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雪:行走的弓弦
2015-08-05李红敏
李红敏
二胡,一把鸣响了上千年的化石,在她时而柔美时而浑厚,时而细腻时而奔放,时而情丝悠悠,时而回肠荡气的指尖之下,一次又一次地带领观众行走在古老与现代之间。
作为青年二胡演奏家的杨雪,在与二胡相伴成长的岁月之间,她将太多的灵性与悟性灌注到这件乐器之中,使其具有生命,拥有灵魂,逐渐构架出其完善的文化价值体系,并且让这些跟随她通过每一次行走的脚步,每一次演奏出来的音符得到彰显。多年来,杨雪积极尝试用二胡演绎各种音乐形式的探索,从《图腾》《二胡协奏曲》到《双阕》《石窟传奇》《百年随想》《火祭》《染》等独奏、重奏、协奏作品,杨雪以她精湛的技艺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将二胡的艺术境界展现得淋漓尽致
作为中央音乐学院副教授的杨雪,将自己所学、所思、所感毫无保留的传授给学生,为二胡届培养了一批又一批优秀的人才。更重要的是,在继承传统的同时努力创新,由她创建的“弓弦舞”二胡重奏组,率先填写了二胡重奏的空白,从《良宵》《只差一步》到《脸谱》《一步之遥》等作品,杨雪和她的“弓弦舞”二胡重奏组完成了二胡重奏曲从无到有的历程,展现中国现代民族音乐之光的使命和责任将永远伴随着她。
对于二胡艺术,杨雪始终秉承着孜孜以求的精神,不断汲取各方面的艺术营养,积累各类知识,充盈着自身的文化底蕴,并以此作为其二胡演奏与教学的依托与根基。在二胡的领域,杨雪的身份在演奏家和教育家之间来回切换,这些年,她将二胡带到不同的舞台、不同的讲台。在二胡文化的领域,她一次次的出走,又一次次的深度回归,就像一支永不疲倦的、频繁拉奏的弓弦一样,行走在音符与乐章之间,只不过二胡这支弓弦演奏出来的是一首首华美的乐章,而杨雪以自身的行走谱写出的则是她关于音乐的理解和信仰,以及穷尽她一生都需要虔诚奉行的音乐轨迹。
谈竞争|竞争,在我整个的成长过程之中是个褒义词
音乐时空:你从五岁开始学习二胡,十岁进入中央音乐学院附小,历经附中、本科、研究生、留校任教至今,从履历上来看是很顺利的,这样的经历对你现在的教学以及人生构成了怎样的影响?
杨雪:可能在别人眼中,我“考入音乐学院”再到“留校任教”,一路走来很“顺”。其实学音乐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从小在家里练琴,不能出去玩,没有节假日;然后报考音乐学院,与来自全国各地的小朋友一起竞争;入校后继续学习,再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或者比赛,不断历练和证明自己。从我的简历里很难体现这些过程,所以就看怎么去理解“顺”这个字。
但是另一个方面,我和来自全国各地的小朋友组成班级,一起经历了小学、中学、大学、研究生的时光,十几年的学业生涯都在同一所学校度过,也是一段很特别的经历,这也让我和同学亲如手足,我们从小就学会了自己去面对和解决所有事情,所以会比同龄孩子早熟一些。我工作以后也经常把学生时代的成长感受与学生们分享,一起讨论他们眼下最感兴趣的或是有待解决的问题。所以这样一路走来,我不仅获得了音乐上的进步,也收获了手足情和师生情。
音乐时空:确实是这样,自己经历的坎坷真的只有自己心里知道,你能不能借此机会跟我们分享一下?
杨雪:小时候练琴坐不住会被打,我们那一代人很多都会有这样的经历。我们那一代的父母都有一颗恨铁不成钢的心,特别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出人头地。我曾经写过一篇小文章记录了这段经历:“在我七岁的时候,有一天琴练得不好,爸爸真的是气急了,把我揍了一顿,把琴谱撕了,琴也摔碎了。我哭着但内心很高兴,终于可以不用再练琴了,没想到第二天放学回家,爸爸又买了一把琴让我继续练……”如果当年爸爸不再坚持,也许我就不会在这条道路上继续前行,所以记忆中这件事的烙印特别深。
教学期间,我发现很多孩子最初是喜欢乐器的,被父母逼着练琴之后,开始不喜欢这件乐器,甚至会有恨的念头,所以我肯定不会延续“非打即骂”的教育方式。尽管我不赞同用打骂的方式去督促孩子练琴,但是我也必须感谢我的父母,他们为我选择了一条适合我的路,我能有今天的成绩,也十分感谢父母的坚持。
中央音乐学院是一所学术地位很高的音乐学府,在西洋乐方面,它与国际接轨;在中国乐器方面它绝对称得上权威。这所高校,汇集了全国各地最棒的学生,如何学到更多的东西,在残酷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每一名学生都在努力。老师一对一的上课,教授每一首作品、每一个乐句、每一个音符,我大量的吸收养分,同时也不断向一些名家求教,可以说是集众家之长吧,极大的丰富了我的音乐世界。有的时候为了练好某一个音,可能我要重复练习成千上万遍才满意。作为器乐表演专业的学生,除了上课还要在舞台上大量的实践,没有实践,只能算是纸上谈兵。从最初上台时那种无法形容的紧张、呼吸急促,慢慢成长,到现在已经积累了非常多的舞台经验。当我迈向舞台的那一刻,如何尽快进入到音乐的角色当中,如何调整自己的最佳状态,如何调动自己的兴奋点,以及对舞台(与乐队和指挥的配合、与观众情感的交流、应对突发事件等)的整体把控,都是需要不断总结和积累的。
音乐时空:讲到竞争,像我们这一代成长起来的,都会经历应试教育这一关,真的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在校期间有同学之间的竞争,走上工作岗位之后,也会面临一些显性或者隐性的竞争,在面对这些的时候,你是怎样一种处理方式,或者说在心态上会有怎样的调整?
杨雪:小时候真的会很在意每一次比赛和考试的成绩,不得不承认,“有竞争才有进步”,这绝对不是一句口号。我上学的时候每个年级也就一两个二胡专业的学生,期末的专业考试按照年级顺序进行,从小学、中学再到大学。因为同年级的竞争人数太少,随着竞争心态的持续发酵,很自然的蔓延到与高年级的学姐学长相比,尽管年龄上有差异,但你不会因此而原谅自己的不够优秀。最后的分数排名会使你有一股劲头不断的鞭策自己。年复一年,每次考试都让自己进步一点,这个过程倒是激发了我的很多潜力。
我不是那种天才型的学生,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竞争”在我的成长过程之中是个褒义词。当然在每次考试或者比赛之中,我也不一定都能拿到最好的成绩,也哭过。后来倒是想通了不少:艺术没有标准答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评判标准,如果你还没有让所有人都觉得你好,就说明你还不够好。哭过沮丧过之后,会督促自己总结改进,到现在我都觉得这些经历是非常宝贵的财富。
工作之后,没有了老师的引导与呵护,没有了考试成绩的唯一评判,但要去创造属于自己的一片蓝天,我会根据自身的特点、能力和喜好,不断摸索。教学中慢慢与学生磨合;演奏中尝试多种演奏形式、各种风格的作品,总结自己的演奏特点;除教学与演奏之外,坚持不断地拓宽自己的文化修养,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在艺术的道路上走得更远。所以说工作之后的竞争更多的是对大方向的考量和定位,不仅仅是琴技。
音乐时空:在没有标准答案的情况下,得出来的结论可能都带有很强的主观色彩,面对这样一种情况,你的心态会是怎样的?
杨雪:我明白你的意思,当我得知结果后,也会心里不平衡。但只能说明一点:你还不够好!当几个人实力相差不大的时候,评委可以给你高分,也可以给他高分。但是如果你比另外几个人高出很多,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大家的认知就会统一。
音乐时空:也可以看出你的要求是内化的,然后心理素质特别好。
杨雪:一个人成名、成功,需要特别多的因素,好的心理素质也是千锤百炼出来的。一位学长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如果你想出人头地,要做到两点:第一,要耐得住寂寞。别人在玩的时候你要练琴,而且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第二,要经受得住任何考验。这里包括对任何比赛或是演出中的突发情况的应对;同时也包括高难度演奏技艺的自我挑战、压力的承受能力等等。我自己就遇到过刚上台全场停电的情况,也亲眼看到过其他演奏家在演奏中琴弦断了的情况等等。这样的经历使人内心更强大。
每一次舞台呈现,我都要求自己还有我的学生力求做到完美。每次上台前我都会对自己说:“也许某一位观众只看了自己这一次表演,不能让他带着遗憾离开。”大家看到舞台上的我是最光彩的那一面,酸甜苦辣都在琴声中,支撑这个光彩的背后有太多心酸和付出。
音乐时空:台上的鲜花和掌声是人人都向往的,就像你刚刚讲到的,练习是日复一日的,这两种境况的对比和反差,这二者之间又应该如何去平衡或者调和呢?因为人不可能随时随地都是正能量爆棚,也会有一些低潮,也会有一些瓶颈冲不过的时候。
杨雪:练习的过程就是认知一个作品的过程。我在平时练习的过程中,不是一遍一遍的完整演奏乐曲,而是分解开来练每一段,每一句,每个音,解决技术难点,再与音乐结合,我觉得这样有针对性的练习才会有效果,才是真正从认识到了解这个作品。全身心投入的练琴,哪怕只是练一个乐句,也要反复练习直到满意为止,所以练几个小时就会感觉非常疲劳,是那种身心俱疲。有的学生练琴不觉得累,那是因为他们练习的时候不动脑,只是在练手指,不动脑的练习是不扎实的。
舞台的每一次呈现就是将平时所练呈现给观众,带给他们音乐的享受。演出比练习多了一份紧张和兴奋,演奏者的兴奋点被调动起来,保持演奏状态的高度集中,优质的完成所演奏的作品,以确保应对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演完,兴奋点熄灭了,人的精神状态就很容易泄掉。所以演员也好,演奏者也好,他们的精神状态要经常穿梭于忽“高”忽“低”中。
平时练习我也有状态不好的时候,这个时候我就会根据情况找一些比较适合情感抒发的曲子或是乐段来练习,或者干脆不练,等情绪平复了再练习。当然,我也会在前进的道路中遇到瓶颈,任何演奏者在技术达到一定水准后,就需要多维度的挖掘作品的深度和广度了。跟别人PK是上学阶段的外在对比,随着年龄的增长,超越自我才是最难的。尤其是工作以后,环境相对宽松又没有老师在旁边鞭策,很多人在这个阶段可能就懈怠了。寻找瓶颈答案的过程是非常痛苦的,如果坚持下来,可能某一天别人说的一句话,自己看到的某个场景,就豁然开朗、醍醐灌顶了。所以无论是演奏还是教学,遇到瓶颈的时候,我都自己会思考、找寻、总结,不会停止探索的步伐。
谈创作|综合知识积累+经验
音乐时空:你从小学到高中、大学、研究生,包括任教都是在同一所学校,就像你先前说的有十五六年的时间,从我主观方面来想,会不会产生一种审美疲劳?另外一个方面,由于对它认识越深,又会不会将自身的一些想法融入到切实的教学中去?
杨雪:手指的机能要从小训练,尤其像二胡、小提琴、钢琴这些乐器,童子功很重要。从小我就喜欢听各种各样的音乐,初学二胡,拉出来的声音不好听,在父母严加看管之下去练琴,并不能真正从心底喜欢它。当我考上音乐学院之后,逐渐掌握了更多的演奏技巧,不断接触各种风格类型的作品,还有新的环境对我的吸引,再加上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慢慢喜欢上了这件乐器。同时我也不断向一些名家求教,极大的丰富了我的音乐世界。
我们的专业课是一对一上课,但像语文、数学、英语等课是同年级的人一起上,多个专业的同学同窗十几年,我们感情特别深,很自然的就会相互了解到其他乐器的知识,无形之中丰富了我很多二胡以外的知识。同时,学校每年都会有很多的音乐节、音乐会、大师班,像小泽征尔的排练、穆特的音乐会、马友友的讲座等活动我都去听过。学校这个平台,让我们拥有得天独厚的学习条件,学校的硬件设施也越来越好。尤其到后来学校的很多活动我会参与进去,而不仅仅只是一个观众,这种感觉特别好。在教学中,我也会把多年所学、所感、所悟倾其所有的教给学生。这就是中央音乐学院的魅力!
音乐时空:同学都是相处十几年的,这也是难得的一种缘分。
杨雪:对对,就算是很多学西洋乐器的同学,后来出国深造了,见面依然很亲,我们的同学真的是遍布世界各地。然后是老师,都快成半个父母了,因为我和绝大部分同学都是从外省来北京的,小时候都住校,所以跟老师也特别亲。这种师生、同窗情谊,真的是难得的缘分。
音乐时空:我们先前也聊到,技术到一定程度之后会对作品进行深度挖掘,在你的演奏生涯中,首演了《图腾》《幻想曲》《二胡协奏曲》等作品,对于这些由你首演的作品,你是如何做到充分挖掘作品内涵的?“深度挖掘”讲起来还是有一些抽象,你能不能用尽量形象化的语言来跟我们分享一下心路历程,或者演奏经验?
杨雪:面对一部新作品,如何去解读冷冰冰的音符,我觉得这是一个集经验和多门学科知识综合运用的过程。有些作品,作曲家只是在乐谱上标记了力度、速度,最多有些关于情感描述的术语,并没有说明创作意图,或是更为具象的情感、场景提示。演奏者要根据乐谱中所有的线索去判断、分析,再用实际演奏来证实这样的判断是否合理,得出最终的演奏方案。就算是作曲家在乐谱中详尽的标注了提示内容,也只是增加了演奏者解读作品方向的明确程度,依然不能省略演奏者自己解读的过程。如果是当代作曲家,无论来自哪个国家,我都试图跟作曲家进行深层次的沟通,确定解读方案。这个过程被称为“二度创作”。
学生时期,我演奏新作品,专业老师会帮助分析并说明原因,这成为了我的二度创作能力的初始积累;我曾经跟随我校的徐振民教授学过一点作曲,学到的知识一点没有浪费,全部用在了我的二胡教学和演奏上,我会试图从二胡、作曲等多角度来思考分析作品,为我的“二度创作”增加理性思维;求学期间,除了专业课之外,还有一部分音乐共同课,比如视唱练耳、作品分析、和声、音乐史等等,这些课程也会为分析作品提供很重要的理论依据。
每一个音符后面都隐藏着无限的内容,演奏家要尽力的去挖掘。挖掘解读的过程就像一个演员在塑造角色,如果他演得好,大家都会觉得好,如果他演什么都是他自己,就不是个好演员。演奏家也是这样,如果你将习惯性的思路复制到每一部作品中,那就是你自己,而不是作品本身。如果你能从作品的角度去演奏它,完全体现出作品的核心,我觉得这样才是有价值的二度创作。所以我觉得综合知识的积累加上经验才能把一部作品真正诠释好。
音乐时空:作曲家在进行创作时,会融入自己的所思所想甚至是整套文化价值体系,演奏家通过对作品的了解和分析所进行的是二度创作,有的可能忠实的表达了乐曲,有的则通过二度创作对作品有了更大的提升……
杨雪:我明白你的意思。比如乐谱中某个段落标注了演奏的速度,我在分析和解读的过程中,会将自己找不到正确解读方向的地方跟作曲家探讨。当我将这些疑惑一一说明,作曲家会更为详尽的说明他们的创作意图和他内心某乐段的情感和声音是如何呈现的。但同时,作曲家并不及演奏家那样了解这件乐器,有些乐段、乐句由于乐器本身所限无法达到理想的效果时,作曲家也会综合我的意见,采纳我的建议,当然有的时候会坚持他们自己的想法,我也会尊重作曲家的想法,尽可能去演奏。
谈作品|宁缺毋滥
音乐时空:在你出版的几张专辑中,一张记录现场演奏的《就是现场》给人留下的印象极其深刻,这样的创举和尝试对于民乐演奏家来说是极其大胆也是非常创新的做法,因为现场演奏不可能像录音棚录音那样做到完美无缺,是什么促使你当时去制作这样一张专辑的?
杨雪:这张专辑里面收录了2010年前后五年间我在世界各地演出的实况录音。我在整理音频资料的时候,发现一些作品录得非常不错,就萌生了要将这些作品出版的想法,从曲目、风格、录音品质等方面进行了筛选,最后确定出版。专辑的名字定为“就是现场”。
我觉得将现场呈现的录音进行出版比在录音棚录制的专辑更有意义,也许它不够完美,但是现场的演绎更真实,听者也能从中感受到各个国家音乐厅声场环境的不同。这是录音棚作品不具备的,也是比较有意义的一件事情。
音乐时空:或许于你而言,出版的每一张专辑都有不同的特色和意义,在接下来的时间中,是否还会有新的专辑诞生?
杨雪:我计划将我在北京大学百周年纪念讲堂的讲座系列“中国胡琴的魅力”做成DVD光盘,目前还在策划当中。我在北大举办的四期讲座,四期讲座分别为:中国胡琴的魅力之一中国胡琴概述、中国胡琴的魅力之二刘天华与二胡、中国胡琴的魅力之三中国胡琴的声腔美、中国胡琴的魅力之四行走的弓弦。尽管名为讲座,其实有一半的内容是示范片段或演奏全曲,更像是“讲座音乐会”。
据我所知,这样的讲座并不多见,通常的讲座要么太过专业化,要么就是普及性的,而我在北大的系列讲座内容介乎于普及与专业之间。毕竟是在全国最高学府进行的讲座,主要的观众群也是来自这所高校以及周边其他名校的师生。
每次讲座,我都请朋友帮忙录制,本来只是想给自己留一份影像资料。没想到连续四期下来也有一定的积累,有一位老师建议我将四期讲座出版成一套DVD,我觉得这是很好的主意,也正在积极策划剪辑之中。另外,专辑CD方面,我计划出版《就是现场II》,延续第一张《就是现场》的风格特点,将近几年积累的很多非常好的现场录音集结出版。目前还在不断的积累中,并不着急出版。
音乐时空:5月10日,你结束了在北大百年讲堂的第四期讲座。近些年来,你在北大先后四次完成了“中国胡琴的魅力”系列的讲座,这么多年坚持下来,你觉得对于二胡艺术的发展又起到了哪些显性和隐性的作用?
杨雪:从我自身方面来说,准备讲座内容之前,对于某些知识点,我可以说出一部分,却不够全面深入。准备讲座内容的阶段,我每天都在翻看大量的资料,看有关二胡专业的书,也会看很多艺术文化类书籍。通过准备这些讲座,我个人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因为通过讲座的积累,对于大量知识点的巩固、明确是非常及时的,这些内容也在我的日常教学中得到了非常好的扩充,让学生从更多层面了解相关的专业知识。
另外,讲座中会有很多互动,我会提出一些比较专业的问题,然后会发现有很多人的回答非常专业和用心。我记得曾经问过:你如何看待乐谱、乐器、音乐、人这四者之间的关系?有一位观众回答说:“我认为这四者的关系就跟厨师拿着炊具在炒菜一样。”随后他又进行了很细致的分析,他回答得非常妙,这也说明这个观众的素养和对二胡的喜爱,这是我在做这些讲座之前没有想到的。通过这些讲座,可以看出很多非专业的观众都非常关注和喜欢二胡,甚至对二胡有着很深的了解,这一点是我没有想到的。
谈器乐现代化|真正从二胡出发
音乐时空:在你的演奏中,我们也常常看到二胡的重奏、协奏,经过这些尝试和探索,使得二胡这件民族乐器也拥有了现代音乐的格调,我们应该怎样辩证的看待民族乐器现代化这种现象?
杨雪:我演过很多传统的作品,同时也演过大量的现代作品,包括独奏、重奏、协奏、室内乐等形式。二胡的发展其实也是历史发展的一个缩影,好的留下来,不好的会被淘汰。我从来不排斥对任何一种形式、风格的尝试。我给学校作曲系的学生,还有参加荷兰、西班牙、墨西哥等国音乐节的作曲家,都做过二胡讲座,我强调的一点是:请你一定从二胡的角度出发,创作时一定是用二胡语言,不能与其他乐器划上等号。我曾经演奏过一位意大利作曲家的二胡作品,非常难也非常棒,它太有吸引力了,所以我愿意去啃这块难啃的骨头。演出效果非常好,观众问我:这个作品好在哪里?我讲了一句特别简单的话:因为它就是二胡!
音乐时空:作为演奏家,同时也是教育家,针对于二胡这件民族乐器的现代化,你有着怎样的探索或者思考?
杨雪:我觉得从演奏角度,现代化可以包含有乐器改良的现代化、作品创作的现代化,还有音乐语言的现代化。现代与传统相对应,现代基于传统,我们如何把握好传承也就处理好了传统与现代的关系。
音乐时空:二胡演奏本身就是集视听为一体的艺术,不光会带给观众听觉的享受,也会留下一种视觉的印象,在舞台上你对自己以及自己的学生都有着怎样的要求?
杨雪:你这个问题特别好。想想看,演奏者从幕后走到台前的短短几步,才是给观众的第一印象。别看这短短几步,包括步态、仪容、服饰等诸多内容。一位好演奏家,他走的几步路,自然、大方、得体。学生舞台经验少,需要从各个方面提醒他们,我也曾经请过形体老师训练我所有的学生走路,他们才发现原来这几步还有这么多的讲究。另外演出服方面,我也会给他们几个建议:一是选择适合自己年龄的;二是适合演奏的,三是要简单大方,不要盲目跟风;四要符合演出场合。不要让衣服成为大家品头论足的内容而忽略了演奏。
音乐时空:说到这里,我特别想问你另外一个问题,你的演奏被誉为“琴随人意”,对于器乐演奏家来说,每个人对乐器的认识和倚重程度都不一样,不知道关于这一点你是怎么看待的?
杨雪:大部分二胡演奏家手里都有很多把不同木料、不同做工、不同音色的二胡。好琴,可遇不可求。一把新琴从“婴儿”到“风华正茂”阶段,需要慢慢培养,这个过程就像怀胎十月一样。当然,培养到最后,也许发现这把琴并没有预想的那么好,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有很多琴,通过不断的培养,寻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一把琴,也是最常用的琴。琴到晚年,我会尽量保护,练习的时候多用一些新琴,这样就会减缓它衰老的速度,延长使用寿命。
音乐时空:通过你的描述,给我的感觉是人跟琴之间也会有某种缘分,有某种气息的相投、相吸。
杨雪:会的,我们的专业琴是绝对不外借的,除非是极特殊的情况。我曾经做过实验,几位年龄相仿实力相当的学生演奏同样的琴,拉同样的乐句,不同的人演奏出来的音色都有差别。自己的琴借给别人, 等再回到我手中,琴的音色已经不一样了。有时去外地演出会有好心人提出帮忙拿乐器,我都谢绝了,因为乐器我一定坚持自己拿。
谈意外收获|“弓弦舞”二胡重奏组的创建
音乐时空:“弓弦舞”二胡重奏组是你在2009年的时候建立起来的,二胡在其发展过程中,也曾出现过重奏形式,但未被普遍关注、广泛使用,鉴于这样的情况,你当时怎么想到要成立这样一个组合的?
杨雪:“弓弦舞”二胡重奏组是我在教学过程中一个的成果。它最早产生也是一个很偶然的原因,我有三个同年级的专业学生,大学毕业之际他们想合开一场音乐会。我当然很支持,在设定曲目的时候,我建议每人演奏几首独奏曲,再排几首重奏曲穿插其中,效果会更好。他们三个人找遍了所有乐谱,都没有找到重奏曲谱。在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询问了很多作曲家朋友,我自己也移植改编了几首作品,排练了整整一个月,没有假日没有休息,三个人一致为音乐会起名“三人行”,那场音乐很成功。这就是“弓弦舞”二胡重奏组成立的起因。
音乐时空:一种新的演出形式的诞生,必然会面临的问题就是演出曲目,从最初移植改编的二胡重奏作品《良宵》《只差一步》,到后来首演了《脸谱》《如梦令》等重奏作品,再到举办数场二胡重奏音乐会,这一步一步,你和你的学生们是怎么完成的?
杨雪:重奏跟独奏最大的区别就是独奏可以自己练习,重奏是先将自己的部分练好,大家再合起来练习,并且要求每个声部的演奏者对音乐的理解和演奏要大体一致。
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和磨合,学生们对重奏有了一定的认识。每次音乐会之前我们还要进行一两个月的集训,重奏一旦停下来,就什么默契都没有了。我每周要完成正常的教学任务,再加上重奏排练,能坚持下来确实不容易。我也请了很多位二胡老师、指挥老师和作曲家来帮忙排练,让他们从不同的角度来提要求。
“三人行”音乐会后,我向学校申请二胡重奏科研项目,在有限的经费内,开了专场音乐会。之后,我们又不断参加音乐会,演重奏作品,就这样像滚雪球一样慢慢的壮大。因为有了第一期科研项目的成绩,第二期申请的时候就更具说服力了。我们又陆续开了六七场专场音乐会,2014年底我带着学生到天津音乐学院、南京艺术学院、星海音乐学院,还有香港演艺学院等地进行了一次巡回的交流演出。音乐学院的二胡老师、民乐系老师、作曲家都提出了很多宝贵意见,这次巡回演出的收获很大。在这个过程中我和学生们都赢得了比金钱更宝贵的东西,包括彼此之间的感情。
我们现在积累的重奏曲目已经足够出一本曲集了。我们通过在不同的场合去演奏不同的重奏作品,慢慢形成了一种影响,后来很多人都找我询问重奏乐谱,想尝试重奏作品。我也借此机会,干脆将所有的乐谱拿出来与大家共享,所以最近在做的一项工作就是准备将筛选出来的重奏作品结集出版。
音乐时空:“弓弦舞”二胡重奏组的演奏成员是怎样的?因为如果单纯是学生的组合的话,他们也要面临升学、就业这样的过程。
杨雪:学生一拨一拨毕业,“三人行”的三位学生为“弓弦舞”开了个好头就毕业了。后来我的五个学生成为了“弓弦舞”的发展动力,他们是同班同学,年龄一样、课程一样,这也使得他们更容易磨合到一起。“弓弦舞”二胡重奏组目前主要是以学生为主。
音乐时空:如果是这样的情况,对于他们未来的艺术道路,你有着怎样的规划和设计?
杨雪:学生阶段进行多方面的训练,确实能填补很多独奏以外的空白,这种综合能力的积累,势必会为他们日后走上工作岗位打下综合的基础。多年的重奏排练,学生不会像上专业课那么紧张,轻松的气氛也更容易增进彼此之间的感情。谈到未来,我特别希望他们能保持住专业的高度,通过自己的努力不断的进取,不能一味的吃老本。
音乐时空:在你的音乐会以及讲座中,经常邀请“弓弦舞”进行演出,从最初成立这个组合,到后期一系列成绩的取得,就后续的发展而言,有哪些方面是超出了你原来预料的?
杨雪: 我当时只是想做件事,会做成什么样其实是没有把握的。我没有想到的是,“弓弦舞”之后,那么多人找我索要重奏作品的谱子。我自己在排练过程中也学到了很多东西,我请很多老师来排练,学到了他们不同角度对于音乐的处理,学生们彼此之间由于重奏能力提升演奏所达到的那种和谐性,产生共鸣的那种状态,这都是我没有想到的。我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带着学生们去很多地方进行学术交流和演出……在创建之初,这些我想都不敢想,当初任何承诺都没有给学生,我觉得他们也非常了不起,就这样陪着我一步一步的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