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陡峭:内心的边塞
2015-08-15王文海
王文海
我所生活的朔州,是古代名副其实的边塞。“前有杀虎口,后有雁门关,内外长城成为史册上的屏风。有延绵数百公里的秦、北齐、宋、明长城;有全国规模最大的汉墓群;有现今保存最好的辽代广武古城;有杨家将抗击辽兵的金沙滩古战场;有建于北宋用于军事!望的世界三大奇塔之一的应县木塔;有比雁门关军事地理位置更突前的杀虎口,也就是走西口的那座西口;有中国古堡之乡的右玉,遍布数十多座古代军事堡垒。两千余年间战火不停,现今的朔州市成为了中国北方遗留下的古代最齐全最著名的军事要塞遗址地。”
——题记
传说:从雁门关开始
“我所思兮在雁门,欲往从之雪纷纷。侧身北望涕沾巾。”在1800年前就被汉朝的张衡向往的这座雄关,它是打开中华史册的一把钥匙。
这不只是一座关口,这是华夏民族的一部史典,这是分分合合的一种轮回,这是形而上与形而下的最高形式的结合。
一座关口,两千年文明分娩的持久阵痛。
生长在这里的小草,叫铁簇;被风刮断的树木,叫折戟;弯月一样的马蹄,叫伤口。
盾牌与盾牌组成的防线称作乌云;刀剑砍在盔甲上的光芒就是闪电;白骨叠加白骨的场景就叫和平。
勾注山上的每一把尘土都能攥出血来,关门内外的每一粒鸟鸣都沉重如石头;拖拉着受伤的翅膀的春天只能站在山头仰望曾经的飞翔。
历史无数次在这里取景;历史无数次在这里定格;历史无数次在这里改写。
雁门,一个风花雪月的名称,一种刀光剑影的生活,一幅高山仰止的风景。
西口:五种睡姿的不眠之夜
西口,春秋称参合口,宋为狼牙关,清叫杀虎口。
这是大风起兮云飞扬的热土;这是出塞入塞的瓶颈;这是让单于咬断牙根的地方;这是唯一的一段水上长城之处,向北汤汤而去的苍头河穿越了长城,甚至穿越了被遗弃的时空。
这是史书上记载的一座“日进斗金”的有名的税卡。
这是最早的晋商崛起地和大本营,北去的货物远到新疆、俄罗斯。
这就是民歌中传唱的《走西口》的西口,一脚踏出西口,谁也不知道是地狱还是乐土;饿殍堆满的西口路,连月亮都会绕着走。唱不唱《走西口》都无关紧要,凝望历史的颤动,皆因这里驻足!
这就是千古传诵的昭君出塞之处,琵琶一曲伤雁无数;秋风中你的回眸依然印满汉朝的山川,连草木都抽泣着抬不起头。这关口、这关口,将关住你所有南望的路途。
西口,你应该是三百首选集里压轴的那首绝句,无论谁是编者,都将因选取你而感到厚重。
金沙滩:浓郁的杨家将气息
金沙滩,一个可以掩藏无数珍宝和翡翠的地方。
金沙滩,一个可以作诗作画可以朗诵放歌的地方。
你本可以埋藏起来,躲在史册安静的一隅,享受塞北的流云苍狗之变幻;看遍四季反复重叠的忧伤;你本可以坐在山坡上,观牧草招摇,听暮风浩荡,做一个彻底的局外人,反穿羊皮袄,不紧不慢地吸着旱烟,让时光成为你的仆人。
北边的契丹人开始摇动他们的大旗,马蹄上新钉的铁掌被磨得分外发亮。
杨继业和他的儿郎们隆重出场,只是他们的代价是留下了一大群遗孀。
生,当站着生;死,当站着死。杨继业就是站着死去的,辽兵久久不敢触动这位大宋的战神。
金沙滩,你的颜色已经被鲜血染过几重?夜风抱白骨,磷火烧荒原。
汉人最讲究气节:父亲倒下,儿子顶上;儿子倒下,孙子补上;孙子倒下,女人们出列!
浩气长存的杨家将,陡然提升了一个民族的高度。
应县木塔:世界奇峰
如果世间还有为数不多的东西可以称为奇迹,那应县木塔绝对身列其间。
一座总高67米的纯木结构的“佛宫寺释迦塔”,至今矗立1000年,成为世界木结构建筑的最佳典范。
佛灭度后,共留世七颗佛牙舍利,应县木塔内竟然珍藏佛牙舍利两颗,为全世界佛教界所顶礼膜拜。
从小就听人说:“应县有座塔,离天三尺三”。我是在她的庇护下安然成长的。
一座塔,由于太多的神奇,已经超越了我们的想象而独自傲然于天地间。
1000年,数不清的政权、王侯都归于尘土,只有这座塔,从时光的背面徐徐走出,她脸上分明还留着大辽清宁二年的斧凿之声。
什么是过眼烟云?唯有木塔才能说清。
什么是沧海一瞬?只有木塔才是活的见证。
仰望着她,我觉出她分明是把孤独放在了无人可及的高处,那孤独带着闪电的气息和味道。
她已习惯将信仰铺满苍穹,没有开口的秘密已经威仪成漫天的星辰。
木塔,如果从某个方面论高度,珠峰也在你之下;我更看重的是,你作为一种延续的文化和精神坐标,就如有骨气的人的脊梁,永远屹立不倒!
广武汉墓群
250余座封土堆,死死地拽住汉朝的衣襟,让时光裹足不前。
2000年间,只有虫鸣草摇,只有星光月光,只有空空的江山。
空寂的北方草原,不停地转换着主角,从山戎使然,鬼方、猃狁、匈奴、东胡、鲜卑、柔然、突厥、契丹、蒙古、鞑靼、瓦剌,毗邻的汉政权与草原霸主相对峙,主要的依托就是雁门关。
李牧、蒙恬、卫青、霍去病、李广、薛仁贵、杨继业、杨延昭,无数名将曾在此驻守,将青春年华给予了边塞烽烟。
关内关外一轮明月;关上关下半部春秋。
谁能告慰江南的轩窗?谁能启口枯眼的母亲?谁能再拨亮暗淡的烛光?
热血儿郎,战死雁门,连尸骨也无法运回家乡;广武最后收留了他们的魂魄。
巍巍高关,迢迢长城,你争我斗,到如今,唯有清风穿梭不停。
最后一个古代士兵
我一直感觉自己就是被从时空隧道甩出来的一个古代戍边的士兵。
我的铁盾上刻满了故乡的芙蓉花盛开的次数;我的长矛上披着临出门前母亲最后的叮嘱;我饮塞北的秋露,咀嚼这山峦上的野草;八月的飞雪催促了我的成熟,密密匝匝的胡须让我瞬间忽略掉了自己的青年。
我在长城的堞楼上眺望,此刻,蒙古草原寂静,而关内,应该是八月桂花香了吧?
雁门会见证一个士兵如何成为国家英雄的全部历程。当狼烟突起、当铁蹄叩关、当黑云压城,站在长城上的我们只有一个信念:身后是家园。即使倒下了,姿势依然是向前!
我只是这边塞万里野草帝国的一小声微叹,或者是一小声喝彩,可是我的枯荣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在塞北,风是一起吼的,雪是共同舞的,花是集体艳的。
在雁门关留下的1000多次战争的记载,其实就是我刻在城砖上的内容。
一切都远去了吗?
大雾还未散尽,我似乎又看到了草木中潜伏的契丹人。
张弓,瞄准,铁簇的尽头——是史家的血泪之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