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情结“西潮沟”
2015-08-14李孟仁
李孟仁
史书把营口的发祥地称为“没沟营”。其实所谓“没沟营”就是老营口人常说的“西潮沟”畔。
西潮沟北起辽河南至得胜桥一带,沟西是连绵到海边的大片湿地,当时人们俗称“西苇塘”。沟东沿岸,也就是现在的西大庙往南的西环路西侧一带。
我是1954年生人,出生地就在西潮沟旁边。当时的地名是西市区厚生街32号。我的西潮沟青少年情结应该是从九岁上小学能与发小儿结伴游玩算起,一直在那里生活成长到而立之年。每当遇到一些当年的朋友,闲唠的主题往往离不开西潮沟。
湿地广阔看飞鸿
我上小学期间,每到夏天,潮沟西那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对我有特别的神秘感。当时并不知道这就是难得的海滩湿地,只是喜欢钻苇塘去玩耍,看电影《洪湖赤卫队》和京剧《沙家浜》里的芦苇荡的场面时,特有意境感。
这里也是鸟类的乐园,不时地看到天上飞的或在浅水中觅食的诸如野鸭子、海鸥、长脖老等、雁类等候鸟。我们常常到芦苇荡里找一种以芦苇杆为依托做窝的“呱呱叽”鸟的鸟窝,或掏蛋,或抓幼鸟玩。有时候也去西炮台(那时候西炮台只是断壁残墙杂草芦苇丛生的废弃海防工事),那里临近海边,鸟特别多,看大人或是大一点的孩子用“粘网”粘(捉)鸟。粘鸟挺有意思,两根竹竿架起粘网,地上放个鸟笼子,用笼子里的鸟做“诱子”吸引天空中的飞鸟,飞鸟撞上粘网就被捉住了。他们一般是为了粘到体态好看而且叫声好听的黄雀、画眉、虎皮等观赏鸟,或自己观赏或拿到集市去卖钱。有时候人家粘到如麻雀什么的没有价值的鸟,就送给我们看热闹的小屁孩,把我们乐得够呛。
小孩玩小鸟,大人打大鸟。当时我家院里邻居马叔特爱打鸟,野鸭子等珍稀候鸟都是猎取对象。每到星期天节假日就背上猎枪,带上干粮和水壶,骑着自行车去了西苇塘,每次都是满载而归,自行车后座上挂满了猎物,漂亮的羽毛好看极了。他的目的是把这些鸟类的皮毛卖到工艺美术厂赚钱,我猜也是小有收入吧。他家里也经常飘出这些飞禽野味的诱人香味,偶尔也能赏我们几块尝鲜。记得当时我们市内有个专业生产羽毛画的工艺美术厂,羽毛来源应该都是出自马叔这些猎人之手吧
现在,潮沟西那片广阔的芦苇荡变成了一片片工厂,只剩下了被修萁一新的西炮台文物区和周围稀疏的小丛芦苇,只有海滩边偶尔掠过几只海鸥。每看到这些经常想,如果当年小孩不捉鸟、大人不打鸟、芦苇荡不被开发,这里的湿地自然风景再添加上人文景观,肯定比“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的意境更好。
冬拾柴火夏捉蟹
西潮沟边上居住的人有句口头禅:西苇塘养活穷人。
五十到七十年代人们取暖烧饭都是靠凭票配给的煤炭烧火炉子,虽然基本保证了需求,但经济支出一般要占家庭收入的5%--10%,这对勉强维持基本生存的经济收入来说,也是不小的支出。西潮沟人沿用了农民的原始办法,到西苇塘“拾柴火”烧大锅灶。有的家庭做一部分补充,有的家庭是全年都烧大锅灶。
拾柴火的场面是很壮观的。因为芦苇是造纸原料,有关部门负责对芦苇的生长和收割的管理,能做造纸原料的主体部分收割后运输结束之前,是不许到苇塘里拾柴火的。因此,每到芦苇全部运出后的第一天,就是“滥塘日”,一般在元旦前后。盼望了一年的这一天,早已做好准备的西潮沟人蜂拥而上开进西苇塘,许多甚至是全家出动。工具有镰刀、绳索扁担、竹耙子、大拉耙,有的带着中午干粮,有的推着手推车,也就是两天多时间,偌大的苇塘几乎就被扫荡罄尽。
我是十二三岁参与拾柴火大军的。当时人小,一条绳子一把镰刀,拾够一捆就背回家,吃完午饭再去一趟。再后来长大一点了带上来扁担往家挑。出动的人多、工具先进的人家,这几天拾的柴火就够一年烧的了。西潮沟边,院落中,到处都是大柴火垛。我人小势单拾得慢又少,几乎一个冬天都去拾。近处没有了,就和邻居柱子、生子两个年龄一般大的伙伴往远处去,最远跑到辽河北岸七八里地远的“一溜穷”(地名)一带,但总量也不过是半年的煤火补充。虽然辛苦,但那时候也不知道什么叫累,应该说是很有乐趣的劳动。
西苇塘这片湿地有一个独特的天然物种——“骚夹子”,也就是鸡蛋大小的小螃蟹。到了春天和夏天,抓骚夹子就是西潮沟人的又一业余活动。春天地刚融化,芦苇也刚出芽,骚夹子刚从洞穴中出来,这是抓骚夹子的最好季节。体肥肉鲜的骚夹子很机警,白天抓不到,晚上才能抓到。天一擦黑,人们或西出西吊桥、或南出得胜桥进入西苇塘。旷野里灯笼、火把、手电筒如同天上繁星一般,凭借这些简单光亮战斗两三个小时,到午夜前就都收兵回家了。收获或多或少,都不会空手回来。要是赶上天气闷热或刚下小雨,骚夹子或嫌气压低或想出来喝甜水,收获会更好,少则两三斤,多则几十斤。吃法一般是蒸熟了当海鲜吃,也可用盐水腌了当菜吃,还可以把肉挤出来做骚夹子豆腐,味道鲜美极了。如果抓多了,还可以拿到集市上卖钱。到了夏天,芦苇长起来后,苇塘里人弯不下腰,骚夹子也不肥了,还有草根子味,味道不鲜美就没有人吃了。这时候我们就到河海交界的俗称“西大屁股”,也就是现在学名叫“永远角”的泥滩上掏骚夹子洞。骚夹子洞很细,小孩子胳膊正好能伸进去,一直伸到胳膊根。几乎是每个洞都能掏出一个,大半天下来能掏十来斤。回来后剁碎了喂鸡喂鸭子,有剩余就蒸熟晒干捣碎留到冬天做精饲料。我家养了四只鸭子六七只鸡,由于海鲜营养丰富,个个连蛋甚至经常是双黄蛋。那时候能为家里做点贡献很有幸福感。
每到端午节前夕,人们还到苇塘里“打粽子叶”。多是自家包粽子用,也有拿到集市去卖的。粽子叶就是芦苇叶子,打粽子叶要选长得茂盛的芦苇,摘芦苇顶端又宽又长又嫩的两三片叶子。西炮台和永远角一带的比较好,远一点的辽河对岸的更好一些。苇塘管理很严,为保护芦苇,不到端午节前一天不让进苇塘。我和小伙伴往往是偷偷进去偷偷出来,有一次为了躲避关卡,等到天完全黑了才回来,可把家里人急坏了。我们提前偷偷去,主要是为了卖点小钱。
男儿弄潮女织网
西潮沟的水是随辽河涨落潮流淌的,西潮沟情结自然也就连接着辽河。西潮沟人多是来自山东蓬莱和天津一带的沿海渔民,半工半渔一直是五十到七十年代这一带人的职业特点。营口市的海洋捕捞公司和水产公司两个企业都坐落在西潮沟与辽河的夹角地,渔码头也都在这里。男人在这两家企业上班,女人在家为这两家公司织渔网是西潮沟居民的一大特点。
织渔网,是西潮沟女人(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念中小学的女孩子)的一大风景。这道风景,不仅展示了西潮沟女性的勤劳和智慧,而且担当着家庭的重要经济收入,有些家庭的收入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在旁边看织网简直是一种享受。只看见她们手上的梭子快若闪电、上下翻飞,根本看不清梭子是怎么样穿过网眼的。而她们自己的眼睛却不用看着,还一边唠着闲嗑,仿佛是在做技术表演。女性之美与劳动之美,绝不逊色于传说中的七仙女弄梭。即便是真有七仙女,她也是在劳动的时候最美丽。正如一位宋代诗人的七夕诗句所言:年年乞与人间巧,不道人间巧已多。
我家不是渔民,但家庭生活习性却也入乡随俗了。最初是和我挨肩的妹妹,紧接着是我的二妹妹,都是十多岁就学会了织渔网。织渔网是海洋捕捞公司和水产公司照顾职工家属的福利性副业,非职工家属只能借人家的名头揽到活,我家就是如此。我和我妹妹的所有课外时间都在忙活,他们织网,我和我妈妈给“上梭子”(往梭子上挂网线)。有时候也织上几行,经常干到小半夜,手被网线勒出的一道道口子常常冒血津儿。我家妹妹织网比起织网大户,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经济上仅仅是小小的贴补。记得有一年快过年了,妈妈就是用这部分收入,给三个妹妹每个人都做了一件当时青少年女孩最流行的格尼面料的上衣,我想她们当时的臭美中肯定夹杂着自豪。
解放后到文革前,部分西潮沟边上的人家还有自己的小木帆船,人们称他们是“摆弄船的”。有的是以此为业,有的是业余副业。三天两头驾船到辽河入海口或更远一点的海面或滩涂上打鱼摸虾、挖蚶子、挖蛤蜊、挖泥溜、挖玻璃牛、挖海锥锥等小海鲜,回来船靠到河边沟边就地就卖,也不用秤称,就是论水桶、论铁锹,场面做法原始而又淳朴。来买小海鲜的也不都是自己吃,有的是贩到市场去零卖,客观上还拉动了原始的第三产业。记得有个邻居李叔,他买来泥溜,用盐并加上花椒大料等佐料腌制好,每天早上推个小车走街串巷,一嗓子“咸——泥溜”就能引来生意,买一角钱的就够一家人下一顿早饭了。李叔的女儿和我是小学同班,个别调皮的同学就背后叫她“咸泥溜”,大概也仅仅是没有什么恶意的哄闹吧。
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帮家里做过这种临时小买卖。常常是买来一水桶玻璃牛,煮熟后拿到人气旺的地方,几分钱一小碗,也能赚个买文具的小钱。
有趣的是五十多年后的今天,还是那个老地方,摆弄船的做小卖的场面又再现了,也许是这种现象符合经济规律吧。
占去我大量孩童课余生活的是夏天到水里游泳。开始是在西潮沟里,大一些是辽河里,当时称游泳为“洗野澡”。我家就我一个男孩子,父母怕发生意外,对此看得很紧。但看得再紧,也抵不住周围的同学邻居伙伴的诱惑。每次回来先打盆清水洗一洗胳膊以躲避检查,因为只要用手一挠胳膊,出现了白道子,那肯定是洗野澡了。被妈妈发现的时候,我已经能在辽河里中流击水了。其实洗野澡的确很危险,我学游泳初期就有一次因不识辽河的水流变化规律而遇险,幸好我的同学李峰发现早出手快把我拉上来。
西潮沟边包括辽河对岸,几乎所有的男人包括大人和小孩都会游泳,课堂都是西潮沟和辽河,有的水性好的能横渡辽河几个来回。我记事起到现在,辽河每有落水的人,救人者都是岸边人。
他们太识水性了,太识西潮沟和辽河的水性了,太识谋生沧海的水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