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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明皇室的艺文传统

2015-08-15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艺文

杨 昇

(浙江农林大学艺术设计学院、人文·茶文化学院,浙江临安311300)

在明皇室这个庞大的家族中,曾经涌现出大量的艺文天才,他们有的贵为帝王,享有无上的权力和荣耀,却倾心艺事,努力在朝堂之上恢复曾经遭受前朝忽略的艺术传统,如宫廷画院,并“将自己的趣味加诸属下画家的身上”[1],从而影响了中国艺术发展的进程;而众多的宗室成员由于在政治上受到严厉的限制,比之于帝王,他们更有时间去充分发挥他们的艺文才华,并取得极高的成就。虽然历代都有优秀的艺文大家诞生于皇室之中,但像明朝那样大规模连续涌现出高质量艺文人才的情况却并不多见,明皇室中形成的艺文传统,对中国艺术史的发展影响甚大。

一 作为艺术家的帝王

明皇室的艺文传统,其实在王朝建立之初就已经初见端倪,成祖之孙朱瞻基(1398—1435)是一位出色的文学家和艺术家,作为仁宗朱高炽的长子,他的英秀敏捷深得成祖朱棣的赏识,在某种程度上,朱棣也是因为这个“好圣孙”(解缙语)[2]4121的存在才下定决心把皇位传给长子朱高炽,并在永乐九年(1411年)册立朱瞻基为皇太孙。

朱瞻基并未辜负长辈和以解缙为首的群臣对自己的期待,可以说他是明王朝第一个在文化层面上取得较为突出成就的皇帝。宣德时期,明代的经济有了长足的发展,平民出身的帝王脉系也已经发展到了第4代,接受过良好教育的朱瞻基有充分的物质条件和人文累积去发展宫廷文化尤其是文学和艺术。作为有明一代为数不多的受过比较完备教育的皇子,朱瞻基在绘画、书法、文学等方面都有着较为深厚的积累,何乔远说他:“寤寐思贤,未尝一日去书。”[3]钱谦益说他:“天纵神敏,逊志经史,长篇短歌,援笔立就,每试进士,辄自撰程文:‘我不当会元及第耶!’万机之暇,游戏翰墨,点染写生,遂与宣和争胜;而运机雍熙,治隆文景,君臣同游,庚歌继作,则尤千古帝王所希遘也。”[4]

在文学方面,朱瞻基留下了《宣宗文集》44卷、《诗集》6卷、《乐府》1卷(《明史·艺文志》著录),今存《大明宣宗皇帝御制集》26卷(国家图书馆藏明内府钞本),后人所编《明诗综》、《列朝诗集》等总集中都收有他的作品。尽管在文学方面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其诗文仍不脱帝王生活的圈囿,摹情写物兼带说理,文笔多有拘束之感,也有一些倡和应景之作,或激励臣下精勤,或怜悯百姓苦难,富于台阁之气。

宣宗最值得称道的还是他在书画方面的才华,其“翰墨图画,随意所在,尽极精妙”[5]。在写于宣德七年(1432年)二月《草书歌赐程南云》一诗的序言中朱瞻基写道:“朕几务之余,游心载籍,及遍观古人翰墨,有契于怀。”[6]可见他对于艺术作品极富兴趣,常常在政事之余观览体味。他自己在书画方面也有成功的实践,堪称一位出色的艺术家。

朱瞻基的书法“学颜清臣,而微带沈度姿态”[7]790。并且他对此也十分自负,动辄把自己的书法作品赐给臣下。在与“三杨”、蹇义、夏原吉等辅臣交流之际,常创作一些诗歌,且“必亲洒宸翰赐之,行云流水,飞动笔端”[8]。书法秀润清丽,柔媚守约,极富婉约之气。

朱瞻基擅长的艺事中,以绘画成就最高。他的绘画为自然师法宫廷画派,并有一定的创新。朱瞻基热爱动物花鸟题材,作画讲究逼真,并富于灵动的情趣。有时看似随意所作,却尤其精妙。故宫博物院藏有宣宗绘于宣德二年(1427年)的《苦瓜鼠图》。朱瞻基的传世作品还有《三阳开泰图》、《花石狸奴图》、《戏猿图》、《武侯高卧图》等,另有大量扇面,其“烘染设色,直追宋人”[7]790。他的作品表现出这位艺术家帝王对自然题材的喜爱和对生活的细致观察。朱瞻基是一位宫廷画家,他的作品描写的对象虽然没跳出宫廷范畴,风格却显得自然清新,超越了典型的院派风格,以高超的绘画技巧再现了生动活泼的自然景物。他在中国艺术史上的地位,不仅仅来源于他个人的绘画成就,更源于他对艺术的推崇和酷爱,使得一批宫廷画家得以聚集在他的身边,并且得到皇家的资助,从而可以全身心投入创作。借助于他所树立的传统,明代的宫廷才得以涌现出大量艺文人才。

明代另一位以艺文创作名世的皇帝是明宪宗成化皇帝朱见深(1447—1487)。宪宗是明宣宗之孙,由于在他3岁的时候,发生了父皇英宗在土木堡被瓦剌首领也先俘获的变故,导致其童年颇为坎坷,但这并不妨碍他拥有高的艺术修养。朱见深继承了祖父的艺术天分,热衷于书画,擅画人物、花鸟,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探花顾起元在他记述生平所见的笔记《客座赘语》中提到他曾在苑马卿卢某家中见过一幅宪宗皇帝御笔的文昌帝君像,画笔极为传神,他因此感叹道:“今人但知宣宗皇帝御画,不知宪宗皇帝宸翰之工如此,真人间之瑰宝也!”[9]而朱见深对工艺美术的钟爱,也造就了中国陶瓷艺术中的巅峰——成化瓷。成化瓷继承了宣德时期——釉里红和青花的成熟时期的精良工艺,其斗彩、青花达到了登峰造极的高度。《明史·食货志》记载:“成化间,遣中官之浮梁景德镇,烧造御用瓷器,最多且久,费不赀。”[2]1999

朱见深19岁时所作的《一团和气图》,是其为数不多的传世作品之一,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一团和气图》的布局十分独特,全画粗看似一笑面弥勒盘腿而坐,体态浑圆,细看却是三人合一。左侧人物着道冠,右侧人物戴方巾,第三人则手搭两人肩上,手捻佛珠。画面中三人浑然一体,造型诙谐,朱见深用此图生动地阐释了儒、释、道“三教合一”的主题思想。朱见深的绘画笔墨粗细兼备,如《岁朝佳兆图》笔法细腻,几乎可以看作是一幅祈祥祝福的宫廷年画,《佛像》则写意粗疏,大有梁楷之气。从朱见深现存的绘画作品来看,多是风格通俗的实用之作,且富于民间趣味,表现出不同于其祖父的艺术趣向和品位。

与祖父宣宗一样,宪宗也网罗了一批艺术家在身边,比如出自湖广江夏绘画世家的吴伟(1459—1508),就深受他的喜爱,授官锦衣卫镇抚,待诏仁智殿。进士出身的刑部主事郭宗,因为擅长篆刻,也被升为尚宝司少卿。在文学创作方面,朱见深的作品曾于成化十四年编成《御制诗集成》4卷(著录于《明宪宗实录》和《明史·艺文志》)。

虽然明代皇帝中不少都是名副其实的艺术家,但作为庞大帝国的统治者,他们的艺术天分很难得到完全的发掘和公开的鼓励,恰恰相反,过分地追求艺术往往会被看作是玩物丧志之始而遭到警戒。明神宗万历皇帝朱翊钧(1563—1620)擅长书法,隆庆六年(1572年)十一月十日,尚为太子的朱翊钧在文华殿讲读毕,当场提笔写了数幅盈尺大字,赐给辅臣张居正和吕调阳。张居正在答谢疏中称赞他的字“笔意遒劲飞动,有鸾翔凤翥之形”,“究其精微,穷其墨妙,一点一画,动以古人为法,锋颖所落,奇秀天成”[10]。此后不久,万历二年(1574年)三月二十六日早朝后,登基不久的神宗皇帝命司礼监太监曹宪在会极门颁发御书,将自己书写在泥金彩笺上的逾尺大字数十幅赐给诸臣。是年闰十二月十七日,神宗讲读毕,又书八字赐张居正,张乃上疏,非常直白地劝谏少年皇帝云:“帝王之学,当务其大者……宜及时讲求治理,以圣帝明王为法,若写字一事,不过假此以收放心,虽直逼钟、王,亦有何益?”[11]尽管如此,神宗皇帝的书法少年精进,随着年岁的增长,也日臻完美,万历年间的举人沈德符对他的书法就十分推崇,甚至说“今上自髫年即工八法,如赐江陵吴门诸公堂扁,已极伟丽,其后渐入神化。幼时曾见中贵手中所捧书金扇,龙翔凤翥,令人惊羡。嗣后又从太仓相公家,尽得拜观批答诸诏旨,其中亦间有改窜,运笔之妙,有颜柳所不逮者,真可谓天纵多能矣”[7]63,并认为“今上御书几出宣宗上”[7]790。但是神宗长大后,除张居正、申时行等重臣外,便不再敢轻易赐给大臣文字,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首辅王锡爵、次辅赵志皋、张位因讲筵有功,得赐御笔大字,此后便不再赐予。朱翊钧的孙子思宗朱由检(1611—1644)的书法,也十分出色,《清稗类钞》记载清世祖曾对乞字的宏觉禅师木陈态说:“朕字何足尚,明思宗之字乃佳耳。”[12]可惜由于国势日渐颓丧,他的艺术才华,无心也无法再去发挥了。

二 宗室中的佼佼者

朱元璋称帝后,将诸多王子分封到各地做藩王。诸多藩王守备一方,并没有给朱明王朝带来朱元璋所期待的长治久安,明成祖朱棣就是以燕王的身份起兵“靖难”,夺下了侄子建文帝朱允炆的江山,此后仁宗、武宗时,都出现了藩王作乱的情况。朱棣正位后,对藩邦多有猜忌,政治上进行限制和打压,如将和自己一同起兵“靖难”的十七弟宁王朱权改封南昌,韩、谷、沈等诸藩也依此例,迁入内地,利于监视,且削夺他们的护卫之权(即兵权)。此后历代帝王均执行越来越严格的藩禁制度,比如禁止藩王干预地方政治、与勋贵联姻,乃至出仕的权利也被剥夺。藩邦从此由具有政治和军事职能的帝国管理者和保护者一变而为仅仅享有相应级别和待遇的摆设。但有明一代,在这些逐步丧失权力的藩国中却源源不断地涌现出一大批艺文创作的佼佼者,其中也不乏天才,如宁王朱权(音乐、文学)、周王朱有燉(戏曲)、郑王朱载堉(音乐、文学)、富顺王朱厚焜(书法、绘画)、朱谋垔(书法)、朱耷(绘画)、朱若极(即石涛,绘画)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帝王和宗室在艺文才华发挥这个层面上的最大区别,在于帝王必须承受群臣对于自己在理政时间以外的诸多喜好的物议而不得不有所收敛,如前文所述的张居正劝谏朱翊钧过度喜好书法事件,而宗室子弟在政治上受到诸多限制,恰恰能让他们尽情发挥在艺术和文学领域的爱好和才华,所以相关人才的涌现尤为密集,成就特别突出。叶德辉云:“大抵诸藩优游文史,黼黻太平。修学好古,则河间比肩;巾箱写经,则衡阳接席。”[13]这些工诗善画、博通经史的藩府人才的大量涌现,为在政治上偏于暴戾荒怠的明皇室颇增添了几分浪漫色彩。

明宗室成员在文化方面成就卓著,清人陈田《明诗纪事》中选载了明宗室86位成员共计102种诗文集。仅宁王一藩的后裔,就留下了诸如《枳园近稿》、《朱宗良集》、《国香集》、《委蛇集》、《用晦集》、《倦游集》、《五游集》、《支离市隐集》、《北郭子鱼乐词》、《连枝集》、《羔雁集》、《巾车集》、《芜城集》、《淹留集》、《负初集》、《面壁斋文集》、《适园诗集》、《孤愤诗草》、《训忠堂集》、《东乐轩诗集》、《古雪斋近稿》、《樵云诗集》、《爽台稿》、《瑞鹤堂近稿》、《容重初吟草》、《击辕集》、《享帚集》等大量文学作品集,至于其他藩宗室的作品,亦是不胜枚举。

宁藩之所以能在明宗室中艺文独擅,跟第一代宁王朱权有着莫大关系。宁献王朱权(1378—1448),太祖十七子,他可以称为诗人、戏剧家、博物学家而当之无愧。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封宁王,就藩大宁(今内蒙古喀喇沁旗南),他镇守边疆,手握重兵,能征善战。永乐年间被削护卫,迁南昌,失去权力的他“自是日韬晦,构精庐一区,鼓琴读书其间……日与文士相往还,托志挪举,自号臞仙”[2]3592。而且他得以享有充分的时间和空间去发挥自己在文学、艺术、历史、医学、农学等方面的才华,研究精当,多有著述,“所著有诗、赋、杂文及天运绍统录、医卜、修炼、琴谱诸书,又有博山炉古制瓦砚,皆极精致云”[14]。朱权还非常重视文化的传承,利用自己的地位,编辑、出版了大量书籍。

朱权在中国文化史上占据着独特的地位,他的《太和正音谱》成书于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其主要成就是对音韵格律的论述,为后世戏曲发展和研究提供了极为宝贵的资料。此外,朱权的《神奇秘谱》还是现存最早的琴谱专辑,广收唐宋元明四朝1 000余首琴谱,其中还包括自己的作品68首,体现了其多方面的才华。

在音乐方面取得重大成就的宗室成员还有朱载堉(1536—1611)。朱载堉字伯勤,号句曲山人,又号“山阳酒狂仙客”,生活于嘉靖和万历时期,是仁宗朱高炽的6世孙,第5代郑王朱厚烷的世子。他的父亲因皇族内部倾轧获罪,被削爵幽禁。朱载堉深受打击,他“痛父非罪见系,筑土室宫门外,席藁独处者十九年”[2]3628。并于父亲去世后,15年内七度上疏,辞让自己承袭的爵位,将一生精力倾注于乐律和数历等的研究,取得十分丰厚的成果。他在音乐(包括舞蹈)方面的著作有《瑟谱》10卷、《律吕精义》20卷、《乐学新说》、《操缦古乐谱》、《旋宫和乐谱》、《乡饮诗乐谱》6卷、《六代小舞谱》、《小舞乡乐谱》、《灵星小舞谱》、《律吕正论》4卷、《律吕质疑辩惑》1卷等。

朱载堉在音乐和历算方面有着非凡的天赋,他的研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力图忘却尘俗琐务的一种人生解脱之法。在研究中,他有时也颇感自己的无奈、无力和孤独。从另外一个角度而言,或许正是因为家族磨难带来的个人经历,使他能够在自己最富创造力的壮年时期,潜心从事自己自幼感兴趣的事业。

对人性的险恶、社会的冷酷和政治斗争的惨烈有着刻骨铭心感受的朱载堉,在潜心于与恢复国家政治“大道”密切相关的乐律和历法研究的同时,也创作了一大批极富揭露性和批判色彩的民歌,这些浅显通俗而又富含哲理的歌谣,被名之以“郑王醒世词”。他的歌曲,用“不问南北,不问男女,不问老幼良贱,人人习之,亦人人喜听之”[7]647的民间语言和民歌曲调作成,流布一时,广为传唱,“在河南、山西一带民间流传很广。是人民所喜爱的歌曲”[15]。

朱载堉民歌的旨趣,在“远权利,尚廉退”,而且语词浅俗,“人人尽可声入心通”,故樊学圃《重编郑王词序》认为他的作品可以“抵末俗而挽颓风”[16]。劝世、醒世、戒世,固然是朱载堉歌曲的目的,但以王公之身,写作俚词俗曲,必然与民间的创作者有很大的不同。正如后人王林春《郑王词序》中所论:“呜呼世子,岂非不世之贤豪哉?于是乃溢之为诗歌,直抒胸臆,自然而天籁鸣。洞达世情,同然之我心得,字无择乎俚俗,味则美于回也。语或涉于奇诞,理则平而实,亦有戏谑,而旨必有归。或近禅寂,而意惟行所无事也。故虽破律变声,无不可以觉世牖民。是故达识者,乐其超脱而明切,即庸夫里儿,亦各能领悟而爱相传诵,长言咏叹,舞蹈乃随。”[16]见过大世面,悟出真道理的朱载堉,他的民歌固然有很多是对世间铜臭、势利、谄媚、庸俗的嘲讽和鞭挞,然而还有相当一部分的作品,承载着自己超脱凡俗,追求简单质朴的真善美的寄托。

朱载堉的醒世曲词,源于民间歌曲,意境却已拔高很多,他的作品言不及情色,又能看破红尘,表现出作者在取得相当深厚的人生阅历之后的平和心境。他在曲辞中多用浅近的典故,用来作对比、说道理,真正做到了“曲味浓郁,寓意深刻”[17],如其《劈破玉·须行乐》。身为“不食人间烟火”的王公贵族,坎坷的经历也使朱载堉体会到了普通大众的哀乐,如其《南商调·山坡羊》,写来感同身受,没有丝毫的隔阂与做作。

朱载堉的劝世歌,绝非故作深沉,其高下起伏的遭际,使他对人生的真谛有了深刻的理解,而作为贵族的见识又是普通民歌作者无法比拟的,因此他的作品,真正能做到既俚俗,又深刻,实为难得。其《十不足》曲子是朱载堉最广为人知的作品之一,将凡夫俗子们良心不平、欲壑难填的心态刻画得入木三分,同时也为世人敲响了人生的警钟。贵族出身,却赞颂平民生活的逸乐,正说明富贵之不可恃,安贫乐道,布衣蔬食之不可轻:“依山靠水房数间。行也安然。坐也安然。一具犁牛半顷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日常蔬饭两三餐。早也香甜。迟也香甜。夜共妻孥话灯前。今也言言。古也言言。”(《南南吕·一剪梅》)

朱载堉的经历颇有传奇色彩,他的遭际在某种程度上与宁献王朱权十分相似,也是数目庞大的明代宗室艺文人才人生经历的一个缩影。在15岁以前,他是藩王的世子,享有荣华,但父亲的突然被难,使得一切都灰飞烟灭,自己亦困居土屋19年之久,皇族成员之间的猜忌、倾轧和迫害使他深感绝望。父亲朱厚烷的出狱和复爵,也未能使他改变态度。辞爵之后的载堉在艺术、科学和文学的世界里得到了极大的慰藉,并在丰富的精神生活所带来的宁静与和谐中徜徉终身。可以这样说,作为一个藩王的朱载堉是不幸的,但和他的先人朱权一样,作为一个脱去俗务羁绊的文化人而言,朱载堉实现了另一个层面的超越。

当然,明宗室中涌现最多的还是书画家,如“尤精绘事,作《耆英》、《王母》、《九老》、《百花》诸图,皆妙绝一时”的三城康穆王朱芝垝、“尤耽绘事,偶画蜀葵数幅,曝日中,蜂蝶丛集花上,拂之辄来”的富顺王朱厚焜、“写山水,草草若不经意,天然合妙”[17]3-4的宁靖王朱尊培、“画山水善摹古迹,其云山一派,得二米之神,尽脱画家蹊径”的朱多炡、“工山水,疏秀可观,兼枯木竹石”[18]77-78的朱庆聚、“花卉禽鸟,得岐云、少谷之神”的朱谋壑、“善花鸟,纤秀绝伦”的朱谋毂、“所画花石,绝类鲁岐云”的朱谋卦、“承家学,复精于绘事,花鸟初仿陆叔平,后习周服卿,武林刘奇授以和色之法,花色历久益新。画山水法吴仲圭”[18]132-133的朱统鍡等。朱谋垔所著《续书史会要》和《画史会要》,则在书画创作实践的基础上进行了相关的理论探索,在中国艺术史上影响极大。

然而,在这些宗室成员中,成就和名望最大的,还是经历亡国之痛的两位大师:宁藩后裔朱耷和靖江王后裔石涛(俗名朱若极)。他们都是中国历史上开一代风气的宗师级别人物,家事与国势造就的奇特艺术风格,在中国书画艺术史上闪耀着不灭的光辉。石涛除了书画诗文以外,还精于叠石造园,可以说是一个具有全面才华的艺术大师。清初画坛上的“四僧”,朱耷和石涛占其二,标志着明宗室成员的艺文成就达到了顶峰。他们虽因特殊的身份和时代的际遇未尝通达,却给今人留下了大笔精神财富,朱耷和石涛一起合奏出的曲调,成就了朱元璋的子孙在中国文化史上最后的灿烂。

[1]高居翰.图说中国绘画史[M].北京:三联书店,2014:136.

[2]张廷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3]朱彝尊.静志居诗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3.

[4]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3.

[5]何乔远.名山藏[M]//续修四库全书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6]朱彝尊.明诗综[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7]沈德符.万历野获编[M].北京:中华书局,1959.

[8]朱谋垔.续书史会要[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9:245.

[9]顾起元.客座赘语[M].北京:中华书局,1987:312.

[10]张居正.张文忠公全集[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44.

[11]佚名.明神宗实录[M].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6:774-775.

[12]徐珂.清稗类钞[M].北京:中华书局,2003:4046.

[13]叶德辉.书林清话[M].长沙:岳麓书社,1999:101.

[14]佚名.明英宗实录[M].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3281.

[15]路工.明代歌曲选[M].上海: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6:73.

[16]朱载堉.醒世词[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2.

[17]谢伯阳.重订朱载堉散曲并记[J].中国韵文学刊,2012(3):97-112.

[18]徐沁.明画录[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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