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涅,屹立在蒙马特尔高地的巨人
2015-08-06赵丰
赵丰
一
蒙马特尔高地,海涅的葬身之地。隔着遥远的时空,我分明看见,那儿屹立着一位巨人。
如何评价海涅?如果单单把它视为一个著名的抒情诗人,那就错了。在我的意识里,他更像是一个思想家。图像里,海涅明亮的眼神注视着我,仿佛欣然地说:你是我的知己啊。
在德国文学中既是作家又是思想家的不乏其人,但极少如海涅那样,将二者完美地统一起来,没有让诗歌负担哲学的沉重。他擅长以平常的词汇,普通的语句构造出思想深刻而生动优美的诗篇,成为了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国文学青年所追捧的偶像。那个时候,读者们以拥有《海涅诗选》为荣。
1797年,海涅出生在德国,因其犹太人后裔的身份深受社会歧视,切身感受到了社会的黑暗。在多舛的历史潮流里,他没有成为迎浪的砥石,而是悄悄地潜入海利根施塔特,在牧师戈特洛布·克里斯蒂安·姑里姆的操持下受洗,把名字由哈里海涅,改为了海因里希·海涅。他放弃了父亲的信仰,选择了不幸。然而,受洗并没有让他拿到欧罗巴大陆的“入场券”,在痛苦的生活旋律里,他用诗抚慰着自己的灵魂。
年幼时,海涅并不是一名好学生,他写的作文常被老师讥笑,一度使他对写作丧失信心。一到语文课,他不是旷课,就是和同学打闹,甚至搞一些恶作剧,想方设法出老师的丑。有几次学校几乎要开除他。中学时期,尽管他仍写不好作文,但老师从他那跨越时间、跨越空间的大胆想象中,看到一棵诗人的苗子。老师鼓励他写下去,成为歌德一样伟大的诗人。从此,海涅改变了自己。成名后,他给当年的老师写了一封充满感激之情的书信,其中有这样一段话:“后来我才知道,你给我讲的那些有关歌德的故事是不真实的,但他对我的益处却是真实的。正是有了这一个又一个信念的激励,注定了我的昨天,也注定了我的今天。”
在海涅少年时期的生命画面上,有一幅是海涅在皇家花园的“叹息小径”上如痴如醉地阅读着《堂·吉诃德》。这次阅读,给了他的人生怎样的启示?我隐约觉得,那次阅读永远烙在他心灵的底版上,种下了他精神的胚芽,产生了成为一个思想家的动力。
1819 年秋,22岁的海涅进入波恩大学学习法律,奠定了他成为思想家的基础。他聆听奥·威·施莱格尔的德国语言史课,并与之经常来往,受到了浪漫派的影响。之后他到哥廷根大学和柏林大学学习,听过黑格尔的哲学课程,结识了浪漫派作家沙米索、富凯等,并积极参加争取犹太人解放的工作。1825 年,他获得了法学博士学位。1830 年法国爆发七月革命,深受鼓舞的他前往巴黎。在那儿他结识了大仲马、贝朗瑞、乔治·桑、巴尔扎克、雨果等作家和李斯特、肖邦等音乐家,并与空想主义者圣西门的信徒交往。在这些人的影响下,他崇尚法兰西的自由精神,崇拜拿破仑,对他一生的革命民主主义思想发展和创作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受到这些作家和艺术大家的影响,他写出了《论德国的宗教和历史》和《论浪漫派》两本著作。为了和激进派诗人内容空洞的“倾向诗”进行斗争,他写了长诗《阿塔·特罗尔—一个仲夏夜的梦》。
1843 年底,海涅和马克思在巴黎结识。一个思想巨人的关照,宛如海涅大海航行的灯塔。他的名著《时代的诗》和长诗《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正是在马克思思想的影子下写出的,成为世界文学里的瑰宝。
二
一头卷曲的头发覆盖在消瘦的脸庞上。海涅锐利的思想,是从那儿流泻出来的吗?
在海涅看来,正是有了思想,世界才会形成。他在《论德国宗教和哲学的历史》中如是说:“人同《圣经》里的上帝一样,只需说出他的思想,以后便会形成世界,生出光或生出黑暗,水陆分离,或甚而出现一些野兽。世界是语言的符号。”他的论断显然与唯物主义的主张相悖。事实上,先有物质,后有精神。这是真理。但我们不能质疑海涅对思想的崇尚。在他的同时代,在人们都在为了物质而焦头烂额时,海涅为人们发出了惊世的谏言。
思想。海涅将毕生的智慧都凝练于这个词语上。自1821年出版《诗集》起,他相继创作和出版了《悲剧——抒情插曲》《还乡集》《哈尔茨山游记》《北海纪游》《旅行记》(3卷)《歌集》《法兰西现状》《论法国的画家》《德国近代文学史略》《路德维希·伯尔纳,亨利希·海涅的备忘录》《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等诗文。这些著作和文章,字里行间闪烁着思想的光芒,为人类留下了无比丰富的精神财富。
作为思想家的海涅早期虽然也钟情于夜莺和玫瑰、花园与爱情,但在十九世纪二十年代旧欧洲在生死对抗中走向新时代的背景下,他目光上扬,以决绝的勇气向着思想的高地攀登。“我们时代的伟大使命是什么呢?那就是解放……欧洲已经成长起来,今天正挣脱享有特权的阶层即贵族的铁锁链。”他抑制不住地用冷嘲和机智的诗向现行秩序挑衅,揭露和批判德意志反动的专制主义和民族主义。作为“最后一个浪漫派”,海涅在体验着两个世界:“这正是命运的捉弄啊:我多么愿意靠在宁静舒适、冥思遐想的心灵生活的枕头上,却偏偏指派我用鞭子把我的可怜的德意志同胞从他们舒适愉快的生活中轰出来,唆使他们投入运动!我最喜爱做的事情是,观看浮云游移,挖空心思想出合韵律的文字魔力,窃听原始精灵的秘密,沉浸在古老童话的奇迹世界里……我却必须去编辑政治年鉴,阐述时代利益,煽起革命愿望……”他的出身和经历,性格和思想,决定了对时代精神的如此敏感。比如他的犹太人身份,受到德国政府的高压,接触到马克思以及浪漫派作家、艺术家的熏陶等等。欧洲的民主革命,那些积久的底层民众的声音,终于动摇了贵族和富豪们主导的世界,也震撼着古典诗人艰难建立起来的诗歌王国。这是无法回避的历史潮流。而海涅,只是率先表达了这一切。在《新诗集》中,他发出了自己的誓言和号召:“不要再做温和的短笛,停止这种牧歌的情调——要做祖国的大军号,做大炮,做臼炮,去吹、去喊、去轰、去杀!”
1824至1828年,海涅在旅行归来后,写下了《哈尔茨山游记》《英国断片》等四部著名的散文游记,那鲜明的社会批判内容,鲜明的艺术手法,反映了诗人创作的跃进,显露了他诗人兼思想家的特色。
翻开《哈尔茨山游记》,我领略到了海涅那些袒露在旅程中闪光的思想。对于一座山,我只能用目光享受它的高度,它的草木,它的溪流,而海涅,却透视到了思想和精神:“如果这样一座大山睁开它的巨眼,它也许能比我们看得更多一些,我们这些矮人只能用我们迟钝的小眼在它身上攀来攀去。”“我的精神的各方面接受新的印象,这些印象多半是繁杂的,甚至是互相矛盾的,它们在我们的灵魂里结合为一种伟大的,还不能分析也不能解释的感觉,我们若是能够理解这个感觉的本质,也就认识了这座山的性格。”
在专制强暴的德意志,一个自由的战士,理所当然地被视为危险人物。“七月革命”、“二月革命”的失败,使得海涅放弃了对未来的美好希望。1848年前后,海涅在深邃的时空里沉思着:“现在往哪里去?”故园东望,云惨雾愁;英伦三岛弥漫着呛人的煤烟;广袤的俄罗斯无异于冬日的皮鞭。“七月革命”后,海涅迁居巴黎。在那里,正在孕育着一场革命:西里西亚纺织工人起义。像是春天的雷声,他振臂欢呼之后,写出了最有代表性的诗歌《西里西亚纺织工》。这首政治抒情诗不仅洋溢着反封建的战斗激情,而且反映了新兴无产阶级的觉醒,作者笔下的无产阶级不再是被饥饿和痛苦压倒了的形象,而是咬牙切齿、自觉埋葬旧制度的掘墓人。这时,他的思想创作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三
“若是一个人的思想不能比飞鸟上升得更高,那就是一种卑微不足道的思想。”这是莎士比亚的名言。在我的意念里,这便是海涅的写照。他那尖翘的鼻梁,紧抿的嘴唇,宛若在表述着这样的含义:我并非是一个渺小的、微不足道的人。
是的,一个诗人,他应当只是生活在精神的世界里,而海涅,却在用诗表现着对时代的认知和批判。他的思想,显然超越了飞鸟的领空。
1828年,海涅提出了一个重要概念:“歌德时代的原则、艺术观念逃走了,一个新的时代带同它的一个新的原则登场了。”他认为,在人流滚滚、鼓声隆隆的巴黎大街上凝集的诗行,只能是火焰与剑而不是玫瑰与夜莺,所以新时代的诗必须从静观走向行动,从浪漫仙境转向人间现实。于是,为自由而战的讽刺之剑从牺牲了的拜伦手中脱落下来不几年,而被海涅高擎起来。他投身于充满各种事件、风潮和汹涌澎湃的时代漩涡之中,用精美的德语和漂亮的诗句输入法兰西自由精神,批判德国政局。
思想家必是与旧的传统秩序决斗的人。1830年,在北海赫哥兰德岛上养病的海涅,听到法国七月革命的消息后,立刻被拉法耶特、三色旗、马赛曲激动了:他写出了颂歌《我是剑,我是火焰……》,同时发表了如下热情洋溢的谈话:“我是革命的儿子,我要重新拿起所向披靡的武器……我要唱一首歌,话语犹如燃烧的群星……我欣喜若狂,放声高唱:剑和火焰。” “我对安宁的眷恋又消失了。我现在又知道我想要什么,应该怎样,必须怎样……我是革命的儿子……我要头戴花冠去进行决死的战斗。还有诗琴,递给我诗琴,我弹起它唱一支战歌……我就是欢乐和歌唱,利剑和火焰。”对于歌德的不批判贵族政治,不动员社会变革,实际上与现实世界无关,与人民的需要无关。海涅恨铁不成钢。在他的意念里,他所崇拜的歌德应当是批判现实的先锋战士,而不是维护“自私”的懦夫。他把歌德描绘成“贵族的奴仆”、“虚伪的、垂朽的神”,其诗也“不会生育的”。
“七月革命”没有使“穷人胜利”。肚子与诗歌、逻辑与美,海涅面临着两难选择。他承认肚子的逻辑又要求心灵的权利,同情穷人又不愿放弃艺术,认同无产者的政治经济要求又拒绝在文化上实行他们的平等原则,总之他坚决反对以文艺为代价而求得社会进步。“上帝作证,我不是共和主义者。我知道,如果共和主义者胜利了,他们就会剪断我的喉咙……我愿意原谅他们的这种蠢事。”
诗人对人民和统治者爱恨分明,显然不能为德国统治者所容忍。流亡巴黎,成为他唯一的抉择。流亡生涯使得他的思想再次闪光,他以思想深邃、观察敏锐的思想家面貌使读者耳目一新,评论家们将他誉为光彩绚丽、熠熠生辉的钻石。
维护精神不可让渡的权利、抗议文化的平庸化、物质化,是海涅文化思想的核心。在他看来,无论在革命时期,还是在上帝面前,诗人总该得到更多的优待。在《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中,他描绘了一幅理想蓝图:“我们要在地上幸福生活/我们再也不要挨饿/绝不让懒肚皮消耗/双手勤劳的成果/为了世上的众生/大地上有足够的面包/玫瑰/常春藤/美和欢乐/甜豌豆也不缺少。”为此,他反对政治革命而主张社会革命,即以科技和社会进步来解决“吃饭问题”。
1843年,那个凄凉的十一月,海涅回到自己久别的祖国。一踏入国境,他便听到一个弹竖琴的少女在歌唱,那歌词充满忧郁绝望的曲调,要人们把幸福的理想寄托在虚幻的天国。这忧郁的音乐声令诗人不悦。他这样想着:这些可恶的歌词作者,他们一面在屋里轻松地宴饮作乐,一面用这假意的毒酒去麻醉人们受伤的心灵。现在是该唱一支新的、更好的歌的时候了,他要用这新歌词来歌唱处女的欧洲和美丽的自由天使订婚。即使没有僧侣的祝福,但同样让朋友们向新郎新娘以及他们未来的子孙祝贺欢呼!让这支新歌代替旧歌,让人间的乐园代替天国。
四
《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是海涅最重要的政治讽刺诗,是他最具思想光辉的著作。在西方文学史上,它是欧洲浪漫主义文学的代表。
自1831年定居巴黎后,海涅离开祖国已十三年了。1843年年底他返回汉堡探望他的母亲和妹妹,把沿途的见闻和观感写成这部长诗,于1844年10月起陆续刊载在马克思主编的《前进报》上。
如果说,《诗歌集》是海涅诗歌创作的第一根支柱,《新诗集》则是第二根支柱,而游记体政治长诗《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奠定了他思想家的地位。它犹如尼采笔下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人类精神的羽翅掠过蓝天白云之后,才能到达查拉图斯特拉走过的那座山。那是阿尔卑斯山。金黄的层林罩着一片明净的蓝天,山脉间共振着一个人的脉搏。那座山是尼采庄园的制高点,也是人类精神的高地。而海涅,为人类竖立起另一座巍峨的高峰,矗立在雄伟的群峦之巅。这座高峰蕴含的意义是:作家的精神,在生养他的土地上。
这是一个崭新的品种——诗体旅行记。海涅以现实主义笔法描写了德国处在封建统治下一幅黑暗可怕的景象,他在旅途中经过了许多古老的城堡和乡村,到处都是乌烟瘴气,揭发了检查制度、关税同盟、僧侣主义、骑士制度的种种丑恶现象。诗人笔下的德国,正接近1848年欧洲革命的前夜,他反映了当时这种窒息的、反动的政治气氛,表现了处于萌芽状态中的革命意识。它显示出比那些最著名的政治鼓动诗更为高级的政治,其斗争矛头直指以普鲁士为首的各邦反动政府,锋芒指向着作为精神巴士底狱的天主教会,号召人民行动起来,推翻国王,解放自己。诗人在长诗法文译本《序言》中很好地阐明了这一思想:“这是一首有韵律的长诗,它大胆地而且独特地表现了我们德国现代生活的全貌。”又说:“我认为,这几页光怪陆离的诗章,比最老实的专门论文,能够更亲切地使你们洞悉德意志的思想。”
浓烈饱满的抒情性是这首长诗鲜明的艺术特色。在感情的乐谱中,占主导地位的是海涅对祖国的爱和对理想的追求。长诗一开头就描写了诗人在法国流亡了十三年后,回到祖国时那种激动的心情:“来到国境/强烈的心跳震撼着胸底/并且/真的/连眼泪也开始滴沥。”诗人听到熟悉的祖国语言,连“心脏的血液都要溢出了”。他脚踩着祖国大地,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好像希腊神话中的巨人安泰触到他母亲的身体一样。他喝着黄金一样的莱茵酒,“快活得无法自抑”。他把莱茵河称作父亲,向它问好。睡在故乡的床上,他觉得那样温柔甜蜜;吃着故乡的菜,他感到特别可口,甚至连那“酸泡菜”都散发出那销魂的芳香。即使是恶劣的天气,满路泥泞,马车在路上挣扎奔波,但诗人仍然感到全身“充满着甜蜜的快意”。因为这是故乡的天气。在诗性的跳跃中,抒情主人公的思想感情丰富多彩,浩瀚波澜。他既有革命鼓动家的热情,又有理想主义者的沉思;既有对祖国母亲的怀念,又有淡淡的哀愁;既有炽热的爱,也有强烈的恨。强烈的感情回旋,汇聚成整部长诗的交响曲。
“从来没有神,没有救世主,把他从歌唱的烈火解救!”这是《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中的句子。这句话所表述的含义是:要解救自己,唯有依靠自己!
五
德语的灵魂里,一个歌德后的太阳,在1797年12 月13日悄悄诞生于迪塞尔多夫。或因循于一种创世的秘密,沸腾的犹太人血液便成为拿破仑的一颗永不殒灭的星宿。生之地不容,他竟成了法兰西的救世精灵。
海涅赢得了人类的热爱与尊敬。有一首诗如此表达着海涅非凡的一生:“世上有多少诗人贪求荣誉/写出时髦而又媚俗的诗句/为了一顶诱人的桂冠/不惜向权贵卑躬屈膝/当今有多少诗人梦想不朽/据说是只写给未来的世纪/终日用没有谜底的谜/编织着一件件皇帝的新衣/而海涅/你没有追求不朽/没有追求声誉/你用真诚和朴素诗句/歌唱自由进步和友谊/你用纯洁的灵魂/热烈地追求真理/于是/你剑和火焰般的海涅啊/就和真理永存/就永远和进步人类在一起。”
1848年,海涅全身瘫痪。其实三年前他的健康就开始恶化。这年的5月,海涅最后一次出门,在卢浮宫博物馆,他向心灵里的艺术之神断臂维纳斯做了最后的告别:“我在她的脚前呆了很久,我哭得这样伤心,一块石头也会对我同情。女神也怜悯地俯视着我,可是她又是这样绝望,好像她想说:难道你没有看见,我没有臂膀,不能帮助你吗?”这天之后,他在床上过了八年“床褥墓穴”的生活,用口授的方式继续创作了大量诗歌和散文作品,如用谣曲形式写成的诗集《罗曼采罗》。这些诗是如泣如诉的悲歌,在深秋的田野上,在万木凋零的秋风萧瑟声中,哀叹着一颗伟大的星辰正陨落在茫茫天际。
一个伟大的生命正缓缓离开人世,但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始终生活在诗歌的原野上,优美的韵律陪伴他走完最后的人生。
海涅晚年的诗歌虽然是以悲歌为主,但悲歌中也曾有豪放之声。他晚年写的《勇敢的哨兵》首尾两节:“为了自由解放/我站在最前沿/与敌斡旋/坚持了三十年/我拼死战斗/难望胜利/我懂得/不会活着返回家园。”
海涅是一个诗人,又是一个战士。“一个哨兵倒下/鲜血流出来/前仆后继/不断跟上来/摧毁了生命/武器依旧在/我倒下了/这并不说明战斗失败。”
1856年,海涅在写了绝笔诗《受难之花》(即《为穆什而作》)的两个星期后,于2月17日逝世,终年五十八岁零两个月。临终的情景是:妻子玛蒂尔德守候在病榻前,海涅面带微笑地用法语说:“上帝宽恕我,这是他分内的事。”弥留之际,他断断续续地说:“写……写……拿笔来……稿纸……”
海涅被安葬在蒙马特尔高地,葬礼如他的诗歌《记忆庆典》所写:“没有弥散的歌,不说KADOSCH,不说什么也不唱什么,在我死亡的日子。”
生于冬天,死于冬天。在寒冷里,海涅完成了他生命的进程。他是一个神话,一个“冬天的神话”。
海涅是人,他自然不会逃离死亡。然而海涅毕竟是海涅,作为垂死的斗剑士做出最后一搏,他在临终前,将死神呼唤他的声音变成诗的音响,把骨头敲击变成节奏,用他忽闪、颤动的生命之光,设计成微笑的灵魂。
海涅,一个伟大的德语诗人,一个不朽的精灵,一百多年前被一只蝴蝶引去了另一个世界,去寻找那永恒的夜莺。唯有他的肉体,在蒙马特尔公墓安息。而我分明看见,他瘦削的身影,永恒地屹立于蒙马特尔高地。
“我们的神/他是活的/在他的天国的大殿里/他无止境地生存下去/经历永恒的万世。”
海涅最后一部诗集《罗曼采罗》里的句子,宛若是写给自己的。
责任编辑 林 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