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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硒源之乡

2015-08-13吕金华

山西文学 2015年8期
关键词:新塘恩施小镇

吕金华

鱼塘坝

扒开杂草丛生的小路,翻过一座不高的山梁,远远望去,白得让人心颤的云团安静地卧在逶迤绵延的山峰间,婴儿一样依偎在青山的怀里。葱郁的林木一眼望不到边际。脚下的土路沿山腰斜斜向下,松软的感觉与城市的水泥路面截然不同,清甜的山风微微拂过,秋意分外凉爽。这整整的一面大山,目力所及之处青翠的林木之外,全是布阵整齐的厚朴树,等待我们检阅似的。灰白的厚朴叶子铺得漫山遍野,也铺满了这山间小路,踩上去哗啦哗啦作响,散发出微苦的醇香,把寂静的山林弄出一阵阵嘈杂的声响。一行人都知道,这条路的四周,所有的农户都已经搬迁,偶尔能见到一两栋白肋烟晾房,却是嗅不到一丝烟火的味道,空寂而神秘。

我们要去的地方,或者说我们脚下这个地方,叫鱼塘坝。走在这条小路上,我们的心底,大多有一种朝圣的心情。这么个小地方,一个恩施大山深处偏远的村落,千百年来寂寂无名,连县乡地图上都不一定能够找到的地方,在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一下子名播世界。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究竟有着怎样的神秘与神奇,究竟这个沉睡亿万年的地方为什么现在醒来一鸣惊人?尽管我们知道,那就是一个荒山野岭下的小地方,不通公路也没有在这绵延的大山中有什么卓尔不群的特点,但我们还是要去到那里,去瞻仰,去朝拜。只有这样的抵达,才能使我们心中的敬仰找到安放的所在。

因为,这个地方,是中国硒都的根。

大自然给人类的赐予就是这样神奇而又诡秘。生命中很多必不可少的元素,当人类的认知还没有与自然赐予达到统一的时候,往往又会是生命不能承受的。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这个地方世世代代生息的人群突然出现头发掉光,指甲脱落,细娃儿不长个和身体的怪病。祖祖辈辈生息在这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引起了恐慌,也引起了地方政府的高度重视。全国各地各路专家跋山涉水赶到这里来探个究竟,气候、土壤、水源、矿石、植物、农作物,取样、分析、化验,本来是为找到这种怪病的原因,却得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结论:他们在这里发现了硒矿床。

这一发现,改写了“硒不能形成独立工业矿床”的论断,这里成为世界唯一独立工业硒矿床所在地。

怪病的根源就在这里,就在于这里的水土硒含量太高。

科学论证,当摄入极高剂量硒时,将产生急性毒性。急性毒性的症状为呼吸窘迫,运动失调,腹泻,甚至死亡。长期摄入浓度为5~20μg /g饮食时,将产生慢性毒性。慢性毒性的症状为摄食量减少,生长迟缓,脱发,脱甲,肝硬化和贫血等症状。经测定发现此地出产的玉米中硒含量高达23~43μg /g。其他农作物也有类似的情况,这是一种地方性硒中毒。

这个发现震惊了世界。当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息繁衍的人们还在懵懵懂懂错愕惊诧的时候,世界的目光一下子向位于湖北省恩施市新塘乡的这个叫做鱼潭坝的村子聚焦。

再后来,很长的岁月里,春来秋往,云卷云舒,我们知道了,在这个人类居住的叫做地球的村庄,在涵养人类生命的大自然的赐予中,硒这个元素是必不可少的,又是只需要微量的。而在这个地球村庄里,这里还是人类第一次发现独立成矿的硒矿床。湖北恩施新塘鱼塘坝这个千万年籍籍无名的地方,一下子与整个人类生命联系在一起。其实是早就联系在一起的。恩施因此成为世界硒都,硒资源成为恩施最为靓丽的名片,硒产品开发成为推动恩施经济社会发展的拳头。

走在这松软的泥土路上,听着脚下厚朴叶子发出的沙沙声,嗅着厚朴树林飘荡的清风,我在想,大自然抑或是造物主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物安放在这个地方,又为什么千万年不让人类认识,又为什么以那样伤害守护他的子民的方式在这个历史的关节点上引起人类的重视和研究。这些永远也搞不清楚的问题老是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我就是带着这些问题到这里来的,包括我的朋友们。

来这里寻根。

走进草丛里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坡下沟又上到半山腰,就到了一个两层楼高的山洞前。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了。不大的山洞黑黢黢的,望不到里面有多深,也不宽。在遮天蔽日的群山中,显得静寂而又落寞,我们到来所引起的一阵喧嚣很快就被这静寂消融。洞口外,全是黢黑的石块,大大小小地散铺在地上。陪同我们的乡王主任告诉大家,这些黑色的煤矸石就是含硒量很高的硒矿石。

捡一块石头拿在手上,分量和所有的石头一样,我真的无法把这样的石头和“月亮女神”这个充满诗意的名字联系在一起。但我知道,这黑黢黢的煤矸石里面所含有的那种物质,确是照亮人类生命的元素。这种元素,在人类对自然的认知过程中,一直以为独立的硒矿床是不存在的,因为这个山洞的发现,使人类的这种认知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中国湖北恩施为什么叫世界硒都,它的根就在这里。

就是这种元素在这里的土壤和矿石中含量太高,被庄稼吸收进入人体,才在六十年代初期引起广泛的关注。才使得这里的原住民全部搬迁出去,但是,这里也没有沉寂下来,大江南北世界各地的科学界名流纷纷来到这里勘察取样研究。我们来得太晚了,我知道,我们脚下踩着的这条山间小路,无数的山民祖祖辈辈踩过,无数的科学大家世界名流踩过,我们的脚印就叠印在他们的脚印之上。

站在洞口,把目光投向高高的蓝天之上,绵延的群山在蓝天下历经亿万年春茂秋荣。我们生息的这方水土实在是太神奇了,这青草、这绿树、这山花、这泥土与庄稼、这清风与明月,都是上天的赐予,大自然的杰作,都有硒姑娘的身影。

明丽的山川,我知道照亮这里的有全世界向这里聚焦的目光。

很多年以后,我会记得,这一天,我踏着这条温润的泥土路,踩着松软的厚朴叶子,回到了心灵的故乡。

硒源小镇

在新塘,双河居委会集镇上,一个新的建筑群正在热火朝天地施工。

这是一个很古老的小镇,历史上叫做济安乡,解放后叫双河乡。也经历过由乡变社,由社变乡的过程,2001年初合并到新塘乡。这个小镇的历史可以说是波谲云诡。中国共产党在恩施建立的第一个苏维埃政权在这里。离小镇不远的校场坝之所以得名,就是贺龙元帅当年在这里建立苏区整训军队的所在。解放初期这里上演了惊心动魄的剿匪斗争,歼灭了冯玉池反动武装,留下了一部红色革命的历史。苏维埃政权副主席康先成被反动政府杀害后,将头割下来在新塘马路口上悬挂示众后,悲愤莫名的妻子将他的头背回扯根坡,与尸身缝合后全尸安葬,人们把这个刚强的女人称做“红小妹”。这个感天动地的故事至今仍在广为传颂。

也许是一种巧合,或者是上苍早就安排好的设定,历史总是这样神奇,它注定这里是一块不平凡的土地。在沉寂了一段时间之后,硒,作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独立矿床横空出世。

如果说那段波谲云诡的历史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产生的剧烈冲撞,那么可以说,硒资源在这个时候的横空出世就应该是人类与自然的必然相逢。

在武陵山区的恩施大地上,我知道,春夏秋冬,风霜雨雪里,亿万斯年间,红花绿叶,苍天大树与低矮的灌木,青青野草与整齐的庄稼,都含有丰富的硒元素。都在月亮女神的滋养下一轮一轮地生长。

我们不知道在地球的什么地方还有这样独立的硒矿床,我们相信大自然给予人类的赐予一定是很丰厚很独特的,这样的硒矿床应该还独立存在。但是,大自然在给予人类的时候,一定是恰到好处的。这也启发我们在利用大自然的赐予的时候,一定得倍加珍惜。

倍加珍惜,也得合理而又充分地利用。

在双河小镇上,一处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吸引了我们。那是正在建设中的“硒源小镇”,在这里,确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取意。新塘乡斥资1.5亿元打造这个小镇,宽阔的街道已经基本成型,特色民居式建筑已经初具规模,到时候,一大批商家将入住这个小镇。硒源之乡将因为有这个小镇而名实相符。在新塘的山山水水间,一望无际的厚朴林,漫山遍野的名贵中药材,年年岁岁,春荣秋实,乡民们的富裕程度,可能不是我们采访所能够了解得到的。就在这不远的长岭岗,华中药用植物园里,一千多种野生药用植物,葳蕤自由地生长在那里,智慧的山民们给了它们诗一样的名字:头顶一颗珠,江边一碗水,七叶一枝花,文王一支笔。这些山间草木,涵养着这山川大河间的生命,呵护着人类的健康,是那样的丰沛而茂盛。也使得这山里的人家富裕起来。还有那千亩连片的烟叶和蔬菜,都是富硒的产品,俏销山外。这个硒源小镇,其实就是给硒姑娘一个家。

千万年山风吹过,亿万年细雨润过,硒姑娘一直隐身在这里,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早就注定的时刻现身。那么,这里早就应该有一个这样的所在了。

这样的一个小镇,注定就是一个富硒产品的集散地,硒源之乡的标志性建筑。

实在地说,在恩施,所有的饮食产品都已经打上了富硒的标签,富硒茶叶更是走向了世界。但是,对于如何利用好硒资源,如何使这一品牌更好地造福百姓,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比如说如何使产品的含硒量更加科学合理,有机硒如何转化成无机硒使之更加有益于人体而不戕害人的健康。在人类认识自然的过程中,我们往往容易走向事物的反面,要么滥用,要么过头,如何避免这样的现象发生,应该建立一个很好的机制或者规则。因为大自然的赐予并不是取之不竭的。

我们期待这个还在建设中的硒源小镇,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也许,我的这些忧虑和想法完全是一种杞人忧天,新塘乡党委政府在开始实施这个项目时,就已经有了更加长期和深远的考量。

站在双河集镇的街头,看着街上来来往往忙碌的人群,嗅着各种味道杂糅在一起的人间烟火,温暖而又安宁。

抬头四望,镇子后面的大山后面,就是那个叫鱼塘坝的地方。

新塘街

新塘街现在是一个很大的集镇了,居于清江河中游南岸的悬崖峭壁之上。清江河由西向东一个转弯,和发源于宣恩县椿木营的一条小河相汇合,劈开东西北三面的山谷,使之成为如浪群山中的一个半岛。

从西边街口,悬崖峭壁间,一溜石梯向下,便到了清江河边;向东,则是高高的旗峰山,拔地突兀地耸立成一道屏障。一条黑色的柏油路玉带一样把俊美的山川挽结在一起。站在街头,可以俯瞰清江河镜子一样幽蓝的江水。

现在俯瞰江水与以往大不相同了。现在的江水是碧蓝的,平静的,倒映着四面雄浑的山峰和天上棉絮一样洁白的云团,还有高天的湛蓝。静水深流,这江水到底有多深,我没有准确的数据。二十多年前,我在新塘民族中学执教的时候,也曾不时蹲在悬崖之上的石头上,痴迷地看那江水东流。那时的清江水不是现在这样的,河不宽,水流湍急,隐隐地见得到一条麻线样的小路通到河边,河边有一条悠悠荡荡的小船在平缓处往来两岸。渡工是我熟悉的一位长者,和他的儿子是好友,我们几个同事常常到他们家去吃鱼,那鱼从清江河里捞上来,活蹦乱跳的,嘴里吹口琴样一嘬,就剩了一根白白的鱼刺,又糯又香。现在,水布垭工程蓄水,那座熟悉的木房子被淹没在深深的水下了,熟悉的长者也走了,很多迷人的风景都沉进了江底。很多人都移民到了城市或者别的集镇,开始了他们新的生活。新塘街就像一位饱经沧桑的长者,站在这悬崖之上看着脚下的桑田沧海。

在我的记忆中,新塘街是古旧的,特别是马路口以上的老街,全是木头房子,不算高大却很讲究,每家每户原木结构,青瓦门楼,雕花门窗,虽不精致却很古朴。每天黎明太阳出来之前,家家户户的屋顶上便冒出浓浓的炊烟,有的甚至把炉火放到街面上来,老者用一把蒲扇扇炉子,怡然自得。不一会,蒸粑粑的、炸油香的、蒸馒头包子的、煮面条的就在四面赶集的人们的喧嚣声中开场了。农贸市场上,五色杂陈,琅琳满目。人们的生活安定而又自然。现在,却又是大不同了。乡镇府大楼前的广场上,每当华灯初上,音乐喷泉应声响起,满街的男女老少便聚集到广场上来,跳起街舞,唱起山民歌,时尚的生活方式在这里已经成为人们生活的常态。有时候,在人群里,你可以见得到书记乡长的身影,也没有人把他们当领导看,领导也要娱乐也要健身,不是很自然的事情么!新塘街真的成了新的了。

新塘为什么得名,年轻的新塘人不大知道,即使是年长的也不一定说得清楚。好在是有史料记载,清朝初年,南明荆国公王光兴在这里高举反清复明旗帜,占据了这里驻军的塘汛,为保地方治安,施南府在不远的地方重新设置塘汛驻军。就是新设置的塘汛,简称新塘。原来的塘汛就在现在离这里不远的叫做衙门村的地方,从衙门村这个地名我们就知道这地方在历史上就不同凡响。有传说说,当年有一次半夜发生火灾,火灾过后出现一口新的池塘,所以叫做新塘。这大抵是人们在没有搞清楚的情况下胡乱的附会,当不得真的。

集镇现在向东拓展,很漂亮也很嘈杂,商贸发达了,农民的荷包鼓起来了,这里的农民,种烟的发财,种药材的更发财,和双河集镇一样,上街的农民买东西从来不心疼腰包里的票子,却又是很精明的,绝不乱花一分钱。这个地方文风鼎盛,很少人因为有了钱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这新塘街,就像一本书,有老版本的,也有新版本的,新版本的有了很多新的内容,对比老版本的会让人浮想联翩。古老的故事正从历史深处走到今天,成为这里人思想的基因。

清晨起床,到老街上走一遭,二十多年前的记忆一下子全部复活,依旧是那样的节奏,依旧是那样熟悉的狗吠鸡鸣,依旧是那样的烟火清香。翻修过的老房子依旧是那样的结构,那样的姿态,那样的安宁。似乎生活一点都没有改变。

其实,人们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就像这原本湍急的清江河水,现在像处子一样安静, 静水深流,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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