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边缘到中心:女议员在美国国会身份的演变
2015-08-15熊礼伟
熊礼伟
(皖西学院外国语学院,安徽 六安237012)
在美国“三权分立”政治体制中,联邦国会既是最高立法机构,也是其代议制民主的核心体现形式。但同时,根深蒂固的性别歧视将美国妇女长期排除在“国会山”之外。直至1917年,珍妮特·兰金(Jeannette Rankin)当选为众议员,美国才在建国141后诞生首位女性国会议员。
论及女议员在国会身份的演变历程,欧文·戈佐克(Irwin Gertzog)将之归纳为:文雅陪衬者(gentlewoman amateur),低 调 实 干 家 (neutral professional)和女权主义合作者(feminist colleague)。“文雅陪衬者”指女性初入国会时,人数屈指可数,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低调实干家”仍指女性在国会处于绝对弱势地位,在女权议题上行为低调,但她们已能在国会中发挥一定实质性作用。“女权主义合作者”指女议员坚信男、女议员地位平等,并有着明确的指导思想和斗争目标,她们亦不会刻意回避与男议员间的分歧与冲突[1](P243-264)。虽较为笼统、抽象,但这一概括基本反映出女议员在美国国会身份、地位的历史演变过程。通过对代表性人物和典型案例的解读,文章着力剖析国会女议员身份的演革历程,突出她们地位的逐步提升既推动了女权事业的发展,亦完善了美国的政治制度。
一、文雅陪衬者:女性在国会参政的起步阶段
自1917开始,男性对国会议席的独占局面便成为历史。1920年8月,赋予妇女选举权的联邦宪法第19修正案正式生效。为美国妇女参与选举拉开了序幕,更直接地促进了女性在国会地位的提升。在美国的选举体制下,当妇女群体获得选举权后,为赢得更多女性选民在各类选举中的支持,民主、共和两党势必采取相应措施来关注她们的政治诉求,而它们在女性进入国会上的态度即体现这一点。1920年后,两党不但开始支持女性参与国会议席的竞选,而且还在她们难以胜选的情况下,通过任命或特别选举等方式让少数女性成为国会议员。譬如,1922年7月,温妮弗雷德·赫克(Winnifred Huck)通过伊利诺伊州共和党的特别选举,继承其父亲去世后该州空缺的众议院席位。1922年11月,来自佐治亚州的丽贝卡·费尔顿(Rebecca Felton)被任命为参议员,成为美国历史上的第一位女参议员[2]。虽然这一时期的女议员人数极少,且一般是通过非常规方式产生,但无论怎样,国会讨论中自此有了女性的声音。
由于生活经历、教育背景等方面与男性存在差异,不管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女议员,她们都更为关注弱势群体、儿童、家庭暴力等与女性关系较为紧密的议题,并把这些男权政治中的“私人领域”议题转换到“公共领域”[3](P126-127)。男权政治将儿童、家庭暴力等议题列入“私人领域”,而在美国注重保护个人隐私权的法规下,这些领域存在的歧视与不公平就可以免受社会监管,这直接损害了妇女、儿童的权益。女性参与到国会工作之后,不论女议员的意愿最终能否实现,她们至少能将更多侵害妇女、儿童权益的问题引入社会公共领域,使这些问题得以解决成为可能。另一方面,由于女议员已是国会议程的当局者,她们既可通过自身努力获取男议员对其工作能力和政治观点的认可,又能更有效地引导媒体和公众关注弱势群体的诉求,妇女群体的权益自然包括其中,而这些是她们在未进入国会之前所无法办到的。
20世纪50年代之前,女议员人数极少,而且任职时间一般较短。从65届(1917~1919)到80届(1947~1949)国会,只有7位女性成为参议员,而女议员在众议院所占比例从未超过2.5%。二战后,女议员的人数亦未有快速增长。例如,85届(1957~1959)国会只有1名女参议员,而女众议员也仅占3.4%。众所周知,赢得选举是成为国会议员的正常途径,但此一时期,众多女议员却并非通过此一途径进入国会。再以65届至80届国会为例,在这期间的7位女参议员中,其中3位是填补丈夫去世后留下的空缺而成为参议员的。在同一时期,有41位女性成为众议员,其中15位也是通过继任而进入国会的。如此高比例的女议员通过此途径成为国会议员,被称为“寡妇继承权”(widow's succession)[4]。因众多女议员通过任命或特别选举进入国会,她们的任期一般都较短。以首位女参议员费尔顿为例,她于1922年11月21日获得任命,但她任职仅为1天,第2天即被新当选的男性参议员取代。可见,在初进议会的40多年间,女议员人数不但远未达到一定比例,而且她们获得任职资格的方式和任职时间都异乎寻常,故这一时期女议员很大程度上是妇女选举权效应的产物。
鉴于上个世纪60年代之前女议员的整体状况,她们难以在国会改变男权政治的运行模式,其主要作用是拟出相关提案,呼吁男性议员给予关注和支持。翻开女议员的从政历史,在这一时期,她们也确实未能主导国会议程,成为国会制定关乎妇女、儿童权益重要议案的主角。基于任职人数、时间以及综合政治能力等因素,女议员在国会的地位符合“文雅陪衬者”的定义,其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
二、低调实干家:女性在国会参政的发展阶段
60年代后,每届国会女议员人数“屈指可数”的局面仍未发生质变。整个60~70年代,只新产生5位女参议员,其中2位通过选举进入参议院,其余3位仍是通过任命方式入职,在位时间短暂。至80年代末,每届议会中女参议员比例从未超过2%。在众议院,此一时期女议员的绝对人数有所增加,但她们所占比例仍极低。在87届(1961~1963)中,女众议员占4.1%,而至100届(1987~1989),其比例也仅为5.5%。但同时,虽然女议员在比例上无实质性突破,但她们已能在相关法规的制定、实施过程中真正发挥作用,承担起“低调实干家”的角色。
伊迪丝·格林(Edith Green)是来自俄勒冈的民主党女议员,在众议院任职长达20年,她是此时“低调实干家”的代表。在职期间,她促使通过多项涉及妇女权益的法案。例如,男女同工同酬议案于1955年被提出,而在随后8年,格林利用一切机会劝服男议员,让他们认同男女做同样的工作应获相同报酬。在她的努力下,“同酬法案”于1963年获得国会通过并生效。1972年“高等教育修正案”(第九条)禁止教育中存在任何形式的性别歧视,格林也是修正案的主要倡导者。对于以格林为代表的女议员,她们认为妇女群体在各个社会层面遭受歧视,在捍卫女权问题上,自己责无旁贷。
60年代前,女议员一般只被安排在国会的劳工、福利、教育等委员会工作。在男权政治看来,上述部门的职责隶属传统的妇女领域,“适合”女议员。60年代后,女议员开始挑战这一带有性别歧视的工作安排。1969年,雪莉·奇泽姆(Shirley Chisholm)成为首位赢得竞选的黑人女众议员。刚进国会时,她被安排到农业委员会林业分会工作。奇泽姆拒绝这一职务分配,这次史无前例的挑战让她被重新安排到退伍军人 事 务委员会工作[5](P92-94)。作 为 “文雅的 陪 衬者”,女议员们亦关注妇女问题,但所发挥的作用有限,更无法在重要女权议案上获得主导权。60年代后,随着参政经验和能力的逐步提高,女议员发挥的作用随之提升,这在《平等权利修正案》(ERA)批准期延长事件中便得到明显体现。
ERA在1923年由“全国妇女党”提出,其核心内容是公民的天赋人权不能以性别为借口而被否定或节略。ERA要以宪法修正案形式彻底消除各个社会层面对女性的歧视,从而真正实现男女平等。经过半个世纪的斗争,至1972年3月,ERA先后获得参、众两院通过。
60年代后,女议员在国会发挥的作用虽有提升,但整体弱势地位并未改变,而女议员们力图改变这一局面。鉴于此,他们计划建立一个跨党派的常设机构,以便将女议员的话语权最大化。1977年,“国会女议员决策委员会”正式成立。“决策委员会”吸纳不同的政治观点[6](P10-15)。因制定的目标具体,争议较小,易于操作,“决策委员会”在保护妇女、儿童权益方面均取得突出成绩,这些都凸显了女议员地位的提升。
虽然“国会女议员决策委员会”取得一定成绩,但因该组织的“一致同意”原则,其作用与组建者预期的目标还相去甚远,必须对“决策委员会”进行改革。1981年7月,“决策委员会”终止“一致同意”原则。虽然4名女议员立即宣布退出,但这种以牺牲人数的举措让其更具活力。因当时女议员人数有限,为扩大“决策委员会”影响力,组织者决定吸收具有女权思想的男议员加入。“国会女议员决策委员会”于1982年3月2日正式更名为“妇女议题国会组织委员会”(CCWI),可接纳男议员加入。随后2周内,66名男议员加入。至1982年底,申请加入的男议员达100人[7](P24)。“国会女议员决策委员会”的改革对女议员发挥了更重要的作用,更好地保障了妇女、儿童权益。
综上所述,在60~80年代,就所占人数比例而言,女议员并未取得绝对优势,但她们在国会所起作用发生转变,不再是只具象征意义的“文雅陪衬者”。此一期间,虽然女议员不会刻意以维护女权为口号,全面挑战男性在国会的主导地位,但她们在相关立法及其制定过程中发挥作用,成了名副其实的“低调的实干家”。
三、女权主义合作者:女性在国会参政的升华阶段
在美国妇女参政史上,1992年被称为“妇女年”(The Year of Women),在当年的国会选举中,48名(其中8名黑人)女性当选众议员,其在众议院的比例达到11%,7位女性当选参议员。其中来自伊利诺伊州的卡罗尔·布劳恩(Carol Braun)成为首位黑人女参议员[8]。1992年后,女议员在国会选举上实现人数突破,这种历史性突破让她们能更多地关注到不同妇女群体的权益诉求,将更广泛的社会问题呈现在国会工作议程之中,而“妇女议题国会决策委员会”(CCWI)的发展历程即能充分体现这一点。
CCWI是女议员探讨与妇女相关议题的主要平台,但女议员人数少仍是制约其进一步发展的主要因素。1992年后,众议院的每一个专门委员会中都至少有1名CCWI女性成员。在里根政府时期,虽未能彻底推翻最高法院的裁决结果,但通过一系列行政命令来限制妇女的堕胎行为。鉴于堕胎的高昂费用,CCWI推动立法,让贫穷妇女在接受堕胎手术时更易获得公共医疗补助,并督促联邦政府制定法规,严惩蓄意威胁、伤害堕胎者和堕胎手术从业者[9](P50-52)。在克林顿政府的支持下,上述斗争目标基本得以实现。除了维护妇女的堕胎权,这一时期CCWI还推动诸多提案的制定及实施。譬如,在103届国会结束使命前,“防家庭暴力法案”(VAWA)获得通过。
随着女议员地位和作用的提升,她们获取领导权的意愿也得以相应提升。1978~1993年的15年间,研究者发现:女议员不仅改变了对领导权的认识,同时她们的领导才能在国会得到男性的广泛认可。这种意识和能力的双重提升足以让女性真正获得领导权,而芭芭拉·肯内利(Barbara Kennelly)和苏珊·莫利纳里(Susan Molinari)相继当选民主、共和两党“众议院委员会”副主席便是例证。
1992年后,女议员不仅在人数上实现了突破,而且还获得了相应的领导权。议长是众议院的最高领导者,2007年,南希·佩洛西(Nancy Pelosi)成为美国历史上首位众议院女议长,从而将女性在国会的领导权推至顶点。
佩洛西1987年当选众议员,先后任职于拨款和情报委员会。1999年,佩洛西竞选民主党众议院党鞭(Party Whip),并于2001年成功当选。竞选过程中,她称:“竞选是因为我能够帮助民主党成为众议院多数党,而在此过程中,女性的思想和工作方式发挥着重要作用。同时,这是一个信号,表明女性同样拥有无限的参政机遇。”次年,佩洛西又被民主党议员选为该党的众议院领袖。为了能够让民主党再次成为众议院多数党,佩洛西努力协调民主党议员间的分歧,以便让他们在关键议题上成为一个团结的整体。2006年中期选举结束后,民主党再次成为众议院多数党,而依据惯例,佩洛西成为众议院议长,从而成为社会各界关注的焦点。在110届(2007~2009)众议院议长就职典礼上,佩洛西说:“无论对国会还是美国妇女,此刻都具有特殊意义,而我们为之等待了200多年。在此期间,我们从未失去信心,并通过自己的奋斗来兑现美国对国民人人生而平等的承诺……对未来的美国妇女,天空才是极限,其它一切皆有可能”[10]。之后,这位女议长的工作表现成为焦点,而她在压力下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领导职责。2010年中期选举后,民主党失去众议院多数党席位,这让奥巴马政府力推的医改方案在国会通过的前景变得异常艰难。鉴于此,奥巴马曾打算对医改法案进行重大调整,以便获得国会通过,而佩洛西极力说服奥巴马坚持原则。在她的组织领导下,医改法案顺利获得众议院通过。在签署法案时,奥巴马称赞佩洛西为“众议院有史以来最优秀的议长之一”。佩洛西的表现证明,同男性一样,女性可以胜任各级政府的领导职位。
自上世纪90年代中期至今,虽然女议员在国会的比例只维持在20%左右,但她们在其中已发挥了超出其所占比例的作用,并逐步获得了一定的领导权,走到了立法舞台的中心。随着从政能力和经验的丰富,这一时期的女议员坚信自己与男议员地位平等。有了明确的指导思想和工作目标,她们不会刻意回避与男议员间的分歧,不会随意屈从男权意志。从这一角度来判断,女议员在国会的地位已称得上是“女权主义合作者”。
四、结语
纵观女议员在国会近一个世纪的从政表现,尤其是在女权议题上的作用,她们的地位演革是一个从边缘到中心的渐进变化过程。美国是典型的代议制民主国家,而立法机构是其代议制民主的基石之一。将女性排挤在国会大门之外,或只让她们在其中发挥象征性作用,代议制民主都名不副实。鉴于此,女性进入国会并逐步从边缘走向中心,这本身就是美国政治制度发展、完善的重要组成部分。2014年中期选举后,女议员在参、众两院分别占20%和19.3%。可见,女议员虽已走到国会舞台的中心,但仍未能成为与男性等权的“主角”。这一事实也表明,美国的资本主义民主制度是一个渐进发展的政治体制,其目前仍存在诸多缺陷与不足。
[1]Gertzog,Irwin N.Congressional Women:Their Recruitment,Integration,and Behavior[M].Westport:Greenwood Press,1995.
[2]美国国会女议员网.“Women Pioneers on Capitol Hill”,1917~1934[EB/OL].http://womenincongress.house.gov/historical-data/.
[3]Swers,Michele L.The Difference Women Make:the Policy Impact of Women in Congress[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2.
[4]美国国会女议员网.[EB/OL].http://womenincongress.house.gov/historical-data/.
[5]Susan M.Hartmann.From Margin to Mainstream:American Women and Politics Since 1960[M].NewYork:Alfred A.Knopf,Inc..
[6]Gertzog,Irwin N.Women and Power on Capitol Hill:Reconstructing the Congressional Women's Caucus[M].London:Lynne Rienner Publishers,2004.
[7]Gertzog,Irwin N.Women and Power on Capitol Hill:Reconstructing the Congressional Women's Caucus[M].London:Lynne Rienner Publishers,2004.
[8]“Women in the U.S.Congress 1917~2011”,Center for American Women and Politics(CAWP)[EB/OL].http://www.cawp.rutgers.edu/fast-facts/levels-of-office/Congress-HistoricalInfo.php.
[9]王恩铭.20世纪美国妇女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
[10]Text of Nancy Pelosi's speech[EB/OL].http://www.sfgate. com/bayarea/article/Text-of-Nancy-Pelosi-sspeech-2625996.php#page-1.2007-0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