论,Aberhlrnant赛段本来就惊心动魄,不必提点我也会放慢速度,何况我有点担心变速器在完成Clocaenoq East赛段后,换挡反应变得异常僵硬。后来我们又结结实实撞上一块大石头,排气声浪顿时倍增。根据早前收到的可靠情报,场上比我们更嘈杂的对手就只有一辆Lancia Stratos,现在却可以肯定那根草草钻孔排气管已荣登第一,心情竟为之兴奋莫名。
Dvfnant森林赛段同样叫我喜出望外,因为某些原因使然,一直走在我们前面的WRC赛车临时取消了Dyfnant赛段,换言之我们这些国内组别的拉力赛车可以独占这片乐园。接下来是20.3km的痛快喜悦,翩翩舞过林间平滑如初的封闭赛道时,我更第一次生出水火既济的感觉。驾驶拉力赛车谈何容易,车手仔细听取导航指示的同一时间还得尽快穿越森林,所要求的多功作业通常远非在下的脑袋所能企及,可是这一刻却如有神助,可以平稳自然飞越坡顶,大开大合攻陷盲弯。
星期六赛事以Chlrk Castle围绕乡村别墅的一公里多长袖珍柏油赛段画上句号。在这个谑称米老鼠的特殊赛段,我们自然做出了参赛以来最好的成绩,总成绩排名28,在前驱车中排第四,足以令我们从昨天B2组(1.6L两轮驱动)的第五名一举跳升至第二。而且我们显然备受观众爱戴,原因并不限于声浪过人,还因为我每次四轮腾空,整个车底都会火光熊熊。对呀!火光正是来自那根钴孔排气管。所以返回维修区时,我仍然不愿错过每一次跃飞半空的机会。
返抵大本营后,我们发现变速器动作僵硬,原来是发动机支架裂开所致,Clocaenog赛段之颠簸程度可见一斑。
星期日赛事由穿越Kinmel Park的两轮短跑拉开序幕,是另一个投观众所好的轻松赛段。话说等候上场时,我们听到一阵发动机咳嗽和机件撞击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即将上场的227号车,车手在我们所属组别暂居第一。Jack和我不期然交换了一个眼色,因为此君一旦机件故障退出,我们便会升上组别第一名。不过这个领先地位只有两分钟优势,何况我们后面三位车手皆以福特R200出战,功率最少比我们多了37kW,其中一位车手更是前英格兰板球运动员Graeme Swann。不过我们已下定决心,最少也要挡着Graeme的去路。
由于松软泥土已被先行车辆刨光,我们在Kinmel赛段实际上只是钻进壕沟内打滚,但过程总算干脆俐落。接下来就是这场大赛的尾声,Alwen和Breniq赛段。这两段赛道的情况像战场多于拉力擂台,四周烟雨凄迷,观众纷纷耸着肩瑟缩颤抖,加上连日观战耗尽精力,赛车掩至前的场面已不像前几天那么热闹,气氛明显冷了一截。
我也不知道这一程是怎样熬过去的。Breniq就像烂泥、阴毒石头、阴森松树林和高原沼地溷合而成的一大片灰绿色土豆泥,崎岖程度堪称灾难性。作为整项赛事的最后一程,它本该很容易应付,我却先后发现五辆赛车化作当地名胜。我在终点前不到两公里便几乎加入了它们的行列。事发一刻我如常转向进弯,换来的却非前轮抓地力和车尾款摆,而是末期转向不足,赛车只管笔直冲出路面。遇上这种情况,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钉死刹车,祈求上苍大发慈悲。幸好我们运气不俗,赛车只是轻微冲出赛道范围,不过冲过最后几米时,我真的心胆俱裂。所以飞快掠过终点的计时器时,我只知道松了一口气,就像放下了心头大石。
我们刚越过终点线便按例除下头盔匆匆大喝几杯,信手查看地图和检查赛车,不过两个人这一次倒是意气高昂,仅管一身邋遢篷头垢面,却笑得好像大傻瓜。现在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开往45km外的兰迪德诺(Llandudno),没料到走了不过几公里,便发现CarlTuer编号227的MG ZR在路边抛锚。假设他未能完成这一程,我们又成功阻挡其他对手,组别冠军便会成为我俩囊中物。
回程只剩一半时,我的手机收到一则短讯。这则短讯呀,我这辈子也不会删掉,因为它证明了我俩以总成绩第42名完成威尔士英国拉力赛,并且夺得B2组别冠军。不过出于绅士应有的涵养,Jack和我只是握一握手互相道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