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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在艰难条件下的突围
——以残雪小说《新生活》为例

2015-08-15仲芳芳

现代语文 2015年25期
关键词:非常态残雪卡夫卡

○仲芳芳

人性在艰难条件下的突围
——以残雪小说《新生活》为例

○仲芳芳

残雪是文革后中国文坛的一位怪杰。她的小说具有存在主义内涵。残雪运用独特的叙事方式,用一种以非常态书写非常态,以虚无书写虚无的方式,再现人类真实的存在状态,并通过对自我的拷问接近生命的真实。本文以残雪九十年代的小说《新生活》为主要分析对象,来展现人类所处的精神困境以及在困境中的突围。

存在主义 自我怀疑 生存意义 生命真实

自20世纪80年代,残雪开始出版小说,《苍老的浮云》《公牛》《山上的小屋》等作品以其阴郁、冷厉、变异、荒诞等风格俘获了大批的读者,从此残雪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特殊的存在。随之而来的评论家的评论使文学界把残雪视为“无师自通”的中国本土现代派作家。相较于残雪早期的小说所刻意营造出来的那种惊悚怪诞诡异荒谬的氛围,其后期的小说创作表现出一种更为本真的一些东西。这种真实的本真的东西潜藏地更为隐秘,少了以前那种赤裸裸的对于绝望苦闷的暴露,增添了更多的形式感,并向纵深的方向挺近,通过对人性的一次次叩问来揭示生命的真实。

一、残雪小说的存在主义内涵

荒诞是一种哲学概念,荒诞一词来源于音乐语境,意思是“失去协调”。但是作为哲学命题的“荒诞”显然意义不止于此。在一篇评论卡夫卡的文章中,尤奈斯库这样定义:“荒诞是缺乏目的……切断了他的宗教的、形而上的、超验的根基,人迷失了,他的一切行为都变得无意义、荒诞、没有用处。”[1]荒诞一词出现在西方荒诞文学中,如法国荒诞小说、荒诞戏剧。虽然二十世纪的荒诞派文学,都是以存在主义哲学为依托,但是这些文学类型中所表现出的“荒诞”在本质上是有差别的。法国荒诞小说以萨特和加缪为代表,他们的小说表现形式是通过严密的逻辑论证来表现人生的荒诞与虚无;而荒诞派戏剧以反语言和反理性的结构展示人的荒诞处境。在对残雪小说及人物的评论中,评论者把残雪视为中国的卡夫卡,在这里还是有争议的。卡夫卡的荒诞是普通的对现实的描写来表现悲剧,用逻辑性来表现荒诞。在卡夫卡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卡夫卡总是有一个荒诞的中心事件,但是围绕着中心事件的环境都是真实的存在,例如《变形记》的中心事件是格里高尔醒来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大甲虫;《判决》的中心事件是格奥尔格被自己的父亲莫名其妙地判决投河而死;《在流放地》中军官为了自己的一架旧的行刑机器而亡。叶廷芳在《现代艺术的探险者》中将卡夫卡式的荒诞总结为“整体荒诞与细节真实”。

卡夫卡的小说是以真实表现虚无,以常态表现荒诞,以理性的叙述表现世界非理性,在他的小说中表现人与世界的疏离,并逐渐趋向于陌生,在自我的质疑之中揭示生命的真实。而残雪与卡夫卡相比,同是对人类存在状态的描写,但是残雪却采取了另外一种表现方式,在残雪的作品之中,残雪却以一种非常态表现非常态,以虚无表现虚无,并在在这种非常态和虚无的叙述中再现人类真实的存在状态,并通过自我的叩问接近生命的真实。残雪的“荒诞”更接近于荒诞派戏剧中的“荒诞”,在荒诞派戏剧中“人或是淹没在物中,或是受他人支配,或是失去了自我,或是与世界隔绝,总之处于困境之中,失去了生存的意义,这就是荒诞。”[2]这是与荒诞派小说的荒诞概念上的相同,但是对于“荒诞”的表达方式不一样,荒诞派戏剧荒诞的表达方式是以非逻辑表现非逻辑,以非常态表现非常态,以虚无表现虚无。具体地说来就是荒诞派戏剧是反情节,反人物,反语言,反逻辑,反说教的。这在残雪的小说中都有表现,以《新生活》为例,这部小说并不是在塑造一个英雄人物或是一个普通人或是一个卑琐的人物形象,而是对一个灵魂的描写,同时小说的语言是反语言的词语废话“这种词语的废话是真正意义上的形而上的努力,是冲破和超越物质世界及其逻辑的局限性的奋斗。”[3]在《新生活》中述遗和修理工的对话:

“今天修得好吗?”述遗问修理工。

“哼。”修理工转过脸来,述遗看见他是兔唇,有五十来岁的样子。

“你们工作很辛苦。”述遗又讨好地说,“请问这里住了多少居民啊?”

“哼。”[4]

这是小说中对话的一部分,可以看出其语言的反逻辑性,这是用于交际的语言,但是却失去了交际的功能,随之而来的便是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和隔膜。同时《新生活》又是一种反情节的叙述,没有现实主义那样系统的、整体性的、有序的叙述结构,在《新生活》中展现的是另一种世界,碎片化的,无系统的,杂乱无章的,像梦一般地存在着的世界。述遗对于所居住的楼房是否存在人居住的怀疑;对于七楼是否居住人的怀疑;对于被关在电梯里的恐慌;对于街道凌乱的记忆等等,都在讲述一个杂乱无章类似于梦的事情亦或是失去意识的一种潜意识的幻想。残雪给我们展现的是一个梦幻般的奇怪的世界,人与现实是相对立的,人用疑惑的眼光从外面观看这个世界。她的小说具有噩梦的特点,展现一个不停地且完全没有意义的运转着的世界。小说反复展现了没有词语和目的的行为的深厚诗意力量。残雪通过这种方式所要表达的是人类的生存状态以及精神苦闷。

二、人类的生存状态以及生存意义

现代社会人类物质文明的极大丰富,社会矛盾逐渐地被解决掉,但是人类并不感到幸福,反而难受,用萨特的一部小说的名字说就是“恶心”,人类为什么出现这样的状况?我们知道从古至今无论在哪种文学类型中,小说、戏剧、亦或是诗歌中无不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但是在现代文学作品中,尤其是具有荒诞性质的作品中,人类所要表达的并不是什么问题的解决与否,它不会告诉你什么,也不知道告诉你什么。它是一种人类的思想情绪,一种精神状态,是一种形而上的东西。这就是当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失衡的时候,文学作品产生了“向内转”的变化。残雪的小说之所以在文学史上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就在于他关注人类的生存状态和精神苦闷,并通过对自我的拷问揭示生命的真实存在状态。残雪在其文章《什么是“新实验”文学》一文中这样写道:“新实验”文学所切入的,是核心,是本质。“新实验”文学,也是关于自我的文学。即拿自己做实验,看看生命力还能否爆发,看看僵硬的肉体在爆发中还有多大的能动性,是不是冲得破陈腐常规的桎梏。这样的文学具有无限宽广的前景,她摒弃了传统文学的狭隘性和幼稚性,直接就将提升人性、拯救自身当作最高的目标,其所达到的普遍意义确实是空前的。[5]残雪的小说是写在一个荒诞的世界里,主人公以自我怀疑为起点,在不断自我怀疑和自我叩问中,走向了寻找生存意义的道路。

在残雪的小说中,世界是陌生的非常态的,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外界出乎意料的介入,由于外界的介入使小说主人公的身份地位以及社会所赋予他的标签被抽离出日常的轨道。例如《新生活》中电梯修理工、黑脸汉子、游戏厅老板的介入,使主人公述遗措手不及,毫无防备,这时主人公开始了自我审视,为什么说他者的介入会导致对自我的怀疑呢?这也许是残雪的高明之处。为什么这么说呢,我将引与用萨特对于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理论相反的观念进行说明,萨特认为存在主义出发点是个人的主观性,只有这个理论才能配得上人的尊严,它是唯一不使人成为物的理论,而唯物主义理论都使人把所有其他人,以及人自己当成了物。存在主义是建立在一种价值模式上的人的王国,有别于物质世界,并表明这不是一种狭隘的个人主观主义,与笛卡尔的哲学和康德哲学相反的是,“我们在我思中发现的并不仅仅是我自己,也发现了别人。”“当我们说我思时,我们是当着别人找到我们自己的。”[6]人从我思中找到了自己,同时也找到了别人,并且别人是自己存在的条件。除非别人承认自己是什么,没有了别人的承认,自己不可能成为什么的,除非通过别人的介入,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获得任何自己真实的情况的。在《新生活》中述遗老太婆,由于黑脸汉子,修理工以及游戏厅老板的介入,开始产生外部世界怀疑,对外部世界的怀疑也是对自我的一种怀疑,同时解决外部世界之谜,也是解决自身之谜。但是主人公述遗在寻找自我过程之中,发生了一连串出乎意料的事情,在主人公述遗的眼里游戏厅老板的老婆在屋里缝补东西,“老女人手法娴熟,又快又稳,但是没有目的性,东一针西一针,像在消磨时光”[7]而在老女人眼里述遗“我们在床上做针线,你缝你的,我缝我的,对外面的情况毫不关心,后来我就睡着了你还在缝,你不知道自己缝的是什么。”[8]老女人和述遗都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而她们两个都是在做日常的缝补,而这些缝补似乎都是徒劳的。人生的意义到底何在?似乎一切都是无意义的,生存的目的变得虚无,世界也变得更加陌生。那么人在这种困境之中该怎样突围呢?该如何唱响人性在艰难条件下突围的赞歌呢?

三、人在艰难条件下的精神突围

残雪的小说呈现给我们的是一个陌生的迷宫般的世界,个人在迷宫中通过自我怀疑和自我叩问寻找自我的过程,在寻找自我的过程之中,逐渐接近生命的真实——虚无,人生的目的是虚无的,是没有意义的。面对虚无自我该如何抉择呢?是被动接受悲剧的事实,还是主动的乐观的享受生命的过程?残雪小说主人公做出了选择。《新生活》中的述遗从开始对于商业街的怀疑,到最终确认两条商业街其实是同一条商业街;到最后接替黑脸汉子住在无人的楼房里,并且习惯了在恐惧中苟活,并且养成了每次电梯到七楼的时候就在七楼待一段时间的习惯。述遗持有的是一种严肃的乐观主义精神,这是一种乐观的享受生命的过程。既然生活的目的已经明确那就是虚无,无可追寻,如果一味的追寻目的,那么无疑人的生活是悲剧性的。而抛却目的的虚无性,把生命的过程看做是一种目的,认真享受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人从开始到死亡,中间的过程是人自我在世的全部内容,只有对生命过程中每一个细节的欣赏和玩味,才能获得生命的独特审美意义。在《新生活》中,接连出现的外界的闯入者便是生命过程的本体呈现,这些闯入者与过去现在未来相联系,并且与主人公发生联系,生命的疑惑和生命过程审美意义的呈现同时并存。这些联系便是生命的全部存在。当述遗玩味生命过程的时候,她忽视了生命目的的虚无,而是把生命过程中的细节当成了生活的目的,于是当述遗取代了黑脸汉子而居住在无人居住的楼房之中时她觉得沾沾自喜,文中这样描述“述遗不知不觉中养成了一个奇怪的习惯,这就是每次电梯上到七楼,她就出去一回,在那空房间里呆一呆,仿佛会见了某个人似的,心里充实了好多。”这便是人类在艰难条件下的精神突围,但是这种对生活的目的的忽视并不是长久的。当然对于把过程当做目的的意识不可能是恒定不变的,生活目的的虚无性无意义性便会偶然地出现在人的脑海中。当这种意识出现时,人便接近了生命的真实,而那种对于生命过程的享受和玩味的虚拟意识便会轰然倒塌。在《新生活》最后这样写道:“有一天修理工的房间被人打开,述遗走了进去,他走到窗前向外一望,奇迹出现了。她不仅看到了那条商业街上的电子游戏室,也看见了姑妈的小木楼,她还看见了刘妈的家,这三处房子如同海市蜃楼一样浮在远方的半空,若隐若现。而房里那股刺鼻的味道越来越浓,墙角有奇怪的骚动,述遗感到死亡已经从她的脚趾头那里开始向上蔓延。”[9]这时候的述遗便更接近了生命的真实。一种是把过程当成目标追寻,使人生的意义在过程之中获得,精神得到突围的生命形式;一种是在过程之中感受人生意义之时,人生意义的虚无性的突然闯入,精神陷入苦闷的生命形式。两者在人类的整个生命长河之中交替的进行,使人类获得一种“向死而生”的积极人生态度。

残雪的小说读来让我们摸不着头脑,有时仿佛找到了答案,但是当我们信心在握的时候,转瞬间又陷入迷茫。残雪只是问题的提出者,残雪的小说中虽然没有给我们找到追寻生命意义的具体方法和手段,但是她渲染了一种积极向上的氛围,召唤读者一起思考人类所处的精神困境和出路,这何尝不是一首人性在艰难条件下突围的赞歌。

注释:

[1][2][3]华明译,马丁·艾·斯琳:《荒诞派戏剧》,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23页,第2页,第341页。

[4]郑小驴:《与残雪对话录》,http://blog.sina.com.cn/s/ blog_46eacfc9010000qk.html。

[5][7][8][9]残雪:《蚊子与山歌》,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版,第38页,第30页,第33页,第70页。

[6]周煦良,汤永宽译,让·保罗·萨特:《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8年版,第22页。

[1]残雪.艺术复仇——残雪文学笔记[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2]残雪.灵魂的城堡:理解卡夫卡[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

[3]涂险峰.生存意义的对话——写在残雪与卡夫卡之间[J].文学评论,2002,(5).

(仲芳芳 河南开封 河南大学 475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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