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中华文化因社会主义而复兴——梁漱溟建国后对中国共产党道路之阐释

2015-08-15

新东方 2015年3期
关键词:梁漱溟建国共产党

建国前夕,梁漱溟在《中国文化要义》一书自序中,曾言:“然一旦于老中国有认识后,则于近几十年中国所有纷扰不休者,将必恍然有悟,灼然有见;而其今后政治上如何是路,如何不是路,亦遂有可得而言者。吾是以将继此而请教于读者。”[1]7可见其信心满满,认为中共胜利后如何建国,他所认识的老中国必为重要参考。建国后,面对中共在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上取得的巨大成就,他承认中共开辟了一条建国的新道路,但仍这样言到:“中国革命的特殊道路固出于毛主席的创造;然此创造却正是巧妙地根据了以特殊的老中国社会为其背景的客观环境条件而创造出来。”[2]324从梁漱溟前半生所关注的事业而言,无论是行动(如参与同盟会京津支部,主持乡村建设,组建民盟奔走于国共两党间等),还是一向倡导的理论宗旨(“认识老中国,建设新中国”),几乎都围绕“建国”(中国道路)这一核心问题而展开。他怀抱中常有两句话,即“从深处探索中国问题,向远处谋划中国出路”,其一生言行亦复如此。面对蓬勃开展的社会主义事业,梁漱溟对之给出了中国文化的阐释。

一、早熟之中国文化——以身从心

早在清末梁漱溟发蒙读书时,乃父梁济思想趋于维新不欲小儿诵读古籍。故在其读了《三字经》后未继续念四书五经,而是直接送入现代小学堂。后来梁启超邀他去清华国学院作演讲介绍其家学渊源深厚时,他便立即声明这不确实。因受父亲在思想上趋于功利主义影响,与年龄相仿的胡适、陈独秀等知识分子相比,他所受传统文化熏染显然少得多。由此可知梁漱溟后来热衷于中国传统文化并非因感情上如其他保守派知识分子那般眷念,而是对于“日趋崩溃”“向下沉沦”的中国问题感受日深,想通过深入认识中国传统文化来解决在思想乃至于行动上遇到的现实问题。

对于文化,梁漱溟这样界定,“文化,就是吾人生活所依靠之一切。”对中国文化的认识与研究,他并未划定一圆圈,设置一界限,而认为中国文化即“特指吾中国人夙昔生活所依靠之一切”。在早年《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中,受叔本华与柏格森思想影响,他认为文化是人生活之样法,而“生活就是没尽的意欲和那不断的满足与不满足罢了”。他从意欲能否满足入手,认为人生需要依次解决三大问题即人与物、人与人、人与自身。而此三问题在人类生活中所须秉持的态度(即所以应付问题者)却是相异的,因而人类文化将有次第不同之三期。

“人类当第一问题之下,持第一态度走去,即成就得其第一期文化;从而自然引入第二问题,转到第二态度,成就其第二期文化;又将自然引入第三问题,转到第三态度,成就其第三期文化。不难明白世界文明三大系之出现,恰是分别从人生三大问题而来。”[1]792

因此,他认为西洋、中国、印度在人生态度上的不同,实因背后相异之文化。人类本应尽力完善第一期文化,但中国人却因过早面对第二问题而创造了第二期文化,印度过早面对第三问题而创造了第三期文化,都属于文化早熟。何为早熟之文化?梁漱溟暂时避开印度一路,对中西文化比较后指出:

“西洋文化是从身体出发,慢慢发展到心的,中国却有些径直从心发出来,而影响了全局。前者是循序而进,后者便是早熟。文化早熟之意义在此。……所谓从心出发者,正谓从理性发出。因此,理性早启,文化早熟,可算同义语。”[1]258-259

因文化早熟,过早地越过了人对物的第一问题,而提前进入了人对人的第二问题,使得中国人理智相对开发不足,而理性却早早开启。因此,西方人一直就致力人对物的第一问题,理智有足而理性有限;因过早启发于第二问题,中国人便理性早启而理智却后天发展不足。在他看来,人类易犯两类错误:一种是行为上之错误,如在考场故意作弊;一种为知识上之错误,如将答案填错位置。后者属于智能问题,与理智有关;前者属于品性问题,与理性有关。人类犯错终不能免,但知识上犯错相对不足为道,而行为上犯错却是有意为之。两次世界大战使他看清了战争给人类身心造成的极严重后果与深重灾难。“今日科学发达,智虑日周,而人类顾有自己毁灭之虞,是行为问题,不是知识问题;是理性问题,不是理智问题。”[1]130因此,梁漱溟很自信地认为,除非中国人过去数千年都白活了,如其还有贡献于人类者即是对人类理性的认识,在其心目中西方在理智发展上已走到尽头,需要转向中国的理性,由此来解决日趋严重的世界问题。

二、对世界文化发展大势之判断

早在北大任教时,梁漱溟就对世界文化发展大势作了论断。他认为人类生活样式不出三路径:一是向前要求;二是变换、调和、持中;三是转身向后去要求。第一种意欲为人类正常发展“本来的路向”,即奋力获取其所要求的东西,满足其要求,此即西洋文化;第二种意欲是遇到问题不去积极解决,而是改造局面以求自我满足,此即中国文化;第三种意欲是遇到问题则将问题根本取消,反身向后,此即印度文化。在他看来,西洋开出的意欲向前之文化,是文化发展本来的正常形态,但并非西洋所独有,而属中西印共同分享。西洋在此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好,而中印却在此路尚未充分发展时便发生转向。由此,在近世大交通背景下,面对西洋的坚船利炮,中印都相形见绌,节节失败,听其蹴踏,忍辱茹痛。但中印文化并非一无是处,尤其是中国文化对世界文化潮流的发展有其重大意义。“第一路走到今日,病痛百出,今世人都想抛弃他,而走这第二路……尤其是第一路走完,第二问题移进,不合时宜的中国态度遂达其真必要之会。”“质而言之,世界未来文化就是中国文化的复兴。”[3]525-526他认为人类历史从近代发展至现在,社会生活面临着大转变,即从个人本位转入社会本位,以西洋为代表的“身的时代”即将过去,而以中国文化为代表的“心的时代”即将到来,不再是心为身用,以心从身,而是转变过来,以心启身,完成世界文化发展潮流之转向。

三、无产阶级精神与中国文化之互融

中共建国后,社会主义建设事业蓬勃展开,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社会主义道路已然步入正轨。这使梁漱溟百思不得其解,在写于文革期间的著作《中国——理性之国》一书的著者告白中,他就试着回答这样一个问题:“在社会发展史上担负着为人类开出共产社会前途这一使命的,是在资本主义大工业发达下的无产阶级身上;却为什么今天看起来,完成这伟大使命的倒难指望于那些资本主义工业先进国的无产阶级,而偏偏将在中国这个资本主义工业夙称落后,其无产阶级出现既晚,亦且不够强大的古老社会竟尔率先有所成就,并担负起世界革命先导的责任呢?”[2]201自信满满的梁漱溟怀着对中国问题的深刻理解,对解决中国问题之方自不会轻信于人。他一再重申必须且只能从中国特殊社会形势里,去求索解决中国问题之途径。但国共两党都昧于此,国民党倡言建设而无方针,没有积极建设方向,不能说其背叛革命亦忘记革命;共产党倒始终未忘记革命,但只盲目破坏有害无益。若昧于对中国问题之认识,则两党所犯之病相同。“只有我从历史文化认出了中国革命唯一正确之路。”[4]1009

直至新中国成立,梁对于中共所走之路仍有些信不及,不信从此便能统一稳定。进京前在重庆即警告共产党武力虽能完成统一,但不能稳定人心,政权不会维持太久。因此,当建国初毛泽东力邀其参加政府时,他果断地说自己应站在政府外边,这样还可为各方主持公道。他认为“打天下容易治天难”,新中国初告成,还信不及就此便能真正统一稳定,如加入政府便会失去中立,莫不如保持以往之个人立场,以便继续能为各方说话。对他而言,这是有心理根源的。自清廷崩溃以来,中国时局混乱不堪,列强肆意欺凌,军阀搜刮无度,谈不上有任何积极建设,更多则表现为日趋崩溃,向下沉沦。他对中国能实现统一与社会安定极度渴求,但短暂统一并非难事,而长期稳定却甚难。在1949年11月解放军入川时,他亲眼所见二野和四野装备与待遇相差甚远,彼此对接收物资争夺激烈。而当时全国划为六大军区颇有新军阀割据之势。同时,也担心国民党是否会卷土重来?这都是其心中疑虑,但只能存于心而不便对外言说。由此表明,他对共产党所走的阶级斗争路线持保留态度,“到今天,共产党这条路算是大有成功希望,而我所设想者似乎已经证明是不对。但是否当真如此呢?一个真正用过心来的人,是不能随便就承认,随便就否认的。”[1]319他仍坚持自己一向所走之路线,但经毛泽东邀请随后两年先后两次到地方进行参观,其态度大为转变:“当全国解放之初,我还对于前途的统一稳定有些信不及。此次到西南参加土地改革,在下面看了看,才知道高高在上的北京政府竟是在四远角落的农民身上牢牢建筑起来;每一个农民便是一块基石。若问似这般鬼斧神工从何而致?还不是说破唇皮的四个大字:阶级斗争!”[4]881“自到京那一天,直到现在,我都在观察、体会、领略这开国气象。……亲眼看见许多新气象,使我不由暗自点头承认:这确是一新中国的开始!”[4]855他不得不承认,“今天我的路没走通,而共产党的救国建国运动却有成效见于世。”起初百思不得其解,经过反复思索,最终悟得自己与中共在建国问题上之差异,概叹识见不够。“恍然自悟所提出的问题虽没错,而把解决问题之道却看错了。中国共产党自始不理这问题,但它却不知不觉竟然走对了路。”[1]383-384

在他看来,中共成功之关键在于把大量非无产阶级,通过激烈的武装革命与阶级斗争锻炼与改造得相当无产阶级化。无产阶级本因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工业而起,是对资本主义的一种现实抗争。而在中国,由于近代以来复杂的内外因素,资本主义未能充分发展,资产阶级都未能独立,更何谈作为阶级的无产者。故要于中国实现一般意义上以无产阶级为主导的社会主义革命实非可能。但恰在于此,经过艰苦卓绝的革命斗争,中共成功地完成了无产阶级革命,建立了一个无产阶级专政的人民共和国。问题即是中共何以能实现人的无产阶级化?

通过仔细思索,梁漱溟认为共产党成功地把无产阶级精神与中国传统文化中仁义理念进行了很好地结合,这在他看来甚为重要。他认为与西洋理性“发乎此身,仍归落乎身”不同,无产阶级精神与中国传统文化固有的民族精神都是“身为心用,以身从心”,其在本质上相通而并不隔阂。“无产阶级精神视我传统习俗为高,学他则精神向上提振,同时它又和我固有精神初不相远,中国人很容易学得来,无产阶级革命在中国之能够取得如此成就实与此有莫大关系。”[2]340作为在世界形势影响下于中国形成的无产阶级政党,共产党本身的社会基础即工人阶级力量甚为薄弱(“有形的好条件”)。要获得革命成功就须充分发挥无产阶级的革命精神(无产阶级精神在西方乃从阶级对抗中逼迫而出,从斗争中得以锻炼,可谓自外而内)。显然,共产党于此并无优势,但却充分利用发挥了传统文化自内而外的仁义精神(“无形的好条件”),锻造了其舍生忘死的无产阶级革命精神,透出了人心的无私与伟大。共产党“不论在革命战争时期,在建设社会主义时期,总处在严重缺乏现实有形的有利条件的极其坚苦情况中;却依靠于人,依靠于人的思想革命化,卒能以其精神之优越处补其物质条件之短绌,取得一个胜利又一个胜利。此其力量之发乎心而非本乎身也,岂不如白日之昭昭乎?”“共产党所说无产阶级那种精神或心理,却正是中国人所早成为好尚的东西—仁与义。”“理性早启的中国人既一向偏乎仁用,其能以接近无产阶级精神者亦唯在仁之一面耳。人与人之间通而不隔之心为仁。无产阶级革命要解放全人类,一本乎此通而不隔之心,其一切活动都是身为心用。我民族固有精神同样地出自此通而不隔之心,故不难企及之。”[2]344-345共产党对外虽用无产阶级精神的名称相号召,与仁义精神在格调上不免有异,但“大体说共产党的号召和表现,对于中国人确还是投其所好。”[1]405因此,他认为共产党能建国之成功之核心,即是以人的无产阶级化为基础,把中国文化中的仁义传统与无产阶级精神进行了互融。“世界唯独中国有些大量非无产阶级的人被改造得无产阶级化,则是有老中国社会为其根柢,并非一时间偶然奇遇。”[1]309

四、中国文化因社会主义发展而复兴

梁漱溟在20世纪20年代于《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中就曾断言,世界最近未来文化将是古中国文化之复兴。但那时立言,他并未曾料想到中共在革命建国后有如此快速发展之势,亦未深入研究社会主义作为一种思潮之为何物,更未能了解无产阶级精神之伟大力量。其判断之唯一依据即是如前所述的世界文化三期发展说。但建国后,在文革间写就的《中国——理性之国》一书中,他在认识上便发生了转向,认为中国文化“可因未来的社会主义社会而得复兴”。此时,其立论根据何在?他认为资产阶级的思想是以个人本位为主,源于人之身体,“凡意识狭小各顾本位者,纵使不囿止个人身上,亦皆源于身体,终将汇归资产阶级的思想体系,没有例外。”[2]239相反,社会主义的思想则是发乎伟大的人心,而共产党特别著见于人心,“在集团所由形成上,一般本乎身,而共产党则本乎心”。资本主义社会之本质特征是“心为身用”,以心从身的个人本位社会;而社会主义社会则是“身为心用”,以身从心的社会本位社会。同时,中国文化即是一种“心为身主,以身从心”之文化。由此,社会主义与中国文化便可相接续,共同发展,一荣俱荣。

在他看来,世界文化潮流发展之大势必是从以身为主的资本主义个人本位,发展为以心为主的社会主义社会本位,而以心为主的中国文化将能与此世界发展潮流相融合。因此,梁漱溟认为国人不应盲目追寻西洋道路,而必须于此世界发展潮流中建构中国道路,“要中国人学走近代西方个人权利本位的立国之道,这于其几千年伦理义务本位的社会人生,恰为前后全不接气的文章。倒是迈越乎此,而向上提高直接为人类社会未来文化辟造新局,方有自己的出路。”[2]483这全新的中国道路,既符合世界文化发展之潮流——社会主义,又有中国传统文化为支撑,“正为它有此老根柢(中国文化)为凭借,今天就表现出震惊一世的局面。”这即是中共所领导开辟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

[1]梁漱溟全集:第3卷[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

[2]梁漱溟全集:第4卷[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

[3]梁漱溟全集:第1卷[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

[4]梁漱溟全集:第6卷[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

猜你喜欢

梁漱溟建国共产党
共产党是好琴手
共产党一心为中国
与毛泽东携手创建湖南共产党早期组织的湘籍英烈
谁更需要读书
十谢共产党
你是我最牵挂的人
梁漱溟的“不贪”
粱漱溟:金钱哪有人才重要
一类特殊不等式的解法探究
“建国通宝”钱考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