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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门罗短篇小说《逃离》的弗洛姆式解读

2015-08-15王晓巍

山东农业工程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逃离弗洛姆纽带

王晓巍

(郧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外语系,湖北 十堰442000)

一、引言

近代西方社会的历史是一部摆脱蒙昧和束缚走向自由的思想史。 文艺复兴唤醒了人们沉睡已久的自我意识, 强调个人作为独立的个体拥有无限的自由权利,使自我意识得到了充分的肯定,人类社会开始进入个体化进程的时代。 摆脱了中世纪的权威和束缚的人们开始步入标榜着自由、民主和权利的资本主义社会,人类获得了前所未有的高于其他生物的独立和自由。 然而,伴随着这种前所未有的自由,随之而来的却是孤独、焦虑和无能为力的痛苦。 “个人独立存在,与世界分离;与世界相比,个人觉得世界强大无比,能压倒一切,而且危险重重,由此,他产生一种无能为力感和焦虑感。”[1](P20)针对现代人的这种精神状况,西方马克思主义的重要代表人物弗洛姆提出了逃避自由理论,剖析了资本主义社会自由的双重含义及人类逃避自由的心理机制。 弗洛姆指出,自由分为两种,一种是消极自由,一种是积极自由。 消极自由是指,打破外在束缚而获得个体发展的自由,即“摆脱束缚,获得自由”[1](P78);积极自由是指个体的成长与自我的真正实现,即“自由的发展”[1](P21)。

作为历史创造者的一分子,女性的自我实现一直是作家,尤其是女作家们长期以来关注的焦点。 爱丽丝·门罗是加拿大当代著名的女作家,以擅长写短篇小说而闻名。2013 年,因其在短篇小说创作方面的成就,82 岁的门罗成为首次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加拿大女作家,被誉为“在世的最伟大的短篇小说家”。 门罗一生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居住在加拿大安大略省西部的克林顿镇上,她的故事总是围绕加拿大的小镇及小镇上的人物而展开, 主人公都是女性,像世间大部分人一样生活在平凡压抑之中。门罗以细致入微的笔触刻画了普通女性孤独的精神状态。 其代表作,短篇小说《逃离》便是其中的一篇,讲述了十八岁时就和男友克拉克私奔的小镇女子卡拉为摆脱丈夫,摆脱婚姻策划出逃却最终意外地放弃逃离,回归到原来的生活中。本文拟从弗洛姆逃避自由理论的角度出发,通过分析卡拉两次逃离的心路历程, 从心理分析层面剖析她逃离丈夫后又主动回归家庭的本质原因, 以揭示女性在反抗父权制传统及追求个人独立自由方面所遭遇的困境。

二、追求自由

自由对人类有着重要的意义。 弗洛姆指出,“自由是人存在的特征。 ”[1](P16)

就个体生命而言,婴儿自出生后,虽从生理上独立于母体,但从功能上讲,仍然是母体的一部分,因为他没有任何的独立能力和自由,必须依赖母亲的养育。此时他处在连接母与子的“始发纽带”中,他感到安全,有归属感。但是随着儿童在肉体,情感与精神上越来越强大,他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逐渐有了自我意识。 “他断绝始发纽带的程度越高, 其渴望自由与独立的愿望就越来越强烈。 ”[1](P19)

小说主人公卡拉也是如此。 卡拉一生经历了两次逃离。 其目的都是为了追求自由。 第一次逃离是在卡拉18岁时。 卡拉出生在中产阶级家庭, 中学毕业的她成绩平平,经常受到姑娘们的取笑。在学校得不到尊重的她在家里也倍感压抑。 处在青春叛逆期的她 “看不起自己的父母,烦透了他们的房子、他们的后院、他们的相册、他们度假的方式、他们的烹饪路子、他们的洗手间、他们的大得能走进去人的壁柜,还有他们为草坪所安装的底下喷水设备。 ”[2](P33)她的父母希望她能够上大学,而她真正想做的“就是能够住在乡下和动物打交道”。 在毕业等待上大学期间,她在一所马术学校工作,青春年少的她爱上了比她大很多岁的教练克拉克。 克拉克中学没有毕业就出来混世了, 做过很多体力活, 卡拉当工程师的继父瞧不起他,轻蔑地称他为“盲流游民,仿佛克拉克是只臭虫,他手指一弹就能把他从手指上弹飞似的。”[2](P28)当卡拉与继父为之争辩时,继父漠然的表示他无所谓,反正卡拉不是他自己的女儿。 正是继父的这句话令卡拉倍受伤害。 她毅然决然地选择在清晨五点,悄悄溜出家门与克拉克远走高飞。 在她留给父母的字条里, 她这样写道:“我一直感到需要过一种更为真实的生活。 我知道在这一点上我是永远也无法得到你们的理解的。 ”[2](P33)

由此可见, 卡拉第一次逃离是因为处在青春叛逆期的她无法与父母沟通, 感受不到来自家庭的理解和尊重。 年轻的卡拉渴望摆脱原生家庭的束缚, 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克拉克的出现为她提供了这个契机, 她相信凭借她和克拉克的努力,将来他们一定会有自己的马术学校, 过上让自己心满意足的生活。 此时的卡拉已经有了朦胧的自我意识,相信自己是独立于父母的自由个体。她的第一次逃离确实使她摆脱了父母的束缚,然而年少无知的她把生活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克拉克身上,无异于从一种束缚走向另一种束缚,“即把个体自由从家庭的束缚中解救出来, 却又不假思索地交由另外一个男人来主管”。[3](P110)从心理学意义上讲,卡拉的第一次逃离了始发纽带,进入到克拉克这个继发纽带里,没有实现真正的独立和自由。

与克拉克走进婚姻的卡拉把克拉克 “看作二人未来生活的设计师,她自己则甘于当俘虏,她的顺从既是理所当然的也是心悦诚服的。”[2](P33)克拉克成了她生活的主导。 当最初的激情过后,婚姻趋于平淡,生活随之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卡拉再次感受到了束缚与压抑。 婚姻中的克拉克性格暴戾, 跟人相处说翻脸就翻脸。 在药房买药时,一位患肺气肿的老太太不小心在他站的队前面加塞,他就开始抱怨并要经理道歉;一家咖啡店没给他打广告上承诺的早餐折扣,他便跟人吵架,并把咖啡摔在地上;不仅如此,他还和自己的客户吵架。 大男子主义思想严重的克拉克认为自己脾气火爆是男子汉的表现。 在他和卡拉的婚姻生活中,他有着绝对的权威,他总是冲她发火,他认为卡拉无论做什么都做得不对,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 克拉克掌管着家庭的经济大权, 尽管卡拉和他一起共同经营着马术学校, 和他一样干着管理马厩和马匹的粗活,甚至卡拉还要收拾家务,在工作之余还到邻居家做钟点工以补贴家用, 她的手里却没有一分钱。 除此之外,由于克拉克不善经营马术学校,他们的生活非常拮据,一直住在拖车里。在克拉克面前,卡拉毫无尊严,她竭尽所能地去讨好克拉克, 甚至编造出瘫痪在床的邻居贾米森先生对她图谋不轨的故事来博取他的关心,而唯利是图的克拉克却就这个故事逼她去向贾米森太太勒索钱财。

在这种压抑的家庭氛围中,卡拉没有倾诉的对象,只好向小山羊弗洛拉倾诉。 当弗洛拉也不幸丢失之后,卡拉的感情彻底崩溃,在邻居贾米森太太家做钟点工时,她终于打开感情的闸门, 向年长的贾米森太太哭诉自己的遭遇。 她表示如果她有钱的话,她早就打算离开克拉克,去多伦多的马术学校找份工作了。 在大学里做教授的贾米森太太鼓励她这样做,给她提供路费,并联系多伦多的朋友让她暂时在朋友家住一阵子。 贾米森太太的热心帮助加快了卡拉的个体化的进程,她的自我意识彻底苏醒,渴望摆脱婚姻的枷锁。 她当即决定抓住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不耽误一分钟立刻就走。 卡拉此时的决心表明了她渴望摆脱束缚,重新寻找自我,实现自己真正的独立和自由。

三、逃避自由

在其著作《逃避自由》里,弗洛姆指出,“个体化进程包含两个方面:一方面是自我力量的增长;另一方面是孤独日益加深。”[1](P19)始发纽带为个人的成长提供了与外界连为一体的基本条件, 使个人拥有归属感。 然而当个人意识到自己是与别人分离的个体时,“个人独立存在,与世界分离;与世界相比,个人觉得世界强大无比,能压倒一切,而且危险重重,由此他产生一种无能为力感和焦虑感。 ”[1](P20)如何面对自由后的孤独,克服恐惧心理成为现代人亟待解决的一个重要问题。

卡拉第一次逃离原生家庭是想摆脱父母这个始发纽带的束缚,追求自由;紧接着卡拉走进克拉克这个继发纽带中,克拉克为她的生活提供了物质保障,她从未一个人单独面对这个世界,所以她并未达到真正的自由。 然而,当在婚姻中倍受压抑的卡拉决定第二次逃离时, 她将要挣脱克拉克这个继发纽带,必须独自面对“与自己完全分离、自成一体的外在世界”[4](P4),此时卡拉的内心充满了恐慌与无助。 出走前,当她在贾米森太太家吃午饭时,她的手因为害怕而颤抖着。 她给克拉克留言时, 慌慌张张中写了错别字。 坐在大巴车上的卡拉没有出逃的兴奋,只是不断地回忆她过去和克拉克的生活。 她在车上哭泣,强迫自己去想象远走多伦多之后的生活。 她想象不出来自己将“怎样去搭乘地铁或是电车,去照料陌生的马匹,去跟不熟悉的人说话,每天都生活在不是克拉克的人群中”。[2](P34)由此可见,在卡拉准备逃离克拉克时,他仍然在她的潜意识里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她对克拉克的臣服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以至于她无法去适应没有克拉克的生活。

虽然她极力说服自己她要重新找回自己, 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再也不用忍受克拉克火爆的脾气和恶劣的情绪,她还是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恐惧。 “她现在逐渐看出,那个逐渐逼近的未来世界的奇特之处与可怕之处,就在于,她并不能融入其间。 她只能在它周边走走,张嘴,说话,干这,干那,却不能真正进入到里面去。”[2](P34)多年来沉溺于家庭生活,除了与克拉克相处,很少与外界接触的卡拉已经没有力量去面对未来世界,她还未走入其中便被自己的无助感打败。 克拉克这个继发纽带屏蔽了卡拉的全面发展,早已成为卡拉理性及批判能力发展的绊脚石。 臣服于克拉克的卡拉早已丧失了独立生活的能力,只有生活在有克拉克的世界里她才能有归属感。

弗洛姆指出,当赋予个人安全的纽带被切断,一旦个人独自面对外在世界时,面对难以忍受的无能为力感和孤独感,他就面临两种选择,一条是沿着“积极自由”的道路前进,自发地在爱与劳动中与世界相连;另一条道路是退缩,放弃自由,企图通过放弃“自我与社会之间的鸿沟的方式来克服孤独”[1](P100)。 这条消极自由的道路可以缓解难以忍受的焦虑,克服孤独和恐惧,使生活继续下去。然而,它并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小说中,当卡拉乘坐的大巴经过第三站时,她再也无法忍受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她双脚此时距离她的身体似乎很远。 她的膝盖,穿在不是自己的硬绷绷料子的裤子里, 犹如灌了铅的沉重。 她像被锤击过的马似的,怎么也站不起来。 ”[2](P35)于是当汽车再次发动时, 卡拉挣扎着麻痹的沉重的身体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司机面前要求下车。 出于对未知世界强烈的恐惧和无助感,卡拉竭尽全力地逃避将会给自己带来危险的自由, 虽然这种危险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之中。卡拉走下汽车, 给克拉克打电话求他接她回去这一举动,标志着卡拉彻底放弃了逃离,最终选择了逃避自由,回归到令她丧失自我意识的婚姻生活中。

卡拉逃避自由的方式属于弗洛姆描述的第一种逃避自由机制——权威主义,即“放弃个人自我的独立倾向,欲使自我与自身之外的某人或某物合为一体,以便获得个人自我所缺乏的力量”[1](P101)。 这种机制的表现形式在于渴望臣服或主宰,即受虐——施虐冲动。 就卡拉而言,她逃避自由的表现形式是其内心的受虐冲动。 “受虐冲动最常见的方式表现为深感自卑,无能为力,个人的微不足道。 虽然他们主观上抱怨这些情感并想除掉它们,然而潜意识里有些力量驱使他们感到自卑和微不足道。他们觉得生活整个就是某种强大无比的东西,根本无法主宰或控制。 ”[1](P101)卡拉和丈夫克拉克的关系属于这种受虐——施虐类型。虽然克拉克从未对她实施家庭暴力,可是他制造出来的压抑气氛令她难以忍受。 克拉克是他们婚姻关系的主导者,他从来都是以“我老婆”来称呼卡拉。 当他去警告贾米森太太不要再干涉他们的家庭生活时,贾米森太太强调卡拉也是人,不光是他的老婆,对此克拉克轻蔑地反问:“我的天,是这样的吗?我的老婆也是一个人? ”[2](P38)由此可见,在克拉克的心里,他从来没有把卡拉当作一个独立的个体去对待, 他爱她只是因为他主宰了她。 而卡拉之所以臣服于克拉克, 是因为克拉克这个继发纽带可以帮助她摆脱难以忍受的孤独和无能为力感。 在她内心里,她想“除掉自由的负担”,寻找一个她觉得强大无比的人或权力并臣服之,在卡拉的世界里,这个人只有克拉克。

逃避自由的卡拉回归到她的原始环境中, 生活恢复了正常,她也获得了归属感。 但是,她的归属感的获得是以丧失自我为代价的。 “她像是肺里什么地方扎进去了一根致命的针, 浅一些呼吸时可以不感到疼。 可是每当她需要深深吸进去一口气时,她便能觉出那根针依然存在。 ”这段对卡拉回归后心理的刻画表明了卡拉“在根本上仍是一个淹没在自我之中苦苦挣扎的一个无力的原子”[1](P111)。

四、结语

卡拉的结局无疑是悲惨的。 纵观卡拉一生的两次逃离,第一次逃离她摆脱了始发纽带的束缚,然而还未完成个体化进程, 她就进入丈夫克拉克这个继发纽带中。 一方面她向往自由,企图挣脱继发纽带;另一方面,由于继发纽带力量的强大蒙蔽了卡拉成为独立自由的个体的能力,她最终放弃了自我,逃避自由,回归到婚姻生活中。卡拉的例子对当今追求自由和实现自我价值的女性敲响了警钟,即当个体被赋予切断与之相连的纽带,独自面对外在世界时,应该采取积极自由的方式,保持自我,自发地用爱与劳动去建立真正属于自己的世界。

[1]弗洛姆著.逃避自由[M].刘林海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0.

[2] (加)艾丽丝·门罗著,李文俊译.逃离[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3] 于艳平. 《逃离》的背后: 女性意识的觉醒与成长[J]. 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5):109-112.

[4]杨湘. 逃避自由的伊芙琳——詹姆斯·乔伊斯的《伊芙琳》之弗洛姆式解读[J].鸭绿江,2014(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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