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坚实的大地上写作
2015-08-06林东涵
林东涵
《揪住你不放》,我以为这个题目恰恰也反映了一个小说成功的特质。如果一个小说能让你揪住它不放,让你甘愿一路跟随着小说的步履行进,一路不停地想去解读小说潜藏的密码,那么我想,这个小说应该是值得读者信赖的。这也是我推荐这篇《揪住你不放》的最大理由。
胡增官居于闽北武夷山脚下,山清水秀之余,往往也意味着边缘和僻远。这种地理上的僻远,不可避免地会有些限制他的写作成长,但同时也让他的写作有了一种沉淀下来的底色,宛如武夷山九曲溪里的鹅卵石。这种沉淀,来源于胡增官对底层日常生活的亲身体验和观察,来源于对乡野土地的自然亲近和热爱,来源于他不急不躁的写作态度与理念。所以尽管胡增官小说的产量不算太多,但对于写出来的小说,他都像农民种植农作物一样,精心、用心、耐心地打磨,使其日渐成熟丰满。
胡增官在跟我一次闲聊中这么说道:“现在的很多小说写得太像小说了,选材同质化严重,没有生活来源的小说家太多了,或者说他们把生活写贫了,很大部分是无逻辑的凭空想象。我觉得与其炫技,不如脚踏实地。只有坚实的大地才是现实主义小说的起飞场,否则再好的想象都没有意义。”我想,这段话完全可以代表他现阶段对于小说写作的见解、思考和立场,很清晰、很坚定。我当时听完了相当有感触,也深有同感。的确,现在有些小说家的生活过于单薄贫瘠,不得不借助于“纸上的经验”或者“别人转述的生活”,若这些还不够,就加上浮夸的想象来凑数,以此来描画笔下的世界。因此我们能看到小说家对于故事的情节设计、叙述技巧的能力越来越驾轻就熟,可是对于生活本身的挖掘和开拓,对于现实质地的考究和探询,却越来越避重就轻,这样的小说很可能就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拆碎下来,不成片段”。
对于胡增官来说,他很清楚自己的写作路子,那就是贴近底层生活写作,贴近乡村土地写作,站在自己最熟悉的、最丰富的素材大地上,让自己的小说变得厚重而有力量。在胡增官的笔下,他的小说已不仅是一种阐释生活和表达现实的理解方式,也是一种构建他内心世界的理想状态。我尤其欣赏他小说中那种略显粗粝的故事质感、富有嚼劲的生活经验以及真实可感的人物形象,它或许不那么精致,也不那么好看,但我能感受到这些文字传导过来的精神的重量,沉甸甸的,不掺水、不虚无、不做作。胡增官困囿的问题在于,如何才能够把这些生活的丰富性、精神的重量感,更有力、更有效、更震撼地展现给读者?相比起他以往的小说《姑姑》、《招聘教师钟万郎》等,在这篇《揪住你不放》里,我们能看到他的一些努力和改变。
小说写供销社员苏阿芳擅自脱离值班岗位,被社主任林思肖定性为监守自盗,苏阿芳怀疑当时被记大过处分,在档案上留下了不可抹去的污点。三十六年来,苏阿芳一直担心这个污点会对她的家庭、生活造成地雷似的爆炸影响,因而处心积虑地用各种方式来想为自己洗清污点。苏阿芳的生活里长了一根想“洗白”的藤,顺着这根倔强、执着甚至蛮不讲理的藤,我们逐渐一步步攀爬到人物内心的果园里,读懂她人生的无奈与心酸,读懂她身上的悲悯与抗争。胡增官把苏阿芳这条秋刀鱼架在一波三折的故事架上烘烤,给她的“洗白”之路添油加火,对她进行翻身折腾,刷各种调料,秋刀鱼越是被烘烤得噼啪响,故事的香味就越浓烈,人物的形象也就越丰满生动。我想,如果在苏阿芳想“洗白”的动机上能够更充足些,更有说服力些,小说的前进就显得更为水到渠成,读者的共鸣感也许会强烈不少。
小说通过一层层的铺垫与伏笔,把苏阿芳的地雷深埋到主线的三分之二处才彻底引爆,吊足了读者的胃口。而引爆的方式也值得一说,是通过方孝旭的一纸诉状来点燃,这样子让小说的真相似是而非、扑朔迷离。方孝旭是为了刻意输掉官司从而达到抗拆的目的,才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的?还是事实真相就是如此?答案并不是最重要的,小说要做的不是给故事下一个论断或一个结语,更重要的是一种发现,一种呈现。小说通过这种结构交叉包围、草蛇灰线的叙述方法,来持续诱惑着读者的阅读感知。当我们排完小说里深埋的地雷,故事硝烟的味道仿佛还萦绕在我们的指尖、鼻尖和心尖上,让我们细细地回味。把主线的地雷埋得如此之深,这是胡增官的有意为之,只是这种写法恐怕也值得商榷,因为有意一旦过度,就容易变成刻意,会破坏小说的整体阅读感;从读者角度而言,也会感觉磕磕碰碰,不够尽兴。
小说是有脚的,有根的,它用足迹探索着作家现实生活的秘密,它用根须丈量着作家精神国度的经纬,胡增官一直埋头在做的就是,让小说在他生活的坚实大地上生根、发芽、成长,努力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我期待他郁郁葱葱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