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文艺思想与汉代文论关系新探
2015-08-07周新凤
周新凤
(河南理工大学 河南 焦作 454000)
荀子文艺思想与汉代文论关系新探
周新凤
(河南理工大学 河南 焦作 454000)
荀子奠定了中国传统的文学观,他的文艺思想对后世尤其是汉代文论影响深远。汉代文论中情感论思想、功利主义文艺观和“中和之美”的审美理想论、文质统一的观点都是在荀子文艺思想的影响下建立与完善起来的。
荀子;文艺观;汉代文论
荀子是先秦儒家与诸子思想的集大成者,他的思想虽然在最后没有被尊为儒家的正统,但他上接孔孟、开启汉儒,是联系先秦与汉代学术的重要纽带,汉代大儒董仲舒就曾“作书美荀卿”,对荀学大加赞赏。从文论发展史的角度来看,荀子的文学思想对中国文论史的影响要远远超过他的前辈孔子和孟子。故郭绍虞先生说:“孔子以后,孟荀并称,但是从文学批评来讲,荀子要比孟子为重要。……就文学批评讲,也是荀子为得其统。所以荀子奠定了后世封建时代的传统的文学观。”特别是对两汉文论的影响尤其深远,比如汉代文论中的情感论思想、功利主义文艺观和“中和之美”的审美理想论、文质统一的观点都是在荀子文学思想的影响下建立与完善起来的。
1 “情”本位的文学观
“诗言志”是先秦时期文艺理论的核心范畴。《尚书·尧典》中有“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①的说法。孔孟二人在谈文艺的时候也多次将其与“志”联系在一起,比如《论语》中“志”字出现了17次,其数量远远大于出现2次的“情”字,且《论语》从未将“情”与文艺联系起来。荀子虽然继承了“诗言志”的传统,但他将这一理论进行了发展,在此基础上加入了新的成分——“情”,并明确地提出文艺与情感的关系,将“情”与文学艺术的本质联系起来,从人的感情角度论述文艺的产生及作用。他首先肯定了人的基本情感需求:“人之情,口好味而臭味莫美焉;耳好声而声乐莫大焉;目好色而文章致繁妇女莫众焉;形体好佚而安重闲静莫愉焉;心好利而谷禄莫厚焉。”(《荀子·王霸》。以下仅注篇名)认为口、耳、目、形体乃至人心都有基本的欲求,这都是人的基本情感需要,因而“必将撞大钟、击鸣鼓、吹笙竽、弹琴瑟以塞其耳,必将錭琢、刻镂、黼黻、文章,以塞其目,必将刍豢稻粱、五味芬芳,以塞其口。”(《富国》)需要通过包括文学在内的各种艺术的满足。在此基础上,他进一步提出了文艺来源于人情的观点。他说:“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故人不能无乐。乐则必发于声音,形于动静,而人之道,声音、动静,性术之变尽是矣。”(《乐论》)认为诗乐等艺术来源于人的情感,是人的情感的自然流露,文艺是人类情感表达最好的方式。文艺不仅来源于情感,同样也反过来影响到人的情感。荀子说:“君子以钟鼓道志,以琴瑟乐心,动以干戚,饰以羽旄,从以磬管。……故乐行而志清,礼修而行成,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美善相乐。”(《乐论》)人们不仅可以通过欣赏文艺使自己“血气平和”,修养了情性,美化了德操,而且能够使君臣和敬、父子和亲、长少和顺,甚至能使“兵劲城固”(《乐论》),外敌不敢侵犯。
汉代文论基本上继承了荀子情本位的思想。关于文艺与情感的关系,《史记·乐书》与《礼记·乐记》中均言:“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乐必发诸声音,形于动静,人道也。声音动静,性术之变,尽于此矣。”②认为文艺来源于人的情感,是情感体验的表现,这直接是对《荀子·乐论》的抄袭。《乐记》更实在《乐论》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了“物感说”:“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③在文艺的作用上,《乐书》与《乐记》皆曰:“是故乐在宗庙之中,君臣上下同听之则莫不和敬;在族长乡里之中,长幼同听之则莫不和顺;在闺门之内,父子兄弟同听之则莫不和亲。”也是对《乐论》的文艺功用论的直接借用。
2 功利主义的文学观
荀子的文艺思想,以实用为旨归。“到了荀子的时代,则不仅百家之学众声喧哗,而且儒学本身的发展也出现了不同的流派,故而他不仅要充当‘辩者’与‘立法者’的双重角色,而且还要对儒学本身进行反思——思考如何超越儒学不为世所用的困境并寻求使之成为真正的经世之学的可能途径。因此,对儒学本身的反思和在坚持儒学基本精神的前提下吸收其他学说的合理因素,将儒学建构成一种既有超越的乌托邦精神又具有现实有效性的社会意识形态就成了荀子学说的主旨所在。”④荀子始终将文学艺术看成是道德教化的工具,认为文艺具有从个人修身养性到社会大同稳定的巨大作用,这就使他的文艺思想具有强烈的功利主义倾向。他说:“故乐也者,治人之盛者也。”(《乐论》)诗乐是治人的最有力的工具,具有从个人修养到维系社会稳定的巨大作用。又说:“乐也者,和之不可变者也;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乐合同,礼别异;礼乐之统,管乎人心矣。穷本极变,乐之情也;著诚去伪,礼之经也。”(《乐论》)“乐者,天下之大齐也,中和之纪也。”(《乐记》)礼乐是用来管人心的,其最终的目的是实现“天下大齐”,使世间万物和睦共生。
汉初以黄老之学治国,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儒学独显出来。儒家在文论上的功利主义思想逐渐被接受,儒者也越来越重视文学艺术的政治文化功能。汉儒对荀子功利主义文艺思想的接受除了上面所提到的《乐记》与《乐书》外,大儒董仲舒说:“王者功成作乐,乐其德也。乐者,所以变民风,化民俗也;其变人也易,其化人也著。故声发于和而本于情,接于肌肤,藏于骨髓。”“凡教化不立而万民不正也。夫万民之从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⑤汉儒从维护封建政治秩序的立场来探讨文艺活动,文艺的教化功能被抬到极高的地位,《毛诗序》中也说:“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矣。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⑥文学是重要的伦理教化工具之一,乃至于原本为男女爱情之歌的《关雎》被经学家牵强附会地解释成歌颂“后妃之德”的教化之作,认为这首诗说的是“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因此,如果说荀子在强调文学的政治社会功能的同时,也没有忽视掉其感化人情的作用,尚且算一个不完全功利主义者的话,汉儒对文学价值的解释则完全变成纯粹的政治功利主义了。
3 “中和之美”的审美理想论
在谈到文艺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审美规范的时候,荀子在借鉴吸收孔孟、《左传》等思想的基础上,做了进一步的发展,明确地提出了“中和之美”的审美理想论。他说:“《诗》者,中声之所止也。”(《劝学》)“故乐者,天下之大齐也,中和之纪,人情之所必不免也。”(《乐论》)何谓“中”?荀子认为“中”就是要中正,“中”的实际内容就是“礼义”:“先王之道,仁之隆也,比中而行之。曷谓中?曰:礼义是也。”(《儒效》)文艺的中正之道也就是儒家的礼义之道,文学艺术应该以礼义为标准,“贵礼乐而贱邪音”(《乐论》)凡是符合礼义要求的,便是中正的,应该大力弘扬的;凡是不符合的,便是邪僻的,理应批判与抛弃。“故乐者,审一以定和者也,比物以饰节者也,合奏以成文者也,足以率一道,足以治万变。”(《乐论》)“和”首先是以“中声”为基础上实现的五音的谐和,其次也是文艺对个人、群体、社会的价值与作用:“且乐也者,和之不可变者也;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乐合同,礼别异,礼乐之统,管乎人心矣。”(《乐论》)“礼”的“别异”与“乐”的“合同”互相牵制、相互配合,共同发挥着使“移风易俗,天下皆宁”(《乐论》),使天下大齐的作用。
汉儒几乎全盘接受了荀子“中和之美”的思想,《乐书》、《乐记》对《乐论》的大量抄袭就是最好的明证。《乐书》中说:“故乐者天地之齐,中和之纪”,《乐记》中也说:“故乐者,天地之命,中和之纪”。《诗大序》中更是提出了“主文而谲谏”的中和之美的原则:“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⑦“主文而谲谏”即是说诗应该含蓄中和、欲吐而藏、蕴藉多义,既要发挥其讽谏的作用,同时语言又要符合礼义的标准,要温柔而敦厚,不能犯上作乱。这就要求诗要“发乎情,止乎礼义”:“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⑧这是用来说“变风”的,说的是这些乱世中的诗歌,虽然对现实生活有大量的揭露与讽刺,但由于能够“止乎礼义”,因此能够“不失其正”。这一说法同样适用于所有的诗。诗是“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是个人情感正当性的抒发,故“发乎情”;但是个人情感的抒发必须符合“中”(礼义)的标准,故“止乎礼义”,用礼义来节制情欲的抒发,才能够“主文而谲谏”,发挥诗歌美刺的作用。《诗大序》“以礼节情”的说法与荀子“中和之美”的观点,如出一辙。故李春青说:“如果说孔子的诗学观念开启了后世以诗歌作为陶冶个人情操的修身方式以及臣下对君主表达不满的形式之先河,孟子开启了一种诗学阐释学之先河,那么荀子则主要是在理论上突出了以诗歌作为社会政治教化之手段的功用。《毛诗序》中的诗歌功能论正是与荀子一脉相承的。”⑨
4 情、文统一的文质观
在文质观上,荀子明确主张“情文俱尽”、文质统一。他说:“凡礼,始乎梲,成乎文,终乎悦校。故至备,情文俱尽;其次,情文代胜;其下复情以归大一也。”“文理情用相为内外表里,并?而杂,是礼之中流也。”(《礼论》)“情”即感情、情实,“文”即文饰、仪式,“情文俱尽”即要求内容与形式的统一。礼的最高级别是做到“情”与“文”的完美统一。表现在文艺上,就是要做到“文而致实”(《非相》),做到形式——“文”与内容——“实”的完美结合,具体的方法就是“称情而立文”:“三年之丧,何也?曰:称情而立文,因以饰群,别亲疏贵贱之节,而不可益损也。”(《礼论》)即根据情感(“质”,内容)的不同与强弱程度,选择合适的表现形式(“文”),在文与质的关系上,先质而后文,使文与质密切结合在一起。
注解:
① 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一卷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1页。
② 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1068页。
③ 孙希旦:《礼记集解》,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976页。
④ 李春青:《荀学与思孟学派的差异及荀子诗学的独特性》,《三峡大学学报》,2004年第2期。
⑤ 班固:《汉书》,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1902、1905页。
⑥ 阮元:《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270页。
⑦ 阮元:《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271页。
⑧ 阮元:《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272页。
⑨ 李春青:《荀学与思孟学派的差异及荀子诗学的独特性》,《三峡大学学报》2004年第2期。
⑩ 苏舆:《春秋繁露义正》,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27页。
本文受“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资助,项目名称:“荀子诗学与汉代文论研究”(批准号:2014-qn-660)。
H139
A
1672-5832(2015)12-018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