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更路簿”的文化意义和价值
2015-08-15
南海海域辽阔,资源极其丰富,仅就鱼类资源就有3000多种!而且由于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和气候条件,鱼类生长得特别快。
海南岛在南海中,海南渔民、特别是东部琼海、文昌的渔民,自古就有闯南海的风尚。他们在生产实践中,总结经验,形成更路。又用这种更路来指导航行,逐渐地形成了“更路簿”,并祖辈相传。“更路簿”形成于明代初期,即郑和下西洋之前的明初,盛行于明清及民国,存在了600多年。海图以及卫星导航普及以后,“更路簿”进入历史,成为南海海洋文化遗产。
“更路簿”作为一种民间文书,蕴藏于渔民手中。过去,每个开船到南海去的船长都有一本“更路簿”。“更路簿”总数到底有多少?是不可能弄清楚的!学术界在1987年以前,曾经征集到10种“更路簿”和一幅渔民绘制的西、南沙地理位置图,作为“内部发行”在研究者中间交流,没有公开出版。2010年开始,笔者为了向学术界提供更为全面的研究资料,特别是为国家在南海维权中提供重要的法理依据,又多次到文昌、琼海等市进行田野调查,新收集到14种和一幅“西、南沙群岛渔业更路图”。
一、“更路簿”证明中国在南海诸岛及其邻近海域拥有无可争辩的主权
南海诸岛主权的归属,主要看历史沿袭和实际控制。而“更路薄”在这两方面都有力地证明中国对南海诸岛及其邻近海域的主权是不容怀疑的。
(一)中国人最早发现南海诸岛
南海280多个岛、礁、沙、滩,且不说汉、唐史籍明确记载了我们祖宗最早发现,并有古代南海诸岛的“古”地名为证;就是海南渔民,早在元、明时就到这些海岛上活动并对其命名。渔民的命名,全是海南方言称谓,乡土气息浓厚,被称为土地名或琼人俗名,又称“渔民地名”。这个地名体系,除了以渔家口述形式流传于民间、世代相传以外,可考的是以书面形式记载于“更路簿”的手抄本中。
如西沙、南沙群岛的土地名,起源很早。不同版本的“更路簿”都把西沙群岛的永乐群岛称为“石塘”,与北宋以后古籍记载西沙群岛为“石塘”相一致。1973年海南行政区的联合调查小组在向潭门老渔民进行地名调查时所作的《西、南、中沙群岛渔业生产和水产资源调查报告》(简称《调查报告》)中,载有土地名“鬼喊线”,它位于南沙群岛的九章群礁;在明嘉靖年间顾岕的《海槎余录》有“千里石塘在崖州海面之七百里外……万里长堤出其南,波流甚急,舟入回溜中,未有能脱者……又有鬼哭滩,极怪异”的记载,“鬼哭滩”是南沙群岛(万里长堤)的九章群礁,且琼粤方言,“喊”是“哭”的意思,土地名“鬼喊线”应是《海槎余录》记载的鬼哭滩。这证明,海南渔民的土地名,最晚也在明代已经形成,这些土地名与古籍的“古”地名相一致。这说明这两者之间有一定的渊源,是历史悠久的一脉相承。
又如苏德柳本《更路簿》的第三章“驶船更路定例”:“舟过外罗七更是长线,连石塘内,北有全富峙、老粗峙、世江峙、三足峙,又有尾峙。舟过见此七峙,急急转帆,用甲庚卯酉驶回。”这段文字,与明初水手亲历而写成的《顺风相送·定潮水消长时候》所记是一样的,所不同的只是,《顺风相送》描述万里石塘有两个特征:“内有红石屿不高”,“近看似二、三个帆船样”,而苏德柳本《更路簿》的作者是海南人,对西沙群岛十分熟悉,描述的石塘地段中的“红石屿”和那“二、三个帆船样”的岛是全富峙等七个小岛和沙洲,也即今确指的西沙永乐群岛。“此七峙”即琛航岛、广金岛、一圆峙(甘泉岛)、全富峙、老粗峙、世江峙和尾峙。这样的记述,比起《顺风相送》来,显得十分清晰、明白。这也证明,渔民发现南海诸岛的历史极其久远。
即就南沙群岛的土地名,据统计有90处之多。说明海南渔民对南沙群岛的了解是最全面、最具体的。他们对低潮时露出水面的南沙群岛的岛礁、沙洲和石,几乎都给予了命名,对高潮时淹没、低潮时露出的暗礁,也部分给定了名称,表明海南渔民足迹遍及整个南沙群岛,也是最早发现南沙群岛的人。
这些记载,从侧面佐证了南海诸岛是中国人最早发现的。
(二)中国人最早为南海诸岛命名
对南海诸岛礁的名字,自汉代起即有中国人的命名。但文献记载的还不多。而在“更路簿”中,渔民为自己生产和联络时的定位、取向方便,给南海中136 个岛礁起了“乳名”[1],这些“乳名”在渔民的口头和简单记录中约定俗成。这些“乳名”也是渔民为了记述地域、辨别岛礁、确定船位、指导生产而命名的,但这又为后来国家在法定南海287个岛礁命定“官名”时起了直接参考作用。
渔民最先给南海岛礁命名,都是以自己日常生活中常见、常用、常听到的事物,依附于岛礁的形似而命名的。如郑和群礁的安达礁,白沙覆盖,在阳光照耀下银光闪闪,于是被冠上“银饼”或“银锅”。双子群岛中的北子岛和南子岛,岛上的树木葱茏,海鸟和鸟蛋遍地,当年渔民登岛一望,连声赞叹“好也!”用海南的琼海话喊出来,就是“奈罗!”众口相传,双子岛就分别命名为“奈罗上峙”“奈罗下峙”。还有,有的岛,在礁上行走时,没有见到一贝一参,而水中也不见一鱼一虾,潜水下去也一无所获,故称作“无乜礁”,海南土话意思是什么也没有。
海南渔民给南沙群岛的命名,还曾被外国书刊引用。如1868年英国海军海图部编制的《中国海指南》报道:“各岛俱有海南岛渔民之足迹,以捕海参、介贝为活,颇多常年居留于此。”书中J.W.Reed和J.W.King 的《Main Route to China》文中写道:“渔民称为‘秤钩’的一个岛,大约位于‘南乙’南方三十英里。记载中的渔民为海南岛渔民,‘秤钩’、‘南乙’是海南岛渔民对景宏岛和鸿庥岛的俗称。”这是外国人引用最早的南沙群岛土地名。日本小仓之助带队到南沙群岛进行所谓“探险”,搞侵略的阴谋活动。小仓在所著的《暴风之岛——新南群岛发现记》中,谈到他在北子岛碰见3名中国渔民住在一个窝棚里,双方语言不通,于是进行“笔谈”;并附有作者根据海南岛渔民提供的资料描绘的地图。在文字记述和地图中,共载有双峙、铁峙、红草峙、罗孔、鸟仔峙、同章峙(应为锅盖峙)、第三峙、黄山马峙、南乙峙、第峙(应为秤钩峙)等10个南沙群岛土地名,是外国书刊记载南沙群岛土地名最多的。外国书刊引用南沙群岛的土地名,表明在外国殖民者入侵之前,在南沙群岛从事渔业生产和居住的只有中国人,也只有中国人给南沙群岛命名。所以,在西方殖民者擅自给西沙、南沙群岛命名时,就曾采用西沙、南沙群岛土地名,而且在西沙、南沙群岛英文地名中,至少有9个是从西沙、南沙群岛土地名音译过去的。日本人小仓在所著《暴风之岛——新南群岛发现记》中也引用过[2]。
海南渔民为南海岛礁所起的“乳名”,看似浅白,但因为是对南海岛礁的最早的批量的对具体岛、礁、沙、滩、洲等命名,故其中包含了中国人传统古老的历史文化。这也证明海南渔民世世代代与这里许多的岛礁维系着生产和生活的关系。远不是外国人那种路过、远望、旅游或“探险”,而是亲临、长住、生产和熟悉。因为1983年公布南海诸岛地名时有几项审定地名的原则。其中“名从主人原则”就充分地考虑到渔民的命名而名从主人。又有“保持地名稳定性原则”,1947年当时政府审定的南海诸岛地名99个。这除了沿用历来中国官方确定的名称外,吸收了渔民流传的“乳名”。连同历代政府曾经数次审定南海诸岛地名,为保持地名的稳定性,1983年就坚持“对可改可不改的地名,一定不要改”的原则。这样有利于维护国家领土主权。渔民在“更路簿”中为南海诸岛礁所起的“乳名”,连同典籍中所记“古”地名一起,证明了中国人最早为海南诸岛命名。
(三)中国对南海进行了长期管辖
史载,唐代贞观元年(627)全国划分为十道。同年,在崖州设都督府,督率崖州、儋州、振州。又据《旧唐书·地理志》记载,振州(今三亚)南面的大海全都是唐朝政府的海域。据唐宪宗长庆三年(823),工部尚书郑权出任岭南节度使,韩愈写了一篇《送郑尚书序》,点明了岭南节度使管辖的范围包括了南海诸岛[3]。相应地,南海诸岛上不少岛礁后来发现唐宋时期的遗址、遗物[4]。
渔民的“更路簿”所记录的,虽然是从明初开始,但渔民们每年有规律地到南沙群岛海域捕捞,估计也有上千年!渔民的活动,对中国控制、管辖、经营和开发南海更加具体化。
笔者在访问琼海市潭门镇老船长许书琳时,他说:“海南岛人有一位名叫符再德的,是第一个到南沙捕鱼的,那是1286年(元代至元二十三年)。这是代代相传的说法。我记得很准确!”他又补充说,可惜符再德没有后代,不能家传下来!
郭振乾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为研究“更路簿”作过详细的调查。据他的不完全统计,海南渔民往南沙群岛住岛,住在什么岛屿名、住岛人的姓名、住岛时间、籍贯(县、镇、村)等都记录详明,先后记录43人住岛。又有“海南渔民往南沙群岛死葬地点调查”,有死葬地、死葬者的姓名、死葬时间、死葬者的籍贯等,记录 14人。另据《文昌县志》[5]记载,文昌县的符鸿光在南威岛就连住8年,东郊镇上坡村的陈鸿伯则住岛18年。
据郭振乾记录,王安庆,1911年生,文昌东郊镇良田村人,1936年开始到南沙群岛捕鱼,曾住岛6年。王安庆说,凡南沙有水井的岛礁就有海南渔民居住过。郭振乾调查时发现渔民挖井的有南子岛、中业岛、太平岛、南威岛、西月岛等,这些岛水井的水质较好;敦谦沙洲、南钥岛、北子岛、景宏岛、马欢岛水质次之;鸿庥岛水质欠佳。老渔民蒙全洲说,在南沙有海南渔民住过的岛礁多数有珊瑚小庙。郭振乾调查时发现有小庙的有北子岛、中业岛、西月岛、南钥岛、太平岛、南威岛等,这些小庙和上述的水井历史都经历颇长。在马欢岛上有琼海市渔民黄德庆、黄守居、蔡家椿于1927-1930年住岛时所建房屋的水泥地基。南威岛有渔民所建造的水泥地窖。经渔民种植椰子树的岛屿有北子岛、鸿庥岛、太平岛、南钥岛、中业岛、南威岛、马欢岛、西月岛等。此外,太平岛还种了菠萝蜜、龙眼树,鸿庥岛种有菠萝蜜。这些岛屿上还分别种有木瓜、香蕉、蕃薯等果木、杂粮[1]。
渔民们因为有政府的保护,能长期在岛上居住、耕种和渔捞,甚至死葬在海岛上。所有这些都说明,海南渔民是长期在西、南沙群岛上劳作,他们与南海诸岛是由一条探索、生产、生活、种养、死葬和精神信仰寄托等环节组成的完整人生链条,其中起关键作用的是生产和生活。这足证南海诸岛自古以来就是中国人民长期生活和中国政府进行了长期控制和管辖的海域。而且,自古以来,中国的政府从未间断过对南海主权的明确主张。
以上论述,可以证明南海诸岛及其邻近海域主权属于中国。其实,要证明这一点,道理很简单,逻辑也很清楚。中国是这一地区的文明古国,也是这一地区的航海大国。中国人长期在岛上生产、生活,这也是为什么早期西方的探险家、旅行者、侵略者登上南海诸岛后,发现岛上活动的人们永远都是中国人的原因[6]。
二、“更路簿”体现着海南岛东南部人民的海洋文化自觉
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参与了海洋文化的缔造,并在海洋文化的氛围中不断开发和利用海洋资源。
据战国时期著作《逸周书》中说,商代伊尹制定的《四方献令》对南方各个民族的规定奉献特产名单。这些特产,古代的海南岛全部具备:“请令以珠玑、玳瑁、象齿、文犀、翠羽、菌鹤、短狗为献。”[7]这些特产,也印证了《左传·襄公十三年》(前560)所载当时南方的国家君主“抚有蛮夷,奄征南海”和“抚征南海”[8]的记录,秦统一中国后在南方设郡。由于造船业的进步和航海知识的积累,汉代则在无数次的南海远航总结的基础上,选定了《汉书·地理志》中所记的“自日南障塞徐闻、合浦”出发的南海远洋航线。此后,南海诸岛及其附近海域的岛洲等陆地的不断发现文物点、珊瑚石古庙遗址和水下礁盘上的遗物点以及沉船遗址,确证中国人民历史上在南海上通航。
面对南中国海的海南人民,以海为田,而世代耕海,把南中国海视为自己的祖宗海,海南居民也因了南中国海而产生丰富多彩的富于海南特色的海洋生活习俗和生产习俗。
这些习俗,还没有上升到文化的高度,所以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海洋文化。
海洋文化有一个严谨的界定:“海洋文化,作为人类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和体系,就是人类认识、把握、开发、利用海洋,调整人和海洋的关系,在利用海洋的社会实践中形成的精神成果和物质成果的总和。具体表现为人类对海洋的认识、观念、思想、意识、心态以及由此而产生的生活方式。”[9]
就海南的海洋文化而言,也和其他的文化范畴一样,是有时代差异和地域差异的。
元代末年以前的海南海洋文化,应该说还是处于朦胧的自发状态,只是作为靠海人向海讨生活而已,而元代末年开始海南有人冒险到南海捕捞,从那时起,即逐渐地认识南海并积累着船只驶南海的知识而逐渐形成“更路”,到明初起有了“更路簿”。“更路簿”是指导渔民航海方法的指引,同时也是渔民们开始逐渐自觉地认识、把握、开发、利用海洋,调整人和海洋关系的文化研究成果。这是海南海洋文化的时代性的表现。
至于地域性,不难理解,是由于海南岛的地势决定的。海南岛中部山区,地势隆起,于次是山地、丘陵,缓慢下降而到沿海平原地带,然后是沿海的海岸地带。山区、丘陵地带姑且不论,就是沿海地带,东南沿海与西北沿海也不同。由于种种历史原因,特别是因为唐宋以后,中国的形势是随着东南地区的开发,经济重心转移,徐闻、合浦作为早期的对外交通中心已经逐渐衰落,从广州到东西洋成为主要航线。这条航线决定了从广州出发直下海南岛的东部海域,这就促进了本岛东南沿海的人民对海洋的依赖和对海洋资源利用的程度远远超过西北沿海的人民。这样日积月累,“更路簿”在东南沿海地区产生并广泛使用。
因此,东南沿海的渔民在使用“更路簿”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生产、生活层面、制度层面和精神层面的海洋观念。而这三个层面彼此之间又相互关联或者是相互重叠的。
生产生活层面自不用多说,过去只是在近海捕鱼捞虾,收获也很有限;生活也单一,早出晚归,最多也只是据潮起潮落略有调整,并无大的变化。使用“更路簿”以后到南海去,捕捞的产品不再是鱼虾,而是马蹄螺、砗磲、海参、海龟、牡蛎和海人草等。过去卖鱼,赚不了几个钱,而南海的海产品可不一样了。一船砗磲拉回来,几万十万。
制度层面,渔民出海,每年秋风起时,乘东北风到南海海岛去,到明年春夏间南风起再乘南风回来。生产制度也不一样,几条大船联邦出海,每条船上多到二三十人,他们在岛上“站峙”“行盘”作业。一般由舢板头摇桨,在岛礁上他们还指点潜水,捕捞马蹄螺和牡蛎等。特别不同是,近海捕鱼,一般父子搭档,一齐下海,即使多人同时捕鱼也绝对各干各的活,互相独立的个人,出南海则另有制度,比如在船帮里,父子不同船;二三十人一条船,船上无戏言,船长是绝对权威,等等。
精神层面,即思想观念层面。过去大海只是提供生活资源,这正如农民对土地一样,觉得付出劳动获得营生资料,理所当然,而且每天都一家团聚,习以为常。到南海以后不同了,几乎半年在岛礁上半年在家,海岛是半个家;大海变幻莫测,常有不测的台风甚至是“强风暴”,可能全船覆没,人生死由命。因而对海又爱又恨,到老年不能下海时又怀念,对大海的感情复杂得多了。家里的传承,不再是渔网和渔钩子,而是看家的本事——使用“更路簿”时的海洋百科全书式的知识和航海经验。
这三个层面突显了与此前的习俗不同,形成了完整的海洋文化体系,而这正是海南岛东南沿海渔民积极实践的结果。
三、“更路簿”见证以后海上丝绸之路对海南发展的贡献
海上丝绸之路是中国与相关国家在贸易、经济、文化及政治等方面密切交往的见证。自海上丝绸之路开通以来,中国与东南亚诸国的往来持续热络。明代以后,特别是1858年,琼州成为中国十大开放商埠之一。海南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驿站,对海上丝绸之路的发展作出过重大的贡献,海上丝绸之路也给海南留下了深深的影响。这一切,渔民的“更路簿”都发挥过应有的作用。
首先,海南在丝绸之路的贸易往来中之所以能发挥着桥头堡的重要作用,是因为海南岛的地理位置有得天独厚的地缘优势。南海中的海南岛,独享南海的地理位置的特殊。南海沟通亚洲、大洋洲、非洲和欧洲,其地理位置在东西方文化交流和商贸往来中处于“十字路口”的地位。
丝绸之路中从南海到东南亚乃至印度洋,自汉代起即已经有记录。到了明代,因为有“更路”的指引,南海地域的通航更为明确、多样。因为南海中主要岛礁都有海南渔民的命名,这些名称是丝绸之路上海南籍的船长和船员们必需的标志。这些名称原本是根据海南渔民自己在南海中生产和生活的需要,按照自己的经验用本地的俗语约定俗成的。这许多名称,经专业人员的调查和整编以后,除了将一个岛礁有几个俗名的(如永兴岛有6个俗名)仍算一个,即将这些一名多写整合以外,共有136个地名命名。其中西沙群岛38个,南沙群岛97个为多。
这些俗名,不仅是指引航路的路线图,而且对所经过海域的气象状况、海洋特产以及地质构造、地形地貌、岛礁方位和距离等作出初步的记录,为明初以后的南海丝绸之路的交通提供了方便。
基于这些条件,明代虽然实行“海禁”,但南海中丝绸之路上的贸易往来仍旧十分繁荣。
其次,“更路簿”促进了海上丝绸之路海南民间贸易的繁荣和中国海外交通史的发展。
明代,礼部尚书丘濬是海南人,他是否知道他的故乡渔民创造了“更路簿”,现在不可考。但他指出了明代“漕运”中重视河运的缺失,而力主海运的重要价值,这却是史有明文的。在明代成化二十年(1484)上书,说海运值得利用。他说:“海舟一载千石,可当河舟三,用卒大减。河漕视陆运费省什三,海运视陆运省什七,虽有漂溺患,然省牵卒之劳、驳浅之费、挨次之守,利害亦相当”,并建议“宜访素知海道者,讲求勘视”[10]。然而,皇帝对此不以为然,不予采纳。到嘉靖年间,腐败的明世宗朱厚熜却用“海道迂远”为由拒绝了海运。
而在海南,极少数权贵豪绅,在一方称王称霸;让海南“一家富而十家贫”,到处都是“人烟萧索”。沿海如琼海、文昌,沙地又不宜耕种。尽管明王朝海禁极严,规定“片板不许下海”[10],甚至罢市舶以申海禁。但老百姓要活下去,许多人都耕海甚至铤而走险,下海去:平时跑运输,有人号召时则驾船参与海盗行列。沿海人民,不仅是疍民,连许多人家也都是“引贾四方,举家舟居,莫可踪迹”[11]。官方也无可奈何。
山高皇帝远的海南岛,“缘海之人,往往私下诸番贸易番货”[12]。这些民间“交通诱引”愈演愈烈。甚至组织小规模的“散商”船队。
民间的小本商人,仿照渔民出海的惯例,四五条船“联帮出海”,互相照应,守望相助,同去同归。据记载,明末时有位海祖述,他造大船,“濒海贾客三十八人,赁其舟载货,互市海外诸国”,他的船首尾约二十八丈,桅高二十五丈,造三年才下水[13]。这样的船当时在海南东南沿海不只海祖述一艘,而是成批。在万州(今万宁市)东北三十五里的莲塘港门,有番神庙,里面供奉的神是“舶主”。东南沿海这类神庙还有不少。这些舶主们是因为对民间海运贸易有贡献才在民间受到供奉。由此足证海南民间贸易的繁荣。
“更路簿”中如苏德柳本、苏承芬本等,还记录了由南海到越南、暹罗、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等国家的路线,这为研究中国的海外交通史提供了可能,也对南海丝绸之路航行有直接的指引。
第三,海上丝绸之路给海南引进海外新的作物品种。茫茫南海,海域辽阔,海况复杂,暗礁险滩极多,航行艰难。更路簿所开通的更路,避开险阻而比较安全地通航。海外的作物也多所引进。这许多物产,“登琼者更瑰奇矣”。
据乾隆《琼州府志》载:“番薯,种来自南夷,以蔓埋地即生。其叶可为菜,根似山药,皮有红白二种。终年食之,精神不减。郡人尝以酿酒。”[14]
咸丰《文昌县志》载:“落花生,一名‘及第果’,俗名‘番豆’。蔓生,吐黄花。花子成荚,别生根茎间,长及寸。壳有鱼皮纹。中有红衣裹仁,状如赤豆。生、熟皆可食,亦可榨油。”[15]“番豆”,说明是海外引进的品种。
道光《琼州府志》:“番薯来自南夷,以蔓埋地即生,其叶可为菜……”又:“南瓜,种出南番,故又名番瓜。”又:“苦瓜,原出南番,今闽广皆种之。五月下子,生苗引蔓,卷须如葡萄。八月开黄花,五瓣如碗。结瓜长者四五寸,短者二三寸,青色,皮上痱如癞及荔枝壳状。熟则自裂,内有红瓤,其味甘;中有子,形如冬瓜子。”又:“番石榴,皮青黄色,亦有白者。”[16]
此外,正德《琼台志》卷八《土产》记:“鸭脚粟,正统间始种,有数种。”又:“甜娘,西语名木老。花似人蓼,茎皮有毛。”又:“山蛭,产赤土……”
除了上述诸书所记,在文献中还记载有玉米、烟草、菠罗、辣椒、甘蓝等自海外传入海南。
海外新的作物品种引种,对海南岛来说,不仅大大地扩展了土地的利用率,改善了人民群众的生活,同时,也产生多种社会效益。据乾隆《琼州府志·田赋志·土田》记载,“洪武二十四年,官民田、地、山园、塘苗共一万九千八百五十六顷”。而到道光《琼州府志·政经志·赋役》载,道光年间,“通府现额官民田、地、山塘等项二万九千九百八十二顷”,实际增加3176顷。实编征粮银的数量也大大提升了。社会经济效益极大,有力地促进了社会的进步。由此证明,“更路簿”开拓的海南海洋文化有巨大的成效。明代海上丝绸之路给海南留下了深深的积极的烙印。
四、风帆时代船长群体发出强大的海南海洋文化声音
海南岛在大海里,四面环海。过去,环岛、特别是岛东面的人多以捕鱼为生,但都是近海撒网下钓,不出远海。然而,琼海潭门人,他们以耕海为生;但他们不在近海捕鱼。像上文说到的,到了远海,也不撒网不捕鱼,而是在南沙的礁盘上,放下几条舢板,渔民们赤身裸体下海,潜水捞海参、砗磲、马蹄螺、海人草、牡蛎和捉海龟。
笔者常到潭门,发现这里遍地是船长。此处说的船长,不是当代那些衣着笔挺、靠着卫星导航、有海图、天气预报和自动罗盘驾驶的船长,而是那些能够使用木制土罗盘、站在船头望星象、用炉灰测海流、以“托”丈量海水深度、用“更路簿”导引航线,又能凭经验躲开暗礁和险滩的那些帆船时代老船长。当然也有由帆船转为开机动船的老船长。
1956年以后,机动船逐渐代替帆船。帆船在20世纪90年代已经彻底被机动船淘汰了,过去的时日这么久,这种传统意义上的船长,即帆船时代的船长恐怕再也没有了。不!笔者访问了十数位。这些老船长,是硕果仅存的帆船时代的最后一批英雄,是中国海洋文明的最后亮丽的光彩。“中国式的船长”这个群体就是由他们体现的。
无论大小船只,一进入南海,则船中无戏言。船长是绝对权威。在帆船时代,船长要懂天象,识海洋流向,辨别季风,操船使舵;还要在遇到海上诸多怪象时,处险不惊,因为他有海洋百科全书式的知识;到了别的国家,又要随风易俗。这样的人才,是要经过历练才能造就的。这样的人才,在海南岛,唐代已经产生,宋元时期成批成长。
海南岛上形成的船长群体,虽然有过明太祖的“寸板不准下海”的“海禁”和清初为防郑氏集团而严酷实施“迁海”,但这些船长都能适应形势而变换角色:有一些成为亦商亦盗、亦渔亦盗的海盗船长,为了通商,他们把船开出南海而到达印度洋沿岸贸易。农耕文明的统治者摧残不了代表海洋文明的船长。
笔者发现,船长们身怀绝技的技术固然令人钦佩,尤其可贵的是他们身上体现出一种海洋文明精神,这是他们在精神状态方面跟扶犁耕田的农民根本不同的特殊的海洋性的精神。
海南渔民的海洋文化,渔民们是用自身的实践体现的。它既有一般沿海地区海洋文化的共性,同时又有自己独特的个性。风帆时代船长群体和海南广大渔民群体所拥有,它的这种海洋文化的核心精神包括这样几个方面。
一是外向和开放。有“更路簿”指引的渔民跟过去传统在海边打渔的渔民根本不同点在于外向。他们在海南岛的东部居住,不局限在海边捞渔摸虾,而是向南再向南。首先到西沙,然后到南沙甚至到曾母暗沙附近。这种外向的另一表现,是将渔产品捕捞以后,于第二年春夏时运到新加坡、马来西亚或其他国家和地区出卖。那么外向的另一个表现是开放,到国外做买卖是具体表现之一。外向和开放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
二是冒险和开拓。开着风帆船,靠罗盘的指向,用最原始的方法测水流和水深度,用目测辨方向等,在大海中顶狂风、战恶浪,不畏艰险,敢于冒险。冒险的另一面是向着陌生的领域敢于开拓。南海287个岛、洲、沙滩、礁,本来都是渺无人烟,渔民们先后都作了探索,并对其中的一些岛加以命名。如果没有鱼获,则称之为“无乜”。经常到的地方还据岛上产品作分类,将这许多岛分别为自己的捕捞目的而划分为三条生产线。捕捞的收获又敢于同陌生国家的商人做交易。敢于冲破各种束缚,追求自由。他们又是一双中国人打开国际视野的眼睛,也是对话世界的使者。诸如此类,开拓中深含冒险。
三是崇尚商业和海外移民。他们到南海,目的是为了养家糊口。船长说:哪里有钱赚船头就指向哪里。他们的生产,固然是面对岛礁的出产,但同时也十分注意商业行情。比如,当马蹄螺的壳可以做成高空飞行的机身涂料而不脱落,马蹄螺壳在新加坡价格看好,于是一改过去卖马蹄螺肉的做法,而卖螺壳赚大钱。在国家之间的护照制度产生之前,他们的船开到哪里,一部分人就在哪里住下、移民。今天祖籍海南的华人华侨,许多是当年渔民移民的后代。
四是平民和个性。海南渔民使用“更路簿”出海,是非常大众化的事情。船长也是平民,他能熟记“更路簿”。打工的渔民则连“更路簿”也不懂,所以出海人都是平民大众。而这些平民大众又各有经历,各有个性,各有不同的遭遇。比如船长王诗桃,他当了几十年船长,海上的事经历的太多,他对大海的感情,像他自己老年时所概括的是:三种截然不同的感情。一是因为一年有一半时间在南海,而一家老小的生计都出自南海,因而对南海爱得深、爱得切。二是因为自己的亲属在南海的风浪中被淹灭,十分悲痛,因而对南海十分痛恨。三是退休以后,不能再出海了,闲时从枕头下拿出“更路簿”来,摸挲良久,对南海是深深的怀念。这种爱、恨与怀念是十分平民化而又个性化的。
为了说明的方便,本文将海南渔民的海洋文化分开来讲;其实,这许多都是体现在风帆时代船长的群体和渔民群体中,是一个群体的集体实践的结果。因此是一种完整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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