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诗词中“小草”意象内涵管窥
2015-08-15黄秋根
黄秋根
诗歌作为一种抒情言志的文学体裁,它需要借助大量的意象作为载体来抒发诗人内心的情感,寄寓自己的思想。小草作为自然界中随处可见的事物很早就进入了诗人的视野,走入了中国古典诗歌中,或用来起兴,或用来抒情,或用来言志。
如《诗经·郑风》第20 篇: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很明显,这里的“蔓草”主要用来起兴。宋代的朱熹所言“男女相遇于田野草蔓之间,故赋其所在以起兴”是也。《诗经·小雅·鱼藻之什》中“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中“草”的作用大抵如是。
从屈原作品开始,草由单纯的表达技巧开始成为有特定内涵的意象,逐渐形成了“美人香草,以喻忠贞”的传统。在《楚辞》中,草的出现更为频繁。如《离骚》中:“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屈原以芳草喻贤才君子,而以萧艾比变节退化了的人物。芳草成了屈原精神世界中坚贞人格、纯净内心的一种写照,也是“草”这一意象独立成为有特定内涵的意象的典型例证。唐代王维的《春过贺遂员外药园》中“前年槿篱故,新作药栏成。香草为君子,名花为长卿”的诗句,把香草直接比做君子,比屈原更干脆、直白。
自此以后,香草意象进一步升华,逐渐成了诗人理想人格和精神世界的追求,成为他们在污浊现实中维护美好德行、寄托高蹈情怀的一种象征,同时也成了后世隐士生活的一个象征。比如,唐代孟浩然《留别王维》中的“欲寻芳草去,惜与古人违”和宋代文天祥《端午感兴》中的“风雨天涯芳草梦,江山如此故都何”等诗句,均以芳草比喻自己追求的理想,只是孟浩然期望归隐,文天祥希冀复国。
从“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楚辞·招隐士》),草又成为寄托离别情怀、怀人思绪的物象,用来抒写诗人的思念、惆怅和苦闷。汉乐府中的“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谢眺《酬王晋安》中的“春草秋更绿,公子未西归”和李煜《清平乐》中的“离情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等诗句,以连绵不绝、无处不在的青草象征连绵不绝、无处不在的愁情。在类似的情感表达中,有的人更高明,用类似借代的表现手法来表达怀人情愫。如五代词人牛希济的《生查子》:
春山烟欲收,天澹星稀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绿罗裙颜色与草色相同,所以诗人就“爱屋及乌”,由爱人罗裙的颜色,故而怜爱普天下的芳草了。一开始以罗裙代指爱人,继而以罗裙的颜色代指爱人,后又以罗裙颜色相同的芳草来代指爱人了。那种恋人相别的难言缠绵、深沉悱恻的情绪如江水涓涓流出。
在中国古典诗词中,还经常看到“芳草”与“断肠”联系在一起,因为绿草重生,而友人难见,诗人对此难免顿生惆怅,悲伤断肠。如韦庄和朱淑真,在同一词牌《谒金门》中都用到了“芳草”与“断肠”。韦庄说:“空相忆,无计得传消息。天上嫦娥人不识,寄书何处觅。新睡觉来无力,不忍把伊书迹。满院落花春寂寂,断肠芳草碧。”朱淑真说:“春已半,触目此情无限。十二阑干倚遍,愁来天不管。好是风和日暖,输与莺莺燕燕。满园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历史就是如此的巧合与相似,都流露出惆怅,悲伤断肠的满怀愁绪。
同时,芳草又以其顽强、蓬勃的生命力给人以希望、生气和活力,象征一种美好的生命。如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中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诗中原野上的草秋枯春荣,岁岁循环,生生不息的野草象征一种顽强、坚韧、蓬勃的生命力,表现出了一种积极向上的乐观主义精神。
芳草还可以作为人事盛衰、感时伤世的象征。草有荣枯,敏感且敏锐的诗人从这种变化中又洞察到了人事盛衰的兴亡之感,并用它寄托不尽的愁苦、感慨和思考。如俞紫芝《咏草》:
满目芊芊野渡头,不知若个解忘忧?细随绿水侵离馆,远带斜阳过别洲。
金谷园中荒映月,石头城下碧连秋。行人怅望王孙去,买断金陵十二愁。
首联从渡头草写到忘忧草,颔联从离馆写到别洲草,颈联从金谷园中草写到石头城下草,这凄迷衰草,正象征了荣华已逝。月是当年月,园是昔日园,离馆的奢华已付流水,石崇的奢富已成陈迹,只有草还在那里一岁一枯荣。石头城,这六朝建都之地,虎踞龙盘,过去也是金粉膏泽,豪华相继,如今徒剩秋草迎风,败叶委地。由金谷园写到石头城,以今日之败象暗衬往日的盛况,概入了广阔的空间和悠久的时间,以草枯象征豪富的衰败,字里行间人事盛衰的兴亡之感油然而生。
从《诗经》到《楚辞》,从汉乐府到《清平乐》,从《赋得古原草送别》到《咏草》,在这条纵向的时间线上,随处可见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草”的身影,在诗人的笔下,在诗歌的不断传承中不断演绎、丰富着自己的独特内涵,展现出自己的意象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