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何以破茧成蝶——从《玩偶之家》到《小麦进城》
2015-08-15曾雪阳
曾雪阳
传统男权制社会的稳定依赖于男性在政治、经济、文化意识形态上的绝对霸权。女性在男性霸权话语秩序与性别制度构筑的文化意识形态的熏染下,习惯于弱者的处境与“他者”的身份。在男性提供的物质囚笼里,女性主动放弃人格的追求,理想的憧憬,与男性一起完成对女性物化的过程。陶醉于饰品中的女性只是作为男性的饰品而存在。但是随着物质和精神生活经验的不断丰富,女性逐渐觉察出这种被奴役、被损害的不利处境,进而开始抗议和挣扎。作为统治阶级的男性总是以各种强制手段和霸权话语体系构筑坚固的囚笼式的厚茧,阻碍女性的突破。那么,女性如何破茧化蝶,成功找回自我地位,实现自我价值?本文就易卜生的《玩偶之家》中娜拉的抗争以及倪学礼的《小麦进城》中王小麦的成功突围对此问题展开分析。
一、对自身地位的清醒认识
女性的尊严与价值如果靠男性提供的丰厚的物质来包装或填充,那么她仍只是男性用来炫耀自己的饰品,而绝不会得到平等的尊重。女性只有意识到自己的不公正待遇和不平等地位,才具有争取主体地位的前提。女性在被物化的环境中很容易消磨掉对自我价值的追求意志。对男性的依附成为一种天经地义的生活方式,而这种物质富足的生活的取得是以个体人格和自主意识作为代价的。女性对男性的主动依附成就了男性对女性的轻松控制。女性一旦意识到了这种以灵魂和个体尊严为代价的交换的不平等,反抗就有可能发生,“娜拉”在挪威剧作家易卜生的笔下应运而生。
易卜生借《玩偶之家》将现代妇女争取平等地位的矛盾冲突放在庸常的家庭琐事中展开。女主人公娜拉与丈夫是自由恋爱的结合。年轻的娜拉是一个充满魅力的优秀女性:漂亮的外表、善良的内心,能歌善舞,在丈夫面前风情万种、温柔体贴,料理家务、照顾孩子。她在丈夫海尔茂通过婚姻为她圈定的“家”这个范围里,她以竭尽所能,表达她对家人的爱。
娜拉的觉醒过程,自始至终是通过她的心理变化来实现的。她伪造签字借债给丈夫治病,并以拼命地工作来还债,以自我牺牲的精神尽到保护丈夫的责任,为此她感到“又得意又高兴”。因为爱,她可以为丈夫付出所有,甚至生命。可是,一直甜言蜜语的丈夫只是陶醉于娜拉的美丽与驯服,习惯于娜拉拥有婴儿般的头脑和成熟的女性身体,娜拉的一切由他摆布和决定。一旦有任何违背自己利益或意志的事情发生,他对娜拉的爱将不堪一击。娜拉为柯洛克斯泰求情,他大发雷霆,断然拒绝;娜拉在经济上没有过多的自由支配权,收入牢牢掌控在海尔茂手中;娜拉因为救他生命而铤而走险留下的隐患,成了威胁他前程的污点,他不是感激和安慰妻子,而是恶毒地辱骂娜拉。海尔茂的自私狭隘的爱,彻底激怒了温驯的娜拉,或者说是惊醒了娜拉。丈夫的爱让她一直深信不疑,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海尔茂都会挺身而出,保护自己。因为娜拉自己就是这样保护丈夫的。可是现实残酷,她的爱货真价实,而海尔茂的爱则是有条件的,这些条件永远摆在爱的前面。所以,娜拉并没有在爱情与婚姻中享有和海尔茂平等的权利和地位。尽管她一直渴望与丈夫并肩前行,而事实上她很孤独。尽管娜拉的夺门而出不一定就可以立马提升她的地位,但是她倔强的宣告了她不甘于这种被损害与被侮辱的地位,她也是和丈夫海尔茂一样的人。娜拉的出现为千万女人树起了寻找自我的旗帜,从此她们便有了新理想,一种不敢自卑的念头[1]。
《小麦进城》中的主人公王小麦是小西沟的农村姑娘,活泼开朗、勤劳善良、聪明有主见,在小西沟与北京来的知青林木组建了小家庭。虽然这是一个特殊时代的产物,但是王小麦与林木的婚姻是建立在感情基础上的。与娜拉不同的是,林木是王小麦浪漫的梦想与精神寄托,而王小麦是林木生活的依靠,而且夫妻俩总能够找到情感的共鸣。王小麦对于她的三口之家一直有一种主人翁的责任感,她自豪而幸福地支撑着她的家,庇护着她的孩子和丈夫。丈夫林木终于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大学,她当成节日一样庆贺。她分享着丈夫成功的喜悦,却丝毫不考虑丈夫进城对自己婚姻带来的威胁。企图撼动王小麦的家庭地位的不是丈夫而是以婆婆杨文彩为代表的婆家人。但是王小麦认定能够主宰自己婚姻命运的只有林木和自己。如果林木果断地说他们的婚姻已走到尽头,她会坦然放手。既然林木对自己情义还在,她就有守护的理由,有抗争的动力。王小麦意识中与丈夫的平等地位不但没有任何保障,而且频频受到干扰与冲击。但是王小麦在重重困难面前,从未退缩,她清醒地知道自己与丈夫的差距、婆婆极力阻碍和破坏自己的婚姻的理由以及融入城市自己所面临的挑战。她没有时间去舔舐初到城市遭受的挫伤,她用行动消融一切委屈,也用行动冲破一切阻碍。王小麦一直是自己的主人,这是她走向成功的先决条件。
二、对自我能力的坚定信心
娜拉和王小麦都是为人妻、为人母的女性形象,不论是像玩偶一般生活在丈夫用甜言蜜语和丰盈的物质铸成的囚笼似的所谓幸福生活中的娜拉,还是一直勇敢地承担生活的重担,为一家生计辛劳奔走的王小麦,她们的身上都有着一种自然的母性的光辉在闪耀。外表柔弱而内心坚毅的娜拉在生活陷入困境,而丈夫、父亲不但不再是自己的依靠反而需要救助时,娜拉果断地采取应急措施,伪造签名借债救治丈夫,不惜长期独自忍受煎熬,想方设法偿还这笔不敢向丈夫明说的债务。丈夫的强势和霸道的窒息式的爱,让娜拉一度迷醉在这种被物化的幸福中,但内心一直都相信丈夫的爱是骑士般的呵护,在自己遭遇困境时,深爱自己的丈夫会挺身而出为自己化解危机。因为她是这样爱自己的丈夫的,丈夫对于她来说,胜过自己的生命。娜拉义无返顾地爱,正是她博大胸怀的体现,因为她认为她有爱的能力。丈夫没有将家庭财权交付她,她从未因此而抗议,因为她尊重丈夫的决定。她安心照料家庭、讨丈夫欢心,让孩子们快乐,纯粹是她爱的表达。家庭需要哪样的娜拉,她就做哪样的娜拉。从这一点上,王小麦与娜拉有相似之处。这是女性母性的体现,是爱的妥协。可是当这种出于爱的妥协被误解成无能与被征服,愤怒就会爆发。
在柯洛克斯泰事件上,丈夫海尔茂的虚伪、狭隘、自私、无情暴露无遗。娜拉的善良赢得了朋友的帮助,最终解除了海尔茂的名誉危机。海尔茂以为烟消云散后,一切都恢复到生活的常态。可娜拉的幸福世界被现实粉碎了。丈夫的爱不是她所理解的爱,他们彼此的爱从内涵到形式都是不对等的。她的尊严、她的能力、她的诉求其实一直都被海尔茂忽略。在丈夫的世界中,她只是一个有生命却没有思想的玩偶式存在。生活表面的平静终于被涌动的暗流掀开,娜拉以独立个体的形式宣泄她的委屈、表达她的不满。她需要疗治心灵的创伤,夺门而出的那一刹那,宣告了娜拉对海尔茂居高临下的君王式施舍的爱的藐视。娜拉与海尔茂的矛盾宣告了一个时代的到来:由女性臣服托显的男性霸权地位在动摇,女性看到了比饰品更闪耀的尊严,男性靠提供物质而奴役女性的时代已穷途末路。
王小麦则不需要像娜拉一样挣脱物质的迷雾,她原本就一无所有,除了有一颗不服输的心。在丈夫面前,王小麦从来就不是以依附的身份出现的。丈夫林木的知识分子家庭背景和大学生身份,从来都不是王小麦望而却步的高峰。她牢牢地掌控着自己的命运,对婆婆的百般刁难与侮辱,她从隐忍到正面对抗;对小叔子、小姑子的捉弄,她巧妙地以牙还牙;对瘫痪在床的公公她竭尽孝心;对丈夫的精神出轨,她不是乞求纠缠,而是努力提升自我,等待回归。在王小麦看来,对于林家,对于林木,对于自己,经济问题是所有问题的核心。她以“他者”的身份被婆婆排斥在林家一切事物之外,但是王小麦却以“我者”的姿态悄然介入林家的大小事务,迅速成长在陌生北京的大街小巷。灵活的头脑、勤快的手脚,让她淘到了进城后的第一桶金。她也逐渐熟悉了城市的规则,积累了自主创业的经验。在摸索中成长起来的王小麦永远是谦逊的姿态,却有着高贵的灵魂。她的成功从来都不是用来报复,而是转换成帮助。对邻居、对朋友、对林家,王小麦慷慨大方。林家的物质与精神的支柱在王小麦的无私奉献中悄然集中换位。王小麦靠自己的努力捍卫了自己的婚姻与爱情,奠定了自己在林家至高无上的地位。
如果说娜拉出走后怎么办是易卜生留给读者和观众的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那么王小麦的破茧成蝶就是倪学礼提供的一个振奋人心的答案。
三、对人格理想的执着追求
工业和民主唤醒了女性在经济、政治、教育等方面的自主地位,她们对婚姻的期望不再是找到一张长期饭票和永久的免费居住权而已。尽管她们在丈夫面前仍旧是“小鸟依人式”,但内心渴望的是具有英雄主义特色的伴侣。但是,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女人要想争取自由自尊与实质上的平等,须经炼狱般的挣扎才可破茧为蝶。女性在家庭、在社会的匿名状态必须靠多倍强大于男性才可以拥有话语权,才可以正常传递自己的声音。正如娜拉渴望得到丈夫的尊重,得到平等的地位及情与欲相统一的爱。当现实残酷的击碎她的梦想,她决然出走,这不仅仅是她对海尔茂的反抗,更是她对内心深处的自我的认可。海尔茂的英雄形象在她心中破灭的同时也是她重塑海尔茂使命与责任的开始。娜拉选择出走也是选择与过去的海尔茂决裂,疏导道义和智慧的源泉,造就一个内质优秀的神圣骑士,以成就自己的梦想。海尔茂的爱是自私的,可是他是没法不自私的,他只能是独自个儿的自己出发去理解人类与世界[2],因为他生而带着君王的孤傲与自负。自由思想的启蒙使女性在地位的追求中不再强调对财产的占用,而是将他人的尊重和平等的参与权看作是地位的决定因素,于是控制与反控制的较量进入了持久战状态。
王小麦有一个宏伟的誓言,就是要拿下北京。所以婆婆的刁难、小叔子小姑子的排斥、生活的困窘甚至于丈夫的情感出轨都不足以击垮她,因为她执着于她的梦想。尽管眼前的困难与危机她都很在乎,但是她清楚地知道,她唯一可以掌控的就是自我提升。先在经济上取得独立,在社会上享有一定地位,在家里才能拥有话语权。王小麦并不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女人,她有一股子拼命三郎的劲头,还有谦逊好学的优秀品格。她有女性的柔情,更有英雄的侠义。她因为爱情而执拗地闯进北京城,可当爱情亮起红灯,她选择了理性而有尊严的等待。她赢得了爱情也成就了事业。她靠自己的努力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成就了自己高尚的人格。
[1]金文野.中国现当代女性主义文学论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274.
[2]王安忆.男人和女人,女人和城市[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