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中国人需要当代艺术吗?
2015-08-04帅好
帅好
如果允许讲真话,且以影响力为参照的话,可以这样直白地说,中国当代艺术对当下的中国人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但我们却不可以像对待垃圾文件一样,删除了事,因为这是精神层面的一根神经,“重要不论,生而平等”。
事实上不仅当代艺术,就是架上具象写实、表现派的容易理解的东西,对中国人口的主体构成农民来说,基本属于想象中的奢侈品。这是我们的现实。物质上贫富悬殊的差异两个阶层,在精神层面却指向一致,共同荒芜。
朱其对此也有一个总体判断,他认为中国公众甚至美术学院对当代艺术的认识,尚停留在一种形式上的表面认识,“当代艺术的核心仍是强调精神美学的前卫性”,“让人看到一个无意义的难以救赎的世界”。(参见朱其《什么是当代艺术》)这里朱其没有对“中国公众”细分,是具体哪一个阶层,从上下文来看,这部分人实际是被集中在“中国公众”标签下的各类趣味小群体与艺术界的“小圈子”之间。在当代显然处于极少数。对指向明确的美术学院这个阶层,朱其没有作思想史的分析,仅指出了时间上落后,差不多60年。
从艺术史来看,艺术通过对把握事物品质的能力,训练了人们感受力、敏感性,从而成为提升道德修养,探索、观察世界的重要方式。但世界当代艺术为什么总体上会让人不舒服,原有那种审美的愉悦、快乐哪里去了?难道“对真实性世界的探索、批判”真的需要放弃“愉悦与希望”的传统美学内涵吗?就像为了找到人的精神世界的高级渴望与现实的种种悖论复杂,必须放弃自由人的核心本质快乐,是一种正确的探索吗?
尤其索绪尔以来的语言学及其批评,将本来在中国尚未普及、含义清晰、价值确定的观念,推向一种模糊复杂的智术化、投机化使用境地,而这种看似很牛的趋势与现代民主政治进程的内在关联是什么,内涵危机的原因,影响是什么等等,这些疑难差不多都可以归为一个笼统的概念,现代性的悖论——不怎么争气的“中国当代艺术”无疑成了小众审美圈与官方学院派的出气筒。
我们必须返回现当代世界与中国思想意识层面,才能了解前述伴生问题的错综复杂。
20多年前,中国知识界有一场由谢泳引发的“胡适还是鲁迅”的讨论,其背后,显然中国知识分子想从中理清楚一些思想资源问题——像自由、民主、宪政的入口在哪里,这些东西要不要,如何要。比知识界启动这场讨论早10多年的吴冠中,曾在美术圈发起“形式美”的意义讨论,其指向就是要拓展艺术创作的自由。这些重要的历史事件,过去了这么多年,每当答疑解惑回首思考,作为先行者的坐标不请自来。
放在思想史的角度来看,如果将源自吴冠中、谢泳这两件事情是中国当代美术圈、知识界现代性的一个起点的话,你会发现,我们宣告认识现代性,比西方社会迟到50—60年。当然,我不反对,有人已经从儒学中孔子、朱熹到冯友兰,或者从四僧、林风眠、甚至岭南画派里,都看到现代性的曙光。这种自慰如同炫耀祖上出过富翁一样,精神传统像财富一样,必须落实在你的大脑里,并转换为实践时,才能宣布拥有,否则就是吹牛。
在当代中国知识界、美术圈1999年前后,刚看见“阿多诺的1960时期”,并热烈跪拜时,哲学家利奥塔此刻已经宣布:“各种宏大的社会政治、人文主义和意识形态话语统统失效的时代来了”。世界当代艺术这个时刻正好宣布登场——也即宣布“现实残酷、真相无法救赎、但要相信”的这帮艺术家来了。我现在依然坚持,在思想层面上看,当年阿多诺理论批判参照的那个艺术工业,在中国仅仅变身为对艺术市场喧嚣的批评。中国当代艺术界思想上没什么进展。
相比而言,比世界当代艺术出场时间晚了近20、30年,中国新左派与自由主义者正在《南方周末》《书屋》《读书》等不同阵营的媒体上讨论,民主、自由是什么?是先要民主,还是先要自由?这场讨论,中国美术理论圈基本插不上嘴,像一个局外人,但是从事艺术创作的人,却不见得没受洗礼,他们也是拿着相当落后的从古典到现代表现的各种武器,冲上舞台,他们也要发出声音。从思想史的角度看,中国当代艺术目前的任何杰作,就真实、责任、诚实、自由与批判性而言,均难望其中优秀者的项背。
这一时期,艺术在认识论上处于“艺术既是自主的也归属于社会,艺术形式与材料始终可能被整合到特定社会的文化表达形式中”的这么一个阶段。这个阶段理论,思想上的真正绊脚石,就是现代性的悖论问题,这个不仅是中国问题的绊脚石,而且也是世界的。
这个问题全世界当时都在讨论,中国却处于盲目乐观之中,中国有良知的学者发出过声音,但是中国现实层面的问题,是如何尽快脱贫进入现代,人文领域是如何获得思想自由,而不是现代性还有那么多疑问。我们总是像可怜的性欲粗暴慌不择路的光棍汉,在关键时刻选择可口简单的理论与门槛低廉、计谋最差的路径。我们在世界文明面前一次次同情自己之后,失去最该要的清醒与批判精神。
然而,如前所叙,认识论范畴的阿多诺的问题尚未搞清楚,到处都是绊脚石带来的思想悖论,存在主义、现象学的后现代思维又不客气地闯入保守的中国艺术界。怎么办,抄!只有抄袭是最稳妥的跟进。因此,我们才会看到眼花缭乱、恶心眩晕的种种当代艺术的作品、项目出现。这是一场没有来源、说不清进路、不知道目标的实践。不仅是对公共领域批判性责任的成功推卸,还是个人主观世界无限膨胀度的竞赛。
但不论怎么混乱,如何造成视觉上的异质,在乱舞之后,必有精英存活,成为某种前卫的标识与启示,我们必须支持这样的探索,因为在中国如此困难的思想环境中,当代艺术是几种可以谨慎合法前行的领域之一。
从思想史的角度看,世界知识界对世界当代艺术的理解、判断还不是很清楚。中国当代艺术差不多没有什么理论,尚无原创性思想的作品出现。但我们可以思考如下一些参照点:1.我们应当承认每个人的审美感受可以承受彼此矛盾的艺术观念作品,如既喜欢普桑也会喜欢塞尚,这是我们宽容任何创新的基础。2.对当代艺术的判断底线是什么?技术是底线吗?如果不是,为什么要一味贬低其他形式传统。为什么不能和平共处。3.艺术家创作为什么必然以审美愉悦为敌人,这是一种主观宗教的绝对形式,中世纪曾经致力启蒙的合法性,反而成了今天被取消过时的依据,这点使人费解。4.多元主义、相对主义、主观主义、多样性、历史主义、价值判断不确定性等等,诠释、评价无法化约并不要紧,因为我们不需要也不可能重新寻找绝对的一元论价值的信心和意志,但亟需澄清这些理论方法在实践中的简化舛误及若干艺术盲点。在多元时代,探讨价值确定性与普遍性的可能。5.明确反对排除一切价值判断仅服从艺术体制本身角度定义当代艺术与艺术创作。不能回到中世纪,但可以回到雅典。6.阿瑟·丹托的艺术终结理论给中国当代艺术理论界带来的负面价值高于正面价值,因为艺术并未完成其本身的“观念使命”,需要美学、哲学与历史学来弥补这个观念使命的缺失。
以上是笔者对于中国当代艺术的反思,难免存在一定的偏颇之处,还望方家赐教。