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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选择田野?如何进入与退出田野?— —以一项新疆双语教育研究为例

2015-08-15赵建梅

新疆职业教育研究 2015年4期
关键词:人类学双语田野

赵建梅

(新疆师范大学 新疆儿童发展与教育研究中心,新疆 乌鲁木齐 830054)

随着新疆双语教育研究的深入,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开始重视研究方法的科学性与有效性,因此,田野调查进入大家的视野,成为不少人经常用到的研究方法之一。“田野调查,也称作实地研究,是一种深入到研究现象的生活背景中,以参与观察和非结构访谈的方式收集资料,并通过对这些资料的定性分析来理解和解释现象的社会学研究方式。”“田野调查最大的优势在于它的直观性与可靠性。在田野调查中,研究者可以直接感知客观对象,它所获得的是直接的、具体的、生动的感性认识,特别是参与观察更能掌握大量的第一手资料,这是其它调查方法所不及的。”但是,对于这种具有较大优势且耳熟能详技术的准确理解与操作并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比如如何选择田野?如何进入与退出田野?既是教育人类学研究中首先要回答的重要问题,也是田野调查技术实施中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如果这个问题解决不好,后续的田野调查就难免偏离科学的轨道而变得盲目与随意。

一、如何选择田野?

人类学关于“何处是田野”的认识经历了历史变迁的过程。

马林诺夫斯基在《江村经济》序言中指出:“我敢于预言该书被认为是人类学实地调查和理论工作发展中的一个里程碑。……作者并不是一个外来人,在异国的土地上猎奇而写作的;本书的内容包含着一个公民对自己的人民进行观察的结果,这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人在本乡人民之间进行工作的成果。” 马林诺夫斯基之所以对费孝通先生有“里程碑”的评价,不仅是其著作“态度严谨、超脱,没有偏见”,更重要的原因在于 1 938年(写序时间)前的人类学研究基本上是“外来人”对异国土地的“猎奇”之作,费先生作为土生土长的人对本乡的研究自然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其实这段话评价也告诉人们人类学研究并不仅仅局限于“异文化”,且越“异”越好,而是也可以对“己文化”进行研究。

有人认为林语堂先生的《吾国与吾民》(现国内译本名为《中国人》——作者注)亦为一部介绍“己文化”的文化人类学著作,这一点仅从该书内容框架里的“物质文化(生产技术、生计知识、生态系统、生活方式、饮食、居住、衣饰等)、制度或社会文化(婚姻家庭制度、社会组织、政治制度、等级和阶级制度等)和精神文化(风俗习尚、法律、道德、行为规范、宗教信仰、民间技艺、心理意识、价值观念等)”,就可以说明其合理性。

古塔和弗格森以“田野与家乡”为三级标题对其进行了深入分析,认为“‘田野’与‘家乡’的差异直接导致我们称作田野地点的‘纯正级序’(hierarchy of purity), 即越是非家乡的地方就越适合做田野, 也更‘像田野点’……尽管人类学家不再刻意去强调田野点的自然和不受打扰状态,但是,许多理论上否认的东西依然在实践中起作用:根据原型人类学的‘家乡’与异文化的差异程度,一些地方要比其他地方更具有‘人类学的’味道(如非洲与欧洲相比、南欧与北欧相比、乡村与城镇相比就更适合做人类学田野)”。 古塔和弗格森还例举了“只有那些被精选出来的人才能够到异地做田野”以及“完全在美国本土做学位论文田野的学生要想在美国一流的人类学系求职仍然是十分困难的”,批评人类学关于田野地点的“纯正级”观点。

黄剑波博士在梳理田野研究的学科谱系时提到,作为地点的“田野”概念至今仍然存在着一种隐晦的潜规则,即田野点的纯正级序。但是,我们还是需要回答一个问题,即如果田野不仅仅是一个空间意义上的地点或一个有边界的社区,那么,哪里才是田野?对此,黄博士引用了费孝通先生简单而深刻的回答,费先生指出,“人文世界,无处不是田野”。换言之,哪里都是田野。

早期人类学家之所以研究蒙昧与野蛮社会并将这些社会作为田野的缘由是非常精道的。当泰勒提出“文化,或文明,就其广泛的民族学意义来说,是包括全部的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风俗以及作为社会成员的人所掌握和接受的任何其他的才能和习惯的复合体”这个至今被广泛引用的定义时,他想搞清楚的是这些文化是如何发展成今天这种模样的。正如心理学专家在探究导致成年人行为的心理原因时总是要回溯到被研究者的童年时代一样,人类今天文化的形成原因也要回溯到其童年时代——蒙昧时期及青少年时代——野蛮时期,何况这样的部落就如社会活化石一样当时还完好地保存但于不久的将来很快会消失?因此,马林诺夫斯基、列维·斯特劳斯等跨出书斋与摇椅走向田野,以《太平洋的航海者》、《忧郁的热带》等来印证或修正泰勒的一些观点。

如果说早期人类学试图解决的是文化起源问题以及抢救濒于消失的异民族文化,因此需要把“田野”定位于距离现代文明遥远的蒙昧社会与野蛮社会,那么今天的人类学主要又想解决什么问题、又是如何定位“田野”的呢?从1 9 93年在墨西哥城召开的第 13 届国际人类学与民族学联合会的讨论专题看,“学科本身的研究重点,已由原始社会转移到了农村社会,甚至都市社会,与社会学的研究领域发生了重叠。” 也就是说,人类学的研究重点已经由“文化起源”转入“用文化视角阐释当代社会事件”。社会纷繁复杂,各种事件都需要用文化视角来分析,因此,“无处不是田野”,处处都是田野。

基于此,笔者在做新疆双语教育研究时将田野点选择在乌鲁木齐市 T区 以及W小学。

笔者发现,将田野点选在乌鲁木齐有诸多益处。第一,乌鲁木齐作为自治区首府,其双语教育条件显然好于南北疆多数城市,就少数民族双语教育而言,也许今天的乌鲁木齐,就是明天的南北疆,对乌鲁木齐的研究可以使南北疆今后双语教育发展中少走一些弯路;第二,乌鲁木齐不是绝对的城市文化,笔者所选择的少数民族相对比较集中的T区就兼具城市与乡村的共同特点,大量的农民工子女在城市学校就读,个别学校农村孩子甚至达到90%以上;第三,当然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调研学校的绝大多数教师、学生与部分家长能够用汉语交流,撤除了研究者不懂维吾尔语的语言障碍。第四,笔者家住在乌鲁木齐,出行非常方便,便于多次、反复进入田野。

选择了 T区后,笔者又主要选择了其辖区的W小学作为具体的田野点。

选择W小学作为具体田野点的原因主要有四:

一是目前新疆双语教育的主体在小学,尤其是在小学的低段。二是W小学包含的双语教育元素相对齐全,比如是乌鲁木齐最早进行双语教育的学校,包含学前双语教育、特殊双语教育等,还是双语教育捆绑式发展的试点单位;三是该校具有大量的农民工子女,生源兼具农村与城市的共同特点。第四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能够得到该校居来提校长(化名)的支持与帮助,有利于研究的顺利开展。

虽然具体的田野点是在 T 区 ,在W小学,但是双语教育实践其实是在一个更大的体系中进行。比如双语教育政策,基本是全疆一盘棋,只是在时间表上乌鲁木齐有时略微提前一些。对于新疆双语教育政策有重要影响的行政部门与知识分子的声音,就纳入了研究视野;比如W小学的孩子升学后,就有与初中学校的衔接问题,其所升的初中也纳入了研究视野;还比如W小学的教材建设遇到问题,而在这方面做的比较好的内初班 6 6中又纳入了研究视野;还有支持W小 学双语教育实践的捆绑学校 R小学,自然也纳入研究视野。笔者用“辐射”这个词概括研究中提及的W小学之外发生的双语教育事件,也就是说,具体的田野点不仅仅是W小学,还包括与其相关的双语教育事件、活动、单位以及个人。如果说W小学是舞台的中央,是话剧舞台中最多出现的主场景,那么“辐射”出的活动与人物则是舞台周围的布景,是需要变换舞台场景时的副场景,但它也一定是为中心剧情服务的。

二、如何进入与退出田野?

进入是要成为局内人,成为研究对象中的一员。如果从新疆双语教育的角度来看,笔者可以算作“半个”局内人。“半个”的寓意在于本人在乌鲁木齐生活了近 3 0年,工作中参与过不少双语教育工作,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一个双语教育实践者。加之之前承担的课题具有大量关于双语教师的内容,本研究开始之前对新疆双语教育有一些主观认识是必然的,这是事实。但笔者毕竟不是一个直接从事双语教育工作的少数民族教师,也不是田野点的W小学的教师,因此仅限于“半个”。不过,“半个”局内人对研究是不利的,需要通过“熟悉变陌生”的过程将“半个”剔除,先回到局外人的位置,然后使自己成为从局外进入的局内人。因此,在田野中放下大学老师的架子,努力将自己已有的新疆双语教育知识“归零”,以一个初学学生的身份,充满好奇地来到田野。

进入田野似乎是一件自然而顺理成章的事。原因如下:

确立田野点的前一年,笔者与课题组成员正在分头进行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哲学社会科学基金课题的调研工作。调研汇总时课题组一位老师夸赞他所访谈的一位少数民族校长,说这位市郊学校的校长年青、有思想、有见地,对少数民族教师队伍建设很有想法,是一位少有的、不可多得的校长,并极力推荐我们相互认识。由于该老师是语文学科出身,说起话来声情并茂,给笔者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待笔者前选择田野点时,很自然地想到了这位名为居来提的校长。笔者给他打电话,说明了联系到他的原因,将课题组老师的赞语转告给他,希望能到他的学校看一下,以便确定调研学校。他欣然同意,说自己已由过去的市郊学校调入市区学校,无论想到哪所学校调研,他都可以提供帮助。

第一次面见W小学的居来提校长时,笔者带上了一位有多年行政管理经验、举止稳重的少数民族主任亚力坤。有少数民族同事的介绍与引见,与居来提校长不同民族之间的生分就会减少许多,这便于更好交流。果不其然,他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介绍了学校的总体情况,带着我们到整个校园看了一遍。这次了解到W小学有学前双语教育尤其是特殊双语教育班,使人惊诧不已。

第二次独自来到W小学时,没想到与居来提校长的关系又进了一步。原来他爱人正在笔者所在大学的学院接受两年制双语教师培训,上次见面后他回家聊起来引起爱人的关注,猜测笔者应该就是她培训学院的老师。这次得到确认,我们俩似乎一下子彼此亲切了许多,并聊起一件大家共同知晓的事情:一次他打电话给学院管理老师帮爱人请假,笔者当时就在现场。当我们诉说起管理老师对他的无理由请假严厉训斥时,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得到居来提校长的接纳与支持,接下来的调研更加自然与顺畅。居来提校长把笔者介绍给古丽帕丽副校长,古丽帕丽副校长又把笔者介绍给阿米娜教务主任,然后又介绍给各位老师。总之,进入时是顺利的,和谐的,没有障碍的,当然自己也不忘请老师们吃吃便饭,送个小礼物,以拉近我们的关系,表达对调研时打扰他们工作的歉意。

进入自然的原因除了上述提到的与居来提校长的关系外,还有两个重要的原因。

一是该学校为城市学校,也是双语教育做的比较早、比较好的学校,接待参观、听课、调研的人很多,老师们见怪不怪。比如笔者盯着在三年级( 3 班听课时,不可能所有上课老师都非常清楚我是谁,但老师们上课见到我时似乎也没有想了解的好奇心。一天上午最后一节课笔者在操场上观看学生上体育课,旁边站着一位其它班级的音乐老师,她正在等下课铃响以便早点下班。笔者和她简单打了招呼后,她就与我热情寒暄起来,告诉我她编的校园民族体操、想早点退休等等。周一早上升旗时全体老师和学生都在操场,笔者在旁边观看时似乎没有什么异样的目光。就连居来提校长一段时间未见我后也会说:“不知赵老师在调研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什么不好的地方。”他也仅仅是随便说说而已。

二是维吾尔族同志性格开朗,心胸开阔,内心比较清澈,很容易敞开心扉。笔者接触的主要是维吾尔族教师,虽然维吾尔族与汉族一样也是农耕民族,但他们的生活方式其实更接近于游牧民族,“维吾尔绿洲文化有深厚的草原文化背景” ,比如热爱大自然,欢歌笑语不断,待人热情真挚,爱美,不追求快节奏的生活,更喜欢随遇而安等等。他们待人并不设防,有啥说啥,谈起话来真有点竹筒倒豆子的畅快与清亮(但并没有急促的节奏),从来没有欲言又止、若有所思或不善言谈。许多时候需要录音,当告诉访谈对象是否允许时,总是欣然应允。笔者常常用“爽快答应”来描述他们对于访谈、录音等要求的态度。其实这样的经历不是笔者个人才有,于莉丽、董江华也写到:“我想她是很好的研究对象,就把希望以她为研究对象的想法告诉了她,刚开始以为她可能不会同意,没想到她爽快地答应了,还说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们可以互相学习,共同提高。” 不过也还是有一次被拒绝,这唯一的一次拒绝来自一位大学教授,也许是有影响的学者身份要求其必须谨言慎行的缘故。

拉斯特说:“建立关系,可以帮助民族志学者从局外人转为局内人。大多数情况下,人类学家仍然保持边缘状态。” 他说的对,除非笔者是卧底,否则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局内人。但是,通过建立关系,笔者基本达到了使访谈对象敞开心扉的目的,就应该是成功的。

定性研究到底需要做多少调查、访谈多少人?潘绥铭、姚星亮与黄盈盈“最大差异的信息饱和法”回答了这个问题。潘教授等认为,定性调查在对象选择中并没有具体被访人数的规定,应该贯彻“最大差异的信息饱和”方法。其要点是:选择的第一人,不仅仅要探究其信息总量的大小,更要考察其信息的多元程度,例如究竟有多少个方向、侧面、维度等等。然后在选择后续被访者的过程中,每次都要更换信息的方向、侧面、维度,去寻找那些最可能存在最大差异的访谈对象,直到研究者与被访者共同构建出一个相对的信息饱和状态为止。 虽然笔者事先并没有按照他所说的根据“最大差异的信息饱和”方法确定第一人、第二人、第n人去做,但非常碰巧,真正进入研究状态的“第一人”却基本符合他所提出的要求,即“一般来说,第一人最好是领袖人物、消息灵通人士(关键知情人)、个中老手、有心人等等。”笔者所访谈的第一人是古丽帕丽副校长,她是民考汉、体育专业出身,非常健谈且思路清晰,语言表达能力也极强。当得知笔者想了解W小学双语教育开展情况时,她即侃侃而谈起来,一会数据、一会典型事例、一会列表拉单子;一会历史,一会现实。我赞许她如此熟悉这些情况时,她说自己身为副校长抓业务,又总是要不断向上级汇报,虽然调到这所学校才五年多时间,但历史与现实的总体情况都是比较了解的。

退出是要重新回到研究者的立场上来,成为一个脱离“田野”的局外人。如何能够不将自己对这块土地与人民的热爱或偏见带入研究而成为一个局外人?笔者想到了“俯视”这个词,只有登高望远、剔除局内人的感情色彩,以理性取胜,才能使自己的研究走向客观与科学。想到的另一个词是“宁静”。如何排除局内人的琐碎与喧嚣,如何能够抓住事物的本质?这一切如果没有内心的宁静是休想做到的,即所谓心无旁骛,拨开琐碎与浮躁对智慧的遮蔽。因此,笔者努力排除工作及生活中的一切干扰,使自己开题后的生活紧紧围绕“一件事(论文)”和“一些人(田野点的相关人员)”展开,常常在调研、阅读与写作的间隙闭目遐想,将自己想象成一个腾空而起的“飞人”,在万米高空注视着田野点发生的双语教育事件。

进入与退出并非一次完成,而是反复多次。正如认识过程的螺旋上升,笔者在一个个螺圈中不断转换着进入与退出的角色,对新疆双语教育的认识深度也一步步不断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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